美国美吗?---(老繁的二十年)
初一的第一堂化学课是由一个白胡子老头上的,老人家随身带来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宛若一个魔术师在我们这群半大孩子面前玩起了他玩了一生的拿手把戏。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瓶中的液体一会变蓝一会变红,世界开始了展现了奇妙。老头好像余兴未尽拿出一片金属,并告诉我们这是镁条,他把它烧了一下放在氧气中,镁条立刻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镁条怎么了?”老头与同学开始了互动。“镁条更美了”我脱口而出,作为抢答的奖励,我被整堂罚站。1975年,我十二。
一般说来燃烧的过程都会很美,可是煎熬是却代替燃烧的普遍规律。
生活中岁月不死不活在美国耗了二十多年,我燃烧过吗?美国美吗?
2010年,美国生活了21年,我47。
人的过去就像一只只橘子,个个外表金黄,诱人垂涎。至于甜不甜,只有等你掰开了才知道,而且只有你自己才能掰开你的过去,也只有你自己真正关心它是甜还是苦。然而生活的奥妙就在于无论是什么结果,你都必须认了,因为那是过去,你的过去,无法抹去也无法回避。
掰开过去的日子,面对或甜或苦,对于一个中年人需要的不是勇气而是记忆力和耐心。希望我能把20多年的美国生活一一掰开,至于从哪开始并不重要,就像掰开一个橘子,一个外表黄灿灿的橘子。
( 一)2005
纽约的3月如同一个三明治,外面是凉的,里面也是凉的,都吞下去可能会有些热气,毕竟冬天走了,春天来了。
车子在纽约的495上飞奔,“给我一根烟。”我的开车的哥们说,开车的是一个以前给我”打工的兄弟,“你不是戒了吗?”,哥们边说边递过一根烟。“知道我们去哪吗?”我点着了烟说,
“不知道”
“去皇后医院”
“干什么”
“去开心,准确地说去通心。”
对了,去通心,在心上通开一条路,也许我从此会心胸宽广,也许……
开车哥们是一个不像上海人的上海人,其最大特点是为人仗义,做事不计后果,人送外号叫毒瘤。
毒瘤有四个铁哥们,一万,白板,公公和肥仔,其中公公和肥仔都在我公司干过。四个人年龄相仿又都来自上海,不过真正让他们走到一起的是他们的共同爱好——赌,而且是视赌为命。
不过五个人的赌技各有千秋,肥仔赌瘾大赌胆小,大多时间是张罗的欢,下手少,属于有心无胆类型的初级赌徒。肥仔结婚后也就退出江湖,因为老婆每两个星期让他与以前的兄弟相会一次,但钱包里只可以有20块钱和一张驾照。据说这是结婚时定下的规矩,不知道这么多年有没有上调有些。
白板的赌技是我们常见的技术型,他是这帮兄弟中最勤奋最用功的一个,而且他不恋战,赢了就撤。这可能与他的职业有关,白板是个精算师,任职于美国最大的金融机构。这在华人赌徒中只能算中等,美国赌场的常客不乏这类精英。
1992年我认识白板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大学生,当时我们两个谁也没想到多年以后,我们会合作融资,而投资的对象就是我的家乡。
要说这赌场上能征善战的要数公公和毒瘤,这兄弟二人常常大夏天穿件毛衣,绒裤,为了保证让每位赌客精精神神的输钱,赌场的冷气足到一条鱼放在那一周不臭的地步,另外还要自带一条万宝路,虽然赌场烟是免费的,但要给小费,钱不是问题,关键分散精力。二人一般晚上8,9点进赌场,一赌就是一个通宵,出来时已是旭日东升,霞光万丈。时而满载而归,是而倾家荡产,据我所知后者居多,而且还欠下赌场的巨帐。我认为这二人是赌场的真正意义的勇者,是赌徒中的上乘,具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豪迈。用时下的用语叫“哥赌的不是钱,歌赌的是胆”。
公公1998年回国了,
皇后医院位于纽约法拉盛植物园的对面,法拉盛在20年的演变中,终于从一个人烟稀少,卫生干净的小镇,发展成一个充满商机,杂乱无序的华人社区。
我的心脏医生选择这家医院,一来他就是这个医院的主任医生,二是这家有中文服务。讲什么话对本人倒不是个问题,只有活儿好就行,尤其是对待心脏,那是必须地。
验明正身后,一个满口京腔的女护士一边把我换下的衣服放进一个塑料袋一边说“你外边的家属叫什么名字?我要把你的东西给他。”“外边没有家属”我说,“怎么混得这么惨?”护士笑了,“惨是惨了点,但我没混”我也笑了而且很开心。
给心脏动手术的事到前面为止只有医生和毒瘤知道。老婆是个心里不能存事的人。
1992年,我开了第一个公司,几个月后把已经在美国公司上班的老婆召回帮忙,主管财务,公司发展良好,天是瓦蓝瓦蓝的,日头是贼亮贼亮的。可才过了几个月,老婆向我辞职,说啥不干了。经过反复促膝及促其他部位的谈心,我才了解到老婆的苦衷。老婆不能忍受的是别人欠公司的钱,更不能忍受的是公司欠别人钱,哪怕是货款并没有到期。
多少年过去了,我发现老婆当时的决定是无比英明的。不然自己身边可能多了个整天唠唠叨叨的老板娘,却少了一个说一不二的IT精英。每天和金领精英睡在一张床上,男人的虚荣心,我满足到了极点。
2010年我还是被赶下了床。
老婆曾不止一次地为我悄悄张罗生日party,说是要给我一个惊喜,可最后还是不得不提前告诉了我,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提前两个小时。君子坦荡荡,我老婆是君子中的君子。
从被告知自己的心脏血管已经堵塞80%时起,我就下决心瞒着老婆,能瞒多久算多久。为了她,也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2005 老婆又怀了第二胎,我知道是个儿子。1999年老婆怀女儿时的事历历在目,不得不防。
男人要学会对女人会报喜不报忧,挣过五毛就说一块。
时间真是久远了,公公回国是1996年不是1998年,91年来美。来美是为了挽救手足的生命,回国是为了找回昔日的爱情。然而两者公公都未能如愿。前者是天意,后者却是人为。
公公走时身上有了赌场的负资产外,(不用还,只要你再也不来美国。)与来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怀中多了个金属罐子,望着公公走入登机口,我满脸是泪,心如刀绞。尽管送行的人都知道那罐子中是什么,可只有我能感到它的重量,尽管它已随公公而去。
我们都是带着梦来的,我们也会带着梦走。
198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规定,自费留学人员最多可以兑换美金为90美元,89年我的月工资是89.35 人民币。
阿义,一个和我同年的浙江人,带着和我同样多的钱,同样的时间,来到同一个地方,开始同一个梦想。我们在同一家打工的餐馆相识,我们成了朋友。
91年9月阿义毕业了,要结婚。婚期定于1991年12月26日。12月初阿义的未婚妻小刘打来电话,阿义住院了,白血病晚期,等着弟弟从大陆来,骨髓移植。92年3月初骨髓移植宣告失败,3月中旬阿义走了。96年12月,他的弟弟把他带回家。
美国梦,美国真的美吗?它值得那么多人以它为梦吗?
公公到了中国的第一电话就告诉我,哥哥的骨灰已经按哥哥的遗嘱撒入他们老家门前的小溪里。父母离异的阿义曾不止一次的告诉我,他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就是暑假带着弟弟在那条小溪里戏水摸鱼。
公公的走让我非常难过,然而让我更难过是一万要结婚了。
天下又有一个傻女人进火坑了。可是当我看见一万的老婆时,我乐了。
美国医院和想象的差不多,只是每个病人从入门时起都有个护士陪伴,先要脱个一丝不挂,然后换上患者服,再分门别类。那个唯一证明你身份的是手上的塑料手环,手环上有病人的生辰八字和一些BAR CODE。每年的感恩节前,我都会在超市的火鸡专柜那里看到类似的手环,不过那是套在腿上,火鸡的腿上。
护士拿来的患者服让我更是大开眼界,其样式普通,但穿法独特。一个圆领的对襟短袍子,但须反穿,对襟到了后背上,连接左右边的就是一条带子,而那个部位正好是你无法够得着的,除非你是一个瑜伽高手。接下来医院的走廊里就有了这样的一幕:病人们在走廊上来来往往,走向各自去处,来的个个面无表情,如僧如尼,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往的只只屁股外露,有肥有瘦,黑的,白的,黄的。
北京护士没给我屁股外露机会,直接推来一架板车,让俺躺好推了就走,心脏手术,不能乱露屁股,万一心情激动咋办?护士没有把我推进手术室,而是在一个用布帘隔开的地方停留下来,说了声“good luck”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美国医院是流水线作业,我被转到下一个生产部门了。
“繁先生你好”,一位身如铁塔,眼似铜铃的黑人大嫂,微笑着来到我的板车前,一面说,一面伸手帮我脱下袍子。刚才还为没露屁股庆幸的我,转眼就已是赤条条了。黑嫂盯着我肚脐以下三寸的地方看了又看,又说了一大段英语,还是一些例行公事,主要还是需要确定躺在板车上的裸男是繁先生本人。我回答着她的问题,同时意图用手遮住下身,黑嫂拦住了我的手,并反复强调她要给我“did more”。单词懂,语法不懂。我知道黑人对美国的英语贡献很大,经常造出一些词来,可“did more”我真的不懂,是要do more 的意思吧?,可转念一想,还怎么 more呀?我已经都这样了。我想起一个社会兄弟的口头禅:“是死是活,屌朝天”。
我黑嫂看出我的疑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我一下全明白了那句“did more”的意思,大惊失色。
一万是那帮哥们中,甚至是纽约华人界的一个传说。 “大哥,我叫伊万,是伊万诺夫的简称。”,第一次见面伊万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道。“伊万,苏联名,还简称。怎么不叫维德罗?”我笑道,“维德罗是什么意思?”毒瘤问我,“俄语水桶的意思”我说。“还是伊万好”,毒瘤他们在一旁挤眉弄眼地说。
原来是伊万,而不是一万。
看到伊万以后,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哥们的面相有些特别,齐刷刷的寸头,平平的一字眉,一张方方的白脸。
当时我想,不管怎么说比起毒瘤,公公,白板,肥仔来说,伊万还算是个正经名字。没多久就发现我错了。
伊万无疑是那帮兄弟最具传奇的人物。
伊万算是个世家子弟,爷爷曾是上海滩的大律师,有妻有妾,1949年前一家人从上海到香港,又从香港到了美国。伊万的爸爸没能同行,不是不想,是排名不够,非嫡非长,只能留在上海建设社会主义。老爷子临死时嘱咐伊万那些同爷异奶的叔伯姑姑们,一定要回上海找到伊万的爸爸,让他们一家来美国。
上个世纪80年代,上海阿姨们最爱做的事,在清晨一边和菜贩子斗志斗勇,一边相传着弄堂里的哪一家来了个多年失散的国外亲戚。
正为考不上大学犯愁的伊万,终于等到了这样的亲戚。他老爸在经历了人生的磨难后,已变成离酒活不了的肝硬化患者,无意背井离乡,只求儿子能有个前程。
几番签证的挫败,伊万还是到了美国。
来美后的伊万就开始了自谋生路,人们也很少听他提起他的那些亲戚。伊万谋生的手段比较高难,不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根本干不了,伊万干了,而且干的轰轰烈烈,劫财劫色。
伊万是以赌为生,也就是俗称“吃赌饭”的。
吃赌饭有许多种类,伊万是最高级别,和赌场单挑,向庄家要银子。
虎口拔牙呀,玩的就是个肝儿颤。
吃赌饭的人必须具备以下三个条件:
1) 德,有胜不骄,败不馁,见好就收的操守;
2) 智,有超于常人的智商,尤其是统计学和概率学;
3) 体,必须达到能在野外生存的标准,以便适应长期黑白颠倒的作息时间。
在美国没有打一天工,也没有上过一天学的伊万,在纽约过的潇洒自在。他那一身名牌的行头,可以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战绩是辉煌的。
他不但定期从赌场取钱,还经常在赌场享受VIP的待遇,吃住行全免单。
就在伊万以为日子原本可以这样混下去的时候,他做梦也想不到,人生天大的好事居然也在赌场等着他。
医院的天花板并不是雪白的,多少带些乳黄。可望了一会,发现还有紫色和蓝色,不对不对,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看来刚才那个黑娘们儿把我吓得不轻。
那黑大嫂看我实在不懂“did more”的意思,就掏出一个剃须刀,对着我敞露的下体比划了两下,我立刻茅塞顿开,汗如雨下。
黑嫂可能知道我是中国人,就用不知从那学来的中文与我沟通,剃毛,愣给她说成“did More”。可想而知教她那主儿也是个野路子。
1996年我和一个北京朋友途径香港,朋友的弟弟在香港定居经商多年,自然要进地主之谊。餐馆吃饭时,朋友的弟弟为表示自己的水平,就用香港话向服务生点菜,可是服务生怎么也听不懂,我朋友忍无可忍,只好用标准的国语点了四个菜,服务生一一记下,回头又对着朋友的弟弟说“先生,为什么你的国语我一句都听不懂,可这位的国语我一听就明白呢”
黑嫂的道行真是高不可测,先是一句 “did more” 让我找不到北,后来又在给我的下体喷满剃须用的泡沫后,一转身不见了。
不时有护士走进来,要么从我身体里抽出点东西,要么再给我的身体里打进去点东西,出来是红色的,进去的大都是无色的。我是来者不拒(也拒不了),放开四肢可她们忙乎。
我暂时不会为下体担忧了,那些泡沫厚厚盖在那里,呈半球状,如同一个24人份的奶油蛋糕。
黑娘们儿下手太狠了,估计一瓶的剃须泡沫全在俺是档下了。
目前我心中没底的问题有两个;
1) 那些泡沫何时会破灭,理论上是泡沫就会破灭,例如前几年的 .com?
2) 自己那男性的实体会不会正常勃起?医生的诊断说心脏的左动脉堵塞,可没说其他的血管。
正常勃起,1979年我知道的一个医学名词,那是一个红红的方戳,端端正正盖在我那张飞行员体检表格上。
中国东北的三月比纽约的三月冷多了,可长春军分区的招待所的暖气特别足,除了怕那群一丝不挂的孩子冻着,好像还有另一层意思。我和全省各地来的少年一起站在一间大房子里,排成一排,双手捂档,不敢说话,等着又一轮的体检。
从1979年春节过后,学校就接到空军招收飞行员的通知,我们班的男同学根本无人理会,因为我们是全省重点高中的重点班,7月我们将面临人生的一次主要考试——高考。
当兵不是我们和父母,甚至老师的理想,哪怕是上天的兵。
但是作为一项政治任务,我们还必须参加体检,体检所花费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人却越来越少,三轮下来我们学校只剩下我一个,六轮下来全市只有两个。开始我并没什么感觉,每次被校领导叫出教室倒是一阵轻松,因为总算可以暂时地离开那些讨厌的模拟考试了,倒是家里人有些担心我会拉下课程。直到市武装部的人通知我要到省里集中,进行最后一次体检,家里的方寸大乱,姥姥哭了,对着武装部的人就喊“俺外孙子不当兵”,俺娘准备找个熟人说说,能不能不去。倒是一向在家里没什么实权和主见的爹,却一反常态神情笃定,安慰娘说,“放心吧,他就是再过一关也去不了”。全家人都愣愣的看着爹,娘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也定下心来。
半个月后,我才知道,俺爹当时的胸有成竹是为什么,我也因此恨了他整整4个月。那年俺爹整五十,俺十六。
一群内穿军裙,外罩白大褂的女护士们走进了我们的房间,我想这就是军分区的招待所的暖气特别足的另一个原因了。
女护士一进来就给我们量身高,测体温,在我们身边转个不停。让一群16,7少年在东北的三月,看到穿裙子的女兵,而且是相距咫尺。其结果可想而知,最后我们的体检表上都被盖上一个方方的红章《勃起正常》。穿衣服时我们每个人的脸也和那个章一个颜色。
过后俺曾仔细回忆最后那次体检,怎么也想不起来有什么新科目。好像只有那个章,还有那些露在白大褂下的那些腿,女兵的腿。
一个周后,市武装部通知我最后的体检又通过了,我突然认为如果不参加高考,当个飞行员也挺好,至少不用再苦熬4个月,就可以离开俺娘的专政管制了。又过一周,武装部告诉我,政审不合格,我知道自己从此与中国空军的缘分尽了。
俺爷有几亩水田,在湖南湘潭就算个地主了,大伯在长沙师范当教授,话说得太多成了右派,俺爹是上的国民党时期的大学,入学通知书和三青团员申请表本就是一张纸的正反面。
现在知道俺爹当时为什么老神在在了吧?
飞行员梦的破灭没有太多的痛苦,却留下两个困惑:
一. 俺爹为什么没告诉过我这些?对他怨恨一直保持到我上大学离家的前一个晚上。
二. 正常勃起与开飞机有什么联系?16岁的我只知道勃起与打飞机的关系。
1983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江南城市一个半军半民的工厂,厂工会主席恰好就是个转业飞行员,一日我向他提出这个困扰我已久的问题,他沉思片刻说“与一个人的方向感有关系”。我终于长舒一口气,原来如此简单。
一分钟过后,我就现这是一派胡话,且不说那些我们知道的女飞行员,单说中国伟大的航海家郑和,就没有这一物件,可谁敢说他的方向感不好?
那东西能导航?打死你我都不信。
如果换个别人,我会以为那是个下流玩笑,可工会主席不会,他太正统了,以至于将工厂近千人的职工生活搞得静如死水。
“对不起,繁先生”黑大嫂突然冲了进来,满脸微笑,带着一阵凉风。“现在我们开始 did more”,大嫂还是支持说她的二手中文,我心想,拜托了,你快点吧,不然我要正常了,到时候大蛋糕上再伸出一根“蜡烛”,是不是还要唱生日歌呀?
黑嫂的中文不行,可手法极高,左手抓住我的“蜡烛”,右手提刀,小臂平端,在我的两大腿之间划了个圆,我顿时凉快了许多。
黑嫂走了,我不由地想起来东北老家的邻居二婶,二婶是山东人,摊得一手好煎饼。
“繁先生,感觉怎么样?”我的心脏医生终于出现了。“爽,凉爽”我如实答道。
赵医生笑了,这个出生香港的华人医生,医术高明,人很好,国语更好,有时连我都不敢卷舌发的音,他敢。
“你准备好了吗”赵医生又问,怎么是我准备呀,应该是你才对,你是医生,我是病人,你出力下刀的,我出肉被割的。我忍不住笑出是来。
“准备好了,你哪”我说。
“好了,我们进手术室”赵医生说,我忽然有了尿意。
破解伊万名字的密码是由于我老丈人的到来。那时每逢周末,我和老婆都要陪丈人和丈母娘打上几圈麻将。一日老丈人满手万字清一色外加一条龙,摸了两圈就听牌了。老爷子得意呀,一边嘴里哼着江苏口音的京剧,一边抓牌。突然声音在空中停止。只见他食指和中指夹住那张牌,背朝上,面朝下,拇指反复地搓捻着牌面,口中念念有词道“平平头,一字眉,不是一万又是谁?”老人家慢慢地翻过牌,朗声喝道:“一万,自摸!”
在老爷子摇头晃脑数番时,我终于明白,毒瘤那帮孙子骗得俺好苦哇。平平头,一字眉就是伊万面貌特征的总结和概括。什么他妈的伊万诺夫简称,整个一个麻将脸嘛。
伊万,不对应该是一万,绷着那张麻将脸游走在大西洋城的各个赌场之间。一万与其他吃赌饭的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只在凌晨2点之4点进场。因为只有那个时间段,赌场才会清净,不会有赌技不高,赌胆贼大的游客搅局。赌资每次严格规定在500美金,无论输赢。这种规定的时间,规定的金额的方法,一万称其为“双规”。几年以后中国ZF沿用了这个名词,并应用在一个崭新的领域。
一万的“双规”政策坚持到1996年冬天的一个凌晨,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因为从那天起,一万又多了“一规”,就是规定地点。
那天一万信马由缰来到百利赌场,在21点的桌前坐下,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赌场发牌员无精打采地打招呼,洗牌切牌发牌。一万试探性地下了赌注,点着了烟。一轮下来,一万小有斩获。看来手气还不错。就在一万准备开始真正下大注的时候,赌场换发牌员了。一个亚裔的女发牌员上来向他点了点头。一万抬头一看,嘴就合不上了。他知道今晚他赢不了啦,因为他的心乱了。 “是你!”二人几乎同时发出声音。一万这厮虽没赶上金榜题名,也没等到洞房花烛,他却在美国的赌场遇到了知己,而且是一个红颜知己。
其实一万没搞明白,红颜知己的定义是二人必须有过最高层次或最低层次的交流。女发牌员对一万来说应该是故交,只是弄堂里隔壁家的姐姐---阿秋。
阿秋大一万3岁。当年一万一次次在美国领事馆排队签证时,阿秋就嫁人了。不过从少年起,一万的心里就一直有阿秋的影子。这里的原因有很多,连一万也搞不清。可能当年已经发育的阿秋曾给尚未发育的一万洗过头;也可能在一个尿意正浓的清晨,也发育了的一万看到了更加发育的阿秋,正从自己的门前悄悄走过。
总之少年的事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但少年的事都是刻骨铭心的。
当晚,一万第一次在一个赌场没有移动,当然也没赌。来美国这么久,一万第一次想家了。
凌晨5点,一万在百利赌场的咖啡厅里等到了下班的阿秋。而且这样的等待,一连就是三天。
他们在一起,第一天回忆过去,第二天面对现实,第三天展望未来。
在回忆过去的章节里,阿秋谈的是对家乡的思念,一万讲的是当年对阿秋的向往。谈话地点:百利赌场一楼咖啡厅。
在面对现实的章节里,一万如实供述了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以及其谋生手段。阿秋只是简明扼要说了自己的婚姻情况-单身,身份-绿卡,收入-够花。谈话地点:百利赌场2楼西餐厅。
到了展望未来时,二人已经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了,准备共同开创美好生活。谈话地点:阿秋的睡房。
几天后,一万从大西洋城回来,扶着墙来找我。他试图简单,结果罗里罗嗦地讲了事情的经过。认识一万这么久,我吃惊地发现,这个麻将脸的家伙居然有满腹的柔情。不过听他讲述完毕,我感到有点冷,汗毛竖立。这厮居然管阿秋一口一个秋姐的叫。老吓人啦(请用上海话读这句)。
我也知道一万就此完了。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好汉一旦遭遇这类事,武功立马全废,刚毅目光化为贱贱的眼神的例子比比皆是。
一万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想过几天等情绪和身体都平静后,就马上回到他的工作岗位上去。甚至他还天真地认为,从今以后他和他的秋姐可以像董永和七仙女一样地生活。二人可以手拉手出门去赌场,下班后再手拉手回到他们的幸福小窝。不同的是董永和七仙女男耕田女织布,而他们是男的赢赌场的钱,女的挣赌场的钱。
一万他忘了他的秋姐是个上海女人。
上海女人什么是人?那是专门塑造男人的人。当然其成功率与被塑造人的地理位置有关,离上海越近成功率越高,越远成功率越低,对上海男人的成功率百分之百。
一万更忘了他自己是个上海男人。
一万就这样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蹦蹦跳跳地走向通往被塑造的道路上。
刚开始,毒瘤总说:“用不了几天,他就回来了”。可一万这厮就是没回来,而且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6个月后,当我已经忘了一万并开始研究白板的面相时,一万突然打来电话说,他要和他的秋姐结婚了。
这么多年我还记得一万打电话的那天,1997年2月19日,老繁诞辰,邓XP去世,一万要结婚。
一万的婚礼一个月后一个大雨天举行,地点选在法拉盛的一家餐馆举行,那是一家新开的餐馆,名字叫:洛阳牡丹。至今为止我仍认为,它是我见到装潢最好,菜肴有历史的餐馆。
餐馆老板将唐三彩的壁画镶在餐馆的墙上,把理想印在菜单上。他立志要将洛阳著名的水席展现给大多数还在为基本生存而奋斗的海外华人。
说是一万婚礼,其实也就我们哥们儿几个找个借口聚上一回,当然也要给一万凑些钱。
那天毒瘤带来他那位两天可以用嘴吵九次,用手互打一次的女朋友。那时毒瘤和肥仔,一万,公公合租一所公寓。公公走后白板又进来。这帮孙子没事就盼着毒瘤和女朋友打架。因为毒瘤二人有个癖好,每次他们打完架,他都会抢着打扫生。 先是自己房间,再是公共区域,最后是肥仔,一万和白板的房间。
参加过一万婚礼后不久,毒瘤和女朋友又开始了打扫卫生前的热身准备,不过这次没有打扫卫生,女朋友走了,而且再没回头。从此毒瘤他们的卫生环境达到了超自然的标准。一条牛仔裤穿得脱下来不用挂,直接可以戳在地上不倒。
肥仔领来了刚刚认识不久的未婚妻,肥仔瘦了,他的未婚妻倒是小腹微隆,满脸雀斑。看来没几天又要聚了。
白板还耍着单儿,他碍于面子愣说他的女朋友在日本。我们也觉得白板的女朋友应该在日本,不然岂不耽误了白板那张日本翻译官的脸。
我没带老婆来,1997年初我们就为一件事闹心。我是常常精疲力尽,老婆则是时有痛不欲生。因为是一万的喜日子,大家都不好多问。(我将在以后的《我的家》一章里讲给大家,这一章是《我的哥们儿》)
一万和他的秋姐早已等在餐馆的面前。二人没有婚礼应该有的服装。女的身穿一件红花中式小袄,男的一套黑色西装。怎么看都不像结婚,倒像是餐馆的两个带位。
毒瘤满脸疑惑地将一万拉到一旁问:“你小子是真结婚吗?是不是找个媒子蒙我们的份子钱?”
“不要瞎讲,一回给你们看执照”一万忙说。这个职业赌徒今天有些激动,鼻开始冒汗,手忙脚乱。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阿秋,我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阿秋长得很年轻,绝对看不出比一万大,但像是个有城府的女人。白白的脸,宽宽的额头。鼻子和嘴也长得恰到好处,鼻在上嘴在下。我们看不到阿秋的眉眼,她居然戴了副太阳镜。
我走到一万的面前,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大声地对众人说:“咱们一万果然不是俗人,为了爱情可以娶个盲人做老婆!让我们祝福他”。在众人的笑声中,阿秋缓缓地摘下了眼镜。
我们终于看清了阿秋的全貌,众人惊呼,我乐了。
这眉眼太眼熟了,不是在哪见过,而是就在她的脸旁边也有这样的眉眼,是一万的。
“太像了,太像”,众人大叫。摘下太阳镜的阿秋和一万的长相如同兄妹,而且是孪生的那种。
看过长的像的夫妻,没见过这么像的。
我知道有“夫妻脸”一说,可那不过是做夫妻太久了,二人相互模仿表情的结果。而阿秋与一万的像肯定不是模仿的结果,一来是时间不够,二来他们相像的地方特别,平平的一字眉。
正当我们在猜测二人的血缘关系的时候,一万说话了,“从小弄堂里的人就说我们长得像”。说话时,一万的麻将脸激动得成了红中,两眼放出贼亮贼亮的光芒。
人世间就这么美妙。两个生长在同一个弄堂里的人,前后脚走出家门,国门,本来应该是人海茫茫,再不相遇。可偏偏在世界的另一边又走到一起。
也许他们的命前世早已注定,也许是他们后天的巧合。
“缘分啊!”当范伟在春晚舞台上喊出此声时,全国人民都笑了。我在笑声却想起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我真想让冯远征对着全国人民说:“嘘,严肃点。我们这儿讨论缘分哪”。
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一生的擦肩而过。茫茫人海,相遇相识相知,到一生相守,需要多少世轮回?每一个轮回中又需要多少期待和祈祷?需要经受多少的苦难磨练?
人到中年,如登山过顶。我常以一个下山人的心态,环顾周围。身旁人和事就像一道道风景线。而每一个婚姻更是一个奇迹,一个传说,一个千百世中的一个完美轮回。
可能有的奇迹很短,有的传说的结局有些悲惨,但作为一个轮回而言,它是完美的。厮守一生是完美的。缘到聚,缘尽分,难道不是另一层意义的完美吗?
一万的婚姻是完美的。至于是那个层次的完美,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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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边向餐馆的包间走,边琢磨一万两口子的长相。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一丝不安。是什么?我又想不清楚。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
三年以后,面对一万夫妇,移民局的官员也有了和我一样的感觉,并采取了相应的措施。
“大哥,这就是个女一万嘛”肥仔在我的身后小声嘀咕道。从此阿秋有了一个新的称呼: 女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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