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领导 发表于 2005-8-31 15:32:00

[作者:林海] 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P>楔子

在一个崇尚个人价值的时代里,母亲十几年的生活竟然毫无自我,她几乎没有时间去体味任
何现实的快乐,只是生活在对儿子的希望与憧憬中……

孩子永远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我成长的每一个脚步都融合着母亲的梦想。

母亲宠爱我,但从不溺爱我;母亲教导我,但从不强迫我;母亲没有多少高深的文化,但她
顽强的性格与乐观的态度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

在物质生活角度,我们生活的一直很清贫,可是母亲给了我一个健康的身体,培育了我健全
的人格,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去追求我所认可的幸福,这就是我人生最大的财富!

我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中,但我没有任何的自闭与自卑,我会很开心地和朋友们打成一片,
自信地面对生活的种种挑战。经历了生活的风风雨雨,品尝了人生的世态炎凉,在与母亲、弟弟
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我捕捉到了最大的生活勇气,再大的困难也不会把我压垮,一种信念在支撑
着我:我的生命并不完全属于我自己,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劳累一生的母亲因为我而幸福和自
豪!

在我看来,幸福是那样的具体,它存在于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温馨的亲情让你随时可以体味
……

每天留给自己一点时间,坐在电脑前,细细地回味那十几年艰苦而快乐的日子,记录下自己
成长的脚步。我真心地感谢每一位读我文章的朋友,在这里,你读到的将是一个平凡母亲的故事
和她儿子对她深深的爱!如果你看了感动,请不要赞赏我的文笔,打动你的是我那特有的人生经
历,如果你看了没有任何感觉,也不要对我的故事有丝毫的责怪,要怪只能怪我有限的表达能力


谨以此文献给我深爱的母亲,献给七十年代末出生的兄弟姐妹,献给那些曾在农村生活过或
正在农村生活着的朋友们……</P>
<P>

第一节

我很小的时候就显得古怪精灵,还没会说话就已经懂得看家护院了。

有一次,妈妈从邻居家借了一盒火柴,用完之后就还人家了,没想到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
,我还以为那火柴是我们家的呢,自己竟然跑到邻居家,咿咿呀呀地和人家要火柴,小脸憋的通
红,邻居家的女主人看了好奇,不知道我要什么东西,便把厨房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给我看,最
后我抓起火柴,步履蹒跚的跑回家。该家的男主人事后感慨道:“这么小就如此伶俐,此子将来
不可小觑啊。”

在农村那样一个自由自在的环境,我童年的生活是那样的无忧无虑。我的家乡地处燕山末麓
,四面环山,风景宜人。夏天的时候,我们整天泡在沙河里游泳,偶尔找个水势宽缓的地方,捉
条蚯蚓,甩下鱼钩,晚上就可以喝到香喷喷的鱼汤。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在果园里我们可以吃
到各种各样味道迥异的水果,在玉米地里仔细的搜寻,一个下午就可以捉到上百只油蚂蚱,回到
家里收拾一下,然后妈妈用油一炸,香脆可口,那才是真正的野味啊。

好多年后,我觉得那一段时间就象童话里的生活,虽然没有宏伟的理想,却也没有任何的压
力,人性在自然的伸展,那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返朴归真。

爸爸在唐山上班,每个月回来一次,每到月底的时候我都会在村口的站牌前等待那趟班车,
当夕阳落入晚霞,树的影子变的斜长,那量班车便从远方缓缓驶来,爸爸从车上走下来,用长满
胡子茬的嘴巴亲我。那是我们全家最开心的时候,爸爸会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小礼物,会跳的青
蛙,会跑的狮子,还有各种各样的连环画,我的任何喜好都逃不脱爸爸的眼光,而爸爸送我每一
样东西都让我心动不已。

那是一种怎样幸福的日子啊,也许对别人来说就是平常生活的缩影,可那一切对我来说显得
那样的短暂。有一天,妈妈突然对我说:“林海,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你要和爸爸去找你的
亲妈妈了。”我清晰地记得妈妈在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都是泪水,而我则被惊呆了,怎么会呢,我
一直都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每天吃着妈妈给我做的可口饭菜,穿着妈妈给我做的得体服装,是妈
妈在我生病的时候日夜守侯着,妈妈就是妈妈,怎么能说不是就不是了呢?我突然抬起头对着爸
爸喊:“爸爸,妈妈说的不是真的,对吧?”此时的爸爸却显得那样陌生,面部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抱起我,不顾我拼命的挣扎,大步的走出去,把我塞进外面的汽车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
个曾经给我无限温暖的家。

那是我第一次长时间的离开妈妈,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与爸爸和另外一个阿姨生活在一起
,那个阿姨就是爸爸对我讲的我的亲妈妈。我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妈妈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与生
俱来的,即使她没有生过我,但毕竟是她养育了我,十年共同生活所积累的感情是那样的根深蒂
固。阿姨对我很好,她比妈妈更有气质,举手投足都显得富贵幽雅,但她没有妈妈漂亮,更没有
来自妈妈眉宇间的舐犊深情。终于有一天我明白了,阿姨根本不是我的亲身母亲,而是爸爸已经
和妈妈离婚了,而这个阿姨则正是破坏我们家庭幸福的元凶!从我知道这个事实起,我对她便充
满了仇恨,当我和她目光对视的时候,我的眼里喷射的都是怒火。

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岁,但我会绞尽脑汁地给阿姨添麻烦,她收拾好的房间一会就被我破坏的
一塌糊涂,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我专门找她最不喜欢看的看,有一次我竟偷偷地在她新买的大衣上
剪了个洞……当然,最后被爸爸发现了,他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实事求是讲,阿姨对我总是很宽
容,在生活中尽量的呵护我,但我对她的仇恨没有一点消减,反而是与日俱增。

我并不喜欢城市的生活,在这里没有新鲜的空气,也没有清澈的河水,更没有我曾经的伙伴
和我思念的妈妈和弟弟……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着回家,但是回家对我来说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想。

一年后,我终于回家了,我没有想到回家的代价是那样的惨重。父亲由于杂乱的家庭生活而
日渐憔悴,晚上的失眠又使他精力不济,在一次意外的事故中他竟然永远的离我而去了。那是我
第一次体会到绝望的感觉,那种强烈的伤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流尽了我所有的眼泪,嗓子哭
的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虽然是父亲背弃了他的感情,他深深地伤害了母亲,可那并不影响他对我的爱,也影响不了我对
他的依恋。那是怎样一种深沉的父爱啊,在我脆弱的时候爸爸永远是我动力的源泉,在我遇到“
危险”的时候永远是我坚实的保护伞。爸爸永远是那样的宽厚慈爱,永远是那样的风度翩翩,记
得有一次我惹妈妈生气后,妈妈要打我,爸爸抓起我,把我顺着墙头甩出去,我落在厚厚的稻草
上,然后爬起来一溜烟似的跑掉,看的妈妈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自己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在睡
梦中哭醒,千篇一律地梦到爸爸用长满胡子茬的嘴巴亲我……

后来,妈妈找到阿姨,要把我领回家,阿姨对妈妈说:“让林海和我一起生活吧,毕竟在城
里能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对孩子的将来有利。”妈妈看到我突然就哭了,她对阿姨说:“让我把
我儿子带走吧,他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没有妈妈啊,我是一个没有什么能耐的农村妇女,可
是我有能力养活我的儿子啊。”我第一次感到妈妈是如此的脆弱,只有一年的时间,妈妈却衰老
了很多,她陈旧的衣服与这个城市的格调毫不相符,与我记忆中开朗漂亮的形象也大相径庭,可
这才是我的妈妈啊,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爱我的心总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我和母亲抱头痛哭,我知道,以前那种清闲、安逸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们的家庭没有了
生活支柱,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艰苦的生活从今天开始了……

那一年,妈妈三十五岁,我十一岁,而弟弟只有八岁。也许我们应该已经习惯了母子三人的
生活,以前爸爸也只是每月回家一次啊,可是那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希望对人来说太重要了,
曾经的月末带给我的是无限的遐想,现在却物是人非,我经常习惯性地走到村口,焦虑地张望,
但在那辆班车到来之前我会痛苦地跑掉,撕心裂肺的阵痛持续了一年多,那是失去亲人的痛苦啊
。应该说妈妈比我们更痛苦,对妈妈而言,她失去的不仅是丈夫,更是曾经的山盟海誓和那刻骨
铭心的爱情,爸爸所背叛的和妈妈用一生的时间所证明的都是他们一起做出的誓言。

爸爸与妈妈的故事在如今被人看来都会显得多少有些不可思议,我们这些年轻人读了也许更
能体会到其中的浪漫气息。爸爸是东北人,在长春那座森林中的城市长大,与生俱来的是魁梧的
身材和奔放的性格,而妈妈呢,显然是一位小家碧玉,她脑海里的整个世界就是眼前叠嶂的山峰
和经年不息的小河流水。

在那个军人无比光荣的时代爸爸参军了,被分到河北遵化去驻守清东陵,相对其他部队而言
,他们的工作显得轻松而有生活气息,每天在古迹文物中穿梭,你会在不知不觉中体会到历史的
厚重。他的战友好多是唐山人,其中有一个叫惠岩的是他最好的哥们儿,惠岩个头不高,结实敦
厚,一笑就露出两个小虎牙。两个人一个班,一间宿舍,食则同桌,睡则同寝,亲如兄弟。

春节前夕的一天,晚饭过后,惠岩问爸爸:“今年回长春吗?”

“不回了,太远,又冷,而且按照规定我今年也不能回家,没有那么长的假期啊。”

“请个假,去我家玩吧,我们一起上山滑雪,套兔子,那都是我的强项。”惠岩兴高采烈地
说。

“好,说定了,不许反悔。”爸爸那时还没有摆脱好玩的天性,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

几天后爸爸第一次走进这个华北的小村落,那时刚下过一场大雪,真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村子很大,人口稠密,口音迥异,对于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人,这里简直是充满了异国风情。
虽然只有十几天的时间,可是两个人一点都没有浪费,正如惠岩事先许诺的,两个人一起去上山
滑雪,捉野鸡,套野兔,玩的不亦乐乎,同时也吃的是脑满肠肥。虽然那是共和国历史上的一段
艰苦岁月,但对那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村民来说大自然的馈赠足以让他们摆脱任何饥饿的困
扰。

在他们归队前几天,突然有人要给惠岩介绍女朋友,惠岩高兴的不得了,马上跑来和爸爸炫
耀道:“嘿,哥们儿,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听说那可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百里挑一的人材,
明天就相亲,帮我去参谋参谋。”爸爸痛快地说:“想不到你这臭小子还这么有桃花运,好,明
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惠岩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一个让他后悔一生的决定,因为在第二
天的相亲过程中,爸爸在不经意间就用他那传神的眼睛掠走了那个女孩的全部感情。
这是我知道的最经典的一见钟情,惠岩在爸爸的魅力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不仅是妈妈,包
括妈妈所有的亲友团都被爸爸那俊朗的外表和风趣的谈吐所折服,后来回忆时爸爸对当时的场景
记忆犹新,他说当时一进门就发现对面是一张如此迷人的面庞,清醇秀丽、端庄典雅,就象是从
他想象尽头走来的一样。爸爸自然是大献殷勤,用尽浑身的解术去哄妈妈开心,虽然妈妈一直保
持着少女特有的矜持,但爸爸在离开的一瞬间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妈妈对他深深的眷恋。爸爸和
妈妈走到一起任谁说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所以,在那个过程中应该最受伤的惠岩竟然在最快
的时间内转换了角色,开始在妈妈面前对爸爸大肆吹捧,那种为朋友而快乐的真情流露是发自内
心的。

以后二人的书信便频繁地往来于遵化与迁安之间,爸爸写文章总是气势磅礴、引经据典,书
法也是龙飞凤舞,大有一种我为卿狂的感觉,时不时还要夹杂几个生僻的怪字,妈妈只有小学文
化,并且大部分学习时间都是在文批武斗中度过的,因此读爸爸寄来的书信非常吃力,如果说读
懂尚且简单的话,那么回信对妈妈来说就显得异常困难了。那个时候妈妈提高自身文化素质的危
机感非常强烈,一本《新华字典》时刻在手,稍有时间便拿出来学习,最让人不可理喻的是,通
过拜读爸爸那些艰涩的书信,妈妈对爸爸竟然油然而生一种崇拜感。哎,也许爸爸故意卖弄文墨
正是追求妈妈的一种手段吧。

两个人的恋爱是幸福的,可来自现实的阻力却是残酷的。爸爸的家里坚决反对这段感情,而
妈妈与爸爸交往的前提是爸爸要保证复员后留下来。爸爸一心想回长春,但为了稳住妈妈在口头
上就答应了。他的想法很简单,谁不想过一种城市生活呢,再说,只要感情达到一定的程度,女
人终归要听男人的,没想到他碰到的这个姑娘偏偏就那么的刚性。

爸爸服役七年后复员了,当他兴高采烈地提出要回家与妈妈结婚时竟被妈妈毫无余地地给拒
绝了。

妈妈说的很清楚:“一个男人就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你说过留下来的,而且你也能留
下来,如果说话不算数,是一个食言而肥的人,那么你根本没有资格向我提出求婚。”

食言而肥是父亲情书中用过的成语,在这里成了母亲回击父亲的利器。

爸爸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态度如此决绝,言辞如此猛烈,心都碎了,他已经想了好几个夜晚,
他不能留下来,那样成本太大,自己不能很好的照顾自己的父母,而且在这里也很难找到一个适
合自己的工作。

“真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吗?”爸爸问妈妈。

“没有!”妈妈斩钉截铁地回答。

爸爸最后深情地看了妈妈一眼,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无言地离开了这个小山村。
余下的时光对妈妈来说充满了思念与痛苦,爸爸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打开她心扉的男人,虽然
恋爱的日子也是长年不能相见,可是毕竟每个星期都会有来自遵化的信件,这次他狠心地走了,
走了之后就再没有一点消息。妈妈有时会想,象他那样优秀的小伙子回去后肯定很快就结婚了,
自己再想他又有什么用呢,可是想与不想自己又怎么能控制的住呢!

盛夏的一个晚上,妈妈象往常一样睡不着,在炕上翻来覆去,不停地回想见到爸爸第一面的
场景,她甚至有一种冲动去找惠岩,问一问他有没有爸爸的消息,她多么想给他写一封信,告诉
他,只要现在能找到他,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算在海岛、荒漠、雪峰上她都愿意啊。

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突然,她听到“砰”的一声,窗台上的一个玻璃瓶子掉在地上,摔了
个粉碎,而且房子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旁边的墙皮一层一层的脱落,妈妈猛地反应过来,地震
了。她赶紧推醒旁边睡的正香的外婆,一边穿衣服一边大声的叫醒隔壁的外公和舅舅,并以最快
的速度拉起外婆狂奔出房间。

妈妈刚到院子当中,外公和舅舅踢开窗户从里面跳了出来,此时,整个房间已经扭曲的变了
形,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场强烈的余震,四个人互相搀扶依旧觉得站不稳脚跟,就听“轰”的一声
,成排的房子倒塌了,紧接着厢房也被掀翻在地,全部的家当都被掩埋在废墟之中,所有的人都
被眼前惨烈的景象惊呆了,就是这一天唐山范围内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大地震。

在那样一个物资匮乏的时代,要重建家园多么的困难啊,秋雨连绵的季节,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都没有,村民成了真正的难民,大家聚集在高地上,用各种材料搭建起简易住宅,口粮紧缺,通
常都是几家人在一起搭伙,一天三顿的喝玉米粥,相信有过那段经历的人们对此一定终生难忘。

一个黄昏,妈妈正在外面的厨房里做饭,说是厨房,实际上就是几块石头堆起的灶台。突然
有个人对她说:“姑娘,能给我口粥吗?”妈妈一抬头,眼前站立的竟然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爸爸身上背的大包小包都数不过来,经过了长途跋涉,显得风尘仆仆,他站在那里,顽皮地看着
妈妈,妈妈似乎觉得自己好象在睡梦中,她想过一千种和他重逢的情形,但惟独没有这一种。爸
爸接过妈妈手里的饭勺,机械地在锅里晃动,语气平稳地说:“我回来了,而且决定留下来陪你
,相信我,我会信守约定的。”妈妈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伏在爸爸的肩膀上抽泣起来,爸
爸的声音也变的哽咽:“我曾经想忘掉你,可是我做不到,当我知道这里发生大地震后,我的心
急如焚,你的影子便时时在我眼前晃动,如果不来找你,我的精神一定会崩溃的,我终于想明白
,我自己把握不了自己的心情,我的幸福完全控制在你手中……”

震后的那个冬天,爸爸和妈妈结婚了,只有一个简易的住宅,几桌简单的酒菜,在亲戚朋友
的祝福声中他们走到了一起。对妈妈来说幸福来的太突然了,但幸福永远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那
个冬天可能是华北地区最冷的一个冬天,地面的积雪大概有一尺多厚,普遍的缺衣少食,甚至连
生火的木柴都没有。在新婚的第一个春节,爸爸的腿被冻伤了,而且非常严重,开始的时候还坚
持着干活,最后干脆就瘫在了床上。一个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的年代又哪里有钱看病呢,终于
有一天爸爸绝望了,他看着精心照料自己的妻子掉下了男儿最宝贵的眼泪。

爸爸说:“看来我的腿是不行了,现在它一点知觉都没有,可能我一辈子都下不了炕了,我
不能拖累你,你还年青,我们离婚吧!”

看到爸爸难过的样子,妈妈伤心欲绝,但还是安慰他道:“放心吧,我们这么年青,身体有
点小毛病养养就好了,你自己一定要有信心!”

爸爸无助地摇了摇头。

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她坚强地对爸爸说:“你必须站起来,知道吗?为了你自
己,也为了我们的未来,如果你一直象现在这样,我也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为什么你为了我
能从东北跑来,我就不能永远地照顾你呢,我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吗?”

其实,爸爸怎么会想让妈妈离开他呢,那是一个病人在极度绝望情况下的一种自我放弃啊,
有了妈妈的鼓励,他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勇气。那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妈妈每天除了在家照顾爸爸
就是到外面砍柴,在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一个女人冒着凛冽的寒风,在山林里拼命的砍着,
也不知道是树上落下的雪水还是妈妈眼里涌出的眼泪,为了让自己的爱人好起来,再大的困难,
再大的痛苦她也能够承担。

那么一个小小的简易住宅,在妈妈的精心维护下显得异常温暖,爸爸在东北习惯吃大米,妈
妈就节约着每一份口粮,换来大米和鸡蛋,变着花样给爸爸补充营养。冬去春来,天气一天比一
天暖和,爸爸的腿得到了迅速的恢复,终于有一天他能走下炕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妈妈推
到一边,自己下厨房给妈妈做了一分羊肉丸子汤。妈妈捧着汤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也不知是
幸福还是痛苦,眼泪掉在碗里与汤混合在一起,连同这些日子的辛苦与焦虑都被妈妈一口喝了下
去。

爸爸腿好之后被分到迁安建筑公司上班,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吃过早饭,然后骑三十公里
车去上班,傍晚的时候回家,那些日子虽然很累,但是也很惬意,无论在外面如何繁忙,一想到
自己温暖的小家就觉得浑身都很轻松。两年后,公元一九七九年中秋佳节之后的第一天,我,本
书的作者在那个简易住宅里呱呱坠地了。两个人的世界变成了三口之家,那个时候这个小棚子已
经是千疮百孔了,经常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好多次晚上我们被淋醒,不得不把被子抱到
柜子上去睡,柜子很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睡,于是爸爸和妈妈商量好一个人睡半夜,而我始终
躺在醒着的人的怀里。更多的时候是妈妈先睡,劳累了一天的妈妈倒下就很难半夜醒来,爸爸又
总是不忍心叫醒她,自己抱着我靠着潮湿的墙头一靠就是一个通宵,第二天妈妈醒来,看着爸爸
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责怪道:“你怎么总是不肯叫醒我呢?”爸爸只是微微一笑,吃过早饭还
是照常上班。爸爸是一个进取心很强的人,勤奋而好学,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几乎每个晚上他都
在灯下苦读,最后顺利的拿到了土木工程的函授本科文凭,被单位聘任为工程师,每个年度他都
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得到的奖状都贴在我家的墙上,五颜六色,就象年画一样,特别的好看。

那是一段异常艰苦的生活,也是一段非常快乐的生活,一家三口,同舟共济,每天充满希望
,我们相信日子总会一天一天的好起来。生活艰苦一点算得了什么呢,我们有勤劳的双手,有一
个幸福的家庭,只要我们自己肯努力,生活又怎么会辜负我们呢?

在那样一个物资匮乏的时代,要重建家园多么的困难啊,秋雨连绵的季节,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都没有,村民成了真正的难民,大家聚集在高地上,用各种材料搭建起简易住宅,口粮紧缺,通
常都是几家人在一起搭伙,一天三顿的喝玉米粥,相信有过那段经历的人们对此一定终生难忘。

一个黄昏,妈妈正在外面的厨房里做饭,说是厨房,实际上就是几块石头堆起的灶台。突然
有个人对她说:“姑娘,能给我口粥吗?”妈妈一抬头,眼前站立的竟然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爸爸身上背的大包小包都数不过来,经过了长途跋涉,显得风尘仆仆,他站在那里,顽皮地看着
妈妈,妈妈似乎觉得自己好象在睡梦中,她想过一千种和他重逢的情形,但惟独没有这一种。爸
爸接过妈妈手里的饭勺,机械地在锅里晃动,语气平稳地说:“我回来了,而且决定留下来陪你
,相信我,我会信守约定的。”妈妈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伏在爸爸的肩膀上抽泣起来,爸
爸的声音也变的哽咽:“我曾经想忘掉你,可是我做不到,当我知道这里发生大地震后,我的心
急如焚,你的影子便时时在我眼前晃动,如果不来找你,我的精神一定会崩溃的,我终于想明白
,我自己把握不了自己的心情,我的幸福完全控制在你手中……”

震后的那个冬天,爸爸和妈妈结婚了,只有一个简易的住宅,几桌简单的酒菜,在亲戚朋友
的祝福声中他们走到了一起。对妈妈来说幸福来的太突然了,但幸福永远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那
个冬天可能是华北地区最冷的一个冬天,地面的积雪大概有一尺多厚,普遍的缺衣少食,甚至连
生火的木柴都没有。在新婚的第一个春节,爸爸的腿被冻伤了,而且非常严重,开始的时候还坚
持着干活,最后干脆就瘫在了床上。一个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的年代又哪里有钱看病呢,终于
有一天爸爸绝望了,他看着精心照料自己的妻子掉下了男儿最宝贵的眼泪。

爸爸说:“看来我的腿是不行了,现在它一点知觉都没有,可能我一辈子都下不了炕了,我
不能拖累你,你还年青,我们离婚吧!”

看到爸爸难过的样子,妈妈伤心欲绝,但还是安慰他道:“放心吧,我们这么年青,身体有
点小毛病养养就好了,你自己一定要有信心!”

爸爸无助地摇了摇头。

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她坚强地对爸爸说:“你必须站起来,知道吗?为了你自
己,也为了我们的未来,如果你一直象现在这样,我也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为什么你为了我
能从东北跑来,我就不能永远地照顾你呢,我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吗?”

其实,爸爸怎么会想让妈妈离开他呢,那是一个病人在极度绝望情况下的一种自我放弃啊,
有了妈妈的鼓励,他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勇气。那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妈妈每天除了在家照顾爸爸
就是到外面砍柴,在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一个女人冒着凛冽的寒风,在山林里拼命的砍着,
也不知道是树上落下的雪水还是妈妈眼里涌出的眼泪,为了让自己的爱人好起来,再大的困难,
再大的痛苦她也能够承担。

那么一个小小的简易住宅,在妈妈的精心维护下显得异常温暖,爸爸在东北习惯吃大米,妈
妈就节约着每一份口粮,换来大米和鸡蛋,变着花样给爸爸补充营养。冬去春来,天气一天比一
天暖和,爸爸的腿得到了迅速的恢复,终于有一天他能走下炕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妈妈推
到一边,自己下厨房给妈妈做了一分羊肉丸子汤。妈妈捧着汤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也不知是
幸福还是痛苦,眼泪掉在碗里与汤混合在一起,连同这些日子的辛苦与焦虑都被妈妈一口喝了下
去。

爸爸腿好之后被分到迁安建筑公司上班,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吃过早饭,然后骑三十公里
车去上班,傍晚的时候回家,那些日子虽然很累,但是也很惬意,无论在外面如何繁忙,一想到
自己温暖的小家就觉得浑身都很轻松。两年后,公元一九七九年中秋佳节之后的第一天,我,本
书的作者在那个简易住宅里呱呱坠地了。两个人的世界变成了三口之家,那个时候这个小棚子已
经是千疮百孔了,经常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好多次晚上我们被淋醒,不得不把被子抱到
柜子上去睡,柜子很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睡,于是爸爸和妈妈商量好一个人睡半夜,而我始终
躺在醒着的人的怀里。更多的时候是妈妈先睡,劳累了一天的妈妈倒下就很难半夜醒来,爸爸又
总是不忍心叫醒她,自己抱着我靠着潮湿的墙头一靠就是一个通宵,第二天妈妈醒来,看着爸爸
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责怪道:“你怎么总是不肯叫醒我呢?”爸爸只是微微一笑,吃过早饭还
是照常上班。爸爸是一个进取心很强的人,勤奋而好学,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几乎每个晚上他都
在灯下苦读,最后顺利的拿到了土木工程的函授本科文凭,被单位聘任为工程师,每个年度他都
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得到的奖状都贴在我家的墙上,五颜六色,就象年画一样,特别的好看。

那是一段异常艰苦的生活,也是一段非常快乐的生活,一家三口,同舟共济,每天充满希望
,我们相信日子总会一天一天的好起来。生活艰苦一点算得了什么呢,我们有勤劳的双手,有一
个幸福的家庭,只要我们自己肯努力,生活又怎么会辜负我们呢?

几年后,我们家盖起了一座红砖瓦房,我的弟弟林江在新家里幸福的降生了。就象我在开篇所回
忆的,在这个温馨的小家里,在农村那个广阔的天地中,我度过了我幸福的童年。爸爸在外面工
作,妈妈在家里操劳,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和妈妈吵架,那是真正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啊,妈妈
对我和弟弟要求的很宽松,爸爸对我们简直可以说是放纵。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因为玩火柴皮和一
个非常霸道的小朋友吵起来,他比我大一岁,个头很大,也很壮实,经常欺负比他小的孩子,从
来没有遇到过反抗,他看我居然敢和他顶撞,非常愤怒,使劲把我摔到在地,握紧拳头用力打我
,最后把我打急了,我拼命把他掀翻在地,顺手抓起一块小石头咂他,一下把他鼻子咂出血来,
结果他哭着跑回家。爸爸知道后赶紧把人家送到医院,跟着忙前忙后,不停地赔礼道歉,回到家
后,妈妈气的要打我,我吓的一动不动,结果爸爸把我抱起来,笑着对妈妈说:“听说那小家伙
平常老欺负人,咱们海海这也是为民除害呀。”这种近乎于溺爱的教育方式使得爸爸一直是我的
家庭保护伞,妈妈吃苦耐劳的性格和爸爸疾恶如仇的品质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

爸爸是一个很重家庭的人,他几乎没有任何的不良嗜好,爸爸个子很高,但是待人接物非常
的宽厚,邻里乡亲有什么困难只要他力所能及都要去帮忙,尽管后来他背叛妈妈的行为为全村人
所指责,可是当大家知道他意外去世的消息后还是非常的悲痛,一些老人不停的念叨:好人没长
寿、祸害一千年啊!

后来我问过妈妈恨不恨爸爸,妈妈沉默了一会,很肯定的告诉我:不恨,人总是禁不住考验
的,你爸爸也是一个人!我相信我理解妈妈的感情,妈妈对爸爸始终心存感激,在一个下乡青年
争相返城的时候爸爸从千里之外的城市来到这个农村,这就说明当时他是真心的爱着妈妈的,爸
爸在迁安上班的那几年,自己总是省吃俭用,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经营这个家庭上,这也说明他
是爱着这个家庭的。至于以后他去唐山上班,每个月回家一次,在外面有那么多诱惑,即使他变
心了妈妈都是觉得可以理解的。我知道,妈妈永远都不会恨爸爸,在她心里对爸爸的感情只有一
种,那就是深深的爱!

多年以后,我整理爸爸的遗物,发现在他柜子里有厚厚的一叠信件,那是他写给那个阿姨的
,那些信两面都是字,正面是爸爸写给阿姨的,背面是阿姨回复爸爸的,我曾发誓不要去看,但
是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读了那些信,我更加了解了爸爸当时矛盾的心情。那个阿姨一直非
常喜欢爸爸,而爸爸与她在文化程度上,在对生活的理解与追求上都有着巨大的共识,两个人在
一起聊天也非常的投机,爸爸当然知道自己对家庭、对爱人应承担的责任,但还是忍不住和她接
近,毕竟一个人在外地工作难以摆脱孤独的困扰。在一个晚上,两个人聊的兴起,于是喝了点酒
,最后在那个阿姨的宿舍里发生了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事后,爸爸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当中,那个
阿姨非常的执着,爸爸又觉得非常对不起人家,思前想后做出了让他无比痛苦的决定。妈妈并没
有难为爸爸,妈妈虽然对爱情没有深刻的研究,但她有她自己独特的体会,一个人要离开你是挽
留不住的。我相信爸爸选择离开妈妈一定也很痛苦,他在道德的枷锁下舍弃了自己最珍贵的感情
,我一点都不怨恨爸爸,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一如既往的认定我的爸爸是一个好人,他不是陈世美
,他是做了错事,可是他也接受了来源于自己灵魂深处的精神惩罚。

爸爸去世后,整个生活的重担就落在了妈妈的肩头,我们已经从源头上丧失了生活来源,一
切都要靠我们自己了。我和弟弟已经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而妈妈总觉得我们失去了父爱更不能
让我们再去体会生活的艰难,所以在花钱上从来没有对我们加以任何的限制。每天妈妈都起早贪
黑、披星戴月地劳作,终于有些好心人看不下去了,来家里劝妈妈改嫁,多一个人分担一下生活
的负担也好啊。那个时候我真的是还小,不懂事,也是以前听继父继母的故事听多了,总是把他
们想的很坏,而且在我心中,我的爸爸只有一个。每当有人来家里劝妈妈我对其都是横眉冷目、
恨之入骨,而且这种担心与日俱增,最后竟然导致了我做噩梦。一个晚上我突然哭醒了,妈妈心
疼的问我怎么回事,我呜咽着说:“妈妈,我梦到你改嫁了!”那一句话象刀子一样刺痛了妈妈
的心,妈妈当时就哭出声来,她安慰我说:“海海,你不用害怕,妈妈不会改嫁,妈妈还要带着
你和弟弟好好的过日子呢!”

现在想起来我还后悔不已,也许是因为我的一句话,也许是因为妈妈依旧深爱着爸爸,妈妈
没有改嫁,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孤儿寡母,艰苦地生活着,妈妈自己承担
了生活中所有的伤痛,带给我和弟弟的则是永远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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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领导 发表于 2005-8-31 15:33:00

第二节

有谁体会过家道中落的感觉,又有谁经历过丧失亲人的痛苦呢?

世事无常,生活往往在瞬间就被改变,从一个最富有的人变成一个最贫穷的人,从一个最幸
福的人变成一个最不幸的人,巨大的落差会无比强烈地刺激着人们的灵魂。

爸爸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我习惯于低着头走路,我会避开街上的人群,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安
宁。

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里,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百象、世态炎凉,有的人给了我们莫
大的关心,那份情谊让我终生难忘,有的人则用刀子去刺我们的伤口,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永
久的疤痕!

在我们村子有一个出名的无赖,他的真实名字大家都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他的绰号“武大拿
”,那是一个从小到大坏事做绝的家伙,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因为盗窃被捕入狱,出来没几年又因
抢劫二进牢房,用他的话说进监狱比回家都熟悉。

那是我最看不起的一种人,他竟然有事没事经常来我家,真是让我恶心到了极点。我问妈妈
:“为什么不赶他走呢?”妈妈无奈地说:“这个混蛋天不怕地不怕,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他。”
也许正是妈妈的软弱可欺让他觉得有机可乘,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刚进家门,透过玻璃,发现
他突然抓住了妈妈的手,妈妈使劲地反抗,反手抽了他一个嘴巴。我自己胸中积蓄好久的怒火猛
烈地迸发出来,我甩下书包,冲进屋里,抓起厨房的菜刀拼命地照他头上砍去,那个无赖显然没
有想到我会那样凶狠,他跳起来夺路而逃。我正要往外追的时候被妈妈死死地拉住,那个时候妈
妈脸上挂着屈辱的泪水,我的心都要碎了!

欺负三个孤苦伶仃、相依为命的母子,试问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寡廉鲜耻的事情吗?

那个人成了我的一个梦魇,经常在我的睡梦中游荡,我恨不得杀了他,生怕他再来骚扰妈妈


也许他领略了我的威力,再也不敢登我家门一步,好多天后,我在放学的路上遇到了他,他
恶狠狠地盯着我,我没有一点畏惧,我对他说:“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否则,等我长大了我一定
会整死你的!”

我整天生活在恐惧当中,周围的每一个人在我看来都象穷凶恶极的野兽,对妈妈忽闪着贪婪
的眼光。高大的父亲曾是我背后一座厚重的大山,却在瞬间轰然倒塌,我们现在是如此的孤苦伶
仃、无依无靠,我内心的野性被激发出来,开始用一种冷酷的目光扫视这个世界,我的脾气变得
火暴,异常的崇尚武力,我经常会和别的小朋友打架,即使被打的遍体鳞伤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甚至觉得那种肢体的疼痛更有利于麻醉我心灵上的创伤。

那不是一种坚强,而是一个丧失父爱的孩子无奈的抗争……

我家后院有一棵高大的杏树,那曾是我童年时的乐园,一到春天,杏花绽放,微风吹拂,满
院子都是淡淡的芳香。到了盛夏,上面的杏熟了,一个个红彤彤的,异常好看。有一些十六七岁
的中学生放学前后经常来我家偷杏,如果他们只是摘一些吃也就罢了,可是他们总是习惯于折下
很大的树枝,扛在肩上,边走边吃,每次他们走后,树下都是残枝败叶、一片狼籍,树干上的伤
口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冲他们吼道:“别再祸害我们树了。”

那些人在树上哈哈大笑,看着我生气的样子似乎很好玩,当我再喊的时候,他们就用熟透的
杏来砸我,我愤怒地冲过去要把他们从树上拽下来,可是刚爬到一半便被他们踹下来,然后,他
们一群人把我压在地上,没头没脸地打着,我在下面拼命地挣扎,奋力地反抗,妈妈听到我的叫
声,从屋子里跑出来,她想拉开那些孩子,可是却被他们打倒在地,拳头象雨点一样落在我和妈
妈身上。他们发泄完毕,扬长而去,昂着头象战场上获胜的将军。我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妈妈头
发凌乱,上面粘满了泥土,眼睛里泛着泪花,充满了对儿子被打的怜爱,可我当时觉得妈妈是那
样的软弱,生活中唯一的靠山也消失了,我对妈妈是那样的失望。

爸爸去世后,妈妈收起了她所有的漂亮衣服,她为了逃避村里无赖的纠缠,身上永远都是灰
色的格调,妈妈的衰老好象发生在一夜之间,让我看起来是如此的陌生,与我记忆中那个自信漂
亮的妈妈简直是天壤之别。

妈妈没有稳定的工作,带着我和弟弟两个幼小的孩子,面对的是巨大的生活压力,家里没有
任何积蓄,可以说是一贫如洗,而我们每天都要和妈妈伸手要钱,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三十多岁
的农家妇女能有什么挣钱的手段呢?妈妈早就习惯了家庭主妇的生活,因为爸爸的存在使她从来
没有为生活来源而发愁过,可是现在这一切都象枷锁一样把妈妈套牢了,她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尊
严,从事着各种又脏又累的工作,甚至会象一个乞丐似的上街捡破烂。

可是那个时候,我狭隘的虚荣心使我对妈妈充满了敌意,甚至会因为有这样一个无能的母亲
而感到羞耻。


我经常会在放学的路上看见妈妈蜷缩在瑟瑟的秋风中,拾取别人丢弃的废报纸和旧玻璃瓶,
小心翼翼地放到身后的破口袋里,如视珍宝,整个人显得老态龙钟,每挪动一步都非常的吃力。
如果四周没人,我会皱着眉头劝妈妈回家,如果是和别的小朋友一起走我会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或者干脆绕路而行,总之我不会主动和妈妈说一句话,当时的我无法容忍我的同学知道我有一
个捡破烂的母亲。
有一天,我正在教室做值日,一个同学过来叫我说:“林海,你妈妈在门口叫你呢。”我赶
快跑过去,一看,妈妈正站在学校门口,脚下放着那让我感到无比丢人的垃圾袋。我沉着脸问:
“怎么到学校找我来了?”妈妈说:“你们收拾教室扫出的纸不要丢,都给我吧。”我狠狠地瞪
了妈妈一眼,说:“我不管,要拿你自己拿去吧。”然后转身离开。妈妈愣在那里,显然没有想
到儿子会对她如此冷淡。

我走回教室,没想到妈妈真的跟了进来,她不敢和我说话,一个人低着头捡着地上的废纸,
傍边的同学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瞅着这个不速之客,议论纷纷,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她是外来的乞
丐,于是一些调皮的学生开始用半截的粉笔头砸她,妈妈一声不吭,陈旧的衣服上都是粉笔落地
后留下的斑斑痕迹。我就觉得自己的脸被人狠狠抽了一下,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突然有
个同学大声叫道:“不要砸了,这个人不是要饭的,是林海的妈妈。”我觉得自己脸上那层虚伪
的面纱被人无情地揭下,我恨死了妈妈,恨她让我在这么多同学面前丢丑,妈妈惊慌失措地抬起
头,对着同学们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不是林海的妈妈,不是……”语气里充满了无助。此时
,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使劲地夺过她手中的破口袋,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掉,然后把袋子用力
地甩到教室外面,头也不回地朝家里跑去,妈妈在后面追赶着我,不停地叫唤着我的名字,声音
里充满了忧伤和枯涩。

我跑到了家,把妈妈以前捡来的所有东西都拖出去,把所有的瓶子全部砸毁,把所有的报纸
全部撕碎。妈妈赶来时,气喘吁吁,满头的汗水,她想拦出我,可是我象疯子一样失去了控制,
妈妈倒在地上,无助地看着我把她所有的劳动成果毁于一旦。碎纸在院子里飞舞,妈妈在这碎片
中无声地哭泣着,可是我看了她那样子没有一点同情,反而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我突然想起了
爸爸,想起了带给我无限自豪的爸爸,我也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妈妈站起身,她想扶起我,我
厌恶地将她的手摔开,自己跑到房子里把门紧紧地关上。

妈妈再也不出去捡东西了,因为她知道那样做会深深地伤害我的自尊。

妈妈开始做糖葫芦,因为除了这些简单的活,她实在不能做什么更大的事情了。妈妈每天早
上很早就起来,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在村子里叫卖。我觉得妈妈简直是不可救药了,我也懒得
理她,我已经习惯了同学和我吵架后指我的鼻子骂我是破烂王的儿子。最后我甚至觉得妈妈成心
和我作对,每当我们放学的时候她都会准时出现在我们学校门口。妈妈不会算帐,经常被那些坏
孩子糊弄,有的小孩甚至会在妈妈不注意的时候拔起一串就跑,边跑还边向妈妈做鬼脸。如果妈
妈让他们不开心,他们会抓起一把土扬在糖葫芦上面,让妈妈一个晚上的心血全部白费,妈妈不
敢得罪任何人,在那群乳臭未干的孩子面前也显得必恭必敬。我从来没有想过去帮妈妈一下,因
为看了妈妈那副窝囊的样子我都觉得恶心,我充满了自卑,觉得自己的出身是如此的低微,而母
亲的寒酸更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开始拼命的学习,我发誓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而离开这
块让我伤心的土地,离开给我带来无限耻辱的妈妈,我将来要忘掉这里的一切,开始一种崭新的
生活,而那时我向往的生活中并不包括含辛茹苦的妈妈。

有的时候,妈妈想叫住我,要我吃一串她做的糖葫芦,我总是扭头便走,妈妈经常在寒风中
看着我逐渐消失的背影发愣。

妈妈为了我们日夜操劳,而我却无情地伤害着她的感情。妈妈从来不责怪我,一如既往地关
心着我,天冷的时候会给我加衣服,在我临出门的时候总不忘塞给我零花钱。虽然我们穷的已经
是家徒四壁,可是妈妈还是经常给我们买新衣服,把我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妈妈很少和我们说
话,妈妈已经尽了她最大努力,但还是为不能更好的照顾我们而自责。那是怎样一种厚重的母爱
啊,在无声中流露,在儿子的误解和伤害中顽强地伸展着。

七十年代的人出生在一个讲理想的时代,在学校接受的是最正统的思想教育,我们小的时候经
常去学雷锋做好事,提倡拾金不昧、助人为乐。现在想来几乎是闹剧的事情在当时看来竟然天经
地义。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老是有人丢东西,而且经常被我同学捡到,先是捡铅笔橡皮这
样的小东西,后来开始直接捡钱,从一角两角一路攀升到五元十元,大家捡到后都会交给老师,
然后老师在小红本上记上他的名字,他就成了最高尚的人。

也许是我的运气一贯不好吧,我从来没有捡到过什么东西,不要说十元,就是一分我都不曾
捡到,可是为了不做落后分子,我也必须要上交一点东西,等到我要表现的时候,行情大涨,再
捡铅笔橡皮显然已经不合适宜,于是我咬咬牙,把家里的一块怀表装到学校,在上课前,装出一
副很惊喜的样子,说:“报告老师,今天我在上学的路上捡到一只怀表。”老师走到我这里,把
表受上去,爱不释手,很高兴地把我名字记在小红本上,我想做一个高尚的人的愿望实现了。同
学们都羡慕地看着我,似乎在说:能捡到怀表,这小子运气真好。

这件事过去了好久,我都快淡忘了,有一天我发现妈妈满屋子的找着什么,似乎翻便了房间
里每一个角落,最后,妈妈很焦急地问我道:“看见咱家的那块怀表了吗?”我无所谓地说:“
让我交给老师了。”妈妈吃惊地问:“为什么?”我说:“别的同学都能捡到东西,我老是捡不
到,就把那块怀表交上去了。”妈妈听了之后非常的生气,对我说:“你这个孩子,怎么净干这
种浑事,赶紧把它要回来。”我说:“都已经交上去了,怎么要?想要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第二天,妈妈来到学校,找到老师,说:“那块怀表是我家的,不是林海捡的。”老师显然
不太相信,他说:“孩子拾金不昧是好事,我们家长要支持啊。”妈妈解释说:“可那块表真的
是我们自己的啊,是林海爸爸去世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老师把我叫过来,很严肃地问我道:
“林海,这表是你家的还是你捡的,你要说实话。”我一口咬定是捡的,于是老师用一种很怪异
的眼光瞧着妈妈,妈妈气的脸色发白,她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我恼羞成怒地跑出办公室。老师
还是把表还给了妈妈,但是一脸的不屑,妈妈拿起手表,在那种尴尬的氛围中无声地走了。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块怀表是爸爸送给妈妈的定情信物,妈妈一直把它珍藏在身边,特别
是爸爸去世后,那就成了妈妈想念爸爸的象征,成了回忆昔日美好生活的一种情感寄托啊。

家里一天比一天沉闷,每当妈妈想和我说话的时候都会被我厌烦地打断,在妈妈最初失去丈
夫的那段时间里,她深爱的儿子没能给她一点关怀,反而带给她无穷的伤害。

有一天,放学后,我和弟弟一起回家,走到屋外的时候,听到房间里妈妈在伤心地哭泣,我
进去一看,妈妈正一个人,蹲在地上,拿着我们家唯一的一张全家福,泪如雨下,妈妈的肩膀在
剧烈的起伏着,那是一个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表情,她没有感觉到我们的出现,弟弟
扑了上去,抱住妈妈的脖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我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似乎在一瞬间,我
理解了妈妈众多的难言之苦,妈妈一个人吞下了多少枯涩的泪水啊,可是我却一直那样不懂事,
我不但不能给妈妈带来一点安慰,还处处惹妈妈生气,处处和她作对,对她进行着无休止的折磨
,我哪里还有一点基本的人性呢?内心的悔恨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我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
“扑通”一声跪在妈妈面前,母子三人抱成一团,放声痛哭,憋在心里许久的委屈、无助、痛苦
种种复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伴随着泪水一起流了出来……

过了好久,我抬起头,看着妈妈红肿的眼睛说:“妈妈,我对不起你,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
了。”

妈妈抱紧我,咬着嘴唇,说:“是妈妈没本事,是妈妈让你们受委屈了,是妈妈让你们受委
屈了。”

妈妈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那种强烈的悲痛再次涌上我们心头,我们继续抱头痛哭,心中压
抑的感觉又怎么会在瞬间排空呢?

那一天,我们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最后,我们发觉从地上站起来的
力气都没有了,不过,觉得轻松了好多,从那一天起,我就象变了一个人似的,突然懂事起来。

我再也不会因为妈妈捡破烂而和她生气了,我们本来就很贫穷,贫穷本身和耻辱并没有必然
联系。我们必须学会接受这种贫穷的生活方式,既然暂时选择不了生活,那么我们就必须接受生
活对我们的选择。当妈妈再次到我们学校门口卖糖葫芦的时候,我会很自然地站在她身边,帮她
数钱,如果再有人敢欺负妈妈,那么他就会品尝到我拳头的滋味。我不会再和妈妈要什么漂亮的
衣服,因为我要和妈妈一起度过这段困难的时间。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是那样的可怜,因为过早的失去父爱而缺少一种起码的安全感,可有时我
又会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妈妈给予我的则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私、最伟大的母爱,我就是在这样
一个残缺的家庭里体会到了催人泪下的亲情。

什么是爱,什么是家庭温暖,这些都会在不经意的细节中得以体现。比如每次吃苹果的时候
,妈妈总是给我和弟弟一个,然后我们自己分开,一人一半,就算一天吃十个苹果也是如此,养
成习惯后,即使一个人不在,另一个人也会自觉的把他的那部分留下来,兄弟之间的情谊在这类
小事中慢慢得到积累,互相关心、互相谦让的习惯在潜移默化中得以形成。每个家长教育自己子
女的方式都不尽相同,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让孩子懂得父母对自己的爱,当一个孩子知道父母是
最爱自己的,那么他始终会是最快乐的,再大的矛盾也会很容易得到化解,生活的清贫、物质的
匮乏所带来的烦恼都是暂时的,那些外在的东西在真挚的亲情面前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当我开始学着去体谅妈妈的时候,我发现妈妈竟是如此地辛苦,她不仅要照顾我和弟弟的生
活,还要忙地里的农活,稍有空闲又要做点小买卖。爸爸去世后,妈妈承包了四亩土地,买了一
头小毛驴,那么繁重的体力劳动足以压垮一个身体并不强壮的妇女。每天看着深爱着自己的母亲
,面朝黄土背朝天,用着最原始的耕作方式,从早到晚不得休息,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也会觉
得心碎啊。

弟弟很小,却比我更懂得心疼妈妈。

端午节到了,我们那里的风俗除了吃粽子还要吃鸡蛋和海鲜。唐山作为一个并不出名的沿海
城市,海鲜的产量还是很大的,以前诸如螃蟹、大虾的价格也不是很高。家里再没钱妈妈也总要
给我们各买一只螃蟹,那只螃蟹会被我们从早玩到晚,临睡前才舍得把它吃掉。在学校,同学们
都带去很多熟鸡蛋,互相碰撞,看谁的鸡蛋最结实,那么一个简单的游戏也会让他们乐此不疲。
农村的孩子,童年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

问题是大家带了那么多鸡蛋,经过一番撞击后只会剩下一只完好的,那些被撞碎的除了少量
被吃掉,大部分都被扔了。应该说那是一种巨大的浪费,可是发生在一个盛大的节日也应该是可
以理解的吧。那一天我带了五个,吃了三个,扔了两个?蛑彼愕蒙辖诩蟆?墒欠叛Ш蠼械艿芑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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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家后,妈妈把所有的碎鸡蛋都洗的干干净净,装了整整三大盘,晚饭的时候,妈妈用
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我们说:“我们一定要把所有的鸡蛋吃光,要不留到明天就坏了。”可是我们
白天都吃了那么多,现在一个都吃不下去,就见妈妈吃了一个又一个,吃的是那样香甜,最后竟
然消灭了所有的鸡蛋。我不禁想起妈妈平常煮鸡蛋的场景,她总是煮两个,每当我和弟弟劝她也
吃一个的时候,妈妈总是一脸真诚地说她不喜欢吃,可是如果她真的不喜欢吃,那么今天她又怎
么会显得近乎于狼吞虎咽?

我看着妈妈的眼睛逐渐的湿润了,妈妈一抬头,看到了我难过的样子,连忙解释说:“哎,
看我这没出息的劲儿,这些东西不能留到明天,否则就坏了,我真的不喜欢吃鸡蛋,可是丢了多
浪费啊。”

亲爱的妈妈,您何必又再解释呢?您的儿子再傻也能看得出您吃的开心的表情。您的心里只
有自己的两个孩子,哪里有一点您自己的位置呢?您节约着每一分钱,从来不肯吃一点好东西,
更不会给自己添置一件新衣服,可您什么时候让您的孩子觉得紧张过呢?妈妈对我们的爱是那样
的厚重,又是那样的深沉,即使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体会又怎么会体会的完全呢?

一个周末,村里的大喇叭广播植树造林,号召村民去山上刨树坑,每个树坑三元钱,妈妈自
然不会放过这个挣钱的机会,我说我也去,妈妈笑着说;在家好好呆着吧,看看书,马上要考初
中了,学习最重要,再说,刨树坑那么重的活你怎么干得了呢。

在妈妈的眼里,我总是个孩子,任凭什么时候她都不会舍得让我去干体力活,可是我觉得自
己已经不小了。当时我十二岁,因为先天继承了爸爸的高个基因,加上后天妈妈对我的精心照顾
,我的身高已经达到了一米六,和妈妈站在一起一点也不显矮。

妈妈前脚走我便后脚跟了出去,到了山上,为了不被妈妈发现我找了一个离她很远的地方。
那是我第一次干那么重的体力活,我挥舞着手里的小镐,使劲地在山上刨着,小树坑看起来不起
眼,可那下面都是坚硬的石块儿。炎炎烈日烘烤着我的肌肤,一会儿便觉得口干舌燥,后背上的
皮肤在暴晒下开始脱落,手心里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血泡。如果你没有干过那样的活你永远都体
会不到那种痛苦,血泡破裂是钻心的疼痛,镐柄上沾满了我的血迹,一天下来,我刨了三十多个
树坑,赚了一百多元钱,那才是真正的血汗钱!

晚上,妈妈看到我那血迹斑斑的双手才知道我去干活了,当她从我手里接过那一百多元钱,
心疼地对我说:“海海真的长大了,懂得给妈妈分忧了!但是下次再也不能干这种活了,身体会
累坏的!”

那一夜,我浑身的骨头节疼的要命,可是我还是非常的高兴,毕竟我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劳动
挣来了钱,我感觉自己真的长大了,我似乎更真实地看到了明天的希望,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
真正的男人,再不让妈妈象现在这样劳累。

每天放学后我都很晚回家,平时和小伙伴去山上捉蝎子,周末的时候去山里刨药材,积累起来卖
钱。几个月下来,我们手里都有几百元钱了,别的小伙伴都买了自己喜欢的文具和自己爱吃的食
品。而我则把手里的钱全部交给了妈妈,当时心里美滋滋的,自以为自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没
想到妈妈竟然严厉地批评了我。妈妈对我说:“海海,你觉得自己能挣钱了是不是,可是妈妈并
不开心,一个人在什么年龄要做什么事情,你在上学的时候把书读好妈妈才是最高兴的啊!”

当时我对妈妈的话似懂非懂,就我本性而言,我对文字性的东西特别感兴趣。还在我很小的
时候,妈妈就教我写字,经常是在夏日的黄昏,吃过晚饭,在院子里的小木桌上学习,当时无怪
乎就是学习一些“上中下”之类的简单词汇,可我学的总是津津有味。我很擅长抽象思维,记忆
力也不错,喜欢听故事,更喜欢给别人讲故事,把妈妈脑子里那有限的故事掏空后便缠着妈妈给
我买故事书,在买书这方面,妈妈对我从来就是有求必应。那个时候文化知识多么匮乏啊,书店
里只有几本童话集和连环画,在读完这些内容之后我就开始和高年级的同学找那些大块头的文学
著作来看,比如《红岩》、《林海雪原》等等,我在四年级之后就开始看《西游记》和《水浒》
那样的古典名著了,虽然不能全懂,但和周围小朋友讲起这些故事已经是头头是道了。

爸爸就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人物,千山万水都没能阻挡住他寻找妈妈的脚步,我作为他的儿子
,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他性格中的浪漫因素。爸爸在世的时候,家里的境况还算小康,爸爸过世
之后,在妈妈的荫蔽下我也没有太直接地品尝到生活的艰难,我曾在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童话世
界中,满脑子都是美妙的幻想。妈妈虽然对我学习寄以了很大希望,但她更了解我性格中固执的
一面,因此,只要她想让我做什么,总会用一种巧妙的方式引导我。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想做记者,便参加了学校的广播站,我写的稿子最多,质量也最高,
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和同学的赞赏,自己竟觉得飘飘然起来。我回家开始自己办报纸,妈妈给我
买了各种颜色的彩笔,我一天到头在白纸上勾画自己的梦想,到后来真觉得自己成为一名作家了
。慢慢的,我开始写小说,最初的时候写童话,到后来写自己在学校的生活,现在想起来,那些
故事被我编的一团糟,而当我念给妈妈听的时候,妈妈总是听的津津有味,然后鼓励我继续写下
去,那种得到别人认可的感觉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是多么的美妙啊。

后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惠岩,我在前面提到的爸爸的好朋友,他在部队服役十几年后转业,先在迁安财政局工作,
不到半年又被下派到我们镇搞调研,做挂职副镇长,一天妈妈在市场上碰到了他,他一眼便认出
了妈妈,热情地问起了家里的近况,一听说爸爸去世了,他非常的震惊,责备妈妈道:“他是我
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他去世你都不告诉我呢?”妈妈难过地说:“他去世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婚
了。”当惠岩了解了所有情况之后真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慨,他对妈妈说:“你看你们母子现在
生活多么艰难啊,到镇里找点事做吧,现在计划生育工作紧缺人手,你来这里帮帮忙,看看以后
有没有更好的机会。”

妈妈很感激地答应了,这种机会对妈妈来说太难得了,毕竟能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再也
不用象以前那样在田地里辛苦地劳动。妈妈很珍惜这份工作,对此也投入了她最大的热情。那个
时候,多子多福、养儿防老的思想在农村还很有市场,重男轻女的观念也非常严重,计划生育工
作难度很大。妈妈利用各种时间在广播里宣传国家的政策,有时间就去育龄妇女家做思想工作,
可是效果并不明显,我们村里有一户人家,妻子生了六个女儿还不罢休,东躲西藏地打游击,结
果再生还是个闺女,最终凑了个七仙女。镇里没有办法,便要求计划生育工作者深入各家各户了
解情况,并广泛动员自己的亲朋好友参与进来,稍有风吹草动要及时地向上汇报,于是,经常有
育龄妇女被自己往日的朋友“出卖”,计划生育工作得到了很大改善,不过代价也非常惨重,邻
里矛盾迅速恶化,人们都疑神疑鬼,不知道周围哪一个人是镇里的“特务”。妈妈在那个时候承
受了巨大的压力,她没有出卖过一个人,却经常成为别人怀疑的对象。

一天晚上,我们邻居家的女主人在睡梦中被人拖走了,男主人暴跳如雷,第二天早上,他找
到我家,指着妈妈质问道:“你说,是不是你告的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们十几年的邻
居,平日里好的象一家人,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狠心,她都已经四个月的身孕了,你这不是往死路
上推她吗?”妈妈一脸委屈地解释说:“真的不是我说的,我压根就不知道你女人怀孕了啊。”
男主人一听火气更大了,愤怒地吼道:“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吗?你会不知道?鬼才相信你
的话呢!你们比日本鬼子的特务还厉害,全村子还有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吗?为了点钱什么丧良心
的事情都做,你们就干这损阴丧德的事情吧,早晚你会遭报应的!”

妈妈一时说不出话来,是啊,人家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本来就是“特务”集团中的核心人员
,任凭自己怎么解释人家也不会相信的。如果是别人,妈妈完全可以把他赶走,因为自己做的工
作完全符合法律和国家政策,可眼前站立的是一直和我们和睦相处、互相帮助的邻居啊!那是一
家非常善良的人,在你有什么困难的时候他们总会第一时间赶来帮你,他家菜园里的第一棵白菜
,果树上摘下的第一批果实,他都会拿来和我们一同分享,这样一个不是亲人又胜似亲人的好邻
居,妈妈又怎么忍心去伤害他呢?何况他正在气头,整个人又在极度伤心中,此时说什么都有可
能激化矛盾,妈妈只好沉默不语,最后男主人愤然离去。周围已经站了好多旁观者,有的人阴险
地说:“敢情这婆娘无所谓,她有两个儿子呢,如果她没有儿子或者她的儿子死了,你看她着急
不着急。”妈妈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心惊胆战,两个儿子是她生存下来的唯一希望,她不能容忍任
何人诅咒他们,甚至妈妈还担心会不会有人在被逼急后怀疑是妈妈告的密,然后对我和弟弟下毒
手……

最后,妈妈思前想后和惠岩提出辞掉这份工作,惠岩非常的奇怪,问妈妈为什么干的好好的
就不干了呢,妈妈一五一十说完自己的理由,惠岩被妈妈的爱子之心感动了,又给妈妈联系了另
外一份工作,让她到镇敬老院去做护理员。

当妈妈到任后才发现敬老院里连个院长都没有,在那里她既要做护理员还要做厨师,同时还要兼
着清洁工的活儿。有七个老人需要照顾,每个孤独的老人都有自己辛酸的故事,他们经历过各种
不幸,性格也非常的孤僻,几任院长都因不堪忍受他们的折磨而辞职了,妈妈就是在那种情况下
走马上任的。当时院里的财政非常混乱,前几任院长几乎卷走了所有的财产,食堂里连多余的米
面都没有留下,大冷的冬天,院里竟然没有取暖用的煤,房间都没有生火,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
,老人被冻地蜷缩一团,当妈妈走进他们屋子的时候,他们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妈妈,那场
景之悲凉真可谓是“惨不忍睹”。

最可怕的是不信任,那些老人彼此间不相往来,界限分明,妈妈想帮他们收拾一下屋子,他
们还要象防着小偷一样防着妈妈,属于他们自己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好的,一根针线,一块布头
,如果发现不见了就会满院子的骂街。名义上这里是敬老院,实际上更象一个精神病院。

第一天晚上,妈妈回家,我发现她手上青了很大一块,忙问是怎么回事,妈妈轻描淡写地说
是骑自行车摔的,可是我把她的手抓近了豢矗?厦娣置骰沽粲醒莱菀Ч?暮奂!N叶月杪杷挡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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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把敬老院里的每一个老人都想象成自己的亲人,并逐渐对他们产生了真正的感情。妈妈
把从镇里软磨硬泡筹来的资金全部用来改善老人生活,买来蜂窝煤,改造了浴池,提高了伙食质
量,那些孤寡老人对生活还能有什么样的奢望呢,也不怪就是吃饱肚子,穿暖衣服,他们这些基
本的生活要求得到满足后心情自然也就会好起来。妈妈把院里的每一分钱都用到了正经地方,也
很快就得到了老人的理解和尊重。看着眼前可怜的老头儿、老太太,只要有一点良心的人也不能
再去喝他们的血啊!

为了改善老人的伙食,妈妈组织他们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块菜地,在上面种上了各种各样的
蔬菜,那些封闭的老人逐渐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劳动之余也开始在地头互相聊天,享受温暖的阳
光,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敬老院里冰冷的氛围也开始解冻,老头儿、老太太们都争先恐后的参加
劳动,他们不再仅仅满足于种菜,开始养花,地域也拓展到敬老院的各个角落,整个院落的环境
焕然一新。在相互的接触中,一对儿老人竟然撞击出爱情的火花,最终在妈妈的关心下两人走进
了婚姻的殿堂。虽然他们一年之后就双双故去,但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一定过的非常幸福。妈妈在
那些老人身上投入了太多的感情,甚至我都会有受到冷落的感觉,竟然为此和妈妈闹了一场矛盾


以前妈妈无论有多么打紧的事情也会准时给我们做饭,后来去敬老院上班,因为回家要一段
时间,偶尔会回来的晚一点。开始的时候,我特别不习惯和弟弟两个人呆在家里,诺大的房间显
得空荡而失落,那种压抑的感觉,会使人的情绪不知不觉变的沮丧起来,因为一个让你心痛过的
地方总会让你重温心痛的感觉。每次我都靠自己做饭来打发时间,慢慢的弟弟开始特别喜欢喝我
做的绿豆粥,妈妈不在的时候他就会缠着我做。有一次,粥已经做好了,在我往饭桌上端的时候
,顽皮的弟弟一不小心撞翻了饭盆,滚热的粥落在我的脚上,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弟弟吓
的呆住了,而我坐在地上,强忍着疼痛,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人在受伤的时候心
理又是异常的脆弱。正在这个时候,妈妈回来了,又是搭的惠岩的摩托车,俗话说“寡妇门前是
非多”,妈妈因为经常和惠岩在一起往来已经在村里闹的沸沸扬扬,我相信自己的妈妈,可是我
实在不愿意听别人在背后胡乱地议论妈妈啊。

弟弟见了妈妈就象见了救星,大声地叫道:“妈妈,快来啊,哥哥的脚被烫伤了!”

妈妈听了赶紧跑了进来,抓住我的脚看伤的情况,嘴里责怪道:“等我回来做饭就好了,你
忙活什么啊,看,受伤了吧,现在还疼吗?”

惠岩叔叔也跟了进来,关切地问:“林海,严重吗?我骑摩托带你去医院吧!”

我此时看了惠岩和他的摩托车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抽回自己的脚,忍着疼走进里屋,冷冷的
对惠岩说:“叔叔,你回家吧,没事别老往我家里来了。”

惠岩一下楞在那里,脸腾的红了,妈妈生气地对我说:“你这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了,怎么
能和叔叔这样说话呢?”

我毫不服软地说:“我知道叔叔是好人,但是我不希望别人议论我妈妈!”
惠岩叔叔看了妈妈一眼,说:“不要和孩子生气,可能真的有人在胡说八道吧,我们确实应该注
意一些了,看来还是林海提醒了我们,好好照看一下孩子,我先回去了。”说完,惠岩叔叔骑上
摩托走了。

妈妈想再看看我的伤势,我没有理她,妈妈重新做了晚饭,我也没有吃,妈妈没有说话,家
里陷入了罕见的沉默之中。其实,我一点都不怪妈妈,甚至我开始责怪自己,我知道我的无理取
闹伤害了惠岩叔叔,同时也伤害了妈妈的自尊。我应该向妈妈道歉,至少也应该好好的和妈妈说
话啊,我很想那样做,可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没有想到这种沉默一下保持了三天,结果妈
妈坚持不下去了,晚上,在睡觉前,妈妈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眼泪掉了下来,弟弟缩在妈妈
怀里象受惊的小动物一声不吭,家里的空气象凝固了一样。

我小声地对妈妈说:“妈妈,您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一直都想和你道歉呢!”

妈妈没有回应,反而眼泪流的更厉害。看着妈妈如此难过,我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我对妈妈说:“妈妈,您要是难过就骂我打我吧,只是求您不要再哭了,好吗?”

妈妈擦掉脸上的泪水,一把搂住我说:“傻孩子,我不是和你生气,我是在和外面胡说八道
的人生气啊,我知道我自己的儿子是相信我的,是妈妈对不住你们,我坐你惠岩叔叔的摩托是想
快点回来,好给你们做饭啊,我是怕你们在家挨饿呀!”

后来,我多次想起这件事情,孩提时的我是多么的不懂事啊!

妈妈在艰苦的生活中早已习惯了坚强地面对一切流言蜚语,外人的恶意中伤对妈妈没有任何
的杀伤力,只有自己儿子对自己的无端怀疑才会让妈妈感到真正伤心啊!

那个时候,我怀着一种对妈妈深深的愧意开始在很长的时间里听妈妈的话,每天都认真学习
,按时完成作业,把考试当成了一项向妈妈表示歉意的手段,在小学,稍微努力一些成绩就会有
很大起色,结果,在升初中的全镇联考中我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当妈妈知道这个消息后,她
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晚上,妈妈给我做了最丰盛的饭菜,那是爸爸去世后我们度过的
最快乐的一天。

某领导 发表于 2005-8-31 15:34:00

第三节

我就读的中学,是一所花园式的学校,它坐落在我们村头,前面是102国道,背后是一条清澈
见底的小溪,东西两侧是连绵不断的田地。春秋两季的时候,校园里绿树林立,鲜花盛开,墙脚
下生长着成片的樱桃树,在夏天,树上挂满了红白相间的果子,让人看了赏心悦目,品尝起更是
酸甜可口。

可惜,我们入学的时候已经是初秋天气,早就错过了吃樱桃的最佳时节。

我们报到那天,碰巧下了一场大暴雨,雨过天晴之后,地面上布满了积水,空气显得非常清
新,来自全镇各个村子的同学在黑板报上找到自己的班级后就开始了自由活动,同龄人的心是相
同的,更是相通的,大家在经历了短暂的接触后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互相追逐打闹起来。

我避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教室的后面,那里有两张乒乓球桌,几个人正在那里玩的汗
流浃背,那是我最喜欢的运动,即使不能上场,看看也是一种享受。

在台上打的正起劲的那位显然是老师,二十左右岁,个头不高,脸庞清瘦,英俊而有朝气。
可是他的球技实在一般,他的对手肯定是他的学生,一直在有意地放水让球,而他自己竟然没有
丝毫察觉,玩的兴高采烈,完全陶醉在一场又一场的虚假胜利当中。最后,他的对手可能实在太
郁闷了,又看到我在旁边跃跃欲试,便问我:“同学,你来打一局吧。”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我赶忙跑过去接过球拍,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也不知道那个老师是谁,上场就使出浑身的
绝技,连抽带削,很快把他打的丢盔卸甲、气喘吁吁,最后,我用尽全力给他来了一记大力扣杀
,那个老师已经完全被我的气势压倒了,在接球的过程中脚下一滑,竟然“扑通”一声跌倒在泥
泞的地面上,浑身是水,便体泥浆,那个样子真是狼狈至极,周围的同学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起来。我想:完了,这下可闯祸了。

那个老师脾气倒很好,站起身,笑着对我说:“好你这个小家伙,够狠啊,不过我怎么没见
过你呢?”

看着他滑稽的样子,我强忍着笑容说:“我是新生,你是老师吧。”

老师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几班的?我就是你们新生的班主任。”

啊?不会是我们班的吧,我真是有点害怕,我让他出了这么大的洋相,千万别是我们的班主
任啊。

我小心翼翼地说:“我是一班的,叫林海,您是我们班主任吗?”

“一班的啊,”那个老师很遗憾地说“我是二班的班主任,我叫侯永生,以后叫我侯老师好
了。我教你们思想政治。”

我一听他不是我们的班主任,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朝我笑了笑,跑回宿舍换衣服去了


侯老师一走,球场立刻时活跃起来,学生们在一起玩才是真正的放松啊,也许是战胜了老师
后士气大震,任凭其他同学对我展开车轮大战,我在台上依旧悠然自得、连连得手,看着一个个
的对手成了自己手下败将,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突然,在旁边看了很久的一个小女孩开口说话了:“让我和他比试一下吧。”

我看了她一眼,她同时也正在用顽皮的眼神注视着我,那是一张很清秀的脸,说不上特别漂
亮,但在眉宇之间绝对有一股灵气,短短的头发,细细的眉毛,高耸的鼻梁,微微前突的嘴巴,
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她对我友好地点点头,说:“我先开始啦。”

开始的时候,我有意地减轻自己手上的力量,对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女子怎么能下的去那样的
重手呢?几个回合下来,我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眼前这个小女孩显然受过正规训练,举手投足
轻松而优美,她比较擅长高调弧圈,球的落点古怪刁钻,在技术上比我强很多,我虽然倾尽全力
还是连输三局。

这个时候,铃声突然响起,新生开始进教室,对面那个女孩放下球拍,赶紧往回跑,看着她
的背影我突然产生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眼看她就要消失在墙壁前面时,她突然回过头,大声的
对我说道:“林海,我在二班,有时间记得找我打球啊。”

当我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二班班主任侯老师站在那里,我连忙对他说:“老师好。
”然后想进教室,没想到他一把抓住我,很得意地说:“和我走吧,我刚才和你们白老师说过了
,把你要到了我们班。”

侯老师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玩起来的疯狂劲儿一点不亚于我们这些小孩子,因为共同的爱好
我们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和他在一起,我总是很放松,进入他的宿舍就如同回到自己
的家一样。那个人非常有内涵,和他相处时间久了你会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崇拜。他知识面非
常宽泛,在他的床头堆积的都是尼采、康德等西方哲学家的著作。清晨,我们经常发现他一个人
坐在宿舍前的小板凳上,捧着一本书,读的如醉如痴,那简直是我们学校最独特的一道风景。有
时候,我也会蜻蜓点水似的浏览几页,里面的各种新奇观点与我们课本上讲的截然不同,那是我
们那个年龄所理解不了的。

也许是年龄相仿,侯老师非常的随和,他在我们面前从来不以师长自居,就如他自己所说,
他把我们每个同学都当作自己的弟弟妹妹,他就象一个兄长那样关心我们,我们又怎么会不爱戴
他呢?

学校外面有一大片苹果树,春天果树开花的时候我们集体去那里照相,秋季果子熟了的时候
我们也会集体去偷吃,那家主人是拿我们无可奈何的。有一次,一个同学竟然建议道:“侯老师
是咱们的铁哥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咱们吃的这么美也不能忘记老师啊,我们应该给侯
老师也偷一篮子。”同学们居然同声附和,当我们把苹果给侯老师的时候,他显得非常高兴,说
:“谢谢,我正想吃水果呢,这苹果是富士吧,个头真大,颜色也很好。”突然,他又问道:“
这是谁家的啊?”大家顿时傻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最后我只好如实说:“是我们偷来
的。”弄的侯老师哭笑不得,东西他收下了,但告戒我们说:“下次再也不许这样做了。”

因为深受老师青睐,我被任命为班长,在排位的时候我恰巧又和与我打球的那个女孩子同桌
。她叫“冬云”,个性非常鲜明,是一个你见了第一眼便会终生难忘的人。她在课堂上听老师讲
课聚精会神,做起作业更是一丝不苟,然而如果到了课余时间,她会马上变的异常活跃,真是静
如处子、动如脱兔,很快,她就成为班上最讨人喜欢的人。那个时候,整个班级的氛围非常的融
洽,大家在一起就象一家人似的相处,直到现在我还会经常想起那段时间,在老师和同学的宽容
与关心下,我终于彻底地摆脱了悲伤的情绪。

在和冬云同桌的日子里,她日益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她经常从家里给我带来
各种各样零食,而且会象一个小妹妹那样关心我的生活。我最大的缺点就是自己的东西摆放无序
,抽屉里面总是乱七八糟,用妈妈的话说整个一个杂货铺,自从和冬云同桌之后,她经常会帮我
收拾好,我没有和她说过感谢的话语,但那份情谊我会永远记在心底。冬云从小在部队长大,突
然到了农村,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一放学她便缠着我围着学校四处走,学校有一块责任田,里
面种满了葡萄,有专门的人员负责看管,可是从第一粒葡萄变红开始我们就经常在那里徘徊,每
当看管人员不注意的时候,我便飞身入墙,摘下既定目标就跑,然后和冬云一起快乐的分吃,那
种做贼的快乐惊险而刺激,让我们乐此不疲。

每到秋天的时候,学校都有勤工俭学,放上几天假,同学们走到田地里去拾取村民丢失的作
物。有的去挖红薯、花生,有的去捡玉米和高粱,而冬云总是跟着我,我拿着小镐走在前面,她
拎着口袋跟在后面。有一次我正在一片玉米地里寻觅,突然听冬云在背后一声尖叫,我一回头,
原来在她脚底下窜过一只田鼠,冬云吓的一动不动,张大了嘴巴傻傻地看着我。等我跑过去的时
候,那只田鼠早就飞快地钻进了洞里。我突然灵机一动,老鼠洞里会不会有粮食呢,如果挖下去
也许会大有收获啊。我和冬云一说,她立刻被我的想法打动了,于是我们专门在种植小豆的地里
寻找,见到老鼠洞便开挖,那些老鼠狡猾的很,把自己的小窝搭设的非常隐蔽,弯弯曲曲,还经
常有假的通道来迷惑我们,有的时候我们要挖很深、很远,但只要坚持到最后,找到它们的储藏
室,你就会发现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老鼠是一种非常贪婪的动物,它会在秋天储备大量
的食物,我们曾经在一个老鼠洞里挖到整整三公斤小豆。别的同学忙活一个星期都赶不上我们挖
一个老鼠洞的价值。

我们的生日比较接近,她比我晚出生三天,我过生日的时候她专门在城里给我定做了一个蛋
糕,那个晚上我们全班在一起共享了一个快乐的烛光晚餐。她过生日的那一天,同学们送了她各
种各样的礼品,堆满了她的课桌,她兴奋地翻来翻去,看个没完。而我坐在位上一动不动,直到
放学的时候,我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褐色的小纸袋,递给冬云道:“送给你的,祝你生日快乐
。”她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个时候出手,她接过后好奇的问:“什么呀?”打开一看,里面装的
满满的小红枣。在她生日前一天,我在放学后走了十多里的山路,在野外的酸枣丛中经过千挑万
选摘下了这些小红枣,它们现在乖乖地躺在里面,一个个红的那么耀眼,冬云一把抓过我的手,
看着上面被树刺扎出的累累伤痕,眼睛湿润了,她拿出一个小枣,放到嘴里,轻轻地咬了一口,
细细地品尝,真诚地对我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十三四岁的孩子,在感情上会有一种朦胧的感觉,那个时候冬云就象我的影子一样伴随在我身边
,同学们都认为我们两个在早恋,无论班里有什么活动,我们两个都会被一起推向前台,新年晚
会的时候我们一起主持,表演节目的时候我们一起对唱,在这种长时间的共同生活中我们逐渐能
够读懂对方的每一个眼神,能够倾听对方内心的声音,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那是我非常快乐、非常轻松的一段时间,我就象一只意外飞出笼子的小鸟,陶醉于外面五彩
缤纷的世界。在班上,我有好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畅想美好的将来,一群在农村
长大的孩子,眼前只是巴掌大的天空,但是我们通过书本了解到外面日新月异的变化。放学后,
我们几个人一起去爬山,踩着柔软的青草地,一步一步登到最高点,任凭山风吹打着自己的脸庞
,自上而下俯视自己的校园,油然而生一股豪气,我们会互相鼓励着说:我们还年青,这就是我
们最大的资本,只要我们肯努力,再大的理想都有可能会实现。

到了冬天,我们组织了学习小组,每个村子的同学晚上都到一起集中学习,我家就是一个据
点。

农村孩子改变自己命运的最佳途径就是考学,每位家长对自己孩子读书都投入了最大的热情
。我们小组六个人,上进心都很强,吃过晚饭就来到我家,在我的房间里认真读书。偶尔我们也
会描绘一下自己理想中的未来,有的同学希望自己能考上师范,做一个老师,有的则希望能读高
中,将来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那时我们的想法非常的简单,就是想跳出农村那个狭小的空间,
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里施展一下自己的手脚。出身决定了我们不努力就要永远的定格在这片土地
上,我们只有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汗水才有可能获得成功。妈妈对我学习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我们
经常读书直到深夜,无论第二天工作有多忙,妈妈都会陪我们到深夜,当我们读书觉得饿的时候
,无论多冷的天妈妈都会下厨房给我们做各种各样热气腾腾的面点。我的一个表情都会直接影响
妈妈的心情,因为在学校有更多的小伙伴,我在家里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妈妈的存在,一天到头和
妈妈说不上几句话,可是妈妈一如既往地在关注着我啊。

那个冬天,我好多同学的手都被冻伤了,我也没有幸免。开始的时候,只是手背有点红肿,
特别的痒,发展到后来,红肿的部分裂开了口子,经常疼的我晚上睡不着觉,那真是疼在我手上
,痛在妈妈的心头。妈妈给我买了厚厚的棉衣,给我做了厚厚的手套,可是没有任何的效果,口
子越裂越大,以至于手套上的毛经常会和伤口粘在一起,一碰就会有一种撕裂肌肤的疼痛。妈妈
四处寻找治疗冻伤的偏方,她曾用雪给我擦洗伤口,当我的手变的红润的时候,妈妈的手已经肿
的象个馒头。最后,不知妈妈从哪里听说用冬天地里的茄子根熬汤烫手效果很好,她便去菜园里
,拨开地面厚重的积雪,挖了好多的茄根,每天晚上都要给我烫手,在妈妈的精心呵护下,我的
伤口逐渐愈合,别的同学看了都惊奇不已,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妈妈在背后对我的照顾呢。

有的时候,侯老师会冒着凛冽的寒风来我家家访,妈妈会问老师很多关于我的情况,我间或
会听到一点他们的谈话,其实,妈妈一直都在关心着我的成长,妈妈最害怕的就是我自闭,当她
知道我在学校和其他同学能够非常融洽地相处后欣慰不已。侯老师通过妈妈的介绍加盍硕晕业牧
私猓?杪柰ü?罾鲜σ仓?懒宋腋?嗟脑谛G榭觯?诼杪栌肜鲜Φ墓餐?刈⑾挛易杂勺栽诘某沙ぷ
拧?br&gt;
在初一麦秋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终生难忘的事情。

那一年风调雨顺,我家的三亩麦子长势喜人,可是一到收割的季节,劳动量也大的惊人。妈妈白
天要到敬老院上班,地里的农活就靠早晚来干。早上,妈妈总是两三点钟就要起床,每次她都是
小心翼翼,生怕惊醒我们,一个人走那么远的山路去地里干活,天刚发亮的时候还要回家来给我
们做早饭。在长期超负荷的劳动下妈妈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人也神情恍惚起来,终于有一天,
妈妈因为拿工具时发出声音而弄醒了我,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每个早上对妈妈来说有多么辛苦
。我挣扎着起来,坚持着要和妈妈一起去干活。清晨三点钟是人一天中最困的时候,当时我的眼
睛都睁不开,洗上一个冰凉的冷水脸,大脑才有一点知觉。推开门,外面一团漆黑,拿着工具,
走到地头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借着新一天第一缕亮光我们便开始了高强度的体力劳动。

小麦有半人多高,长的密密麻麻,麦芒扎在胳膊上是钻心的疼痛,我们一只手抓住麦杆,一
只手挥舞着镰刀,在潮湿的麦地里艰难地前行,就这样辛苦一个早上也只能收割一根麦垄。第一
次走到田间,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劳动,我才真正是感同身受的体会到妈妈的辛苦,几年之中,家
里的劳动都压在妈妈一个人身上,她从来没和我们说过一声辛苦,我今天干这么一点活又算得了
什么呢?我和妈妈谁也不说话,只是埋头干活,她偶尔瞅我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怜爱,我更觉得
辛酸起来。我们一直干到天色发白,一看表才发现时间不早了,于是我没有吃早饭,匆匆地赶到
学校,终究还是迟到了。

那是我第一次上早自习迟到,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我的腿角上还在滴着水珠,鞋子上沾满
了泥浆。

冬云悄悄地问我道:“大早上的去哪里疯了?怎么这么狼狈啊?”

我很随意地和她说:“去干活了,早上割了半亩地的麦子呢。”

她并不了解我的家庭情况,不解地问:“不用这么辛苦吧,白天没有时间吗?”

我和她解释说:“我家就我妈妈干活,特辛苦,我多做一点,妈妈就可以少做一点啊。”

她又问:“那你爸爸呢,他不干活吗?”

我沉默了一会,咬了咬嘴唇,对她说:“我爸爸已经去世了。”

冬云再不言语。

在学校,我最怕的就是填写家庭调查表,每当看到别的同学在上面填的满满的,我都觉得非
常的难过,有一段时间,我只填妈妈和弟弟的名字,可是后来我实在忍不住还是把爸爸的名字写
上,虽然爸爸去世了,可是我毕竟有爸爸啊。

上午第一节课过后,侯老师突然把我叫到他的宿舍,走进屋,他随手带上门,微笑地问我说
:“知道今天为什么找你吗?”

我低着头说:“知道,今天早自习我迟到了,因为家里有点事,以后在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了。”

侯老师说:“我不是怪你,我听冬云说了,早上你三点钟就去地里干活,家里面就你们母子
三人,很辛苦,可是咱们有好多同学啊,今天你带我们去地里看看,明天早上大家一起帮你干,
人多力量大嘛。”

我连忙说:“老师,谢谢你,不过不用了,起的太早,而且,我们很快就干完了啊。”

老师还要继续坚持,但是还是被我婉言谢绝了。我心里知道这种特殊的家庭情况就决定了我
们要过一种特殊的家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外力可以倚重,只有靠我们自己去开拓自己
的生活。亲戚和朋友只能帮的了我们一时,却帮不了我们一世,和母亲一起度过的这段生活虽然
很艰苦,可它在很大程度上磨练着我的意志,这段痛苦的经历虽然不堪回首,但它对我一生却有
着深远的影响。

第二天早上,我们依旧在那个时候起来,我的胳膊酸的动不了,前一天的劳动已经在很大程度上
击垮了我,但是一种信念在支撑着我,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妈妈一个人去那样辛苦,在与生
活的风风雨雨抗争的过程中,我一定要陪在妈妈身边,即使我帮不了她什么忙,我就是站在那里
对她也是一个心理上的安慰啊。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打开房门,见到了一个异常壮观的场面,
我们班所有的同学都集合在那里,当时只有早上三点,天知道他们是几点起来的,他们都骑着自
行车,脸上挂满了倦容,这些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无论哪一个在家里都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
为了给我们干活竟这么早就起来,这是多么珍贵的友情啊。他们一看到我走出来便热情地挥舞着
镰刀向我招手,那个感人的场面永久囟ǜ裨谖业募且涞敝小?br&gt;
我带大家来到那块地里,同学们下了车便投入到劳动当中。有的同学非常的熟练,有的同学
则是第一次下地干活,但每个人都非常地卖力,整个地里都是“唰唰”的声音,赶到天刚蒙蒙亮
的时候三亩地的麦子已经被大家割完、捆好了,堆在田间,如果要我和妈妈两个人干,最少也要
一个星期的时间啊。妈妈想留他们到家里吃饭,可是他们登上自行车,向我们招了招手便飞快的
离开了。望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背影,那种同学间互帮互助的友情象电流一样传便了我的全身,一
个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你给他一点温暖他都会铭记一生。回到家后,妈妈很高兴,她对我说
:“看到这么多同学帮你,我非常的开心,这证明你人际关系处理的很好,是一种做人的成功啊
。”

事实上,每当我的同学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总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这是我接受教育的结果,
更是受到妈妈身体力行的影响。我很小的时候,家境非常困难,妈妈总是在生活中节约每一分钱
,她经常是早上做一盆粥,然后分成四块,早晚各一块,中午吃两块,日子过的非常艰苦。一个
深秋的早晨,妈妈打开大门,发现面前站着一个衣衫蓝缕的老者。他大概六十多岁,脸上布满了
皱纹,头发里散落着灰尘,显然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走来的。他手里捧着一个破旧的瓷碗,用一
种外地口音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我们什么也听不懂,但毫无疑问,他在请求我们给他一点吃的
东西。那个时候的乞丐通常被人称为是“要饭的”,现在想来那个名词用的非常贴切,他们没有
别的奢望,只想得到一块窝头、一杯热水,填饱自己的肚子,能够支撑着自己继续流浪下去,与
当今社会把乞讨作为致富手段的假乞丐截然不同。

妈妈赶紧叫我出来,给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粥,碰巧这个时候过来一个卖油饼的小贩,妈妈
买了两张,一张留给我,然后把另一张盖在那个老头的饭碗上,那个老头显然有点受宠若惊,连
声的道谢,我们邀请他进屋吃完再走,他连连摆手,走到一个堆满柴草的墙角,贪婪地吃了起来
。我关门的那一瞬间,老人可怜的样子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脑海。显然,这也是一个可怜的人,他
或者是丧失了亲人,或者是遭遇了自然灾害,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四处流浪,对这样一个孤独的
老人,我们有什么理由去唾弃他,去轰赶他呢,给他一点力所能及的关心对我们又有什么损失呢


以后,每当我遇到我认为需要我帮助的人时我总会伸出援助之手,对自己也许是举手之劳,
可对他来说也许就是莫大的帮助,而且助人为乐、与人为善本来就能带给我们一种天然的快乐。

临近期末考试的一天,突然天降暴雨,下课的时候,雨流如注,我穿上雨衣,奔跑出去,在经过
一班门口的时候我很偶然地往里面一看,发现有个小姑娘正趴在窗台前向外张望。我认识那个小
女孩,她叫董艳丽,学习非常的出色,每次考试在他们班总是名列前茅,而且人长的特别漂亮,
夏天的时候,她穿一身白色的裙子,走在校园里,飘飘然,真有一种仙女临凡的气质,只是她的
一只手先天神经萎缩,略有残疾,一些早熟的同学经常在她背后议论,称之为“断臂维纳斯”。
那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小女孩,同时显得颇为清高,举手投足都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力。她
家离学校很远,这么大的雨她肯定无法回家,我便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回到家,我和妈妈一说
,妈妈马上又做了一份,我吃完后,把那一份带到学校。当我顶着倾盆大雨走进一班教室,把饭
盒递给董艳丽的时候,她自然非常意外,同时也非常感动,连声对我说谢谢,从那天起,我们就
成了特别要好的朋友。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我第一,冬云第二,董艳丽第三,当时真是非常的高兴,不过,因为
我和冬云同桌,而我们的成绩偏偏又相差不多,更为甚者,我们错的题目都基本一样,因此,许
多同学,包括一部分老师都认为在考试过程中可能我们有“互相帮助”的行为。但是谁又能想到
,正因为我和冬云同桌,所以我们的知识结构基本一样啊,当冬云听到这种议论后非常的生气,
找到了侯老师,侯老师笑着对她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既然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何
必惧怕别人的议论呢?”

几天后,学校开家长会,妈妈要作为学生家长代表发言,我和妈妈一说,妈妈显得非常紧张
,她对我说:“我没什么文化,不会说什么,再说,当着那么多人我还会紧张,和老师商量一下
,让别的家长去说吧。”我一听,心想那怎么成呢,对妈妈说:“妈妈,这是我通过自己的努力
给您争取来的机会啊,再说,有什么不敢说的呢,我成绩最好就说明您教育的最好,您想说什么
就说什么,根本不要有任何的顾虑。”妈妈听了我的鼓励非常高兴,她抚着我的头,自豪地说:
“好,看儿子多给我争气啊。”

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就坐在妈妈身边,旁边的大红榜上登着我们的成绩单,好多家长都羡慕
的对妈妈说:“你真生了一个好儿子啊。”妈妈显得非常局促,紧张地和别人应付着,没想到轮
到妈妈发言的时候,她突然变的异常能说,她在前面讲起我来滔滔不绝,语气中充满了对儿子的
殷切期望与深深的爱意,妈妈从我的学习讲到我的生活,从现在回忆到过去,当讲到我从小就没
有父爱的时候,妈妈变的哽咽起来,在妈妈的心中我始终是完美的,妈妈能想起的都是和我们在
一起的快乐时光,她永远也不会提及一点我曾带给她深深的伤害。我在台下坐着,脑子里象过电
影一样,随着妈妈的话语,以前的种种生活都在我的脑海里重现,妈妈受过的莫大屈辱和她对我
们深深的爱一起涌上我的心头。妈妈就这样一直讲了半个多小时,在座的家长们听的非常投入,
现场鸦雀无声,当最后妈妈说自己发言完毕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好多家长眼睛里挂着
泪花。

散会的时候,许多家长把妈妈围了起来,对我们艰苦的生活充满了同情并送上了真挚的祝福
,我意外地发现惠岩叔叔也在旁边,冬云象只小鸟一样偎依在他的怀里,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
来冬云就是他的宝贝女儿。惠岩拍拍我的肩膀,以一种对大人说话的口气说:“好孩子,真争气
,继续努力,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你爸爸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地笑的。”我感激地看着他,使劲
儿点了点头。

某领导 发表于 2005-8-31 15:34:00

第四节

美好的生活总是短暂的,我们升上初二之后,班里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先是侯老师因为教学成绩突出被调到城里的实验小学,就是这样,当一个乡镇中学费尽心血培养出一个优秀的老师,县里的学校很快就会把目光瞄准他,以优厚的待遇和更为广阔的发展前景做诱饵将其挖走。侯老师对我们是有感情的,从他离开学校时对我们眷恋的一顾就能看出来。冬云也走了,她和她爸爸一起走的,那个时候乡镇合并,惠岩叔叔正好挂职任期已满,被县里一纸调令调到县里做财政局局长。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在乡镇合并中,镇里的敬老院搬迁到了另一个乡的所在地,妈妈当时非常为难,如果跟过去,那么就只能每个星期回一次家,不能很好的照顾我们,可是如果不过去,她又舍不下那些老人,而且家里也需要那份收入来源啊,思考再三,妈妈决定过去,让我和弟弟住在外婆家里。

外婆家条件不错,外公原来在镇ZF做厨师,烧的一手好菜,退休后,自己也非常懂得生活,深谙养生之道,如果不是舅舅的生意一落千丈,他们本应该有一个安详的晚年。我只有一个舅舅,他曾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外公向外炫耀的资本,舅舅小的时候学习很好,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镇信用社上班,工作轻松,待遇也不错,在乡下生活可谓富足,不过,舅舅天生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在改革开放初期,他便义无返顾地跳进了商海,从单位贷了一大笔钱,与人一起承包了一个砖厂。最开始的时候,厂子效益非常好,简直可以说是财源滚滚,两个人在数钱的同时没忘记享受生活,男人有钱就变坏这一准则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准确的体现,他们开始过上一种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日子,男女关系也非常的混乱,任凭谁说也听不进去。好景不长,砖厂很快因其管理不善而陷入困境,资金周转不开,大量贷款偿还不上,发展到最后连企业正常运转的钱都没有了。舅舅开始打外公的主意,先是把外公的积蓄骗了出来,随后每个月都领走外公的退休金,外公家的日子一下子困顿起来。

那个时候,社会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动,总设计师在南巡讲话中要求全国人民胆子更大一些,改革的步子迈的更快一些,并从根本上打破了束缚人们许久的思想牢笼。作为首都周边地区,我们那里直接体验到了政策的效力,各种石灰窑、小铁矿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新的观念迅速地改变着小乡村的传统生活方式,人们的金钱观念一天重过一天。

有一件事情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就是舅舅向妈妈借钱。妈妈当时非常为难,因为明知道借给舅舅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啊。妈妈对舅舅说:“家里这点钱都是我一分一分攒下来的,将来要供孩子读书,说什么也不能借给你。”舅舅一点也不理解妈妈当时的心情,还为此和妈妈争吵起来,但妈妈在原则的问题上不会有任何让步,最后舅舅恼羞成怒,一甩袖子走了,妈妈一个人在家里黯然伤神,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金钱的魔力,在它面前,亲情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我看了舅舅就烦,舅舅瞧我也不顺眼,在外公家住的那段日子,舅舅经常用言语来刺激我。那个时候,我正处在青春发育期,饭量大的惊人,有一天外公家做包子,我吃了五个还没感觉到饱,伸手再去拿的时候,就听见舅舅小声地嘀咕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真是个饭桶。”当时我就觉得自己血往上涌,脸“腾”地红了,我的自尊心被冲击的粉碎,我吃着那个包子就象吞咽石头一样的艰难。在自己的外公家,我真实地体会到了寄人篱下的感觉,离开妈妈的日子,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度日如年。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妈妈在做饭的时候也习惯了我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可是在外公家,我每天都很沉默,那种压抑的氛围几乎让我感到窒息。

最让我无法容忍的是外公居然迷上了打牌,而且经常是一玩就是通宵。我经常劝外公不要和别人赌钱了,可他就是听不进去,终于有一天,他们再次凑到一起,一直玩到夜间十二点还不休息,我躺在一边,困的要命,却怎么也睡不着,突然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同妈妈和弟弟在一起祥和而温暖的时光,我莫名其妙地发起火来,迅速地穿上衣服,跳下炕,愤怒地对他们吼道:“你们玩吧,我走,我走还不成吗?”然后飞快地向外面跑去。那个时候是初冬,午夜的空气冰凉,我穿的又单薄,在黑夜中摸索着小路,充满悲情地前行,好象离开妈妈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头,我毫不理会追出来的外公的呼叫,飞快地跑着。两个小时后,我来到了妈妈的单位,当我砸开大门的时候,妈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惊恐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话没出口,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当妈妈听完我的倾诉后不断地安慰我,安排我进屋睡觉,虽然是在那样一个陌生的环境,可是因为妈妈在我身边我觉得睡的是那样的塌实。一个小时过后,外公迈着蹒跚的脚步赶来,老人几乎被冷风吹的失去了知觉,可他担心我在路上出现什么意外,还是坚持着赶来,妈妈一看外公憔悴的样子,同样也是心疼不已。外公看着我,难过地说:“孩子,这么冷的天你跑什么?你不想我玩我不再玩也就是了,我保证再也不玩了,明天和我回家吧。”看着外公疲惫的样子,我突然感到非常的惭愧,是自己不懂事让外公在深夜奔波了三个多小时,从他看我的眼神里我捕捉到了他对我的关切,可是这远远不及妈妈更能给我那种安全感与依赖感啊。

我会长时间的留在学校,即使没有心情看书,独自一人看着太阳落山也别有一番滋味。

一个黄昏,我坐在教室前面的围栏上,前面是一座假山,上边的花草已经枯萎,此时已是深秋了。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斜长的影子,我一扭头,原来是董艳丽,她手里拿的居然不是书本,而是针线,正在认真地织着当时非常流行的白线围巾。

“林海,是不是想你的同桌了?”她靠在围栏上,很平静地问。
“不是,”我笑着说,“恰恰是你提醒了我。”
“哼,别觉得我不懂得你的心思,看你那痴迷的样子就知道你在想心上人。”董艳丽轻轻地咬着嘴角,很自信地说。
“心上人?哈哈。”我瞪大了眼睛,顽皮地对她说,“你是在给你的心上人织围巾吧。”

我原本是开玩笑的,没想到董艳丽的脸“腾”地红了,她皱着眉头说:“你真够讨厌的。”然后飞快地跑开了。我不禁想,难道这么乖的孩子也早恋了?
周末的时候,该我打扫卫生,当我收拾完教室,突然想去找白老师汇报一下班里的情况。

我来到白老师宿舍门前,发现门虚掩着,顺手一推,便走了进去,我吃惊地发现白老师和一个女孩紧紧地抱在一起,倒在床上,正在疯狂地接吻。我当时有点懵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白老师一抬头,看到了我,赶紧把那个女孩推开,从床上爬了起来,那个女孩一回头,我发现她竟然是董艳丽,在旁边书桌上堆放一团的正是她前两天织的围巾。当我醒过神来,连忙退了出去,就象在做梦一样。

这件事我并没有太在意,我这个人就这样,别人认为正常的,我要怀疑,而别人认为反常的,我倒觉得无所谓,难怪前些日子董艳丽一副快乐小女人的样子,原来是找到了她的白马王子啊。白老师一直是一班的班主任,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写的一手好字,教我们语文,在课堂上总是旁征博引,滔滔不绝,才华横溢,风流多情,是男生模仿的对象,更是女生的梦中情人。董艳丽在同学面前一向孤傲清高,也只有白老师才会赢得她的芳心。

开始的时候,白老师见了我总是显得不自在,董艳丽在我面前更是躲躲闪闪,时间久了之后,她竟然把我当作可以倾诉衷肠的朋友,因为我是学生中唯一知道她心中秘密的人。

一天,董艳丽和我趴在假山外的围墙上,观察着里面游动的小鱼,她突然对我说:“林海,你觉得白老师人好吗?”

我看了看她,她一脸幸福的样子,我说:“当然好了,简直是男人中的极品。”

她翘着眉头说:“什么男人,我看白老师充其量就是一个大男孩儿。”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董艳丽停了一会儿又说:“林海,你会保守这个秘密吗?”
我点了点头。
她感激地看着我说:“我不是一个坏女孩,将来我一定会嫁给白老师的,他说一定会娶我。”
看着她满足的表情,我甚至开始和她一起憧憬未来。

可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几个月后,白老师竟然要结婚了,他的结婚对象当然不是董艳丽。

我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顽固地认为这是个谣言,可是终于有一天白老师没有来上课,代课的老师确定地对我们说白老师和他的妻子旅游结婚,度蜜月去了。

白老师一身轻松地走了,可是他也许没有想到在学校有一个女孩子整天以泪洗面。

每一个黄昏我都会发现她在操场上茫然地散步,在白杨树下盯着落叶发呆,上课的时候她总是双目无神,下课的时候也没有一点活力,整个人象被抽空了所有的精神,与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区别。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知道她的苦楚,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

有一天,我鼓足勇气,走到她身边,轻轻地对她说:“痴情女子负心汉,努力把他忘掉吧。”

董艳丽回过头,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好久之后,突然伏在我的肩头失声痛哭。

我象雕塑一样站在那里,她的鼻子在我耳边不停地翕动,泪水打湿了我的衣服,也许是我知道了她太多的秘密,也许她一直就把我当作朋友,一个女孩离我如此之近,肌肤相亲,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我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她道:“不要难过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机械地重复道:“没有,没有,永远都不会过去的。”好久之后,她突然对我说:“林海,我已经不是一个女孩了,是他使我成为了一个女人。”说完,她整个人就垮掉了,没有一点力气,完全瘫软在我的身上。

一个月后,白老师回到学校,经历了爱情滋润的他更显得风度翩翩、神采奕奕,可是我看他的眼光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我开始从骨子里鄙视他,在我看他的每一个眼神中都能流露出那种不屑。开始的时候,他曾想过接近我,可是到后来,他为老师的尊严占据了上风,他开始以同样的冷漠回应我,经常在课堂上给我出难题,看到我难堪他总是表现出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的样子。

董艳丽变的更加沉默了,一个原本就略显忧郁的女孩在情绪低落时更加的楚楚动人。

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自己是否喜欢过那个女孩子,也许正是她一脸忧伤的样子打动了我。

每个黄昏我都靠在假山前面的围栏处看书,她也总会准时的来找我,我们很少说话,即使四目对视也很偶然,但我还是固执地相信我能读懂她嘴角发出的每一个声音。

那是我的初恋吗?

我不知道,可是几乎学校所有的同学老师都那样认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旁边走过的每一个人眼神都是怪怪的。如果说现在小孩早恋大家早已觉得习以为常的话,那个时候初中生早恋简直是大逆不道。我从来不习惯向别人解释什么,如果说命中注定我要承担太多的不幸,那么我还会在乎这小小的挫折吗?有些平日里很好的同学开始劝我减少和董艳丽的接触,我每次都以沉默做答,慢慢的,我的朋友也开始疏远我,老师变的讨厌我,我是那样的厌烦老师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对我指手画脚,特别是白老师卑琐的行为使我对所有的老师都充满了偏见。那是我在十几年求学过程中最众叛亲离的一段时间,我成了我所在中学里最叛逆的人。

终于有一天我和白老师的矛盾完全激化了。

那已是深冬时节,天降大雪,全校师生一起劳动扫雪。自从侯老师调走后,白老师就兼任我们的班主任,但他对一班的感情总是更深厚一些。那一天分扫雪任务时,我们同学就觉得白老师厚此薄彼,把最难扫的地段留给了我们,大家满腹牢骚地干完活后交工,结果白老师居然对我们说不合格,要重新打扫一遍。要知道那可是寒冬腊月啊,站在外面几分钟人都要被冻的失去知觉,居然还要我们返工。同学们马上炸了锅,乱成一团,白老师走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一通骂,最后对我说:“如果放学之前完不成任务,你们谁也不许回家。”

我看了他一眼,外表总是那么道貌岸然,我真是觉得恶心到了极点,但自己也不想为别人出头闹事,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向教室走去。白老师看我没理他,估计觉得老师的尊严被人冒犯了,他在我后面大声的叫道:“林海,你给我回来。”我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走我自己的路,他被惹恼了,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我一回头,拽住他的手腕,把他的胳膊狠狠地甩了下去,没有想到白老师居然乘机抬腿踢了我一脚,他的鞋子上沾满了泥浆,落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一个重重的鞋印。我当时就急了,扑上去对他拳脚相加,他也毫不示弱,与我撕扯在一起,我们两个人打成一团,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最后我们被同学拉开时,他还一脸的挑衅,突然有个女同学在旁边叫了一声:“林海,你的鼻子流血了。”我用手一摸,果然沾了我一手,我的血性被进一步激发出来,我从地上拣起一把铁锨,劈头盖脸地向白老师砸去,他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凶狠,拔腿向宿舍跑去,我拼命地追赶,但被同学死死地拉住,我愤怒地把手中的铁锨向他甩去,铁锨砸在路边写着“教书育人”的牌匾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剧烈声响,上面的积雪纷纷落下,我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已经模糊了。我多想把白老师的丑行告诉我的同学,可是我发现董艳丽就站在我的身边,一脸委屈的样子,我什么都说不出来,默默地走回教室。

几天后,学校给了我个记过的处分,好象我在一夜之间就由一个好学生变成了人渣。我和董艳丽的故事被越传越富传奇色彩,周围的同学都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审视我。我逐渐觉得学校的日子没有一点情趣,一本本教科书是那样的枯燥和无聊。就在那个时候,学校旁边开了一家游戏厅,我迷上了当时最流行的拳皇争霸。几乎每天放学后我会径直钻进游戏厅,在血腥的格斗游戏中体会到做强者的快乐,我的身体发生着剧烈的变化,我只有十六岁,可是身高已经达到一米七五,喉结突出,嗓音变的粗犷,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头,我是那样的崇尚暴力,在和同学发生细小的矛盾时也总是横眉冷对,动不动就靠拳头解决问题。我的许多好朋友都离开了我,在不知不觉中我脱离了自己原来的集体,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开始的时候自己也曾心痛过,可时间久了便对一切都麻木了,堕落对一个人来说竟是如此的简单。

有一天,我正在游戏厅玩游戏,就听外面骂声不断,我赶紧跑出去一看,原来是两伙小痞子因为承包学校的建筑工程在大声的争执着,最后话不投机,两个头子开始推推搡搡,最后大打出手,我意外地发现其中一个竟然是“武大拿”,就是父亲刚去世时欺负妈妈的混蛋,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时他已经把另外一个人压在身下,我出人意料地冲了上去,一脚把他踹倒,根本不等他站起来便把他扑在身下,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拳头上,拼命地砸在他的头上。现场的人都糊涂了,不知道我从何而来,等他们把我从武大拿身上拉起来后,那个昔日威风无比的大痞子满脸是血,头发上粘满了泥土,眼睛肿成了一条线,狼狈无比。他恼羞成怒,抓起一条镐柄向我砸来,我闪身躲过,周围的人慌忙地散开,我抄起一条木棒,斜着砸了下去,正好拍在他的肩膀上,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举起木棒照着他的脑袋狠命地砸了下去,幸亏旁边有个人手快,一把拉住了我,我还要挣扎着往上冲,武大拿的同伙看到我真的拼命了,没有一个人敢过来,他们把武大拿抬起来,迅速地跑开。

那一仗使我的名气从学校走向社会,拉我的那个人叫王福田,他最后成了我们全镇最富有的人,也是最痞的人,那是一个真正的人精,他没有什么高深的文化,但脑子精灵古怪的很,他能敏感地感知社会的脉搏,始终走在时代的前列,他自己非常的勤奋,而且能够妥善地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与当地的党政领导称兄道弟,在十里八乡说一不二。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在靠拳脚拼搏,与武大拿争夺一个很小的工程还要大打出手。

那一天,他怕武大拿等人找我麻烦,便和他的兄弟把我带走了,我们开车去了城里一家酒店,在那里我吸了平生第一支烟,喝了平生第一口酒,我发现酒精对我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半斤白酒下肚我没有一点感觉。我们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我是那样的高兴,在我心中积蓄许久的仇恨终于发泄出去,而且我重新找回了受人尊重的感觉,王福田一直都把我当作兄弟来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大量的时间都和他在一起,他能满足我所有的要求,除了不让我接触女人,我在那里基本上是无拘无束。

我开始逃课,最初是一两天,后来就是一两星期,发展到最后基本上就不再登学校的大门。

妈妈一点都不知道这个情况,她依然每周回来一次,每次见到妈妈我总是充满了愧疚。

期末考试成绩下来,我在班里已经处于中下游,以前我引以为豪的数学只得了三十八分。

我完全迷失了自我,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我甚至不再习惯学校的生活,自己就象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每天游荡在街头,得过且过。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心里能想多少事情呢,我的头发蓄的很长,用手一抓,后面的头发能咬在嘴里。一个人的成长总需要一个环境,如果别人都不认为你是好人的时候,你自己也会觉得做好人没有什么意思。

当妈妈意识到我的变化的时候,我已经无可救药了。

我不再想读书,不再想考大学,一年前的梦想与我恍如隔世。

当妈妈看到我的成绩单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相信她的眼睛,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都很懂事的儿子竟会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堕落到如此程度。
吃过晚饭,家里的空气显得非常凝重,弟弟刚刚拿回家一张三好学生奖状,妈妈却无暇表扬他。

妈妈对我说:“怎么这次考的这么不好呢?”

我没有说话,我能说什么呢,我能告诉整日在外面劳累奔波,靠侍侯老人来供我上学的妈妈我一直在逃课,在学校和老师打架,在外面和一群社会混子游荡,不好好上学吗?可是我偏偏就是这样度过的,我没有勇气和妈妈说谎,便把发生的一切都对妈妈讲了。

妈妈非常难过,她抬起头对我说:“海海,都是妈妈不好,如果妈妈在你身边你是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听妈妈的话,回头好好念书,你怎么会忘记你说过的话,你说过一定要考上大学的啊。”

妈妈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反而把所有的不是都揽到自己身上,可是现在的我再也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我的学习已经一塌糊涂,再回到学校也难有起色,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再也不能让妈妈象现在这样为我们含辛茹苦。

我对妈妈说:“妈,我不想读书了,让我去挣钱吧,我不会让你象现在这么辛苦了。”

妈妈对我说:“你还是个孩子,你能赚来什么钱?”

我说:“我和福田哥说了,我去给他当帮手,他不会让我吃亏的。”

妈妈生气地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没出息,你天天和他们混能有什么前途呢?”

我突然觉得很伤心,是啊,我和这些社会青年在一起能有什么样的将来呢?我曾有过五彩斑斓的梦想,可是现在,我只能定格在农村这个小天地,也许会在这里生活一生,这离我的梦想是多么的遥远,可是我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去改变它呢?

我难过地说:“我不会回学校了,妈,我不会让你受苦,我一定会很孝顺你的。”

妈妈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以为你孝顺我我就开心吗?我拉扯你们长大就是为了得到你们的孝顺吗?我是想让你们都有出息,让你们自己过上更好的日子,你说,你不读书能有什么将来,你又拿什么来孝顺我,如果你不回学校你就会把你妈活活地气死。”

我沉默不语,我虽然不说话,但是我能读懂妈妈对我的良苦用心。

妈妈又问我:“你说,你回不回学校?”

我不支声。

妈妈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说啊,你到底回不回学校?”

我突然觉得心口闷的厉害,一口气憋在那里,好象在学校的种种经历又都在我眼前再现,老师的不屑和同学们的怪异眼光都象刀子一样剜我的心,即使我想回去,我也无法接受那样一种无情的氛围。我鼓足勇气对妈妈说:“妈,我不回去,你不要强迫我,我已经长大了,让我走我自己的路吧。”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妈妈,她听了我的话顿时陷入了绝望。她无助地注视着我,几乎在用一种恳求的口吻对我说:“海海,你真的决定了吗?”

我咬了咬牙,用一种永不改变的口气回答道:“对,我已经决定了。”

妈妈开始陷入了沉默,弟弟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们,满脸的惊恐,我受不了这种氛围,低下了头。

过了很久,妈妈突然抡起了胳膊,狠狠地给了我一个嘴巴,她带着哭音对我吼道:“你去不去?”

我咬着嘴唇,固执地回答:“不去。”

妈妈又打了我一个嘴巴,继续问我:“你去不去?”

我还是坚持着说:“不去。”

妈妈逐渐失去了理智,她的巴掌无情地落在我的脸上,一下又一下,我的脸逐渐失去了知觉,我感觉不到疼痛,可是我的心如刀绞。妈妈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儿子真的长大了,再也听不进她的教诲,即使她说的是对的,可是在儿子那里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也许这个时候妈妈感到她真的是那样的无能。最后,妈妈绝望地对我喊道:“你滚,给我滚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

我看着伤心欲绝的妈妈,心里难过的要死,我都这么大了,可是我给妈妈带来过什么快乐呢,从小我就让妈妈操心,越大越让她生气。妈妈打我我一点也不生气,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即使谁都不相信也不会对妈妈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因为只有妈妈才会全心地对我好,爱我爱的没有保留。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没有用,我的存在只能让妈妈更加的生气,我站起身,打开房门,转身走了出去,那个时候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我能去哪里呢,诺大的世界却没有我容身之地,冰天雪地,我最后躲到一堆柴草里,蜷缩成一团,我真的体会到了什么是无家可归的感觉。

过了好久,我的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流下来,为了爱我的妈妈,为了我曾经的理想,为了以前好多美好的日子,也为了什么都不确定的未来。就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我听到了妈妈对我的呼唤声,那是一种我从小就熟悉的无奈声,夹杂着哭音,妈妈在呼唤我回家,她在叫:“海海,你在哪里啊,不要和妈妈生气了,妈妈再也不打你了,快点和妈妈回家吧。”我没有和妈妈生气,一点都没有,我是这样的不懂事,我有什么资格和妈妈生气呢,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我那劳累的妈妈呢?弟弟也在呼唤我:“大哥,你快回来吧,妈妈都要受不了了,妈妈再也不打你了。”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妈妈和弟弟走在大街上,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她们一家一家问村民是否看到了我的影子,到最后,弟弟失声大哭起来。我躲在柴草里,心在剧烈的翻腾着,当妈妈她们的脚步越来越近,我猛地冲了出去,抱住妈妈和弟弟,一下瘫在地上,我多么想对妈妈喊一声:“是儿子不孝顺啊!”妈妈看到了我,原本暗淡的眼神立刻充满了光亮,她死死地楼住我,生怕我再次跑掉,她不停地对我说:“妈妈再也不打你了,快和妈妈一起回家。”我用力地点着头,妈妈的泪水落在我的脸上,是那样的冰凉。

回到家后,已经是深夜,我们母子三人相对无言。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到矿山里去找工作,那是一个矿场遍地开花、老板多于员工的年代,我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推车的体力劳动活。当时看的时候,觉得非常容易,就是把一车矿石从这里送到那里,试车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重,和老板讲好,一个月600元,可是,当我真正上岗,才干了半天,衣服就被汗水打湿了,我推着矿车奔跑在山梁上,冬日的冷风钻进衣服里,象毒蛇一样吞噬着我的肌肤,在流水线上,你一分钟停留的时间都没有,再苦再累也必须坚持,我呼出的空气迅速凝成白雾,身体上象贴着凉冰。等我晚上回到家里,整个人已经垮掉了,再吃不下一点东西,只想不停地呕吐,我一向自诩强壮,可在这种体力劳动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我很早就睡下,妈妈坐在我身边,一脸的心疼。

第二天早上,妈妈把我叫醒,做了我最喜欢的饭菜,她还要去上班,我简单地吃了一点,骑上自行车,又去矿山干活。现在我都不想再回忆那段痛苦的日子,真的是我一生中最难以忘记的,我在矿山干了一个月,整个人瘦的没有一点人形,呼吸着重重的粉尘,拖着重重的矿车,步履艰难地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不敢有一点懈怠,精神始终处在高度紧张中。我的手上长出了老茧,四肢布满了伤痕,可我却不敢说一点累,因为再累这种生活也是自己选择的啊。

有一天,下班之后,我经过学校,在门口遇到了王福田,他看我一身灰尘,问我道:“林海,这么长时间没看到你,你做什么去了?”

我说:“我不上学了,在矿山上班呢。”

他问:“哪个矿山?”

我说:“就是杨德海的矿山啊。”

他皱着眉头说:“那个家伙,累死人不偿命,你怎么给他干活呢?”

我说:“他那里工资最高,再说,我身体壮,能吃的消。”

他想了一下,说:“别给他干活了,那是个吸血鬼,你来我这里吧,给我看工地,我给你开钱。”

我摇了摇头,因为妈妈一向反对我和这些小混子交往,我怎么能为了轻松再次惹妈妈生气呢。

王福田看我很为难,对我说:“随你便,灰?阆肜此媸倍伎梢岳矗?鼻?拖壤次艺饫锬谩!?br&gt;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转过头,骑上自行车想回家,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甩头,原来是董艳丽,不知什么时候她站在了我身边,她急迫地问:“林海,这些日子你跑到那里了?”

我本不想理她,似乎我所有的不幸都因她而起,可是我最看不得的就是她一脸忧伤的样子,我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对她说:“我现在成了自由职业者了,再也不用按点上学了。”

她开始没有听懂,一脸迷惑,问我道:“自由职业者?什么意思啊?”

我侧着脸对她说:“我已经决定不上学了,我上班了。”

董艳丽被我这个回答惊呆了,她木然地说:“怎么会,你怎么会辍学呢?”突然,她疯狂地抓住我的自行车,大声地对我喊道:“不行,你必须和我回学校!”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非常的难过,眼泪迅速地涌了出来,我一扭头,不想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我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它轻轻地从我的车上拿下,然后,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飞快地跑掉。

那种劳累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一天,我无意翻起了一本自己曾经写下的日记。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枕头前面,上面布满了我那幼稚的笔迹,记载了我曾经的心理历程,我一页一页地翻着,好象重新找回了昔日的梦想,再次见到以前意气风发的自我。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可是一切都离我那么遥远。看着看着,我不觉泪流满面,好象所有的理想都已经离我远去了,我的一生可能就会这样平庸下去。那个晚上,我梦到我所有的同学都考上了大学,只剩下我孤独一人,所有的朋友都超越了自我,只有我一个人自甘堕落,泪水打湿了我的枕巾,早上醒来,是深入骨髓的痛苦。

我犹豫再三,决定告诉妈妈,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我要回到学校,我要继续读书。

好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本日记正是妈妈有意放在我身边的,妈妈对我的性格了解的非常透彻,她知道,只和我说空话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想用我的日记,用我日记里记载的我曾经的梦想唤醒我那麻醉的心,妈妈成功了,在经历了繁重的体力劳动的历练后,我更加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我重新走回学校,不过我没有回原来的学校,在妈妈的努力下我转学到了敬老院所在地的中学,我原来的学校对我没有一点挽留,我就象一个社会渣滓,在老师眼里没有任何的价值。我就住在敬老院,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当我再次回到我久违的学校,周围的同学和前面的老师对我来说显得非常陌生,可是这一切我都顾不得了,前些日子我失去了好多东西,我要把所有失去的都给补回来,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

某领导 发表于 2005-8-31 15:35:00

<P> 第五节

直到进入一所新的学校我才明白自己原来有多么的声名狼藉。

这所新的中学离我家有十五公里,可是那里几乎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我性如烈火,爱和别人打架。好学生见了我避让三分,坏学生见了我横眉冷对,大有决一胜负的意思。而且当时我的形象也颇为滑稽,因为在矿山干活,我剃了个光头,在太阳下面亮的反光,让人一看就有一种天生的痞性,最晕菜的是当时我还穿了一身米黄色的西服,显得不伦不类,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别扭。

果然,我来到新学校的第二天麻烦就来了。

下午放学后,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回敬老院,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抬头,对面初三(1)班的窗户打开了,有一个留着分头的小伙子正笑嘻嘻地盯着我。我没有支声,善意地对他笑了笑,赶紧走了,一个人在外地总要多加小心,何况我现在也确实不想惹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过了没几天,我正在教室写作业,天渐渐暗了下去,我走到门口把教室的灯打开,回到座位上继续写着,没想到从外面走来一个小伙子,伸手便把灯关了。我的眼前一黑,也看不清他的样子,我的火气腾的上来,我用眼睛逼视着他,他毫不示弱地与我对视,我强把这口气咽下,走过去再次把灯打开,他马上又给关掉,斜着眼睛看我,一脸的挑衅。我回到座位把书包拎起来想走,刚到门口,他竟然用胳膊使劲把我顶住。我仔细看了他一眼,整个人比我矮半头,要打架他也不是对手啊,我一把抓住他衣服领子,甩手把他丢到一边,拔腿便走。这个时候从外面一下围上来七八个人,气势汹汹,显然是来找茬的。
一个瘦高个上来便推我肩膀,我后退了一步,没有还手,问道:“我哪里惹着你们了吗?”

瘦高个说:“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了,在你们学校坏过了来我们学校坏啊。”

我说:“我不想和你们打架。”

瘦高个挑衅地说:“我们想和你打架。”说完又上来推我,我忍着屈辱,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有人说:“二哥,我看他挺老实的,别欺负他了。”

我扭头一看,是一个戴眼镜的同学,显得文质彬彬,和周围的人气质迥异。

瘦高个显然不想就这样善罢甘休,同时又觉得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欺负我也没什么意思,他想了一下,对我说:“和我们走吧,一块去喝点酒,大家认识认识。”

我当然知道这种酒绝对不是好喝的,可是他们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强迫,不去也得去,想到这里便把心一横,不就是喝酒嘛,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有什么好怕的,去就去,于是背着书包和他们来到街头一家小酒店。

刚一坐下,他们便展开了车轮大战,一杯一杯的啤酒倒个不停,每个人劝我酒时眼睛都翻翻着,恨不得把我一口吞下,而且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我站起身,来者不拒,一口菜不吃,就在那里干喝,母亲遗传给我的对酒免疫的基因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到最后,他们几乎全部倒下,而我依旧屹立不动。那个高个男孩显然被我超人的酒量和狂饮的豪气所倾倒,再也不难为我,反而把几个人叫在一起,和我称兄道弟,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排位时我名列老七,那个文静的男孩最小,也就是老八。

既然成了哥们,他们对我关照有加,我们走出小酒店,他们一群人围在我身边,陪我回敬老院,大家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互相搀扶着,真是一群典型的坏学生,我们班主任杜老师恰巧从我们身边走过,看到我那颓废的样子,她更加坚信我骨子里的痞性了。

走到敬老院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我和这群新认识的朋友挥手再见后径直向大门走去,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妈妈一直站在门口,眼睛盯着我放学回家的路,显得非常焦急。

妈妈一看到我,赶紧迎上来,一闻我浑身酒气,忙问我:“和谁喝酒了?”
我晃了晃头,被暖风一吹,我的酒劲上涌,眼前开始模糊起来,我说:“和几个新认识的朋友。”

妈妈用力地扶住我,把我搀到宿舍,我不停地挥着手,说:“妈,你放心,我没事。”

妈妈紧紧地拉着我,不停地叮咛道:“下次不要再和他们喝酒了,你喝了多少啊,酒味怎么这么重!”

我倒在床上,晕晕忽忽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酒劲逼醒了,肠胃在剧烈地搅动,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咙,我再也控制不住了,开始在床上疯狂地呕吐,然后不停地翻滚,难以形容的痛苦。妈妈一直都没回自己的房间,她坐在我的床头,等我呕吐过后妈妈开始把我擦洗干净,换上了干净的床单,妈妈不停地为我按摩,以求减轻我酒醉的痛苦。当时我什么也不知道,第二天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妈妈两眼布满了血丝,她一夜未眠,挂在脸上的是不尽的怜爱。

我愧疚地爬起来,腿依旧发软,脑袋疼的好象要炸掉。妈妈给我端来早饭,我喝了一点稀粥,感觉舒服多了,我坐在床上,不知道能和妈妈说些什么。妈妈没有责怪我,她默默地把餐桌收拾干净,离开的时候对我说:“快去上学吧,不要迟到了。”

我对妈妈说:“妈妈,对不起,我再也不和他们喝酒了。”

我背起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告戒自己再也不要和那些孩子一起玩了。

几天之后,下午上课之前,我正在操场上玩乒乓球,就看见和我一起喝酒的小分头发疯似的奔跑过来,他见了我就象见了救星,我发现他后面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那个小伙子满脸是血,他冲上来后,小分头从手里掏出一把链锁,劈头盖脸地朝那小伙子猛砸,小伙子不顾一切地把小分头按住,伸手抢过链锁,反过来照小分头一通猛打,小分头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丧失了任何抵抗能力,链锁重重地砸在他手上、头上、肩膀上,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血顺着他的头流了下来。那种血腥的场面迅速刺激了我狂燥的心,我脑子一发热就想往上冲,如果我把那个小分头当作我的兄弟,出于义气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然而,就在我往上冲的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妈妈平日里辛苦忙碌的样子,想起了每次我闯祸后妈妈一脸无奈的表情,我的脚象生了根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瘦高个等人闻信赶来,那个小伙子见事不好飞快地跑掉了。当那群酒桌上的朋友见我看朋友挨打竟然无动于衷,都用仇视兼鄙视的目光瞅着我,我的脸一阵阵的发热,可是我心里知道我这样做是对的,为了爱我的妈妈,我再也不能图一时痛快而蛮干了。
在一个新的环境,总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在这所新的学校,我没有什么朋友,每天上学,然后回家,生活显得非常单调。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补习落下的课程上,每天很早就起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第一件事就是看书,晚上也要读到深夜,困的受不了的时候就用凉水洗一把脸,直到夜深人静万籁无声,妈妈会送来一些吃的东西,然后坐在旁边,安详地看着我读书。经历了生活的种种坎坷,我再也不会把读书当作一件辛苦的事情。我很少出去,我习惯于每天放学后陪在妈妈身边,妈妈的辛苦被我近距离的透视,她每天都要很早就起来,给十多个老人做饭,然后把每个老人的饭都送到他们的房间,为他们打扫卫生,如果谁生病了,妈妈还要精心地服侍他们,几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如果大小便失禁,房子里会臭气熏天,妈妈每次都要给他们擦洗身体换洗衣服。这种工作可是说高尚,更可以说卑微,在好多人眼里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我走在这里的街头,许多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那个伺候人的女人的儿子,我听在耳朵里,没有一点反感,如果他们说的是事实我为什么没有勇气承认呢?如果那种又脏又累的工作妈妈都能坚持着做下来,我作为她的儿子又怎么会瞧不起这种工作,又怎么会看不起我自己的妈妈?我一直都这样认为,我的妈妈没有太大的本事,可她永远都有一颗爱我的心,我不相信人有贵贱之分,即使有,那么我这苦命的妈妈给我的爱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真挚,最宝贵的爱。

悲惨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妈妈的性格,她开始不善言辞,甚至不愿意和别人交往,妈妈对我和弟弟倾注了她所有的感情,却拼命地压缩着自己的生活空间。妈妈对我们花钱从不控制,可是她自己连一双袜子都是补了又补,总也舍不得买双新的,她习惯于在牙缝里节省着每一分钱,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衰老的像个老太太,让儿子看了就觉得心如刀割。

我刚来到这个学校的时候,老师对我印象很不好,而且我的成绩也并不突出,妈妈下午总是站在敬老院的门口,当杜老师下班经过这里的时候,妈妈总会想尽办法告诉她我曾经辉煌的过去,开始的时候,杜老师看着妈妈那喋喋不休的样子竟然以为她有神经病,任凭妈妈怎么解释杜老师始终不肯相信我学习曾那样好过。好像都过去了很多时间,杜老师对妈妈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对我的熟悉程度,她开始理解她面前这位疲惫的母亲的感受了,同时,她也被妈妈那执着的劲头所打动,她答应妈妈一定会重视我,直到那个时候妈妈的脸上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初二期末考试前的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在教室看书,天气突然变的阴沉起来,狂风大作,合腰的大树被吹的落叶满地,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啪啪”作响,当时教室里就我一个人,我的心情随着天气一起变的很糟,我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暴风骤雨,突然很想家,家对我来说是什么呢,是我原来出生的简易棚,还是后来爸爸盖起的青砖瓦房?我不知道,只是小时侯的岁月再次回归我的大脑,每天都面对着生活的巨大压力,只有在想起以前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也曾快乐过。我来到自己座位上,拿出笔,任自己的思路信马由缰,纵横驰骋,随手写下了自己思家的感受。就在我写到兴头的时候,我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我抬头一看,是妈妈,她披了一件雨衣,雨水早把她的整个身体都打湿了,她正努力地向教室里张望,看到我后显出一脸兴奋的样子。我赶紧跑过去,打开门,雨水顺着妈妈的眉毛流了下来,她都顾不得擦一擦,而是先把给我带来的雨衣从衣服里抽出来,上面没有一滴雨水,还保留着妈妈的体温。我说:“妈妈,你来接我干什么,像这种阵雨,一会儿就过去了。”妈妈一边帮我穿雨衣,一边对我说:“现在都到吃饭的时候了,必须按时吃饭,要不然对身体可不好。”我站在那里,任凭妈妈给我穿雨衣,看着妈妈帮我把所有的扣子都系上,我好像突然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刚刚会走路,妈妈在我眼里是那样的高大,简直就是我最强有力的靠山,现在,我比妈妈整整高出了一头,可是在妈妈面前,我还是那样的弱小,无论什么时候,妈妈博大的胸怀都是我疲惫后得以停泊的港湾。

当我们走出教室的时候,风停了,雨也小了。妈妈和我开玩笑地说:“我就是苦命,你就是甜命,你看,你一出来老天爷都不下雨了。”我挽着妈妈的手说:“妈,如果我是甜命,那么我还会让你受苦吗?”妈妈看着我,开心地笑了。

第二天,我和往常一样去上学,等到课间操的时候,班主任杜老师叫我到办公室去一趟。我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进办公室,路上还在想,我也没有闯什么祸啊。

在杜老师的办公桌前,我第一次发现杜老师是如此的和蔼。她三十五六的年纪,身体有点发福,瞪起眼睛来让人望而生畏,再坏的学生在她面前都显得服服帖帖,她教我们物理,要求非常严格,教学成绩也很突出。她指着桌子上的一份稿纸问我道:“林海,这是你写的吗?”

我凑上前一看,是我昨天下午写的短文,奇怪,怎么到杜老师手里了呢,我点了点头。

杜老师说:“今天早上,我在你桌上发现了它,文章很吸引人,写的都是你的亲身感受吗?”

我说:“是,昨天下午下大雨,我困在教室,顺手就写了这篇文章。”

杜老师说:“写的不错,很感人,一个人在外地读书难免孤单,不要老想这个,多在学习上下工夫。”

我点了点头。

杜老师又说:“以前我可能对你有点小误会,你的情况你妈妈都和我说了,既然你的成绩曾经那么棒,只要肯努力,我相信你一定会再创辉煌。”

我感激地看了看杜老师,好长时间没有人这样认真地和我说过话,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别人就是只在语言上鼓励我一下我也会终生难忘的啊。我对杜老师说:“老师,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个期末考试我倾注了我所有的心血,在考试前的数个夜晚我都通宵不眠,可是成绩下来后还是很不理想,只是勉强进入了班里的前十名。看到结果后,我的情绪一下消沉下来,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没有一点成效。回到敬老院,我一声不吭,妈妈看出我的失落,并没有问我的成绩,看着妈妈在我身边不停的忙碌,我越发觉得惭愧,在懊恼中我竟然掉下了眼泪。

妈妈坐在我身边,对我说:“你看,前些天你老是搞疲劳战术,考试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了吧,那能考好吗?你的压力太大了,如果放松一点就会好多了。”

我皱着眉头说:“妈,为什么好多题我怎么做也不会呢?”

妈妈抚着我的肩膀说:“你想想,你都多长奔涿簧涎Я耍??匪?且惨?懈龉?贪 !?br&gt;
我觉得压力是那样的大,我感觉自己已经倾尽全力了,可是还是不行,一种空前绝望的感觉迎面扑来,我开始认为自己是如此无能,我觉得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杜老师,对不起所有关心我和信任我的人。就象自己被悬在半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无奈,我的胸口象被千钧巨石压住,让我喘不过起来,我像个小孩子一样楼住妈妈,纵情的痛哭起来。如果你没有那样痛苦的经历你就很难理解我当时的心情,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可是每天的生活还是要依赖疲惫不堪的妈妈,我已经辍学过一次,现在自己要求又回到学校,我想通过考学走出农村这个狭小的空间,这里寄托了我对未来所有的期待,可是我的成绩依旧一塌糊涂。我几乎看不到什么希望,未来是那样的黯淡,我当时的心情近乎于绝望。妈妈紧紧地抱住我,轻声地安慰我,直到我哭的累了,心中积留已久的郁闷情绪随着眼泪一起排了出来。

我不会放弃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向所有的人证实我的价值,我会继续努力。

初三一开学,紧张的氛围逼的人透不过气来。我现在所在的中学四面为群山环绕,平日里大家都生活在一种异常闭塞的环境中,这里的报纸都很少更新,电视也只能收到有限的几个频道。因此,这里的同学改变自己命运的愿望更加强烈,大家都拼命地学习,互相攀比,正好那一年教育体制改革,中专、中师、重点高中所录取的学生分配指标到各个学校,我们所在的中学总共分到两个中专、两个中师和一个省重点高中的指标,也就是说这个学校学生成绩再好也只有五个同学能实现走出家乡的目标,这样一来,原本对外的竞争成为了对内竞争,好同学之间总是互相提防,生怕别人在某一学科超过自己,进了前五名并不绝对保险,出了前五名则让你心惊胆战。

在现在读大学如此轻松的时候,相信好多人已经记不得曾经读书时的种种艰辛,也许只有七十年代以前在农村出生的孩子才会感同身受地体会到我记录的那种感觉。在初三上到一半的时候,兄弟班一个成绩非常出色的小女孩病倒了,而且病的非常严重,我忘记了她具体的病名,直到她倒下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她平日里每天睡眠不足四个小时,而且家徒四壁、一贫如洗,饮食没有规律,吃的质量很差,营养根本补充不上,像这样的人一倒下就很难再起来。学校号召同学给她捐款,一群乡下的孩子能拿出多少钱呢?老师咬着牙掏出五十,想挽救住自己的学生,同学们你一元我五角,捐出了自己的零用钱,我当时拿了五元,已经是学生中最多的,一场声势浩大的捐款下来,只募集到一千元,师生已经倾尽全力,可是这点钱对那位身患重病的孩子来讲真的只是九牛一毛。最后,我看到那位同学的父亲充满感激地从校长手里接过捐款,在一片同情的目光中走出学校。好多年后,我在回家的路上意外地碰到了那个同学,她大病不死,但是身体一直不好,那个时候,她已经嫁人了,为人妇、为人母,手里领着自己的孩子,当她看到我的时候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拉住我的手问长问短,当我告诉她我所有的经历后,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羡慕的神情,似乎在瞬间回忆起自己曾经辉煌的过去,她对我喃喃地说:“你们真好,能够上大学,将来我的孩子一定也会考上大学。”说完,抱起自己的宝宝,怜爱地在宝宝额头上亲吻着。那个时候,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孩子对自己的母亲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转眼间,又到了冬天,教室里只有一个火炉,外面的冷风总能钻进窗户,在房间里扫荡一圈,空气立刻变的冰凉。我坐在最后一位,身上总裹着厚厚的大衣,除了上厕所,平时总是一动不动,像个雕塑一样。我要抓紧每一分钟学习,把课本翻了好多遍,练习册和习题集做了不计其数,我的成绩开始稳步回升,在几次摸底考试中我都进入了前三名。我像一匹黑马一样冒了出来,让那些昔日没有留意我的老师同学大跌眼镜,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起我。

只有杜老师对我的重视是一贯的,她会经常鼓励我,也许是妈妈期盼的目光打动了她吧,可能她并不相信我有那么大的潜力,可是她还是非常愿意看到我上进的样子。

一天中午,放学后我去办公室,杜老师随手递给我一本书,我接过来一看,是《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试题集》,她对我说:“林海,我看你挺聪明的,有时间看看这本书,对你提高成绩会有好处的。”我打开书一看,确实和我们平常做的试题风格完全不同,我对杜老师说了声“谢谢老师”,然后走出教室。

我刚回到教室,就听有人在门口叫我的名字,我一看,是刘涛,也就是前面我说过的戴眼镜,文质彬彬的小伙子,他虽然也和那群成绩不好的孩子在一起,但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不仅小伙子英俊帅气,而且成绩非常突出,在长时间的交往中,他成了我在这所学校最好的朋友。

我走过去问他道:“有什么事?”

他一脸狡黠的笑容,小声说:“好小子,在家有女朋友都不和我们说,真不够意思,不过真漂亮啊。”

我当时就糊涂了,问他道:“你吃错药了,还是喝酒喝多了,开始说胡话了是吧?”

他哼了一声,说:“人家都找上门来了,看你还赖得了,走,和我一起去看看。”

我被他拉住胳膊,顺着甬路向学校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果然有一个女孩子靠着自行车,穿着雪白的风衣,在积雪旁边站立着,一动不动,整个人与外在的环境浑然一体,显得气质高雅,冰清玉洁。我们走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一抬头,我发现她竟然是董艳丽。

我已经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似乎她在我的世界中已经消失了一样。

她看了我显得非常兴奋,跳着扑了过来,大声对我说:“林海,你这个坏蛋,转学了也不告诉我。”

在她的热情面前我显得很不适应,我说:“哦,我都忘记了,再说,我转学本来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当然不会四处做广告了。”

董艳丽用力地握着自己的手,仰着脸对我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还不带我看看你们校园?”

我说:“好啊,走吧。”把董艳丽带到学校,刘涛早就知趣地跑开了。

我和董艳丽在学校转了一会儿,快到吃饭的时间了,便把她领到了敬老院,妈妈知道我原来的同学来看我,非常的高兴,也非常的热情,给我们做了最可口的饭菜。

董艳丽在妈妈面前表现的非常活跃,不停地和妈妈说笑,哄的妈妈异常开心。我突然发现眼前的董艳丽再也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性格忧郁的女孩,她此时的表现就是一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少女。

午饭过后,我们在一起休息了一会,她要回学校了。我一直把她送到村口。

临别时,我对她说:“现在冰天雪地的,你千万要慢一点。”

她笑着点点头,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说:“放心吧,你也要自己多注意,你妈妈真好。”

我对她说:“谢谢你。”

她睁大了眼睛,充满了期待地对我说:“林海,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你会一辈子都这样对我好吗?”

我突然觉得这个话题来的很意外,顿时哑口无言了。

她笑了笑,很自信的对我说:“我相信你会的,因为你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最有责任感的,对吗?”

我还是没有吱声。

她看了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起,对着广袤的原野大声喊到:“林海,我喜欢你!”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睛里流露着无限的期盼。

即使我再傻我也明白她想听的是什么,可是我却说不出口。我不知道我对董艳丽是怎样一种感觉,是好朋友之间的真诚关心,还是大哥哥对小妹妹真情的自然流露,反正不是爱情,在那种生活的重压下我的生活远没有那么丰富,再说,传统的说教模式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我根本没考虑过那个方面的问题。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她顺从地骑上自行车,眼神里掩饰不住失望的情绪,她走了,不停地回头看我,我也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白皑皑的世界中。

初三那个春节我都在看书,随着自己成绩直线上升,我的自信开始重新构建起来。

也许是因为杜老师对我的关心,我开始对物理产生了超强的兴趣,那本竞赛试题集被我翻了不知多少遍,上面圈圈点点做了数不尽的记号,许多原来不明白的问题最终都被我彻底搞清楚了,做完这种习题再回头做模拟题真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中我稳固了自己年级第一的位置。

第二学期开始不久,我们去参加物理竞赛,初赛的地点就是我原来的学校。
回到自己曾经的母校,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学校没有什么变化,格局依旧,同学依旧,老师依旧,变化的只是我自己的身份。最为巧合的是,我们竞赛的地点竟然就是我初一时的教室,走到里面,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侯老师,想起了冬云,想起了我那班可爱的同学和那段快乐而难忘的日子。坐在那里,我的心一直不能平静,在答题的过程中,我仍然在不停地走思,我只有十七岁的年纪,可是我竟然学会了怀旧。

一个月后,初赛成绩出来,我们全镇只有我一个人取得了复赛资格,杜老师高兴的不得了,她很幽默地对我说:“林海,好样的,这个成绩已经足以让你在咱们学校青史留名了。”

我也笑了,顽皮地说:“是吗?没准我还能在复赛中取得更好的名次呢。”

杜老师也笑了,说:“希望如此啊。”不过,她想了一下,很真诚地说:“那可是很难啊。”

看到杜老师对我很没信心,我的斗志立刻被激发出来,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可是憋足了劲头。

回到敬老院,我开始把主要精力都放在物理竞赛上。

随着我成绩的好转,妈妈的气色也逐渐好转起来。在我备考这一年中,妈妈比我更劳累,那个女同学病倒之后妈妈变的异常紧张,她生怕我营养不良,不顾我坚决反对,买了一个小电饭锅,每天在为老人们做好饭菜之后单独为我开小灶。晚上,妈妈陪我读书直到深夜,早上,妈妈又要很早便起床。妈妈一个月也就挣三百多块钱,其中绝大部分都用来给我改善伙食,妈妈开始成篮子的买鸡蛋,动不动就给我炖鸡、炖鱼,每当我回到宿舍里就会闻到诱人的香气。我发现妈妈变的很能花钱,出手也很大方,为了儿子她是什么都舍得啊。最让我难受的是,妈妈还是和我分开吃,她坚持着吃敬老院的大灶,可是我都十七八的人了,怎么能忍心自己吃独食呢?有一次,我甚至是用企求的口气让妈妈和我一起吃,可是妈妈还是干脆地拒绝了,她知道,她再像我们小时侯那样骗我们说她自己根本不喜欢吃好东西不会有任何成效,她什么都不再解释,只是被我磨的不成时就在我的碗里夹上很小的一块鸡肉,放在嘴里细细地咀嚼,然后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我说:“妈妈已经吃过了,味道不错,你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光。”

三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我要去唐山参加物理竞赛的复赛,碰巧杜老师那一天要去迁安参加一个培训,没有办法带我去考试。她很愧疚地说:“林海,你能自己去吗?”我很痛快地说:“能。”

等我和妈妈一说,妈妈坚决反对,她说:“不行,你在唐山人生地不熟,绝对不能自己去。”

我强词夺理说:“我小时侯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啊。”

妈妈突然不再言语,我恍然间明白,我在唐山生活的那段时间是妈妈永远解不开的痛。

我看着妈妈,不由得想起了小时侯和妈妈分开的那段岁月,心里非常的难过,我对妈妈说:“妈,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吧。”

妈妈点了点头,妈妈只去过一次唐山,还是去接我,可是只有她在我身边她才会放心啊。

周六的下午,我和妈妈一起走了十公里的山路,到镇里去坐车,一路颠簸,快到晚上的时候才到了唐山,我们下了车,问了很多人,直到天黑才找到复赛的场地。我们找了一个廉价的小旅馆住了下来,那时已经万家灯火,我和妈妈一起出去吃饭,我们找了一个小吃铺坐了下来,妈妈看了半天,选中了她认为最有营养的东西,那就是肉饼,妈妈大声地对老板说:“来两斤肉饼。”服务员被妈妈吓了一跳,显然看出来妈妈是个乡下人,一脸的不屑,嘟嘟囔囔的,似乎在说妈妈真能吃。我们没有理她,等肉饼端上来,妈妈先用筷子把肉饼掀开,看里面肉还很多,妈妈很高兴,对我说:“海海,你把这肉饼都吃了。”我皱了皱眉头,说:“我可吃不了这么多,妈,你也吃吧。”妈妈说:“怎么会吃不了呢,他们这里分量都不够,两斤也赶不上咱家里一斤。”碰巧这话被服务员听见了,她狠狠地瞪了妈妈一眼。

我埋下头,慢慢地吃,妈妈就坐在我身边,静静地看我吃饭,我一抬头,看到妈妈一脸的满足。

我再次劝妈妈说:“妈,你也吃吧。”

妈妈犹豫了一下,笑着说:“我不想吃肉饼,我想吃点豆浆油条,不过好象这里没有啊。”

旁边的服务员正好听见了,赶忙跑过来说:“有,我们这里什么都有,你要什么?”

妈妈厌恶地看了一眼服务员,大概心里在想:小丫头真烦人,来你这看来是不消费不成啊。

服务员看妈妈不说话,紧着追问道:“您想要点什么?”

妈妈只好问道:“你们这里油条多少钱一条?”

服务员说:“五毛钱一根,很便宜的。”

妈妈吃惊地说:“五毛钱还便宜,够贵的了,我们那里才两毛钱啊,不要了,不要了。”

服务员摇了摇头,走开了,一脸的鄙视。

我最了解自己的妈妈,我知道她就是不想花钱,我对妈妈说:“妈,我吃饱了。”

妈妈着急的说:“不可能,你怎么会只吃这么一点呢?”

我说:“您什么也不吃,我自己怎么能下咽呢,再说,您看,这二斤的肉饼我怎么吃的了呢?”

妈妈仔细地看了一下,确信我是真的吃不了后才拿起了筷子,妈妈很认真的肉饼的面皮掀了下来,把里面的肉都堆在我的盘子里,把皮放到自己嘴里,妈妈一定已经很饿了,嚼东西的声音很大,吃的很香,边吃还边说:“海海,你快吃,把肉都给吃了。”

我垂下头,鼻子有点发酸,这就是我的妈妈,同周围的高楼大厦相比,妈妈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土气,那样的卑微,就像空气中的一粒灰尘那样微不足道,她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没有时间去看一眼自己周围的世界,她走到哪里她的心里想的都只有她的儿子,我无意再度表达妈妈对我的爱,这种爱早已深入我的骨髓,看着妈妈陈旧的衣服,看着妈妈略显木讷的表情,看着妈妈头上斑斑的白发,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让泪水顺着我的鼻子一滴一滴地落在餐桌上。

第二天,我走上考场,第一次精力如此集中,三个小时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大部分的试题都不会做,我只想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参加这样的考试本来就是重在参与。当我走出考场的时候,我显得非常轻松,我出门正看见妈妈,那是一个让我既滑稽又心碎的镜头,妈妈一个人,在阳光底下,面朝南方,双手合十,在不停地礼拜,不用问肯定是在为我而祈祷。她周围的人好象看怪物一样看着妈妈,众多的人都在对着妈妈指手画脚,有的人甚至忍俊不禁,咯咯发笑。
我赶紧跑过去,拉住妈妈,笑着问:“妈,你看你,在干什么呢啊?”

妈妈好象突然醒悟过来,很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说:“没什么,没什么,考的怎么样?”

我真是哭笑不得,说:“有您老人家的祈祷,儿子还能考不好吗?”

妈妈看着我,难为情地说:“海海,妈妈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我生怕妈妈误会,故意大声说:“没有,妈,我因为有您这样的妈妈而自豪呢。”我的声音很大,而且我本来就希望周围的人能听到,我昂着头看了周围的人们一眼,拉起妈妈的胳膊,大跨步地走开了,也许旁边的人以为我们娘俩精神有问题,我才不管呢,因为我就是非常真实地感受到了妈妈对我的爱啊。

我一向是个唯物论者,但我还是固执地相信是妈妈的祈祷给我带来了福音。

两个月后,在我们中考报志愿的前期,我们的成绩下来了。那一天,我正在教室上自习,杜老师神采飞扬地从外面走进来,什么都没和我说,而是直接大声向全班宣布道:“林海,林海同学在全国奥林匹克化学竞赛中荣获河北赛区一等奖。”全班同学马上沸腾了,这样的成绩是大家平日想都不敢想的,而我却把它实现了。我当时也懵了,过了好长时间我才反应过来,我问老师道:“您确信这是真的吗?”杜老师坚定地对我说:“当然确定,证书马上就要发下来了。”我马上想到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我没有和老师请假,直接冲出教室,飞快地向敬老院跑去,路面崎岖不平,我连窜带跳,跨越了重重障碍,一口气跑到宿舍,在门口便大声的喊:“妈,妈,你在哪?”妈妈闻声赶紧跑了出来,看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以为我又在外面闯祸了,妈妈的脸立刻变的紧张起来,她故做镇定地安慰我道:“海海,出了什么事了?你不要着急,慢慢和妈妈说。”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当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后,妈妈顿时兴奋起来,她竟然像个孩子似的手脚无措,我和妈妈紧紧的抱在一起,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我们留下了激动的眼泪。

临近考试,每一分钟的时间都弥足珍贵,很快就到报志愿的时候了。

我第一次面临着如此重大的人生抉择。那是一九九五年,当时农村的孩子最喜欢报的就是中专和中师,因为这样做可以一步到位,可以转户口,可以有工作,可以吃上商品粮变成城里人。这是一道人为的屏障,却横在每一个农村孩子面前,让他们无法跨越,跳农门就是他们最现实的追求。

志愿表发到手里的时候,我盯着这一页纸陷入了沉默当中。

毋庸讳言,我一直都想考大学,那是支撑着我努力的一个梦想。许多个夜晚,我都会在睡梦中勾勒着自己的理想,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唐山,那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城市了,我对城市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可是我一直都幻想着在那里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想考迁安一中,那是一所省级重点中学,以前在那所学校门口经过的时候我就曾有一种跑进去的冲动。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忍的,我纵有千万种理想可还是要立足于这个贫困的家境。想一想日见衰老的妈妈,想一想少不更事的弟弟,想一想一贫如洗的家庭,我是长子,肩上的负担尤其沉重。思前想后,我最终在第一志愿上填写了“中师”两字,如果自己平生不能实现上大学的梦想,那么就让我将来的学生去实现它吧。

当我把志愿表教给杜老师的时候,她看了一下,结果也在她意料之中,她示意我坐下,我便坐在她旁边。杜老师对我说:“林海,你是我带过的最有灵气的学生了,你知道吗?你应该考大学。”

老师的话正说到了我的痛处,我又何其不想呢?我伤心地抬起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杜老师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她说:“林海,你虽然还是个孩子,可是你做事很有主见,贫穷是一时的,可是你读书是一辈子的大事啊,如果你将来读书没钱,老师可以帮你。”

我站起身,坚定地对老师说:“谢谢您对我的关心,可是我不能让我那可怜的妈妈再辛苦下去,如果说我长大了,那么我就必须尽早挣钱,看着妈妈多劳累一天,我就会多心碎一天。”

杜老师不再说话,一脸的惋惜,我心里特别难受,转身飞快地走出教室,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跑到操场的一个角落,纵情地痛哭起来。我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要难过,因为考什么学校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妈妈没有给我任何的压力,如果说是命运的不公,那么我不会迁怒于任何人,妈妈已经为了我辛苦了半辈子,我又有什么理由让她再继续辛苦下去呢?

晚上回到宿舍,妈妈刚刚为我炖了一锅排骨,酷热的晚风吹进屋子,妈妈的额头沁满了汗珠。浓浓的肉香弥漫在整个房间,可是我却没有一点胃口,我和妈妈说了一句话,然后把书包放在桌上,拿出模拟试卷,在那里做题。

妈妈对我说:“先别看书了,去洗澡吧,回来后正好吃饭。”

我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进了浴室,那是一种暖水袋,中午在太阳的暴晒下温度很高,冲在我的身上火辣辣的疼痛,我机械地搓洗着身体,内心是一种枯涩的感觉。

当我走回宿舍,妈妈早已经把排骨炖好,还炒了一盘苦瓜,妈妈一边擦着手一边笑着对我说:“快吃吧,我听别人说吃苦瓜可以败火,这么热的天你可要多注意身体啊。”

我感激地看了妈妈一眼,端起饭,却怎么也没有胃口,我想在妈妈面前表现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却显得那样做作,平日里妈妈看惯了我狼吞虎咽,她此时立刻敏锐地感觉到我有心事。

妈妈坐在我旁边,轻声地问我道:“怎么了,在学校考试不理想吗?”

我朝妈妈笑了笑,笑的一定很勉强,我说:“没有,妈,你放心吧,这次中考我心里有底。”

妈妈一直很信任我,听了我的保证,她更加开心了。

我努力地吃着东西,可还是剩了很多,我放下筷子后,妈妈给我递来一杯水,然后妈妈小心翼翼地把我吃剩的东西收拾起来。

我着急地和妈妈说:“妈,你看,这些东西今天不吃光明天就要坏的。”

妈妈笑着对我说:“敬老院对门那家人新买了一台冰箱,他家也没什么东西,我们正好可以把排骨放在那里,明天中午再热给你吃。”

我说:“妈,你看多麻烦啊,还要端那么远,你就自己吃了吧。”

妈妈说:“那怕什么,东西是好的啊,你看别人家有点冷粥还往冰箱里放,我们的排骨和冷粥相比那可是贵族呢。”

没想到妈妈还和我幽默了一下,我“扑哧”一声笑了。

妈妈开心地对我说:“海海,你拿着旁边的猪肉,我刚才新买的,我们一起把东西送过去。”

我答应一声,拎起东西,和妈妈一起走了出去。

我们刚一出大门,正好碰上杜老师从学校骑车过来,她在邻村住,每天都要从这里经过。

妈妈看了杜老师赶紧打招呼:“杜老师,您来家里坐一会儿吧。”

杜老师从车上下来,闻到了喷香的排骨味,笑着说:“我说林海上初三不但没瘦反而还胖了呢,原来生活的这么好啊,怎么,排骨给谁送去啊?”

妈妈连忙对着杜老师解释,我站在旁边,生怕杜老师提报志愿的事,谁知你怕什么就来什么,没说几句,杜老师就说到这事上了,她对妈妈说:“大姐,林海这孩子是我带过的最有出息的孩子,我们可要多为孩子的前途着想啊,不能因为家里困难就把他一辈子给耽误了啊。”

妈妈对着老师很认真的说:“不会,老师您放心,只要林海争气,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他读书。”

老师点了点头,说:“大姐,我知道你的难处,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非常的不容易,可是并不是哪个孩子都有这样的资质,您听我的,只要林海上高中,我给您打保票,他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你要是让他去读中师,整个孩子就糟蹋了。”

我在旁边急的发毛,紧着给老师使眼色,可是杜老师正和妈妈说的兴起,根本不看我一眼。

妈妈有点糊涂了,她疑惑不解地问杜老师:“林海怎么了,他不能读高中吗?”

杜老师说:“现在林海想考什么学校都没问题,关键是他报的是中师啊,他没和您商量吗?”

妈妈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一下子呆在那里,我赶紧过来解释,说:“妈,考中师也一样,还能早毕业,早一点参加工作呢,您就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了。”

妈妈木然地问杜老师:“林海的志愿表已经填好了吗?”

杜老师点了点头。

妈妈又问:“不能再改了吗?”

杜老师为难地说:“很难再改了,因为明天早上我就要给报到教育局去了。”

一种绝望的表情迅速涌上妈妈的脸颊,她手一松,装满排骨的罐子落在地上,“砰”的一声摔的粉碎,里面的汤洒了出来,溅在杜老师的裤脚上,妈妈好象突然醒悟过来,连忙蹲下身,不停地为杜老师擦着裤子。杜老师赶紧把妈妈拉起来,妈妈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她转过脸,非常难过地对我说:“海海,难道妈妈在你眼里就真的这样无能吗?妈妈就是倾家荡产也会供你读书的啊。”

我无声地站在那里,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感情困扰着我,想哭又不敢哭。杜老师看着我们,茫然不知所措。

妈妈突然对杜老师说:“杜老师,林海的志愿表在您手里吗?”

杜老师慌忙说:“在,在我这里,您别着急,我给您找。”说完,杜老师赶紧打开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找出我的志愿表,把它交给妈妈,妈妈接过来,把那页纸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摩挲着,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我站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说,突然,妈妈像发疯似的把上面的照片撕了下来,然后把志愿表揉成一团,继而撕的粉碎,一甩手,碎片在空气中纷纷散落。杜老师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妈妈,不知说什么。我一跺脚,伤心地喊道:“妈,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妈妈看着杜老师,很平静地说:“老师,您不要紧张,我在县里认识一个人,明天早上我就带林海去找他,请他帮忙,让林海重新报一个志愿。”

杜老师赶忙说:“大姐,您不要着急,没关系,明天我带林海一起去县里,直接在教育局重新填一份就可以了。”

妈妈看着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口吻说:“海海,遇到重要的事情要想着和妈妈商量一下,妈妈是很无能,但是妈妈有足够的能力供你读书,只要你上的起,妈妈就供的起。”

多年以后,我一直非常地感谢妈妈,在我人生的一个重要关头,是妈妈让我做出了不悔的选择。妈妈自己背上了一个重重的枷锁,其目的就是让儿子在更广阔的空间里翱翔。

……

第二天,我和杜老师一起去的教育局,改志愿的事一帆风顺。一个月后我走进了中考的考场,成绩下来后,八百的满分我考了七百五十一分,在整个迁安排名第五,顺利的考上了迁安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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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领导 发表于 2005-8-31 15:35:00

第六节

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我过的轻松而快乐,弟弟也来到了我们身边,他还是那个老样子,胖墩墩的,见谁都笑嘻嘻,整天也没愁事。我最习惯的动作就是把他拉到我身边,一比身高,还是比我矮一头,我便叹气道:“这孩子,怎么也不长个呢?”妈妈在旁边笑着说:“他在长,你也在长啊。”

那个时候,我简直就是弟弟心中的偶像,弟弟在学校逢人便说:“我大哥是林海,知道吗?哼,文武双全,厉害着呢。”即使我和老师打架在他眼里也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弟弟和我的性格截然不同,我性格粗犷,他却心细如丝。

我们在妈妈身边,受不到一点委屈,再也不用担心因为多吃个包子而遭人冷眼。三口之家,其乐融融。妈妈经常给我们零用钱,给我要多一些,给弟弟很少,也就是三五角钱,弟弟从不瞎花,他有一个储蓄罐——泥做的发财猪,弟弟对它简直是爱不释手,把所有的钱都放到里面,没事就抱着发财猪摇晃,听着里面钱币碰撞发出“哗哗”的响声,眯着眼睛,一副很满足的样子,我在他旁边的时候就会揪着他的耳朵骂道:“小财迷,将来肯定没出息。”有时真把他揪疼了,他便使劲挣脱,抱着他的储蓄罐跑到一边去,还是笑嘻嘻,从来不生气。

弟弟的这种乐观心态是与生俱来的,因为他可以说尝尽了生活的坎坷和不幸,在他只有九岁的时候,爸爸便去世了,当时他嚎啕大哭的情形让我心如刀割,周围的人看了无不泪如雨下,我把他搂在怀里的时候便发誓再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弟弟很小的时候就特别懂得心疼妈妈,我们一起去地里干活,我经常会觉得累的受不了,向妈妈强烈要求休息一会儿,可是弟弟虽然人不大,手脚却异常麻利,像个小磙子,你稍不留意他就跑到前面去了。每次割完麦子,我都特别渴望立刻回家,弟弟则总是一声不吭地蹲在地里捡麦穗,一会儿就能捡来一篮子。在家的时候,无论吃什么,他都要让妈妈先尝一口,妈妈总是闭上眼睛,咬下小小的一块,细细地品位,然后脸上充满了满足,这个时候弟弟便开心的不得了。我在弟弟面前,总是一副兄长的样子,弟弟也非常的听我话,可是现在想来,这个小孩子身上有着多少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啊。

夏天,我们那里非常炎热,孩子吃雪糕是最寻常不过的了,在爸爸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妈妈每天中午给我们一人一毛钱雪糕专用款,我每次都买那种最大最甜的,在太阳的照射下,大口地吃着雪糕本来就是一种享受,可是弟弟很少吃,即使吃,也是买那种五分钱一块的冰棒,放在嘴里半天也化不开,我看了都倒胃口,他居然在我面前吃的津津有味。

在我眼里,他始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直到有一天,我们在放学的路上碰到一个卖虾皮的小商贩,弟弟居然在那里停了下来,往人家口袋里不停地张望。我使劲拉了他一下,说:“走,快回家,虾皮有什么好看的,回头让妈妈给你买。”

弟弟朝我眨了眨眼睛,说:“大哥,妈妈最喜欢吃虾皮了,对吧。”

那个时候,过端午节,我们吃螃蟹,妈妈骗我们说她喜欢吃虾皮,我们都当真了,我便点了点头。

弟弟便对小贩说:“给我称一斤虾皮。”

小贩看了看弟弟,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不屑地问他道:“你有钱吗?一块钱一斤呢。”

我赶紧拉弟弟走,弟弟却使劲地挣扎,用手吃力地在口袋里翻着,居然拿出了一大把硬币,这都是他平日里节省下来的雪糕钱。我们数了数,居然两块多,在孩子群中弟弟绝对算得上大款了。

小商贩见钱眼开,连蒙带哄地称给弟弟两斤虾皮。弟弟拎着虾皮快乐地往家跑去。当弟弟把虾皮递到妈妈手里的时候,妈妈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懂事的儿子,她的眼睛里泛满了泪花。

很快,那个假期就要过去了,我们开始为开学做准备,这一次,我要住校,每个月只能回来一次,要带的东西很多。开学前一天,妈妈专门到市场给我买了许多新衣服,她不想让我在别人面前有一点自卑。晚上的时候,我一件一件地试穿,弟弟站在旁边,看的兴高采烈,妈妈突然意识到她完全忽视了弟弟,竟然什么都没给弟弟买来,于是,妈妈充满歉意地对弟弟说:“江江,等哥哥走了,妈妈再专门给你买衣服啊。”弟弟憨憨地笑了,说:“给我买什么,我还没考上一中呢,等我考上了一中再给我买也不迟啊。”妈妈心疼地把弟弟搂到怀里,怜爱地说:“江江,有志气,将来和你哥哥一样上重点高中。”弟弟使劲地点了点头。

晚上,我很早就睡了,趴在被窝里,弟弟却毫无睡意,一个人抱着自己的储蓄罐发呆,过了一会儿,用力地摇啊摇,传来硬币的撞击声,我不耐烦地说:“小财迷,该睡觉了,就你那点破钱还整天摇来晃去,你还盼着它给你生小钱呢啊。”弟弟看了我一眼,顺从地爬上床,乖乖地睡觉了。

第二天,弟弟吃过早饭便跑了出去,我和妈妈在宿舍收拾东西,当我们确认没有任何遗忘之后,一看表,已经上午十点钟了,开往县城的班车马上就要出发了。我们赶紧走到门口候车,妈妈奇怪地问我:“江江跑哪去了,他昨天不是还说要来送你吗?”我说:“小孩子,说过就忘了,不定往哪疯去了。”我们正说着,班车开了过来,我们上了车,车缓慢地启动,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弟弟的声音,他在大声地叫着:“大哥,大哥,等等我!”我一回头,弟弟正在后面飞速地奔跑着,我忙对司机说:“师傅,停一下,我等一个人。”车嘎然而止,弟弟满头大汗地赶了上来,气喘吁吁,妈妈问他道:“你这个孩子,明知道你大哥今天开学怎么还出去玩?”弟弟一只手扶住车门,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他从里面拿出来几张崭新的大团结,塞到我手里说:“大哥,你在外面要用钱,这是我给你的。”我吃惊地问:“你怎么有这么多钱?”弟弟自豪地说:“都是我攒的,我今天把储蓄罐给砸碎了,没想到里面有三十多元了,整钱给你,零钱我还要继续攒着。”弟弟边说边用手擦着额头的汗珠,还是憨憨的样子,睁大了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觉得非常难过,又非常的感动,我知道弟弟对我的依赖,但我没想到弟弟这么小竟是如此的有心,在我眼里,他始终是个幼稚的孩子,是个只知道攒钱的小财迷,现在我才知道他有多么的心细,手足之情在他身上体现的是多么的真实。车上的人都对弟弟投去赞赏的眼光,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虽然在生活中我经历了许多不幸,可是我同样体会到了这浓浓的亲情,有妈妈对我的疼爱,还有弟弟对我的关心。我走下车,把钱塞进弟弟的口袋,然后用力地把他搂进我的怀里,他的头在我的胸前摇晃,他不停地说:“大哥,你在那里要多想我。”我使劲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帮他梳理了一下头发。我走上车,车又一次启动了,弟弟猛地冲了上来,乘我不备再次把钱塞入我的手里,车越走越快,弟弟的身影变的越来越小,我向他用力地挥手,我忽然发现弟弟在用手擦拭着眼睛,我的眼泪也无声地流了出来。

在经过了两个小时的颠簸后,公车驶出了安宁的乡村,奔入了喧嚣的城市,界限分明,连空气的味道都截然不同。迁安一中正处在县城中心,开学那天,送学生的车辆堵塞了整个街道。我们在汽车站下车后,拎着东西走了半个小时,时值正午,阳光毒热,我们身上很快被汗打湿了,妈妈停住脚步,气喘吁吁地说:“海海,渴了吧?”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妈妈,她的衣服已经贴在身上,脸和脖子上新冒出的汗珠顺着已经干涸模糊的汗迹往下淌,平日蓬松的头发在汗水和灰尘的作用下一绺一绺粘在额头,相形之下,只有嘴唇是干裂的;她一边小声埋怨着自己:“怎么忘了带点水呢?真是的。”一边四处张望。

突然,妈妈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地提起地上的东西就走:“海海,跟妈来。”我两手空空地随着手提肩背的妈妈在人流和热浪交织中前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我离开尚有家乡气息的公车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孤独,格格不入的感觉远远超过身体的疲惫。我紧紧地跟在妈妈身后,在生活的重压下身形日渐矮小的妈妈被背上的大包裹映衬得极为单薄,她的脚步不轻快但每一步都很坚定。我深切地感觉到妈妈和我如此亲近,心里瞬时涌起记忆里对爸爸的深深依赖。

妈妈已经停在了一个商场的门前,有许多太阳伞,下面坐着好多人,男男女女打扮的都非常花哨,他们大多拿着同样花哨的五颜六色的水杯,悠闲而又惬意。

妈妈对我说:“海海,这里有水卖,你去喝一杯。”

我说:“妈,那水肯定很贵……”

妈妈犹豫了一下,时间很短,没容我反应,拉着我就走了过去。

年轻的女服务员没精打采地倚着卖水的机器,妈妈冲她说:“给我一杯水。”

也许声音太大打断了她一心一意的走神,也许有其他我不可知的原因,那女的从头到脚把妈妈打量了一番,又慷慨地瞟了站在旁边的我一眼之后,拖着长音说:“要什么水?”

妈妈迷惑地看着服务员和她眼前的机器,不知道该说什么。

服务员看着妈妈一脸不解的样子,不耐烦起来,同时提高了音量:“你要什么水啊?”我能感觉周围的人的注意力正在向我们集中。

我赶紧指着水机上的一个龙头说:“就要那个。”

服务员充满了不屑地咕哝了一句,好像我们做错了事对我们发表的评价,摇摇晃晃地接了一杯递给我,说:“三---块。”

妈妈虽然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远超出意料:“什么?这么一杯水要三块?”我想是啊,在我们那里最好的汽水也只要五角啊。

服务员好像早知道妈妈这种反应,用对付少见多怪的嘲笑的口气说:“知道吗?这是可口可乐,正宗的美国货。”

妈妈赶紧掏钱,从衣服里面抽出一张被汗水打湿的五元钱,递给服务员,服务员接过后皱了皱眉头,很有效率地找零钱,然后径直把头扭到另一边不再看我们。

我喝了一口,辣辣的,气儿直冲向鼻腔,味道很怪,更像一种药水。妈妈在旁边问我:“怎么样?这美国汽水好喝吗?”我把杯子递给妈妈,妈妈小心地抿了一口,刚到嘴里,妈妈脸上便表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让我相信如果不是那么贵,妈妈肯定会一下把它全吐出来。妈妈皱着眉头,努力把嘴里的水咽了下去,对我说:“简直和泔水的味道差不多,这么难喝的东西还要去美国进口?”我笑了笑,慢慢地喝着,很怪:这东西刚入口的时候难喝,可是时间长了那种冰凉的感觉,那种怪异的味道,那种辣辣的刺激,在这种蒸笼似的环境里我反而逐渐能够享受她带来的全新体验。我让妈妈慢慢多喝一点,妈妈却坚决不喝,说:“你都喝了吧,我喝不了,忒甜,一点也不解渴。”

我们走到一中门口,在大红榜上找到了我的名字,我被分到了五班,宿舍为217寝室。我和妈妈先把东西放到寝室,宿舍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里面显得宽敞明亮,四张双层床,有五个已经铺好了行李,我看了一下标号,我在三号床下铺,正好对着窗户,可以从那里直接看到操场的景象。早来的同学都和家长出去吃饭了,只有一个很瘦弱的小男孩坐在床边,吃着从家里带来的红薯干。他看到我们后显得很热情,自我介绍道:“我叫李权,我是建昌营中学的,你呢?”我说:“我是崇家峪中学的,我叫林海,很高兴认识你。”李权带着我们跑前跑后,领行李和各种生活日用品,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小褂儿,但还是跑得满头大汗,他卖力地帮我们背行李,妈妈看了心疼的不得了。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领来后,妈妈开始精心地布置我的床铺。把被褥铺好后,妈妈从包裹里抽出一条崭新的毛巾被,上面绣着两只张牙舞爪的猫,这是妈妈专门到镇上唯一的商场里买来的,花了二十多块钱;妈妈把毛巾被仔细地铺在我的床上,满意地对我说:“海海,热的时候晚上盖着它就行了。”我点了点头,李权在旁边看着,充满了羡慕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从外面涌进一大群人,当中一个人个子很高,至少也有一米八五,皮肤黝黑,显得非常强壮,额头对着阳光闪闪发亮。其中一个小伙子紧着张罗,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拉进屋子,诺大的宿舍一下子紧张起来。李权赶紧迎上去,热情地打着招呼,那些人只是礼节性地回应着,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

那个大个子晃着头找自己的床铺,一看是二号床上铺,立刻不高兴了,对着旁边的中年人吼道:“老头子,我这么胖怎么睡上铺,这不是成心整人吗?”

  中年人走过来,说:“那有什么呢,上铺整洁、安静,适合看书休息,我看不错。”

大个子瞪着眼睛道:“不行,整天爬上爬下的,还不把我累死啊,我要睡下铺。”

旁边一位中年妇女凑过来说:“我看也是,老惠怎么办的事,没想到学军这么高,爬床确实不方便。”

正在收拾东西的小伙子停下手说:“孙局,我看我给他们学校的领导打个电话吧。”

中年人摆了摆手,说:“不要到哪里都搞特殊,我看学军在外面就是要多锻炼,什么都要学着适应,上铺怎么了,别人不也一样睡吗?胖,正好可以减肥。”

大个子气的在宿舍乱转,但能看得出他在中年人面前还是有所收敛,不敢放肆。

我看了一下,李权睡上铺,这三个人只有我是下铺,那个大个子爬上爬下确实也不是很方便,而且正如中年人所说,上铺整洁安静,适合看书休息,也不错,我便对大个子说:“这位同学,你睡我这铺,我去睡上铺吧。”大个子听了非常高兴,那个中年女人也连忙转过身来,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了。”

  我的好意无形中给妈妈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妈妈不得不把刚为儿子精心布置好的铺盖从下铺移到上铺。妈妈显然是第一次爬这种上下铺,不得要领因而略显笨拙。我担心妈妈可能踩空于是提出自己上去收拾,妈妈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坚持;好像铺好这张床是很关键很复杂的一件事,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胜任也不能做好。

  再次收拾完以后,妈妈又过去给大个子家长帮忙,中年女人嘴上客气着,但很明显不想让妈妈碰他儿子的东西,妈妈没有感觉到,仍然热情地帮忙,那中年女人慌忙地护着,局面有点滑稽。我把妈妈拉到一边,说:“妈,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吧。”妈妈很认真的说:“我不累,他们东西多,我帮他们收拾一下也是应该的。”那一瞬间我鼻子感觉酸酸的。

收拾好后,他们接了一个电话,就出去吃饭了。我和妈妈一起来到了食堂。

食堂在学校的最南端,那个时候已经过了饭口,食堂里冷冷清清,我们买了一份粉条炖肉,要了四两米饭,花了一元五角。妈妈尝了一口,对我说:“挺好的,也不贵,快吃吧,都吃了。”我饿坏了,埋下头就狼吞虎咽,全吃光了才看到妈妈一直慈爱地看着我。我心一颤,暗骂自己不懂事:妈妈拎着东西,给我办手续又铺床,折腾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喝,我简直……我拿着饭盆要去给妈妈打饭,妈妈连说:“天太热了,我不想吃东西,等我下午回家再吃吧。”我没有吱声,径直向窗口走去,妈妈忙跟了上来,探着头对卖饭的师傅说:“这里的饭卖半份吗?”“半份?”师傅重复了一遍,说“不卖,要买就买一份。”妈妈买了一份,就站在餐桌旁,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吃过饭,就是公车回程的时间了。我要送妈妈回,妈妈非要给我刷完饭盆才走。刷盆的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凉水,妈妈对着水龙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半天,然后用衣袖夸张地抹嘴,好像很痛快,酣畅淋漓的样子。也许是马上就要和妈妈分开了吧,我看着妈妈每一个表情都非常的难过。

  妈妈要回家了,我和她一起到公车站。远远地看见公车驶过来,妈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三百元钱塞到我手里,脸上显出兴奋的表情,庆幸地说:“差点忘了,还好没忘。这是生活费,在外面不要委屈了自己。”我拿着钱,潮潮的,因为贴身放着已经压平了,还带有妈妈的体温,脑海里放电影似的一幕一幕闪过妈妈平日里带着我和弟弟节衣缩食的情景,买可口可乐的场景和妈妈对着水龙头畅饮的样子,以及“卖半份吗?”的声音……我拿出一百元给妈妈,说:“妈,我一个月二百就够了。”妈妈使劲地推给我,说:“穷家富路,你在外面花钱的地方多,你看买一杯水都要三块钱,家里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都拿着,你要照顾好自己。”车到站停下来,妈妈快速摸了一下我的头,上车,车很快就启动了,大概靠窗没有座位了,我看着妈妈很吃力地把头伸出车窗,大声喊:“晚上睡觉不要着凉---”我站在站口,看着在着妈妈的车离我越来越远,感觉好像胸腔里的肌肉和器官都在收紧,心里特别难过,我拼命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留出来,我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成为妈妈的男子汉和保护伞,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不让妈妈再受一点委屈。

  车已经远的看不见了,我满脑子还都是妈妈劳累的身影,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动,慈爱的眼神始终注视着我。我站在路边,靠在一堵围墙上,使劲地眨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等心情平静下来后,才缓缓地向学校走去。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一中作为重点中学,汇萃了全县各地的学习精英,在这里要继续保持领先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入学成绩是班里的一号,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多同学要超越的目标,我心里非常紧张,学习上也更加刻苦起来。

时间总是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流淌,在不知不觉当中,秋去冬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变的寒冷。

我们宿舍的气氛好像也随着外面的空气日益凝固了。

孙学军由于吃不惯学校的大灶而改吃ZF大院的食堂了,我们余下的这六个人也没有了开学初时的亲密接触,平日里我总和李权在一起,有时候在食堂,有时候就去街上吃小吃,早上喝碗豆浆,吃两根油条,中午的时候要上半斤饺子,既能熟悉一下县城的风貌,又免去了刷盆洗勺的劳动,何乐而不为呢?

冬天的到来,使我们不得不改变着自己的生活方式。以前我们很少打水,渴了就直接喝水龙头里流出的地下水,清凉而又爽口,晚上洗脚,直接到水房里用凉水冲一冲,方便而又快捷,现在,外面冰天雪地,寒气逼人,热水就成了我们生活中的必需品。

晚上,我们上自习回来,大家都要洗漱,我和李权总会有一壶热水,两人一凑合也就够了,杨涛呢,总是大大咧咧地拎起孙学军的壶,往自己的盆里咕嘟嘟一通猛倒,看的孙学军眉头皱起,不停的瞪眼睛。时间久了,孙学军打水归来便径直把暖壶锁在柜子里,虽然显得小气,但也确是无奈之举。

杨涛没水可用,开始郁闷起来,不过懒人有懒法,他突然发现暖气里的水可以充分利用。于是,每天晚上,他都要把暖气片上的通气孔打开,哼着小曲在那里放水,洗脚的时候总是仰着头看大家,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住集体宿舍,重要的就是一种氛围,如果彼此看了对方都觉得不顺眼,那么稍有矛盾就很容易激化。

一天,杨涛正在接水,哼到兴起的时候有点忘乎所以,一不小心,装满了热水的盆“啪”地摔到地上,他本能地去捡盆,暖气里的水猛地冲了出来,全部喷在了孙学军的被子上,一床新被子被淋的湿漉漉的,上面间或还带有暖气上的水锈,污迹斑斑,惨不忍睹。

孙学军立刻就火了,红着脸吼道:“你没长眼睛啊?”

杨涛手忙脚乱地堵上暖气,看着孙学军生气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学军气往上涌,开学这么久积蓄的所有怨气一口气发泄出来,从乱动别人东西到生活上的不良习惯把杨涛批判的一无是处,他越说火越大,嗓门也越来越高,杨涛站在那里,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他的自尊心被深深地伤害了,他开始以更大的声音反击,宿舍里充满了他们之间的争吵声。

最后,杨涛睁圆了眼睛说:“到小地方来了就不要拿大地方的臭架子,想摆谱滚回唐山去。”

孙学军用手指着杨涛问:“你骂谁?”

杨涛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用一种挑衅的口气回答道:“就是说你呢。”

孙学军听了,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咆哮着向杨涛冲过去,杨涛也不示弱,挥舞着拳头也要奔过来,我们赶紧把他们拉开,两个人使劲地挣扎着,嘴里不住地骂着脏话,引得别的宿舍的同学聚集在门口,伸头往里面张望。

那一个晚上,宿舍里极度沉闷,没有人吱声,第二天起,两个人行同陌路,再也不说一句话。

宿舍,本应该是充满温馨与友情的地方,现在却变的冷如冰窖,我每天很早便起床,晚上要很晚才回来,即使呆在宿舍我也会很沉默,不想说话,宿舍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供我晚上睡眠的地方,对它我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地像只背井离乡的小鸟,没有什么可以依靠,没有什么人可以倾诉,如果整天忙着学习生活还算充实,稍一清闲便会无比强烈的想家,想起妈妈,想起弟弟,更是想那充满亲情的家庭氛围。于是,每逢周末,我就会坐在教室的椅子上,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广袤的天空,面对着家的方向,陷入一种沉思。

快期末考试了,学习的节奏一下紧张起来,我的神经也开始绷紧,每一秒钟的时间都显得非常宝贵。晚上我开始失眠,脑子里布满了白天做过的习题,老师课堂上讲过的内容会像过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重新流过,我不停地翻身,这个时候孙学军就会在床上发出咳嗽以示抗议。

后来,晚自习后我便不再直接回寝室,而是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反正有路灯,我手里捧着一本书,边走边看,我拼命地记着里面的内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被命题者选中的考点,寒冬腊月的天气,滴水成冰,我裹着厚厚的大衣依然被冻的瑟瑟发抖,夜深人静的时候,马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北风吹来,树上的枯枝随风舞动,发出“呜呜”的哀鸣,是那样的凄凉。走累了,我就会在某个路灯边坐下,一直看到眼睛酸痛、大脑僵化才往回走,此时,宿舍的大门早就被锁上了,我要乘老师不备,从高高的围墙上爬过去,然后蹑手蹑脚地摸回寝室,往床上一倒,酣然入梦。

那是怎么一段艰苦的时光啊,就是让我现在想想自己都会觉得无比感动。那是一种信念在支撑着我,我必须要努力,我必须要争气,即使有再大的困难,只要我想想妈妈殷切的目光和弟弟充满崇拜的眼神,我就会凭空而生一股强大的力量,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我的亲人始终与我同在。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一个大雪分飞的夜晚,我在购物中心的楼下看书,积雪漫过了我的鞋子,双脚早就被冻的失去了知觉,头发上、眉毛间挂满了雪花,大自然把我打扮的像传说中的圣诞老人,我的两只手机械地在书页上翻动,直到凌晨两点钟,一辆值勤的警车在我前面停下,他们以为我是无业游民要强行把我收容,当我和他们解释清楚后,那位负责人感动的嘘唏不已,由衷地称赞道:“不愧是咱们迁安的最高学府,一中的学生就是勤奋,农村的孩子更是能吃苦。”不过,他转而又说:“小伙子,你也要主要身体,长此以往,身体会吃不消的,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这个理儿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说完,把我塞进警车,强行把我送回学校。

事隔多年,当我再次想起那段充满汗水和激情的岁月,我会为自己把握住了时间而自豪。我始终认为年青的时候吃点苦并不是什么坏事,它可以使我们意志变的坚强,使我们的体魄变的健壮。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的汗水也没有白流,当我走进考场,面对试题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胸有成竹,我轻松地答完了所有的试题。当我坐上回家的班车时,我对考试结果充满了信心,想想一会儿就要见到妈妈和弟弟,那真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惬意与幸福

某领导 发表于 2005-8-31 15:35:00

第七节

高一的寒假对我来说充满了快乐,那种快乐是发自肺腑的,没有任何的压力,整个身心都非常的放松。我和妈妈一起回家,弟弟整天和我在一起,那个时候,他开始学英语,每天我都要对他进行辅导,他听的总是那么认真,连吃饭的时候都在背诵那有限的几个单词。我发现弟弟其实是很有语言天赋的,加上他天生的表现欲,简直就是为外语而生的一样。

那一个春节,我们一扫往日悲伤的氛围,妈妈买了很多肉,让我们放开肚量大吃了一个假期,而且我们买了好多鞭炮,除夕之夜,我和弟弟尽情地燃放,自己家的放完后就爬到房顶,看着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烟花,虽然手脚被冻的冰凉,还是兴奋的不得了,一直看到妈妈叫我们下去吃饺子,在饭桌旁,我们母子三人围坐一团,吃着吃着,妈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但我们知道,那是高兴的眼泪,妈妈对我们说:“海海考上了一中,江江这次也是班上第一名,我们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老天爷也不会总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随后,我的成绩单被寄回家,虽然我觉得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取得很好的成绩,但是在撕开那薄薄的信封时我的手还是轻微地颤抖,我拉出成绩单一看,居然我考了年级第一名。弟弟在旁边立刻欢呼起来,妈妈听后竟然激动的热泪盈眶,我真正体会到了通过自己努力带给亲人的那份快乐。

二十多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又要开学了,临行时,我郑重地对妈妈说:“您放心,我一定会取得更加骄人的成绩,永远不会让您失望。”看着日益长高的弟弟,我说:“你要好好学习,不要惹妈妈生气。”弟弟还是那么乖,点了点头,依依不舍,我上了班车,向他们挥了挥手,再次踏上返校的路程。

我到寝室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钟,正好李权在里面。他还是老样子,一上来就帮我拿东西。

我紧着收拾床铺,就看李权站在我身边傻笑,便问他道:“过完年你开始抽羊角风了?”

李权酸酸地说:“林海,看来我要恭喜你了,是不是考了个第一?”

我一听,这小子信息还真灵通,便问:“你怎么知道的?”

李权晃着脑袋说:“在咱们班,能超过我的也就只有你林海了。”

我瞅着他,脑子一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说:“你这意思是说你小子考了个第二?”

李权笑着说:“怎么,许你考第一还不许兄弟我考个第二?”

我高兴地说:“好你个臭小子,平日里没白和我在一起混,有出息了啊。”

李权“砰”地打了我一拳,说:“你就吹吧你,看我下次怎么超过你。”

我们正在说笑的时候,就听外面有敲门声,一个女孩的声音:“里面有人吗?”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我对它竟然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象它从我记忆的深处悄然传来,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起这个人究竟是谁。李权应了一声:“有人,请进。”门“吱”的一声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姑娘,她穿了一条褐色的皮衣,围了一条紫色的围巾,身材高颀,还带有楼外冷风的寒意。她看了我们一眼,问:“请问孙学军在吗?”我和李权互相看了一眼,说:“他不在,你在这等等吧。”虽然喜欢孙学军的女生数不胜数,可是有勇气找上门来的毕竟还是不多。这个女孩子大方地坐在孙学军的床上,翘起腿,悠闲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楼里的气温驱走她的寒意,她的额头沁出了汗珠,头发上腾腾地冒着热气。

我对她说:“屋子里面热,你把外套脱了吧,可以放在我的衣架上。”

她站起身,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朝她微微一笑,突然,她正视我的表情凝固了,我也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我绝对曾在哪里见过,我的大脑飞速地搜索,难道是她?是那个长期以来一直在我记忆深处徘徊的影子?我仔细地观察着她,没错,就是她,虽然有几年没见,可是她眉宇间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是时光所无法改变的。她也在看着我,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她就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惠冬云。

冬云兴奋地拉住我的手,不停地询问我这些年的情况,随着她的发问和我的回答,那一桩桩往事一起涌上了我的心头,我详细地和她介绍着,当说到我又是辍学又是转学的经历时,她的眉头紧皱,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亮光,她凝视着我说:“林海,没想到你经历了那么坎坷,当初你成绩那么好,我觉得肯定会一帆风顺呢。”

我笑了笑,一脸的苦涩,问她道:“你现在在哪里上学?”

她眨着眼睛,调皮地说:“看,连我这个校友都不认了?我也在一中啊。”

我有点懵,难道我们同在一个学校半年竟然从未谋面?我傻傻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得意地笑了,说:“你这个人就是傻实在,骗你什么你都不知道,我上初三的时候,唐山一中面向全市的提前录取一批学生,我考中了,不过,在那里呆了半年,觉得太累,真不是人过的生活,就回咱们一中了,我刚回来,以后我们不就又是校友了吗?”

我一听,真是特别的高兴,一激动我使劲抓住了她的手,连声说:“太好了,这样我可就有伴儿了。”

冬云笑着站在那,轻轻地抽回被我紧握着手,脸颊绯红,哦,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儿时那漫山遍野乱跑的野孩子,可是,那段时光是怎样的让人难忘啊。

岁月总是无情地改变着我们,此时的冬云,出落的高贵典雅,风姿绰约,她的服饰,她的气质,无不显示着她的独到品位,卓尔不群。反观一下我自己,依旧完整地保留着乡土气息,普通话都讲不好,还是满嘴的乡村俚语。如果说冬云是湖边徜徉漫步的白天鹅,那么我依旧还是对影自怜的丑小鸭。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孙学军推门走了进来,他还是一脸的清高,看到了冬云还以为是我的朋友,没有吱声,顾自地收拾着东西,他刚打过篮球,周身散发着运动气息,迸发着无限的活力。

我对冬云说:“这就是孙学军,你们聊吧。”

冬云看了孙学军一眼,笑着自我介绍道:“我是惠冬云,奉我爸差遣来邀请你与我们共进晚餐。”

孙学军被冬云诙谐的语气逗乐了,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姑娘,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似乎冬云身上的某种气质正好对了他的口味,他伸出手道:“谢谢,很高兴认识你。”

冬云与他握了握手,说:“你先收拾东西,我等你一起走。”孙学军听话地加快了速度。

我一看时间,快五点钟了,忙叫旁边看书的李权去吃饭,冬云一把拦住我道:“林海,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一愣,说:“不了,我和李权一起去食堂,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少不了要打扰你呢。”

冬云一听就生气了,皱着眉头对我说:“好,林海,你现在会对我说客气话了,你今天就要和我走,不去吃饭你也要认一认我们家门啊。”

我看了李权一眼,有点不知所措,李权笑着站起来,说:“见了老朋友就一起去嘛,我先走了哦。”说完,转身离开。

孙学军已然收拾完毕,穿上西装,打上领带,更显得英气逼人。他看了我们一眼,对冬云说:“你原来就认识林海吗?”

冬云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们在初中就是同学。”孙学军羡慕地看了看我。
那是我第一次去冬云家,又见到了久违的惠岩叔叔,他把我拉在身边,不停地问着我和妈妈的情况,最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孩子,你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冬云开始叫我们一起吃饭。

那是我生平吃过的最丰盛的晚餐,冬云妈妈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冬云和惠岩叔叔不停地劝我多吃,我也确实饿了,于是放开肚量,伸长胳膊,风卷残云般地大吃起来,最后,我面前的骨头堆成了小山,孙学军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冬云微笑地瞧着我,给我端来一大碗汤,我连声说吃不下了,没想到她把眉毛一立,很厉害地对我说:“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快喝光,一点不能剩。”我向惠岩叔叔投去求助的眼神,结果他朝我点了点头,居然示意我服从命令,我只好端起碗,充满豪气地一饮而尽,接下来就觉得再也咽不下一点东西。看着我酒足饭饱的傻样,冬云向我投来顽皮的目光。

晚上临出门的时候,惠岩叔叔拉住我和孙学军,要给我们压岁钱,我们挣扎着不要,没想到惠岩叔叔力大无穷,手像铁钳一样把我们摁住,很轻松地把钱塞进我们的口袋,然后笑着说:“好了,把你们都喂饱了,快回你们的小窝睡觉去吧。”

我们走在路上,冷风吹的我的鼻子冰凉,我裹紧大衣,加快了脚步。孙学军突然和我话多起来,他不停地问着我和冬云在一起的岁月,我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讲到以前在农村的那些故事,我好像忘记了寒冷,兴高采烈地和他说个没完,他听的很认真,到宿舍楼下的时候,他真诚地对我说:“林海,你知道吗?我爸和惠岩叔叔也是战友,我爸一定也认识你爸啊,应该说我们都是世交啊。不过,你们的童年真是丰富多彩,不像我,一直在鸽笼般的楼房里长大,以后我们做好朋友吧。”我高兴地看着他,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冬云被分到我们班,很快我们三个人便打成一片,李权天生擅长交际,没过多久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我们四个人总是形影不离,春天刚一来临,河水刚刚解冻,我们便骑上自行车,去滦河边嬉戏玩耍,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爬龙山,当我们历尽艰辛,终于攀上峰顶,脚踏平地,山风拂脸,吃着水果,喝着饮料,听着音乐,我们纵情地高歌狂舞,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被完全地激发出来,我们觉得前途、命运、理想、抱负等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们的把握之中。

孙学军毫不掩饰他对冬云的感情,每天晚自习后他都守侯在冬云身边,等她做完作业,送她回家,一年四季,风雨无阻。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是那样的谐调,成了一中最亮丽的风景。

直到高二的某一天,晚自习后,我们已经回到了寝室,洗漱完毕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孙学军一推门,整个人摇晃着冲了进来,浑身的酒气,我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他斜着眼睛看着我,突然卡住我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她说她不喜欢我?”他一边喊一边在手上加力,我被他弄的几乎要窒息,使劲儿掰开他手,想把他拽到床上,没想到他像疯子一样抓起桌子上的书四处乱抛,一本厚厚的字典被他甩到空中,“啪”的一声把日光灯砸的粉碎,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之中,素日里,孙学军总是彬彬有礼,但是耍起酒风来也是威力无比,我们把门紧紧地关上,任凭他在宿舍里胡闹,直到凌晨一两点钟,他发泄掉身上所有的力气,才倒在床上,鼾声四起,偶尔翻身的时候还在重复那句“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很显然,他在感情上受挫了。

第二天早上,他很早就起床,一声不吭地到楼下洗漱,再上楼的时候,我们发现他的眼睛红通通的,额头上撞的青一块紫一块,他呆呆地站在镜子前,人显得憔悴很多。

我收拾完毕,正准备下楼,孙学军叫住我,说:“林海,你帮我请个假,今天我不去上课了。”

我看了他一眼,原本精神帅气的小伙子在感情的重挫下变的萎靡不振、意志消沉,我点了点头。

这个白天显得沉闷而冗长,孙学军躺在宿舍,水米未进,冬云坐在教室,一言不发。

散晚自习后,我想早点回寝室看看孙学军的状况,不知什么时候冬云来到了我的身边。

她讷讷地对我说:“林海,我们一起到外面走走吧。”

我点了点头,随她一起来到教室后面的篮球场,这是孙学军最喜欢的地方了。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走着,在很长的时间里彼此不说一句话,那是初秋时节,晚风带着丝丝凉意,旁边的树枝随风飘舞,落叶纷飞,诺大的篮球场只有我们两个人,显得空旷落寞。

冬云停在一座篮球架子旁,背靠着围栏,眼睛看着我,幽幽地说:“孙学军怎么了?”

我说:“他昨天晚上喝酒了,醉的厉害,今天没有精神,一直在宿舍躺着,休息一下就好了。”

冬云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林海,你知道他为什么喝醉吧。”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两个人又进入了一种无声的世界。

过了好长一会儿,冬云突然问我道:“你还记得我们初中同桌时的事情吗?”

我想了一想,说:“记得,人总是越大了越容易想起过去,那个时候你总跟在我身后,我们一起偷葡萄,一起挖老鼠洞,一起去爬山,一起去钓鱼……”我说着说着,充满了对那段美好时光的回忆。

冬云说:“是啊,真想回到小时侯,没有什么忧愁,没有什么烦恼,虽然很傻,却傻的非常快乐。”

她想了一想,又说:“林海,你还记得有一次你的衣服脏了,我要给你洗衣服吗?”

她一提醒,我立刻想起了那件事情,说:“记得,那次外面刚下过大雨,我出去疯跑回来,衬衣角上沾满了泥浆,你要帮我洗,我坚持自己洗,对吗?”

冬云笑着对我说:“是啊,下课之后你跑到水龙头边上,用水只把衬衣角冲了一下,然后拧干,跑回座位上让我看洗的是否干净,我问你哪脏就洗哪啊,你居然说那才是真正的男儿本色。”

说着说着,我们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气氛显得轻松了许多。

冬云又说:“那是多么美好的一段时间啊,我和你在一起,总是那么轻松,你就像一个兄长那样照顾我,还会像好朋友那样哄我开心,我回到城里后,给你写过几次信,都是石沉大海,谁知道你又是辍学又是转学,还以为再也联系不到你了呢,真没想到能在一中再次遇到你。”

冬云说着,睁大了眼睛,紧盯着我,道:“你说,我们几个人在一起玩的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孙学军要告诉我他喜欢我?我一直都把他当作好朋友,为什么他非要更进一步呢?”

说着说着,冬云的眼睛湿润了,再后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噗噗”的往下落。

我的心情也变的沉重起来,只好劝她说不要再难过。

她啜泣了一会儿,仰着脸看着我,说:“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可是昨天孙学军做的真的很过分,如果友谊要以自我牺牲为代价,那么就真的没有必要再维持下去了。”

她轻轻地擦掉自己的眼泪,在瞬间又恢复常态,变的很坚强,她对我说:“林海,我们回去吧。”

当我们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孙学军正站在那里,他也同样没有想到我和冬云在一起,他显得有点慌乱,见了冬云更是神情紧张,语无伦次地说:“冬云,我,我来送你回家。”

冬云看了他一眼,说:“你看你,一天没吃饭了吧,快回去好好休息,有林海送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孙学军还要坚持,可是冬云拉了一下我的衣角,不容我说什么,推车走了过去,走了很远之后,我一回头,孙学军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在路灯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深情地凝视着冬云。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冬云一起走,也许是她对往日生活的追忆打动了我,也许是我对冬云原本就充满了好感,正如我在前文所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不想让她受到哪怕只是一点伤害。

友谊和爱情总是界限分明,两者在条件具备的情况下或许可以实现完美的转化,但如果不具备,那么他们之间就有着一道天然的不可逾越的鸿沟,不要去挑战这个界限,否则你会像孙学军那样输的很惨。后来,我经常想起这个问题,也许是孙学军处理的不当,也许是冬云在这个问题上显得过于小气,但从那以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迅速降温,我们那个“四人帮”小团伙也顿时土崩瓦解。
我一直认为孙学军应该明白我和冬云之间只是那种很单纯很单纯的友谊,可他还是明显地和我疏远了关系,他日渐颓废起来,他的成绩本来就不好,到最后对学习基本上没有了任何兴趣,他开始和那些喜欢他的女生在一起,偶尔还会夜不归宿,再也不是那个曾经无比痴情的孙学军了。

……

后来学校要组织一个电脑培训班,在当时,电脑还是一个高科技的代名词,特别是我们这些农村出来的孩子对电脑充满了好奇,那是一个收费班,每个同学600元,自愿报名。当时我手里正好有600元钱,是惠岩叔叔春节给我的压岁钱。而李权就穷酸多了,他和父母长期冷战,亲情日渐淡漠,家里每个月只给他300元生活费,如果要报名就要从牙缝里抠了,他又是那样的渴望接触电脑,一咬牙,花了十元钱买个小火锅,决定每天用它煮方便面,过上三个月艰苦生活,把这笔钱给节省出来。

那是一个意志无比坚定的人,他认准的事情就一定会坚持到底。每天他都很早起来煮面,一天三顿,顿顿吃面,早晚各一包,中午吃两包,一天下来只要两元钱。时间久了,李权明显的消瘦下去,面色发黄,锁骨突出,身体更加单薄,我都担心走在街上迎面而来的和风都能把他吹跑。

一个周末,他破例买来一斤冻带鱼,叫上我要在宿舍炖鱼吃,我听了非常高兴,中午从食堂打来两份米饭,然后躲在寝室收拾鱼。我在家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李权更没有下厨房的经验,两个傻小子蹲在地上一通忙活,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把鱼炖好,累的我们一点吃的心情都没有了。正在这时,孙学军从外面打球回来,他一进寝室便被满屋子的鱼腥给熏的够戗,他皱着眉头看了我们一眼,把衣服甩在床头,转身向楼下走去,我们也没在意,没想到不到五分钟楼下政教处的老师就赶了上来,直奔我们寝室,我和李权飞快地把东西藏好,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老师瞪了我们一眼,说道:“不要说有同学举报你们,就是没有举报闻着腥味也能找到你们寝室,赶快把锅给我拿出来。”我和李权对视一眼,无奈地把锅给上交了,几天过后,我们因为违章用电被学校通报批评,李权因为买锅还被罚款一百元,不但没有省下钱,反而倒赔了很多,前些日子的方便面也白吃了。

李权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晚上他质问孙学军道:“是不是你跑到政教处告密去了?”

孙学军在床上翻了个身,没有理他。

李权怒气冲冲地说:“你说啊,到底是不是你?”

孙学军从床上坐起来,傲慢地说:“就是我,怎么了?告诉你,这是集体宿舍,不是你们家食堂。”

李权被气得直咬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安慰他快点睡觉,同时向孙学军投去鄙视的眼光。

晚上,我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见楼道里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正在琢磨是怎么回事,就听“砰”的一声,宿舍门被人踹开,有人大声的喊:“赶快跑,预报说三点半的时候有地震。”我激灵一下睡意全无,其他的同学也都睁开了眼睛,一看表,马上就三点半了,于是我们飞快地套上两件衣服,拼命地往楼下跑去。楼道里已经挤满了人,好像地震已经开始了一样,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外跑,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冲了出去。

站在楼下,看着我们的宿舍,大家眼巴巴地等着它轰然倒塌,结果,过了十多分钟,一点动静没有,大家下来的非常匆忙,身上都没几件衣服,此时正是十二月的天气,又是在凌晨,寒气逼人,同学们都抱成一团,却还是抖个不停,大家不停地抱怨:“怎么还不开始震呢?”我突然想到自己的钱没有拿出来,有800多元呢,都在我的柜子里,如果楼真的塌了我该去哪里找呢?想到这里,我叫一声“我的钱”,然后转身朝楼里奔去,身后有人惊叫:“你他妈不要命了?”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我只想把柜子里的钱拿出来,800多元,将近妈妈三个月的工资啊,我绝对不能让它平白无辜地被埋在废墟之下。

我冲到宿舍里面,柜子上了锁,正可谓忙中出错,我竟然忘记把钥匙放在哪里,只好抓住锁,用尽全力往外一拽,活生生把锁给拽了下来,我找到钱,把它装到口袋里,心里刚一塌实,立刻又想到地震后楼倒人亡的恐怖景象,求生的本能推动着我再次狂奔起来,当我跑到楼外,觉得安全的时候,开始大口地喘着粗气,背靠在树上,整个身子瘫软下去。

后来,事实证明这次预报纯熟子虚乌有,但它惊动了整个迁安县城,经历了76年大地震,所有的唐山人都成了惊弓之鸟。我们在外面苦苦等了五个多小时才被通知可以进楼了,胆子小的还是不敢去,直到下午,大部分人的情绪才平静下来。不过,好多人在这次慌乱中丢了东西,当我们回到寝室的时候,发现所有的柜子都被打开了,大家慌乱地找着自己的东西,孙学军大声地喊道:“我的钱,我丢了2000多元钱。”我们围了上来,孙学军显得非常气愤,情绪也很激动。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突然,孙学军看着我说:“林海,你上来的时候柜子还好着吗?”我一愣,随即如实回答道:“都好着呢,我的柜子是我自己打开的。”孙学军死死的盯着我,似乎要在我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我看出来他是怀疑我拿走了他的钱,也是啊,我确实是这几个人中唯一回过寝室的,但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动过任何别人的东西,我扭过头,不再看他,也没有和他解释,像这种事情只能是越描越黑,再说,我心本无愧,又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

经过了种种摩擦之后,我和孙学军的关系降至冰点。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开始和杨涛改善关系,杨涛所有的缺点他再也不提,反而他再次打水总是很开心地和杨涛一起分享,两个人居然打的火热。

十二月二十三日,那一天我记得非常清楚,是圣诞节前两天,下午五点钟左右,我从食堂吃饭回来,到宿舍拿点东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孙学军和杨涛在里面说着什么,我并没太留意,但孙学军一句“肯定是林海拿的”被我听了个清清楚楚,我立刻联想到他丢钱的事情,我推门进去,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说,什么肯定是我拿的?”

孙学军没有想到我这个时候会回来,顿时哑口无言,杨涛看了我一眼,眉毛一扬,充满挑衅地说:“听到了,听到了更好,我们说学军那钱就是你拿的。”
我用鄙视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你放屁。”

杨涛一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凶狠地对我说:“你才放屁呢,你找死啊。”

我真想冲上去狠狠扇他几个大耳光,但转念一想,和这种大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不值得动火,便没有理他,我拿了要拿的东西,转身想出去。

杨涛又在背后说:“朋友妻不可欺,你撬哥们的女朋友还算个人吗?”我知道他说的是冬云,这种事我更不想和他去解释,继续往门外走,就听孙学军叫我:“林海,你站住。”我停身,回头看着他。

孙学军歪歪扭扭地靠在被子上,一脸痞相地问我:“你是不是报了电脑培训班?”

我没吱声,因为我觉得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向他汇报的必要。

孙学军又继续说:“就你妈能给你多少钱我还不知道?上个月你妈来看你说多给你钱你都没要,你怎么会有600元钱报培训班呢?你如果能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了我就不再怀疑你。”

我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怀疑不怀疑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本来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你如果想明白我为什么有600元钱应该很简单,你还记得春节去冬云家吧,惠岩叔叔给我们的压岁钱是多少?不正好是600元吗?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说完,我就想走。

孙学军一阵冷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惠岩叔叔给我的是300元,怎么到你那里就是600元了?难道因为你是他女婿就多给你了?”

我真的糊涂了,不知道是孙学军在撒谎,还是惠岩叔叔真的多给了我钱,我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孙学军又说:“你没什么可说了吧,做人就是要真诚一些,拿了人家的钱就要有勇气承认。”

我说:“我根本没动你的钱,信不信由你。”

孙学军又说:“钱的问题就放在一边,那你说你对冬云动没动感情?”

我说:“这个你根本没有资格问我,我也没有必要回答你。”

孙学军说:“心虚了吧?哼,我听我爸说过,你爸活着的时候就是有名的情圣,居然能把惠岩叔叔的女朋友撬走,你们家有撬人家女朋友的传统吧?”

我一听他开始攻击我的父母,立刻火往上涌,但我还是强制自己平静下来,因为我知道他现在就是想让我生气,如果我此时发火反而正中他下怀。我努力让自己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推门要走。

孙学军紧走几步,大声地说:“林海,你站住,我还没说完呢。”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真不知他还能说出什么更恶毒更能刺激我的语言。

他说:“我就不明白,你妈妈那个样子,又老又丑,还没有气质,穷酸的要死,惠岩叔叔究竟看上了她什么,最让我奇怪的是你妈妈居然还放弃了惠岩叔叔而选择了你爸爸,她是白痴啊……”

我实在无法容忍他继续侮辱我深爱着的母亲,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彻底把我激怒了,如果说在一分钟前我还有足够的理智的话,那么现在我的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我吼叫着冲了上去,劈头盖脸地朝他猛打,孙学军毫不示弱地展开回击,我们两个在宿舍里滚成一团,这个时候杨涛也卷了进来,他名义上劝架,却把我整个人按住,孙学军重重的拳头无情地砸在我的头上,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了伤,只是感觉鲜血涌动,沾满了衣服,流淌到地上,我像一只受困的雄狮,竭尽全力地挣扎。突然,我的头一晃动,顶开了李权的褥子,在里面横着那把他自己做饭时买的菜刀,许久不用上面已经是锈迹斑斑,我像看到救兵一样,身体里爆发出一股神奇的力量,我挣脱他们的控制,不顾一切地抓过那把刀,甩手向杨涛砍去,杨涛一闪身,砍在他的胳膊上,没有受伤,但他看我真的玩命了,赶紧放开我一溜烟地跑掉了。孙学军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他也想跑,可那时我已经杀红了眼睛,又怎么会放过他,我在他后面紧紧追赶,他跑到楼道转弯处,那里有着一层厚厚的冰,他踩到上面,一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我赶上来,举起刀,用尽全力捅了进去,就听他“啊”的一声惨叫,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射到我的脸上,和我的血迹混在一起,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目光凝滞,一动不动。

我的思维在那一瞬间停滞了,孙学军被同学们火速送往医院抢救,没有人再敢理我,我一身血迹地站在楼道里发呆,直到闻讯赶来的刑警给我带上冰凉的手铐,把我带到刑侦大队的讯问室里。

讯问室里灯光昏暗,我的情绪低落至低谷,我知道自己的一生就这样毁了,什么理想和抱负都像泡沫一样破灭了,十年苦读的心血伴随着我一时的冲动而付诸东流,我沦落成了一个杀人犯,或许我会被枪毙,或许我会在铁窗中度过余生,我甚至连呼吸一口外面新鲜空气的机会都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亲人,今后的生活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样消磨时光。

侦查人员黑着脸问我问题,我全部都如实供述了,这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只是当他们问到我家庭情况时我想到了妈妈,一种极度绝望的感觉无比强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我极力想回避,可是妈妈那瘦弱矮小的身影、辛苦劳累的表情、温和慈爱的眼神却始终在我的眼前晃动,弟弟的声音也一直在我耳边徘徊,我独自一人人有足够的坚强承担所有的不幸,可是我该如何去面对深爱着我的亲人啊。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泪如泉涌,直至最后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打湿了我衣服,侦查人员在我断断续续地供述中逐渐了解了我特殊的家境,他们投来了同情的眼光,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于事无补。

几天之后我才知道孙学军并没有死,经过及时的抢救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我那一刀也捅的异常凶狠,幸亏他当时用胳膊护了一下,缓解了一下刀的力度,即使是这样,刀锋也只是在离肾一指的距离处停了下来。医院诊断为“右前臂刀砍伤,右桡侧腕长短伸肌断裂、右指肌断裂、右尺骨掀起骨折、桡神经深支损伤”,经法医鉴定为重伤下限,伤残程度属十级。现在想起来我还为这件事后悔不已,同学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个你死我活呢?我最不该年轻气胜不计后果,他最不该辱我父母伤我自尊,这种事情一经发生对谁都是一个天大的悲剧。

在公安机关初查终结后向检察机关申请批捕的关键时刻,惠岩叔叔出面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

一个晚上,惠岩叔叔来公安局看我,他神色凝重地责备我:“你这个孩子怎么能这么冲动,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该如何收场?你如果进了监狱你妈妈要多么伤心,她还会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吗?”

我蜷缩成一团,满脸的污渍,神经在高度惊吓后变的异常麻木了。

惠岩叔叔又说:“如果严格依法办事你肯定要进监狱了,学军的伤势已经构成了重伤,到了法院最少要判你三年以上有期徒刑,在监狱呆上那么几年,你这一辈子就毁了。”

我呆呆地看着惠岩叔叔,感觉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是那样的孤独和无助。
惠岩叔叔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烟头的火光或明或暗,惠岩叔叔沉思了一会儿,对我说:“海海,现在只有一条路了,等明天学军父母来了后你和你妈妈一起到学校去见见他们,现在学校给你使的劲不小,你们好好求一求他们,只要他们不再追究你,咱们这边的事情就好办的多。”

我一听妈妈要来,焦急地对惠岩叔叔说:“叔叔,我求你了,不要告诉我妈妈,她知道后一定会难过死的,不要告诉她,不要告诉她……”

惠岩叔叔严厉地对我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能不告诉你妈妈吗?再说,你妈妈早就知道了。”他一转话题,再次叮咛我道:“孩子,你要记住,明天能否成功是你最后的希望了。”惠岩叔叔说完,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我在jc荷枪实弹地押送下来到学校。

我在走进办公室的一瞬间就瞧见了正在里面焦急等待的妈妈,随着我的推门声,妈妈也看到了我,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妈妈抱着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哗哗”地往下淌个不停。我伏在妈妈肩头,无比愧疚,只觉得自己咽喉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死死地堵住,一波又一波窒息的感觉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耳边响起了一种奇特的声音,周围的世界在疯狂地摇摆,我的眼前突然一黑,瘫倒在地上,再没有一点感觉。
妈妈死死地抓住我的头,拼命的摇动,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直到我苏醒,我仰脸看着眼前痛苦不已的妈妈,她在这种巨大的打击下显得疲惫不堪,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着,我多么对不起妈妈啊,从小到大,我给她闯了多少祸,又什么时候让她过上过一天安生日子啊。我哽咽着对妈妈说:“妈,我对不起你。”说完,泪如泉涌,母子二人放声大哭。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老师劝我们止住悲伤,说孙学军的家长马上要进来了。

果然,门一开,从外面走进三个人,正是孙学军的爸爸妈妈和惠岩叔叔。
学军妈妈一脸的冷漠,在经历了这次变故后她显得衰老很多,眼睛布满了血丝,黯然无光。

妈妈见了她立刻冲了过去,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面对再大的生活压力都没有说过一声“苦”字的母亲,在为他儿子求情的时候毫不迟疑地跪在了另一个女人面前,这一跪跪进了她多少屈辱,跪出了多少对自己儿子的爱啊,我站在旁边,心如刀绞。

学军妈妈一脸的冷酷,妈妈仰着脸,无助地哀求:“我求求您了,您高抬贵手,放我儿子一条生路吧。”

学军妈妈看着妈妈,冷冷地说:“那你儿子在追杀我儿子的时候想过要给我儿子一条生路吗?”

妈妈泪流满面,呜咽着说:“孩子不懂事,求您不要和他计较了,他还小,如果把他送到监狱,那么他一辈子都要毁了。”

学军妈妈愤愤地说:“那我儿子呢,被你儿子砍成了残疾,他这一辈子又该怎么过呢?”

妈妈心乱如麻,没有了任何思路,她在学军妈妈的质问下,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抱住学军妈妈的双脚,捣蒜般地在地上磕头,“砰砰”山响,嘴里不停地重复哀告“求求您了”。

学军妈妈厌恶地抽脚,没有抽动,便使劲地挣扎,她的高根皮鞋无情地蹬在妈妈的脸上,妈妈的脸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我哭叫着扑上去,想把妈妈扶起来,妈妈却用足了力气狠狠地打了我一记耳光,声嘶力竭地骂道:“混蛋,还不给你阿姨跪下,求她放过你吧。”我呆呆地看着妈妈那张脸,血与泪交汇在一起,蓬头垢面,眼窝深陷,二目无神,她的精神和身体受到了多么大的创伤啊。我悲从心来,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时间慢慢的流淌,每一秒钟都显得那么漫长,直到最后学军妈妈再没有一点力气,妈妈还是死死地抓住她的脚不放松,那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刻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妈妈的眼光呆滞,机械地重复着简单的语言,那可怜而又悲惨的样子让每一位在场的老师都泪流满面,惠岩叔叔在旁边也不停地擦拭着眼睛。过了很久,学军妈妈原本无比怨恨的眼神显露出一丝同情,妈妈顿时看到了一线希望,她声泪泣下地说:“我们都是做妈妈的,我想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谁的儿子被打伤自己能不难过呢,可是,他们还都是孩子啊,海海生来命苦,很小的时候他爸爸就去世了,这么多年,我们孤儿寡母一直艰苦的生活着,您知道吗,海海就是我的命根子,他身上寄托了我所有的希望啊,这次确实是他混帐透顶,可是他平日里确实很懂事,他特别懂得心疼我,想想您的儿子,你对您儿子的爱我对我儿子也一样有啊,他干出了这种傻事,我做妈妈的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您要打要骂我都心甘情愿地承担,只是求您给孩子一个机会,我们全家都会记住您的大恩大德的……”

我们学校校长在旁边听了许久,站起身,看着学军爸爸妈妈说:“我们这次给您们请过来,主要就是想给您道歉的,您的孩子在我们学校遭遇了不幸,我们责任重大啊,不过,在学校孩子打架毕竟和社会上的小青年聚众斗殴不一样,都是一时冲动,您看,林海妈妈带着两个孩子这么多年也是非常的不易,如果林海进了监狱,您看林海妈妈精神还能不出问题?我给您提个建议,仅供您参考,不要追究林海的刑事责任了,你和林海妈妈都是做妈妈的人,我们坐下来,协商着解决一下问题吧。”

惠岩叔叔看着学军爸爸妈妈,语气沉重地说:“你们看,林海妈妈多么可怜啊,咱就不说林海的前途或是命运,就是看在这个母亲的情面上,我看就不要再继续追究了。”

在这种悲伤而凝重的氛围中,学军妈妈一颗冰冷坚硬的心逐渐软化了,她看着脚下匍匐已久的妈妈,眼睛湿润了,她伸出手,想把妈妈扶起来,妈妈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依然在不停地哀求着。学军妈妈眼中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不知是心疼儿子还是同情妈妈,“噗噗”地往下直落,她一字一顿地说:“您起来吧,我们不会再难为您的儿子了。”妈妈听了这话,眼睛里顿时闪出希望的火花,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伏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额头撞的鲜血直流,那是一个农妇最本能最直接也是最朴实的表示感激的方式……

后来,这件事情的解决应该在众多读者的意料之中,在惠岩叔叔的大力斡旋下,公安机关没有向检察机关申请批捕,我再次返回学校,不过这次沉重的打击在我心中留下了永久的伤痕。孙学军展转了几家医院,接受了最好的手术治疗,最后身体基本恢复了原状,十级伤残并没有我们预想的那么严重,只是他的父母再也不敢把他一个人放在外面,而是让他回到唐山市区的某个高中继续读书。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在这里,我想对他说,如果你看到了我今天写下的文字,那么请接受我最真挚的歉意,让我们一起忘掉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开始我们崭新的生活吧。学军做手术总计花掉三万多元,妈妈如数地赔偿了对方,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些年妈妈通过上街拣破烂、卖糖葫芦,在敬老院上班,辛苦地到农田劳动已经积攒下两万多元,她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可是她早就开始为我们今后上学的费用做准备了,可是这一次,妈妈不仅把所有的积蓄都赔付给了对方,而且还四处举债。妈妈冒着凛冽的寒风,踏着厚厚的积雪,走便了村子的家家户户,哀求着向人借钱,三十五十地凑够了这笔款项,她吃了多少闭门羹,遭受了多少冷眼啊,最后,她把这笔凝聚着她无尽血汗的钱交到了学军妈妈手里,她知道,接下来,属于她的将是比以往更加艰难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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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作者:林海] 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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