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智慧

e文发表于 2006-3-30 10:58:00

文/杨如雪搀着母亲走进“明先生按摩店”，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想起了中学时代那青涩的初恋。他却茫然微笑。她马上意识到这是家盲人按摩店。四名按摩师，包括他在内，都是盲人。所谓明先生，只是对盲人的尊称。怎么？难道十年前那次奔跑中摔倒的后果就那么严重？记得出事第二天，他就从学校消失了。后来听说他伤了视神经。暑假，她见过他一面，给他看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面全是毕业留言，除了伤感离别的话就是豪言壮语。他眼睛凑得很近，很困难很详细地欣赏了她的留言录，抬起头来，平静地说：“我现在只想看看你，下回可能就看不到了。”她索要一个吻，他没给。她嘲笑他：“可怜自己是懦夫的行为。”他从不可怜自己。苦心经营了这家按摩店，他既是老板又是伙计。“您那儿不舒服？”他的眼睛尚有光感，他冲着她的影子微笑。她在电视台，做一个倾诉类节目，采、编、写、主持一条龙，什么人没见过？但是回答他时嗓子还是有点哽，“不是我，是我妈妈腰痛。”他浑身一颤。盲人的耳朵特别灵，更别提他天天开着电视，只为了“看”她的节目。多少年了，她的微笑，她的声音，深深铭刻在他的脑子里。他不露声色，换了一张干净床单，把老太太扶到按摩床上去。她的一切他都知道，结婚，生孩子，家庭暴力，分居，离婚，包括她最近单位体检的结果：乳腺增生、宫颈炎……她是本省名人，有些秘密是大众都知道的，有些则是他自己的渠道。50分钟后，按摩结束。老太太也不抱怨浪费钱了，说太舒服了，差点睡着。她很欢喜，办了一张卡，100元十次。“您不做一下保健吗？”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线希望问。“我？”她傻笑，还以为他不知道她是谁，“我壮得像头牛。”这以后，她隔一天来一次，陪着母亲。每次做完，他都要问她：“您不做一下保健吗？”她只当他是拉客户揽生意。后来，在她的要求下，平生第一次，他手拿盲杖，开始出诊。她付的当然是双倍的钱，再多她也付得起。其实老太太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只是伺候她父亲的保姆，虽然没有办正式手续，但是父亲去世前突然要求女儿把她当继母看待。老人为她挡过她前夫的好多次拳脚，她把这个继母当亲娘看待。每次给老人做完按摩，他都会抱着一线希望问她：“您不做一下保健吗？”他差点脱口而出“免费服务”，又担心她误会，她会在乎那几个钱吗？他丝毫没有和她亲热的欲望，只想抚慰她那伤痕累累的身心，找到那个让她最痛的穴位，最近她的声音都有些沙哑滞涩了。每次，她都神经质地咯咯笑着拒绝：“不。”很快，她就消失了，据说是跟一个外商去了国外。临走留了一笔钱给老人，专门雇人伺候，还打电话请他继续到家里给老人按摩。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他还是乐意去那个家，那儿有她温暖的气息，起码还可以和老人谈论她。半年后，老人在他温柔熟练的按摩下，几乎毫无痛苦地离去。他知道，他再也没有理由到她家了。正绝望的时候，听到她被那个假外商甩了，多少年积蓄被骗，一无所有地回来了。因为走的时候没和台里请假，所以早被除名，托了好多人情，最后被安排做收发，领取一份工资。昔日的红主持，成了一个神经兮兮面目憔悴的中年女人。老人的按摩卡还有几次没用完，他专程送了过去。敲开门，她大笑：“早就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别给我装了吧！”他拿出他所经营的“明先生”在本市十几个连锁店的营业执照，请求她帮他一块儿经营。这不算是求婚。他只要她答应，让他定期给她做健身按摩，因为知道她久为失眠症所累，病魔缠身，现在料已很严重。在他怀里，她揽镜自照，喟然叹息：明明长着一对好好的眼睛，奇怪我从前看人竟然不如一个瞎子。一位哲人说过，幸福的生活来自于爱和智慧。光有爱没有智慧，美好的爱，可能仅仅是一个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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