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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古装]《门当户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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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 22:31: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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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当户对

  是一般风景,两处心情染画屏。

  如何绝才惊艳,妙手系良姻。

  富贵俗尘身外事,鸿雁双飞影。

  愿彼生随此笑,卿心是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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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八扇碧棂窗齐齐而开,将阳光引入暖阁之内,映得紫檀边嵌玉围屏上的每行字都分外明亮。屏前摆着一张梅花式朱漆小几,几上垒着许多书册纸条,被风一吹,悠悠洒洒地飞了一地。

  屋内三人,一人趴着,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趴在三蓝宝相花地毯上忙于捡纸的是个穿紫衣的小丫鬟,她把捡起来的纸条分类后递给坐在几旁奋笔疾书的粉衣少女,粉衣少女写满一册后再把本子递给站在屏风前的绿衣少女。绿衣少女左手捧着书册,右手执一毛笔,对着屏风上的题字沉吟。

  “……张先欧,嗜赌;孟封成,贪杯;齐诺,好色。这兰陵三公子怎么个个这么不成气候?出局!”墨笔一挥,将屏页上那三个名字划去。

  “丁彦倏,二十岁,江西首富丁家的七公子,品性纯良,相貌堂堂,是上届科考的解元……”

  紫衣小丫鬟一脸惊喜地抬起头,“呀,这个不错耶,身份门地才学什么的都配得起三小姐了!”

  绿衣少女撇了撇嘴,“才不是,这个丁家小气得要命,说什么节俭持家朴素为本,一件袍子可以穿上十几年,大哥穿不了给二哥穿,二哥穿不了给三哥穿,穿到老七那,估计就剩补丁了。这样的人家我要是嫁过去,非被折磨死不可。”说着提笔将“丁彦倏”三字也勾掉了。

  粉衣少女伸了个懒腰,回头看向围屏,“还有多少?这几天来零零散散也淘汰不少了,怎么这上面的名字还有那么多?天,我要抄到何年何月!”

  说话间,一只白鸽从窗外飞了进来,左脚上绑着个竹漆小筒。

  粉衣少女见到后脸变得更苦,“你看你看,又来一条!”

  紫衣小丫鬟笑道:“表小姐知足吧,你只要负责抄抄就行了,写信的人才辛苦呢,别看送来的只是三四行话,不知得花他们多少功夫去调查这些名门公子们呢!”

  “没办法,谁叫我们宝瑞钱庄的钱三小姐下了命令,当伙计的能不照做吗?不过宝儿,你非要把选婿一事弄得这么麻烦吗?”

  绿衣少女钱宝儿轻扬朱唇,“自古以来,被媒婆糟蹋了的姻缘比比皆是。而我只不过想在嫁一个人之前真正了解一下对方是个什么人,有什么不对的?”

  粉衣少女和紫衣小丫鬟对视一眼,各自吐了吐舌头,没办法,谁叫她是钱宝儿,钱宝儿说月亮是方的,那它就一定是方的!

                

  钱宝儿是谁?

  随便抓个京城人士来问,都能得到答案。

  ——她啊,宝瑞钱庄的三小姐嘛!

  ——宝瑞钱庄可是天下第一钱庄,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号,钱家真可算是富甲天下!

  ——还有还有,她的两个姐姐都很有名。

  ——大姐明珠容貌才貌无双,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因此被当今圣上钦点,指与太子为妃,皇亲国戚,从此钱家更是权势逼人。

  ——二姐萃玉学识犹胜须眉,曾在红楼摆宴挑战各路才子,七天七夜独领风骚。谁也想不到她最后竟然败给一个无名小卒,还和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私奔了。气得钱老夫人立刻将她从祖谱里除名。

  ——所以钱家现在仅剩下钱宝儿一个女儿待字闺中。想想,娶到了她,可就等于娶到了钱家一半的财富,啧啧啧,羡慕死人哦……

                

  经过三个多月的搜集淘汰挑选,最后在春暖花开的四月里,一张洒金凤纹帖恭恭敬敬地呈到了宝瑞钱庄最高权威钱老夫人面前。华美宽敞的厅堂里,七个衣着光鲜珠环翠绕的妇人一拥而上,对着帖子里的五个名字议论纷纷。

  “哈,不出我所料,果然有柳舒眉!我就说嘛,怎么挑都不能少了这位碧澜绸庄的少主,那可是能和我们钱家相抗衡的富贵人家啊!宝儿你嫁过去后绝对不愁衣料子穿,而且柳家地处花红柳绿的江南,甭提多养人呢!”

  “我们宝儿几曾缺过衣料穿了?一听这话就是缺乏见识。宝儿啊,二姑姑觉得还是北静王世子随歌好,嫁了他,财权结合,无敌天下!”

  “我们家已经有个更好的大靠山——太子殿下了,北静王世子又算什么?而且那种武夫想必粗鲁得很,长年镇守边关,我们宝儿嫁过去岂不要跟着受苦?我觉得还是风七少好,他可是闻名京都的美少年啊,上次我去静佛寺烧香的路上远远瞧见了一眼,啧啧啧,要是我年轻个十年,非嫁他不可!”

  “风七少生得是好,可这种男人花心风流,我们宝儿嫁过去恐怕天天都得吃醋受气。什么都比不上人品更重要,我听说这个叶家小公子叶琪枫品性温良,好学谦恭,不但外人对其赞不绝口,连叶家的下人也莫有说他不好的。而且年龄最是配宝儿,今年都是十七岁。”

  七个妇人瞬间分成四派,各自支持心目中的理想人选,其中一个黄裙妇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呼一声,指着帖上最后一个名字道:“卞胥,此人是谁?”

  静立一旁多时的钱宝儿懒洋洋地扬起了眉——还不错,终于有人看到这个名字了。

  “对哦,都没听说过呢,这是哪家的公子?有钱?有权?有貌?还是有才?”

  “能和柳舒眉他们的名字排一块儿,肯定不是普通货色。宝儿你别卖关子,说说他嘛……”

  钱宝儿眼珠一转,似笑非笑间正好迎上端坐太师椅上从头到尾一语不发的钱老夫人的目光,祖孙俩很有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钱老夫人咳嗽一声道:“好了,你们叽叽喳喳闹得我头都疼了。”

  妇人们顿时禁声,不敢再多言。

  钱老夫人用她戴了三个碧玉指环的手将帖子拿到眼前扫了一眼,淡淡道:“既然名单已经定下了,那就照计划执行吧。芙蓉,去发帖给这五位公子,请他们来参加本月廿一我老人家的七十大寿。寿宴期间你们再仔细观察,看看哪位才是我们宝儿的真命天子。”

  七个妇人欢呼着脸露喜色,太好了,终于有事情可以做了,寡妇生涯实在太无趣,真恨不得天天都有这种好事,更何况那五位公子,哦不,是其中的四位都是名动天下的俊杰少年,到时候的情形想必会好玩得很。

  “宝儿,你准备好了吗?”钱老夫人合上帖子,悠悠问道。

  钱宝儿勾起一个明艳之极的笑容,一字一字地回答:“是的,奶奶,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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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22: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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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轻风拂面暖,春的气息浓郁。官道两旁种植着整整齐齐的杨柳树,北方不及南方雨水充足,因此那绿色便看起来格外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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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骑在马上,抬头深吸口气再悠悠地呼出去,声音无限感慨,“这一路行来,绿意却是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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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前面是平安镇,过了这个镇后,就是京城了。”身后的小厮囫囵指着前方关卡高兴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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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脸上露出一种茫然之色,“京城……唉,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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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囫囵看出他的心思,安慰道:“公子别叹气了,事到如今你就例行公事般走一趟。若看中那钱三小姐,就加把油把她娶回来,若看不中就马马虎虎表现一番,让她选不中你,不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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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能这么容易就好了,我只怕……”叶琪枫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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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囫囵不解,追问道:“公子,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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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皱起他略显秀气的眉,刚待说话,就听得一阵噪杂声远远地从后面传来。主仆两人双双勒马回望,但见一大群人追着一青衫少年朝这边跑过来。那些人身穿统一的枣色锦衣,胸前绣了个大大的“龙”字,口中不停叫骂着,却愣是抓不住那少年。每每触手可及,却又被他溜走,而那少年在人群中穿梭躲避,竟比鱼还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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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与囫囵好奇地看着这一幕,颇觉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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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他们在叫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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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听不太清楚,大概是这人偷了他们什么东西,所以要抓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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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囫囵摇头惋惜,“啧啧啧,没想到此人竟是个偷儿,真是人不可貌相,公子,他可长得比你还俊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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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那青衫少年中等个儿,身形虽然单薄,但一张脸极是白净,乌溜溜的眼睛,顾盼间璨若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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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仆两人袖手旁观地看热闹时,那少年却脚下一点,腾空飞起,不偏不倚落在叶琪枫身后,未待他有所反应,一把将他从马上推了下去,“多谢多谢,这马我正用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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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一夹马肚,白马吃痛,撒蹄而奔,不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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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啊,公子你没事吧?”囫囵连忙跳下马,把摔倒在地的公子扶起来,见到他的脸后吓得更慌,“啊,公子你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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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血?其实他是不但流血,更想流泪,因为——好痛啊!从小到大他都是锦衣玉食的温文公子,连摔跤都有三四个仆人抢在底下当肉垫,几曾被人硬从马上推下来过?还推得那么用力,这一摔可把全身骨头都摔散了。他就知道此行有难,果然祸从天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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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一只胳膊递给囫囵,正想站起来时,几把明晃晃的刀“刷”地围过来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抬眼,几张脸凶神恶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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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小子是不是那家伙的同党?竟敢借马给他帮他逃跑,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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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不,我们不认识他,是他抢了我家公子的马才逃走的,还把我家公子从马上推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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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事先串通好了做戏的?总之那小子跑了,我们回去都要受处罚,就先抓你们回去交差!”囫囵尖叫:“不要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乱来呢?我们和那人没半点关系,我们只是路过的,救命救命啊!”一块黑布蒙了下来,遮住了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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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贵胄公子和他的小厮还未到京,已先成了别人的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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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眼蒙黑巾,看不到周遭环境,只知道身处马车之上,车身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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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旁传来囫囵小心翼翼地低问:“公子,他们会把我们带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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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刚想说我不知道,一个粗犷的声音就先替他回答了:“带你们去见七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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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仆俩都抽了口冷气——一直那么安静,竟不知车上原来还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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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惊悸惶恐,却又难掩好奇,叶琪枫问道:“七姑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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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姑娘就是七姑娘,?嗦什么,再问把你们的舌头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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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顿时不敢吱声。车内静静,只能听见轮子滚动的声音,突然间一个急停,身子顿时坐不稳,向前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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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大手及时拉了他一把,把他推回位置上,接着一个声音自外传来:“车上是谁?”语音低低,却字正腔圆,听入耳中,舒服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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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人支支吾吾答了半天,叶琪枫正倾着耳朵细听时,忽觉眼前一亮,眼上黑巾已被人掀去,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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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来人很是消瘦,年纪不大,眉梢眼角却已显沧桑,然而他勾起唇角那么轻轻一笑间,如春风吹绿了枯草,如甘霖滋润了荒地,让人从心里感觉到一股泱泱暖意。仿佛所有的希望都自他而来,款款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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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活了十七年,从来没见过这样出色的人物,一时间倒是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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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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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厢里的第三人是个黑脸大汉,本来是一副极不好惹的跋扈模样的,但在此人面前立刻柔化成了一团棉花,他垂着头,低声答道:“回二爷,这是七姑娘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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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不说话,只是挑了挑眉,那黑脸大汉立刻把话通通都说了出来:“不是不是,其实是七姑娘要小的们去抓一个人,结果在路上让那人给跑了。我看这小子借马给那人,想着估计是一伙的,所以先带他回去,对七姑娘有所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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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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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昨儿七姑娘在枣林时,有个小子偷窥她洗澡,小的们奉命追了他一夜,眼看就要抓到了,却被这两人误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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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这才知道,原来那偷儿不是小偷,是个登徒子。唉,没来由给这种家伙背了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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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打量着主仆二人,轻笑:“快放了他们,你们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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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爷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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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叹了口气,“下次抓人前记得问清楚对方的身份。”说罢将车帘放下,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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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脸大汉转头看向叶琪枫,声音轻颤:“你们……你们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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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囫囵哼了一声:“现在才想起问这个?告诉你,我们公子姓叶,来自舞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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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脸大汉顿时面如土色,连爬带滚地下了马车,“小的们不知道原来是叶公子,多有得罪,还望恕罪!来人,快为叶公子松绑!”车外伸进四五只手,急急解去了捆在二人身上的绳索,再恭恭敬敬地扶他们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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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囫囵身得自由,呼出口气,“若知道这身份这么有用,早就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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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脸大汉赔着笑,“哪里哪里,是小的们有眼无珠,没认出二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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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忽然问道:“刚才那位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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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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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口中的那位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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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公子指的是迦二爷吧?是我们家七姑娘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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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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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什么的?”黑脸大汉又是一愕,想了半天,“小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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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囫囵道:“公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快赶路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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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脸大汉连忙挥手,让人牵了两匹马过来,“叶公子,您的马被那小子抢了,我们赔您一匹,今天这事真的是很不好意思,望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们一般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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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笑了一笑,他生性温良,于得失向来不太计较,因此也不太将此事放在心上,转身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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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脸大汉不放心,亲自送到平安镇口才和一帮枣衣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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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那些人对我们前倨后恭的,倒也可爱。”等了半天,没得到公子的回答,囫囵扭头看去,见叶琪枫骑在马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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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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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想刚才那位救了我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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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什么迦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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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风采绝世,生平仅见,如此匆匆一面,未能识荆,真是一大憾事啊!”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一眼间,竟是对那人再难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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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囫囵不解,“那人长得很一般啊,一脸的未老先衰,公子是怎么看出他风采绝世的?我倒觉得那个偷儿唇红齿白,比戏台上的戏子还生得好呢……”刚说到这,话音突停,张大嘴巴看着前方,浑身如被电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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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前方的平安客栈门口,一人牵着匹白马悠悠而立。青衫小帽,灵气逼人,可不正是那抢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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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哇好哇,抢了我们的马居然还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囫囵一把跳下马冲了过去,刚想抓住那人衣领好生斥责一番时,那人却冲他微微一笑,这一笑似春花烂漫,比女子还要美艳。于是囫囵的手就停在了空中,再也抓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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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衫少年目光中闪过得意之色,转头望向叶琪枫,眨了眨眼睛道:“叶公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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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你……知道我们家公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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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是不知道的,但看了这张帖子后,想不知道也难了。”手上一晃,多出张洒金凤纹帖。青衫少年翻开帖子道,“能得到钱老夫人的寿宴请帖的,天下不会超过三十人,而这三十人里,只有五位得到了这种凤纹帖。嘻嘻,久仰了,舞柳城的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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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囫囵大叫了起来:“你你你……你还乱翻我们公子马上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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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奇嘛,放心,里面的贺礼什么的我可丝毫未动。喏,还你!”青衫少年轻轻一弹,那帖子便似长了眼睛般平平朝叶琪枫飞来,不偏不倚落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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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接着那张请帖,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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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那青衫少年又说道:“谢谢叶公子借马给我,让我逃过一劫。为了报答你,小弟请你吃顿饭,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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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了,我们公子才不会和淫贼一起吃饭!”囫囵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缰绳,无论如何,先把公子的马牵回来要紧。“淫贼?”青衫少年失笑,“淫贼……还是第一次被人当做淫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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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不是?我们都知道啦,因为你偷看什么七姑娘的洗澡,所以才被那伙野蛮人追杀的,还拖累我们,真是不像话。公子我们走吧,少跟这种人?嗦!”囫囵牵着马转身回到公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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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衫少年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的,眸中神采奕奕,比第一次相见时更是璀璨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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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见到那样的一双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心跳加快,浑身觉得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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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囫囵,天色不早,找个店住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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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公子。”囫囵绕开那青衫少年,走进客栈说了几句,立刻有店伙计出来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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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下马,将马交给伙计带走,举步朝门内走去时,见到少年那双灿晶晶的眼睛,心又是猛跳了几下,那种不祥的预感更浓了,当下低着头避开他快步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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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这边!”一楼靠东窗的桌旁,囫囵已先点好了菜。叶琪枫走过去刚坐下,身边一道风来,对面位置上多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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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喂,我们都不计较你抢我们的马、推我们公子下马害他受伤了,你怎么还跟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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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衫少年笑道:“别这么小气嘛,我们这样子相识也算有缘了对不对?一起吃顿饭不会死人的,这顿就让小弟做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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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囫囵哀嚎:“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厚脸皮的人?”他的声音却被众人的躁动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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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转头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见客栈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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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边的是个高大男子,穿一件宝蓝长袍,双眉飞扬间颇具冷傲之态,气势十足。这倒也罢了,右边那个却是不折不扣的绝色美女,素白的衣衫,漆黑长发,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装饰,气质冷艳,眼睛却温润如玉,直教人看得心都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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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二人虽然外形出色,但给叶琪枫的震撼反不及迦二爷,因此他只看了一眼便转回头来,倒是坐在对面的青衫少年恶习不改,色迷迷地盯着那白衣美女,口中喃喃赞道:“这样冷冰冰的美人,却原来也可以这般惑人……不过也是,这样的拒人千里,反而令人更想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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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想了一想,自怀中取出块方帕,递到少年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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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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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口水流下来了,擦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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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衫少年先是一怔,后又转而为笑,他一笑,叶琪枫就心慌。那笑容太过诡秘,滋生着不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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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色性也,没办法,我一见美女就没有抵抗能力。”大大方方地接过帕子在嘴边轻拭几下,如此一来,反而轮到叶琪枫没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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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小在舞柳城长大,虽然被保护得很好,但形形色色的人也算见过不少,可这少年却实在令他大开眼界,竟然能把那么卑鄙的事情做得那么理所当然,既无赖又可爱。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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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衫少年擦完嘴后将帕子收入怀中,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让叶琪枫的心又跳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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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巧了,随歌世子竟然也赶在今天到了这平安镇,不过他怎地把季玲珑也带了来?难道真如外界传闻,他到哪都带着这个侍婢,离不开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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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一惊,“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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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衫少年眯眼而笑,“怎么叶公子考试前都不作准备的吗?这次钱家名义上是为钱老夫人祝寿,其实就是为三小姐选女婿。与你一起入围的还有其他四位公子,你就不事先调查一下他们的底细,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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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叶琪枫呆住了,少年又是诡异地笑笑,“不过没关系,我很大方的,愿意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这个男的就是你的竞争对手之一,北静王世子随歌。今年二十七岁,熟读兵法,骁勇无双。此人生性狂放冷傲,很难亲近。那女子是他的贴身侍婢,此女极为聪慧,博文强记,玲珑之名,便是他亲自为她取的。只是不知竟是如此美丽,当可称得上是才貌双全了。有这么个美人在身边朝暮相处,日久生情……啧啧啧,我好像已经看到了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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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不只叶琪枫愣住,囫囵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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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主仆两人同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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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衫少年不知从哪摸出把扇子,“刷”地一下展开,扇上一枝海棠斜斜而开,旁边落款——“卞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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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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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是卞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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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位入围者中惟一一个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的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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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惊讶?哈!”卞胥很是洋洋得意地摇着扇子,“这也没错,谁叫本公子风流倜傥,貌比潘安,才高八斗,见闻广博,玩世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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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仆俩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双双起身,唤来伙计领他们去客房,能离这人多远便走多远——惹不起,那便只有躲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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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目送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脸上的得意之色慢慢隐去。他合上扇子,轻叩桌面,沉吟道:“风七少已在京都,柳舒眉未见人影,随歌携美同行,叶琪枫纯善可欺……有趣,有趣,这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如果不弄个清楚明白,我怎么对得起自己?”一念至此,眸中笑意忽现,他长身而起,穿过大堂走向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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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家平安客栈是平安镇里惟一一家客栈,原本还有几家和它并存的客栈都经营不过它而纷纷倒闭,走出后门便可见桃花烂漫,这四月时光,春景无边。数间精美干净的客舍就在桃林掩映中悄然而立,布局优雅,价钱公道,也莫怪能够独领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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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眼珠一转,朝西北角的屋子走了过去,离屋一丈开外,却又停步。四下观望见左右无人,便纵身跃起,如只鸟儿般轻滑过去,脚尖一勾,攀住檐头,整个人倒挂着朝窗缝隙里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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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中寂寂,穿宝蓝袍的随歌背对他坐在桌边,手中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些什么东西。而那白衣美女季玲珑则坐在一张小椅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目光仿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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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皱了皱眉,心中暗骂:这两个是木头人,怎地半句话都不说?你们不说话,我还有什么好戏可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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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得快不耐烦时,随歌终于搁下笔站了起来,他一站起,季玲珑也跟着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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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封信……”说了三个字,欲言又止。那么冷傲的一个人,脸上露出疑虑之色时,便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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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玲珑瞧了一眼信笺上的字,扬起唇角淡淡一笑,“世子要我送信去七迷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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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兹事体大,非你亲自前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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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卞胥听了暗暗好笑:七迷岛远在东海,这美女一去,怕是十天半月回不来了。嗯,将她支走,可是为了方便自己参加钱老夫人的挑婿大会?随歌啊随歌,没想到你竟是打的这种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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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季玲珑却依旧一脸平静,接过信笺道:“好,我这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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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随歌唤住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今天太晚了,你明天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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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玲珑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对,一时间静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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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婆妈!卞胥啐了一口。就在这时,忽有风声而来,膝上似被某物击中,乍然一痛。那腿便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磕在瓦上,发出“喀”的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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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糟了!他脸色大变,双手推檐,借力迅速滑开,就听窗内传来叱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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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迹已露,逃命要紧!当下脚下不停,借桃树四下拐绕,匆匆离开。最后逃到客栈后院墙脚处,正想跳墙出去时,一个声音悠悠地从树下传出:“这就想走了么?听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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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吃了一惊,转身看去,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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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只是很随随便便地半靠在树上,脸上还带了浅浅的微笑,不但看不出半丝恶意,反而令人觉得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能够遇见这么一个人,都是件快乐的事情。他的容颜并不英俊,衣着也不华丽,偏偏给人一种很出尘的感觉,那风采绝世,天下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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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瞪着他,过了半晌,长长吁出口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天下第一败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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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扬了扬眉,眼中露出浓浓的兴趣,“我若是天下第一败家子,那你又是什么?登徒子,亦或偷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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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已被人拦下,索性也不逃了,卞胥打开扇子摇了几下,“像我这样的翩翩佳公子,怎么可能是登徒子或偷窥客?警告你说话小心,莫要污了我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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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那你昨天晚上在枣林玉华池做了些什么,竟惹得龙门弟子四处捉拿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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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嘛,我只是昨天很巧路过,见一朵娇花含露,停足细细观赏一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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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刚才在他人房上倒挂金钩,又为得哪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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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公子依旧面不红心不跳地答道:“日暮夕阳春色晚,不辞辛劳护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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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哈哈大笑,抱拳道:“幸会了,卞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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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说好说,我也没想到竟然在这遇上名闻天下的迦洛郎。”前一刻还是面带微笑欣欣而语,后一刻那人已一个纵身欺近身边,卞胥连换六种身法都未能逃脱于他,双手“啪”地被那人扣住,当下脸色发白,心知遇上了生平仅见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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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啊,卞小兄弟,你昨夜欣赏的那朵娇花不是别人,恰恰是我的表妹龙如意。所以,我只能让你回龙门走一趟了。”那语音温文,手上却不停,连点了他身上七八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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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看着迦洛,一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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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洛扬眉,“放心,只要你肯坦诚以待勇于认错,我表妹也不是小气之人,不会把你怎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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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摇了摇头,喃喃道:“我才不怕她杀了我,我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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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怕她要你娶她,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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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的表情等于默认。于是迦洛大笑,手在他面前轻轻拂动,“我表妹容貌绝丽,又是龙门少主,难道还配不上你吗?”大笑声中,他衣袖落下,卞胥的身子摇晃着,软软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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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洛扶住他,手中多了管青竹小筒,拇指轻扣,一朵绿色烟花“啾”地飞上空中。不一会儿,几个枣衣龙门弟子匆匆赶来,见到卞胥均大喜过望,“多谢迦二爷,这小子比泥鳅还滑,可总算逮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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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你们带回去吧,不过——此人毕竟是钱家贵客,告诉表妹莫要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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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的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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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你们去吧。”说话声中,衣袂轻扬,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昏迷不醒的卞胥公子,被那几个枣衣人抬着,不声不响地出了客栈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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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最后一丝余辉敛起,终将夜色染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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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22:36: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还是原来载叶琪枫的马车,不过现在被载的人换成了卞胥。黑脸大汉紧盯着他的脸,表情好生严肃。车里还坐了个枣衣人,见状便道:“真不明白这小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竟然是钱家五个候选女婿中的一个,只不过是个小白脸,还有点娘娘腔。”

  黑脸大汉忽然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更深了。

  枣衣人轻拍他的肩道:“木大哥别愁,七姑娘这么急着抓这小子只是怕他四处张扬,不会有其他用意的。”

  “要保住一个女人的名节,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嫁给他,一是杀了他。不知小姐会选哪样。”

  枣衣人的眼睛亮了起来,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这黑脸大汉姓木名严,暗恋他家小姐多年,但一直不敢表明,此次小姐在枣林温泉沐浴时被这小子撞见,看了她的清白身子,事后小姐也不像是气急败坏的样子,却吩咐下属快把他抓回去,看情形竟似还有几分中意他。难怪木严会担心成这样。

  枣衣人轻咳几下,压低了声音,“既然如此,小弟倒有个想法,就不知道木大哥肯听不肯听了。”

  “怎么说?”

  “这小子出身神秘,谁也不知他是从哪冒出来的,又只是孤身一人,想必没什么朋友亲属,如果他在上京求婚的路上出了点什么意外死于非命,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他一死……”

  木严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位昊子三兄弟竟会给出这么歹毒的计谋,连声喝止道:“这怎么可以?此人罪不至死,这种想法万万不可,你别再说下去了。”

  昊子三尴尬一笑,“小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木大哥莫要动气。既然这样,就安安分分太太平平地送这小子去见七姑娘吧。唉,虽说是个小白脸,但模样生得俊,有些女人就爱这样的……”

  木严的眼角不停地抽搐着,显得很是犹豫不决,昊子三见他已有些心动,便趁热打铁道:“其实木大哥你这样想,这小子这么狡猾好色,也不是什么好鸟,若是将他除去,也可算是给江湖除了个大害。他巧言令色,若是待他见了七姑娘,凭他那张嘴,七姑娘即使本来想杀的也会被他说得心软,这女人的心一软,可就大大地糟糕了。他若成了我们龙门的女婿,我们这帮兄弟往后可怎么活?再加上他是钱家看中的人,若他到时候脚踏两只船,你想想,到时候七姑娘该有多痛苦……”

  “别说了!”木严把手握得咯咯响,咬牙道,“你说得对,我们要防患于未然!无毒不丈夫!”说完从腰中抽出了刀,正要往卞胥脖子砍去时,突然肋下一麻,手中大刀顿时脱落,整个人歪倒在了软榻上。

  一旁的昊子三刚待惊呼,脸上也被人拂中,鼻子里闻到一股香香的味道,全身的力气就那样瞬间散尽,也倒了下去。

  两个原本坐着的人倒下去了,那个原本躺着的人却坐了起来。只见他一掠额上的散发,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嘻嘻笑道:“好一个无毒不丈夫啊,这回可真让我大开眼界了一番。”

  木严和昊子三虽是倒下了,但神志还是清醒的,眼见那个明明被迦洛连点了七八处穴道的卞胥竟然能动了,不但能动,还反过来制住了他们自己,当下心中大骇。这少年究竟是谁,怎会是这么可怕的角色?

  卞胥看着昊子三,摇了摇头,再看看木严,头摇得更加厉害,“啧啧,龙门怎么会有你们这帮笨蛋加败类?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难怪近几年都庸庸碌碌,无所作为。除了迦洛那个败家子外,龙门这一代的人都不成气候得很,真令我失望。”

  木严咬牙道:“迦……迦二爷不是我们龙门的……”

  “他不是,当然不是,他若是你们龙门的,你们这帮牛鬼蛇神通通都得滚蛋。龙如意那妞空长了副漂亮躯壳,选下属的眼光却实在不怎么样,竟然挑了你这么个笨蛋当堂主。你难道没看出来,这昊子三使的是借刀杀人计,想趁机除去你吗?”

  昊子三眼珠一瞪,正要反驳,卞胥先他一步点了他的哑穴,淡淡道:“这会轮不到你老兄说话,先休息一下吧。”

  木严一脸迷惑,“你什么意思?”

  “我都点到这分上了你居然还想不明白?真是蠢得没救了。你若真当他的面杀了我,就等于落了个永久的把柄在他手上,你这一辈子,娶不到龙如意也就罢了,若真能娶上龙如意成了龙门新主,还不得被他挟制终生?若是他再心狠点,像龙如意说你是因为嫉妒而起杀念杀了我,你认为龙如意会怎么对付你?”卞胥用他那把永不离身的扇子拍了拍木严的脸,“老兄,你就自个儿好好想想吧,小爷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木严这才想起他的使命是要把这小子带回龙门,可不能就这么让他再次溜掉,刚待开口呼叫,也被拂中了哑穴,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脸都涨红了。

  卞胥轻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车外共有四个人,车前两个,车后两个,如此冒冒然跳出去,虽不是逃不掉,但总是麻烦。当下眼珠一转,顺手拾起地上的大刀,掀起车底铺着的毯子,在木板上划了几道口子,手上用力,竟是硬生生地把那块木板拆了下来。

  卞胥笑眯眯地看着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的两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啦。”随后最后一个字的吐出,人已从车底的那个洞里跳了出去,正好车子经过一株大树,就借那一跳之力轻轻滑上树,夜色黯淡,逃得神不知鬼不觉。

  车前和车后的四人什么都没有发现,依旧照例前行。绿树枝头,青衫拨开繁叶,卞胥露齿得意一笑,“真是一群笨蛋,没得救了。碰到我,算你们倒霉!”

  抬头看天,明月初上,竟已是癸时。卞胥当即脸色一变,“糟了,被这群笨蛋一搅和,差点耽误了正经事!”连忙翻身下树,身子落到沙石路面时才意识到一个天大的问题,“天啊!这里离平安镇少说也有七八里路,我可怎么回去啊?刚才应该再想办法坐那马车回去的,即使没马车也应该抢匹马来才是,想不到我一世聪明,竟犯了这么个错误,完了完了,希望天明前能赶得回去吧。”万般无奈,也只能走回去。谁知走了不到半里路,就走不动了。

  明月清辉下,官道如一条白链遥遥通向前方,仿佛永远都走不完。卞胥咬了咬牙,忍不住咒骂道:“都是那该死的败家子,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搞成这样。没想到他的武功竟然那么高,若不是我有宝衣护体,怎么能在这么快时间内清醒过来……可恶啊可恶,又不关你的事,偏偏要插上一脚,江湖上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多管闲事的家伙!难怪会从富可敌国沦落到家徒四壁,活该你穷一辈子……”

  正自喋喋不休时,耳边传来一记轻笑,“难道夫子没有教过你,君子不论他人之短长吗?”

  那笑音如此清润如水,温婉如风,然而听在卞胥耳里,却无异于催命魔音,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飞速转身,一脸不可置信地震惊道:“你你,你,你……”

  道旁有个小小茶亭,日间有人在此摆摊提供行人茶水,日落时分便收摊回家,因此夜间应该是无人的,但此刻,偏偏有个人从稻草堆里打了个哈欠,慢慢地坐了起来,“没想到睡个觉都会有人打搅,更没想到竟然会是你。”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老天啊,这个男人怎么神出鬼没,总是无孔不入地出现在他身边?

  月光下,迦洛的眼睛亮得温文,他直起身来朝卞胥走过去,吓得卞胥连忙退后几步,“站住!”

  “你很怕我?”迦洛眼里有掩盖不了的笑意。

  卞胥一听,立刻反驳道:“见鬼去吧,我会怕你?我……本公子只是不屑和你这样的败家子靠近而已,怕你会把霉运传染给我。瞧你现在混成什么样子了,连家都没有,晚上居然睡在这种破亭子里。”哼,打死他他也不信迦洛是为了抓他才埋伏在此的,除非他是神仙,会未卜先知。

  迦洛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这亭子有什么不好?清风明月一洗俗尘烦恼,要有多悠闲就有多悠闲。”

  “是是是,幸好现在是四月,要是寒冬腊月,或是三伏炎日的,我看你还说不说得出这种话。”

  迦洛眼中闪过一抹奇光,整个人顿时看上去便有了几分落寞之态。卞胥看得心中一动,没来由地觉得有所不安,正微感内疚时,便发现迦洛又朝他走了几步,他立刻向后跳开,大叫道:“停!不许走过来!”

  迦洛扬了扬眉,脸上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来。

  “那个……咳,我不是说了嘛,我不要和你这样的倒霉鬼站一块,会连累我的……”卞胥的目光四处游晃着,开始辩解自己的失态。

  迦洛轻轻笑了一笑,道:“真奇怪。”

  “呃?奇怪什么?”

  “真奇怪你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现在我不是和你玩游戏,你可以喊停就停。你究竟是从哪得来的自信?”最后一个音终止在卞胥的耳旁,情景重演,他再次躲避不过迦洛飘忽诡秘的身法,被他扣住了手腕。

  “我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能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便冲开了我点的穴道,很明显你比我以往见过的任何对手都要狡猾,我不再放心把你交给那些龙门的弟子们带回去,所以——”迦洛停了一下,道,“我要亲自押你去龙门。”卞胥被他扣着手腕,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没走几步,他便狠狠一跺足,大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没有你选择不的权利。”

  “你这个混球,臭乌龟,王八蛋……”一连串的脏字从看似剔透的唇里吐了出来。迦洛突然止步,卞胥没有堤防,整个人就撞到了他身上。

  抬起头时,那张一直笑得温文温和温情的脸,此刻却异常地严肃。卞胥心中一颤,接下去的话便随着口水咽了回去。

  “你听着,所有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管他什么身份什么理由,做错了就是错了,所以,我一定要带你去龙门,对如意有个交代。”

  好奇怪,他明明那么严肃,说的话也是冷冰冰的,但卞胥听了,反而觉得心里升起了一股子暖意,直透透地让全身都舒坦了起来。他忍不住一笑,然后觉得此时笑是不对的,便又板起了脸,可满心的欢喜遮掩不住,都自眉梢眼底流淌了出来。

  迦洛见他竟是如此反应,倒也不由地怔了。

  卞胥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也不是不肯回去,但是……”

  “没有但是。”

  卞胥瞪大了眼睛:“但是我真的走不动了啊!”

  啊?

  卞胥指着已经磨出毛边来的靴子道:“你看,这两天里我走了多少的路啊,我一辈子都没走过那么长的路,我的脚都肿起来了,疼得要死。这里离龙门那么远,再这样走下去,我会死了的,我一定会死了的!”

  迦洛听他居然是这种理由,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所以,要我去龙门,可以,我保证乖乖回去,也不想着逃跑。但是,你得找匹马什么的来代足。”

  迦洛轻皱起眉,“夜深人静,地处僻远,哪有马匹?”

  “这我可不管,你不是很神通广大的吗,这种小事难不到你的吧?”卞胥斜着眼睛瞥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迦洛沉默了许久,忽然手一伸,卞胥只觉整个人身子一轻,便上了迦洛的背,口中正待惊呼,迦洛的声音已冷然响起:“好,我背你走。但是,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

  震惊,无法言语的一种震惊,卞胥伏在迦洛的背上,整个人就那样地呆掉。

  月光映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拖拉得很长,从卞胥这个角度看下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迦洛足上的鞋子,磨得比他那双还要破旧。

  忽然间,他心中就有了点感动。

  时间仿若停止在了这一刻,天地那么安静,连丝风都没有,然而,为什么他会觉得一切都在萌生,发芽,欢喜,雀跃?

  不明白,怎么会是他呢?怎么会这样呢?一切的一切和他原来所想的也差太多了吧?

  “迦洛。”卞胥忽然开口,嗓音柔软得像要化开。

  “不要动歪脑筋。”

  “不是。”依旧又柔又软,嚣张跋扈任性自大俱都不见,留下来的只有乖巧,“迦洛,你是第一个背我的男人。”

  迦洛怔了一下,感觉他话里有话,然而下一秒头上传来的格格笑声就已勾走了他的注意力。

  “你好呆哦!”

  腰间忽然一痛,明明已经全身心的在堤防了,为什么还是会着了这小子的道?迦洛倒下去的那一刹那,仍是想不明白。

  一张大大的脸孔出现在他的视线上方,笑得像只吃了三斤糖的小狐狸,“虽然你的武功真的很高,但绝对不及我聪明呵。这次的教训告诉你,永远不要给对手可以翻身的机会,心软的人只会坏事。”

  这小子居然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当他像只落水狗。然后大笑,转身离去。

  第三次,这可以算是这小子第三次从龙门的人手里逃脱了吧?惟一不同的是,这次可是的的确确从他手里溜掉的。

  好你这只狡猾的狐狸,我下次若还不能抓你回龙门,就不叫迦洛。

  午夜的明月下,从不真正动怒发火的迦洛打定了这么一个主意。但他不久后就知道,这个主意竟然完全改变了他后半辈子的命运。

                

  清晨第一缕阳光爬上窗格子时,季玲珑便起来了。

  其实是彻夜未眠,然而很多事情,不能表露不能说。客栈的隔音效果太好,墙那边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她整夜感受着那种沉静。躺着时还未感觉有什么异样,但这一起身,眼前竟是徒然一黑,好一会儿后才恢复明朗,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硬生生地疼着。

  “原来我竟是如此软弱。”唇角浮过一丝苦笑,穿好衣服梳好妆,铜镜中,那张容颜分明是绝世的冷艳,却亦充满着难言的委屈。

  罢了罢了,何必去想,想有何用?

  一念至此,拿了昨晚整理好的包袱推门而出,到隔壁房间的门前时却又停住了,手在空中,这道门敲是不敲,竟成了艰难的选择。

  此时天刚拂晓,诸人都没起床,宛大的林院内,独她一人悄然而立,恍若与世隔绝。这一去,这一去,自此暮水千山遥遥,相别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呵。

  眼泪默默流下。

  这一刻的她,浅白得再也掩藏不了心事。

  风声呜咽,有鸟儿唧唧而鸣,于此空旷处,更显孤寂。罢了罢了,当断不断,惟留后患。

  她反手将眼泪抹去,一咬牙转身要走,却见一双眸子幽幽,带了些许怜惜,些许温柔,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心中先是一颤,继而无可抑制地恼怒起来——此人是谁,竟敢偷看她……哭!

  那人眉儿一挑,正待说话,她已欺身过去,“刷”的一声从腰间拔出软剑,朝他头顶劈落。

  “喂喂喂,有话好说,切莫动粗!”那人一个踉跄,堪堪躲过。

  她不答,咬着牙又是刷刷两剑,气势凌厉,快捷如电。

  然而她快,那人更快,第一剑是趁其不备突然而袭,才堪堪刺穿了他的袖子,此刻他有了准备,身形流光,竟是再也碰不到半分了。

  “季姑娘,我知道你在气什么,放心,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季玲珑更是又羞又怒,手上长剑便乱了章法,刚刺出去,腕上一痛,急急纵身的结果就是下盘不稳,那人一腿拐来,避之不及,当即被他拐倒,整个身子往后跌,眼看就要摔地时,他又飞速赶来一把抱住她,“呀,可别摔着了!”

  季玲珑怒视眼前的这个青衫少年,却撞上他清亮如水、不掺一丝杂色的黑瞳,只觉那目光柔柔,萦萦绕绕,不禁怔了一下。

  只这么神思一恍惚间,就听吱呀声门响,一个声音又惊又怒地吼了起来:“你们在做什么?”

  浑身如被电击,季玲珑这才意识到自己仍在那少年怀中,两人视线相对,那姿势何等暧昧!连忙甩手将他推开,一张俏脸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倒霉!生平第一次偷哭被人撞见也就罢了,还让世子看见她如此失态地依在一个男人怀中。

  再抬头时,便见随歌当门而立,脸上表情很是古怪,不知是怒是喜。

  倒是那少年大大方方地从袖中掏出把扇子,“啪”的一声打开扇了几下,说道:“世子起得好早啊。”

  随歌盯着他,像是想把他看透。季玲珑在少年身侧,看见扇面上的字,忍不住惊呼道:“你就是卞胥?!”

  卞胥露齿笑了一笑,牙齿在阳光下晶晶亮,“好说好说,区区不才,正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年少多金、急如风、静如林、动如兔、威如山,号称一朵梨花压海棠,人送绰号上天下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玉面小飞龙,英俊与智慧的化身,侠义与才能完美结合的绝世妙公子卞胥。”他声音清朗,语速又快,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串话竟无一丝停滞,而且神情自然,说得天经地义。

  季玲珑久在边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明明心中已是凄苦万分的,可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卞胥转眼看她,欢喜道:“还好还好,总算是笑了。”

  季玲珑面上一寒,当即板起了脸。

  一直默不做声的随歌终于开口道:“卞兄一早来此,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只是闲来无事,特来拜访一下世子,顺便相邀一同进京。”

  随歌沉默了一下,答道:“多谢卞兄抬爱,只是随某素来不喜与人同行。进京一程,还是请卞兄另寻良伴吧。”

  卞胥露出夸张的表情,瞪大了眼睛道:“原来你不喜欢和人同行,难怪连贴身侍婢都要支走呢!”

  此言一出,随歌与季玲珑双双一惊,“你……”

  漆黑瞳眸肃然眯起,随歌沉声道:“原来昨天在窗外偷听的人就是你。”

  卞胥嘻嘻一笑,也不否认,“好说好说,听壁脚可是件天大的好事,通常都能听到一些很有意思的内容。”

  “刷”的一剑,又是迎面掠来,季玲珑怒道:“你这厮,好生可恶!”

  卞胥边躲边叫道:“还来?季姑娘,有话好说。”

  “跟你这种人,有什么话好说的!”

  “我是钱家女婿候选人之一,你若伤了我,看你主子怎么向钱家交代。”

  此话具有神奇作用,季玲珑一听,手上的剑便停住了,整个人呆了半晌,颓然退开。

  随歌盯着卞胥,两道剑眉深深皱起,“你究竟想干什么?”

  卞胥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狐狸般慧黠笑容,一字一字道:“荒诞半生无人晓,为怜佳人甘做贼。”

  “什么意思?”随歌的眉皱得更深,心中预感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卞胥将扇面儿往季玲珑一指,道:“还听不明白?本公子此来就是为了她。”

  看见随歌眼中怒火一闪而过,卞胥心中暗暗好笑,但脸上却露出哀伤的表情,叹气道:“有人为获良缘苦苦追逐,有人身拥至宝却不自知,这世界真是不公平呢,世子你说是也不是?”

  随歌不答话,一旁的季玲珑垂下头,神色木然。

  卞胥咳嗽几声,正经八百地说道:“这么说吧,你我同为钱家女婿候选者之一,到了寿宴上免不了一场明争暗斗。本来我对钱家三小姐也挺有兴趣的,听闻她秀外慧中温柔可爱豁达明朗善良大方人品俊秀风姿优雅……”看见两人脸色不对劲,连忙及时打住,又咳嗽了一下,扭转话题道,“但是,虽然她那么那么出色,可我自从昨天在客栈大堂里对季姑娘惊鸿一瞥后,竟是相思入骨再难相忘。因此,我决定——”

  他深情款款地望向季玲珑,“季姑娘,我不娶钱家小姐了,我想娶你为妻,不知你意下如何……”话音未落,一道疾风急急而来,卞胥闪身避过,却来之不及,只听“嘶”的一声,身上青衫裂了大半。

  “哎呀呀,有没有搞错?怎么你们主仆两人一个德行,都喜欢偷袭人!”只是衣衫破裂,卞胥却是格外紧张,连忙跳后三尺捂住了衣服。

  随歌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脸上震惊之色无以言表,比卞胥看上去还要狼狈。想他自小喜怒不动于色,泰山崩于面前都能无动于衷,但刚才不知怎地,想也没想就一掌朝对方击了过去,那一瞬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这小子永远闭嘴,不能再说出这么可恶的话。幸好对方轻功绝佳,只是衣衫受损,人安然无恙。否则他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刚才的冲动行为。一念至此,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朝卞胥走过去,歉声道:“对不住,卞兄,你……”

  “站住,你别过来!”卞胥又是后退三尺,将两人距离拉开。

  “卞兄,刚才我……”

  卞胥眼珠一转,扬着唇角低低地笑了起来,“唉,谁叫我行为冒失言语粗俗,惹怒了世子也是正常的。但请世子相信,我对季姑娘绝对是一片赤诚,惟天可表。你大可放心将她托付于我,我不会辜负她的。”

  他旧话重提,把随歌心中好不容易有了的愧疚又一股脑地抹尽了,随歌盯着他,目光怪异,他本就生得一副冷傲之态,此时沉着脸,便显得说不出的骇人。

  “你真要娶她?”声音沙哑,仿佛自喉间逼出来一般。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眸里笑意虽浓,脸上的表情却是万分诚恳。

  好长一段时间的静默后,随歌忽尔一笑,带着某种傲世的绝决,说了一个字:“好。”

  这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季玲珑只觉得脑中猛起闷雷,晴天霹雳,周围一切全部炸开,再不存在。

  她紧咬着唇,脸色惨白如纸,却仍是一言不发。

  反观卞胥,反而吃了一大惊,“什么?”

  随歌面色顿寒,“怎么,你反悔了?”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就怕你反悔……”卞胥喃喃地不知说了句什么,再抬头时,脸上笑意盈盈,快乐得好像要飞起来,“小弟真是感动万分,没想到世子如此信任小弟,竟肯将季姑娘许配于我,此恩此德,永世不忘。为报世子大恩,小弟决定了,钱老夫人的寿宴上,必定竭尽全力相助世子得中雀屏,抱得美人归。”

  随歌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默默地望着季玲珑。季玲珑凄然一笑,转身走开。

  卞胥连忙唤住她:“呀,季姑娘,你要去哪?”

  季玲珑的声音犹如梦呓,“我要去七迷岛送信。”

  随歌道:“你不必去了,那封信我会……”

  话未说完,季玲珑突然尖叫了起来:“我要去送信!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她蓦然转身,神色激动地望着随歌,尖声道,“叫我送信的人是你,叫我不送的人也是你,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你究竟要怎样?”

  随歌眼中露出哀痛之色,“玲珑……”

  季玲珑整个人一颤,自紊乱中惊醒,她低下头,声音虚弱,“对不起,世子,玲珑失态了。”

  “玲珑。”随歌又唤了一声。

  季玲珑摇头道:“玲珑觉得很累,想回房休息一下,对不起。”她自卞胥和随歌中间走过去,脚步虚浮,但背却挺得很直,然后,房门合上。

  卞胥把目光自她背影处收了回来,直直地盯着随歌,缓缓道:“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同意。”

  随歌皱起了眉头,“难道这不是你希望的?”

  “希望?”卞胥淡淡而笑,声音像在空气中飘,“当然,这当然是我所希望的,太希望了,好希望啊。多谢你了世子,多谢!”

  心中一个声音无比惋惜伤感——

  随歌世子,你被淘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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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22:37: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章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这样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想,只是看着自己的手。

  手上掌纹深深,如刀雕刻过,管家李嫂曾说,生就这样一双手的人,命会很苦。

  那么,她苦吗?

  季玲珑扪心自问,答案只是讽刺一笑。

  她苦。三岁亡父七岁亡母,当了足足三年的小乞丐,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悲惨生活,瞧尽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她不苦。十岁时遇到贵人,本以为必会饿死街头时,却见一匹轻骑停在了她的面前,马上人低眉敛目,看不清容颜,却有一双温暖的手。那双手将一袋干粮递到她面前,静默着不说一句话。

  她苦。她追逐那匹马一连走了三天三夜,脚磨破皮出了血,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浑身气力虚脱而尽。

  她不苦。因为那匹马最终还是停下了,马上的人回头望她,轻叹了一声:“好吧。你叫什么名字?以后你就跟着我。”

  那时,她十岁,他十八岁。

  整个世界所有的幸福仿佛在她面前款款降临。

  九年的生死相随风雨共渡,原以为没有人能比她靠得更近,谁知依旧是咫尺天涯。

  李嫂的话再度自耳边响起,每个字都很清晰:“生就这样一双手的人,命苦。”

  是命不好,非人力能救。

  谁叫她出身贫寒,后又为婢,而他是高高在上的北静王世子。所以,他要娶的,他能娶的,只能是命好的女人,比如钱宝儿。

  不是没有探听过的,光是那女子表面上所拥有的风光就足以令她所有的骄傲溃不成军。

  出身名门,富甲天下,姐姐是当朝太子正妃,未来国母,据说她本人又貌美如花,聪慧通达。这般一个完美的人儿,白璧无瑕,哪像她……

  是命不好,非人力能救。

  不信,不肯信,不甘信,又怎样?

  季玲珑将脸埋入手中,肌肤感觉到掌上的纹路,一道道,都是伤。

  被凝视的感觉来自背上,忍不住抬起头转身望去,便见卞胥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默默地立在门边,又用早上看她哭时的那种悲悯目光看着她。这个少年的眼神,柔软得令人心颤。

  “你以为我在哭?”季玲珑忽然开口,将手放下面对着他,让他看自己的脸,“我没有。对我来说,一辈子哭一次,就已足够了。”

  “你的心在哭,不是吗?”

  季玲珑一呆,继而冷笑,“你以为你是谁?你很了解女人?你很了解我?”

  卞胥柔声道:“我不了解女人,也不了解你。只是我觉得,这个时候如果能哭出来,会好受许多。”

  “真可笑,我为什么要哭?有谁见过哭哭啼啼的新娘子?”见卞胥整个人一震,冷笑变更浓,“还是,你不打算娶我了?那看起来我倒是真该哭一番了。”

  卞胥的目光中流露着悲哀之色,“请别这样,玲珑姑娘,我想帮你。”

  “帮我?”季玲珑背过身子去,声音突然变了,变得很淡很淡,“你不需要帮我,我也不用你帮。没有人帮得了我,我早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是没有奇迹的。”

  她以手支头地靠在桌旁,不愿再说话。卞胥在门旁站了很久,终于转身离开,轻轻合上了门。

  此时天已大亮,旭阳高照,万物看上去那么生机勃勃,然而这精美屋宇,妖艳桃花,都在他眼中失去了颜色,变得黯淡无光。

  随歌的房门紧闭着,不知道他又在屋里想些什么,然而,无论他想什么,都无所谓了。所有的期待,以及希望,都已经在那个女子将泣未泣的秋瞳中灰飞烟灭。

  “我不明白。”卞胥喃喃开口,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亦或只是说给自己,“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他自桃林间穿过,漫无目的,神思恍惚。

  林子那头,负手站了一个人,他就径自从那人身边走了过去,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

  “喂。”那人身形一晃,又站到了他面前。

  他抬起头看着那人,目光却穿透他的脸飘渺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真好奇,你见到我居然不逃,这次又想玩什么花样?”那人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沉声道,“这次我若让你再从我手上逃走,我就拜你为师。”

  卞胥笑了一笑,“你要带我去见龙如意吗?我们走吧。”

  迦洛盯着他,想把他看透。

  卞胥扬了扬眉,“不走?那我走了。”刚待转身,就听迦洛问道:“你怎么了?”

  卞胥低声道:“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这小子真的很不对劲,眼神完全失去了往常的灵逸狡黠。

  “爱情。”

  “呃?”迦洛失笑,万万没想到听到的回答竟是这个。

  卞胥的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正经,“我一直想知道,什么是爱情。要有怎样多的爱情,才能令两个人生死相许,一辈子都在一起。我亲眼看见好些人,高高兴兴地披上嫁衣,她们唇角含笑,眼神妩媚,对婚姻充满了憧憬和梦想。她们神采飞扬地离开,又憔悴沧桑地回来。她们从此足不出户,闭口再不谈幸福。这样的例子见得太多,我觉得很害怕,所以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幸福,无论采取什么办法,我都要自己的婚姻绝对幸福。”

  迦洛吃惊地看着他,细细看过卞胥清秀的眉眼,挺直的鼻子和薄薄的唇,以及那一身比女子还细腻光洁的白皙肌肤,表情越来越古怪。

  卞胥对他的目光浑然不顾,继续说道:“但是,如果我只顾着自己,却一手毁了别人的幸福,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你是谁?”迦洛忽然问道。

  卞胥怔了一下,“我?我是卞胥。”

  “江湖上没有这个人的任何信息,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背景,身份,一切的一切。你凭空冒出,成为钱三小姐的候选佳婿;你武功不弱,轻功更是了得,但是从你的招路上,却看不出师承何派;你性格狡猾,机智过人,小恶不少,大恶却无。你,究竟是谁?”

  卞胥轻抬眼皮,对上了迦洛的眼睛,那目光清澄波漪,竟让他心中一悸。

  “迦洛,定锦侯二子,幼年好学,天资过人,六岁时以一篇《寒衣诀》被世人誉为神童。十三岁时,引弓猎豹,得皇帝嘉奖,亲赐金袍,一时引为佳话。十五岁时,侯爷与你兄长双双战死沙场,皇帝念龙门功劳非浅,特允你以庶出之身继承你父侯位,但被你谢绝。其后几年,你游荡四方,肆意狎玩,挥霍无度,将家中万贯家财都全数散尽。皇帝本对你寄予厚望,但见你成年后竟是性情大改,便也不再恩宠你族。你的亲人走的走,散的散,各自投奔前程去了,仅剩你一人,孤身无依,生活得很是穷困潦倒。”

  “哈!”迦洛笑道,“没想到你对我知道的竟是这么清楚。”

  谁知卞胥却摇了摇头,“不,不清楚。”他低着头,神色黯然,“不是真的,很多表面上的东西,其实都不是真的。就像我没有想到你的武功竟会如此之高,为人也不像传闻所说的轻狂浪荡……我更没想到随歌是个那么懦弱无情的人,好多事情我都没有想到。我一向自认为聪明绝顶,却不知原是做了那么多年的井底之蛙。”

  “你……”虽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事,但迦洛却能肯定,这次绝非耍花样扮可怜。就在几个时辰前,这少年还是那般神采飞扬嚣张不可一世,那种自信十足的模样,让人嫉妒得恨不得扁他一顿,可现在,他那么颓丧,眉梢眼角再也见不到狡黠笑意,竟会让人觉得若有所失。

  这个少年身上有种邪恶的力量,他所有的光华皆是由此孳生,一旦他收敛了张狂无赖,便也逝去了那种令人虽然可气却又不得不为之惊艳的魅力。

  “你希望得到永至不渝的爱情,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都不是凭你偷看姑娘家洗澡、起居便能得来的。要人以真心待你,也得你先真心待人才行。”

  卞胥这次没有反驳,只是涩涩道:“也许你是对的吧。也罢,我跟你去见龙姑娘。”

  迦洛声润如水,“如果真心悔改,又何需他人在旁监督?”

  卞胥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说罢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朝迦洛笑了一笑,然后从容离去。

  这一笑似流光溢彩,似明珠生辉,嫣然得仿佛不是人间的颜色。

  迦洛整个人一悸,那种自刚才起就萦绕在脑海里的混乱迷离在这一笑中变得清晰起来。

  “难道……会是这样?”

                

  “公子,你看,是那个卞胥……”客栈大堂的柜台前,囫囵与叶琪枫正在结账,便见着卞胥自后门走进,穿过大堂匆匆离去。他的青衫裂了条很长的口子,在腰间扎束成结,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看他那身打扮,真是斯文扫地,不知道钱家是怎么选的,这种人也能跟公子平起平坐?”

  “好了囫囵,君子不言人之恶。我们走吧。”叶琪枫付了银子转身刚想走,眼前忽然一亮,“啊!是他……”

  囫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惊讶道:“咦,那位不是……那个迦二爷吗?”

  叶琪枫朝迦洛走了过去,抱拳道:“没想到能在此地遇见兄台,上次解围之恩,还未拜谢,请容琪枫谢过。”

  迦洛笑道:“你哥哥的病好些了吗?”

  “兄台认识家兄?”

  “曾有数面之缘。”

  叶琪枫低声道:“家兄的身子比以往更见衰颓,薛神医断言他最多只剩下两年寿命。”

  迦洛皱了皱眉,“上次见他时,不是说已有转机了吗?怎地……难道青砚台那边依旧拒人千里?”

  叶琪枫这才真正吃了一惊,没想到此人竟对他哥哥的事情如此了解,连青砚台都知道。当下脱口问道:“阁下是——”一个名字忽然从脑海里蹦了出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你是迦洛郎!”

  “呵呵,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我只是天下第一败家子罢了。”迦洛摸摸鼻子,回想起卞胥叫他败家子时的模样,那眉儿一挑,眼儿一瞪,薄薄双唇似笑非笑,表情就是与人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怎么会,家兄曾对我说过,天底下的人中他只佩服三个,迦兄就是为首第一人。迦兄以倾国之资换取了冀、周、达殷三城的永世安宁,别人纵然不知,家兄却是一同参与过的……”一想到眼前之人那些极富传奇色彩的经历,叶琪枫的声音都变得哆嗦了起来。他自第一眼见到此人起,便有种说不出的好感,现在得知他就是倍受兄长推崇引为当世第一奇人的迦洛,更是多了几分景仰。

  “都是前尘旧事了,提起做甚。”迦洛微微一笑,神情颇多落寞,似是对往事不愿多谈。

  但叶琪枫太兴奋了,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微妙心理,依旧喋喋不休道:“家兄一直很挂念你,时常提起,若他得知小弟这次竟能遇见你,必定高兴得很。对了,不知迦兄可否有空,待小弟此趟京城事了,与我一同回舞柳城如何?”迦洛忽道:“京城事了?你指的可是钱老夫人七十大寿上为三孙女选婿之事?”

  叶琪枫脸上一红,很是不好意思,“是,不过小弟自认为才识品性都不及其他几位公子,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中屏者定是他人。”

  “慕枫对此事有何看法?”

  “家兄认为缘是天定,不可强求,让小弟尽人事听天命。”

  迦洛沉吟道:“那么你对钱三小姐,又知道多少呢?”

  虽是奇怪他为什么会对此事如此好奇,但叶琪枫仍是有问必答,“家兄曾派下属打听过钱三小姐的事情,但是所得甚少。她没有两位姐姐有名,也鲜少在人前露面,但三个孙女中,属她最受钱老夫人的宠爱,想必是有过人之处。”迦洛笑了起来,眼神竟是极为清朗,“过人之处?哦,是的……的确是很‘过人’……”

  “什么?”

  “没什么。我还有事要办,就不与你多谈了。请代为向你兄长问好,我有时间会去舞柳城看他的。”

  叶琪枫只觉眼前一花,迦洛就不见了,不由大感失落。不过,他答应了要去看哥哥,那么以后还是有再见的机会的,一想到这,心中又宽慰了不少。

  转身四看,这才发现囫囵不知跑哪去了,刚想找他时,就见囫囵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跑了进来,口中大喊道:“公子,不好啦不好啦!”

  客栈大堂里此时已有不少客人,听得呼喊声纷纷朝囫囵看了过去。

  叶琪枫不喜欢受人瞩目,当即皱起了眉,“禁声,打搅到别人了!出什么事了?”

  囫囵咽了口唾沫,飞快地说道:“刚才太平镇关卡处贴了张告示出来,说是昨夜风七少被人暗杀了,京城里现在正在四处搜捕凶手,因此全城戒严,公子,我们这回可进不去啦!”

  此话一出,客栈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叶琪枫更是乍然一惊,抓住囫囵的手道:“你说什么?”

  “京城戒严了,咱们进不去啦!”

  “不是这个,你是说风七少他——”

  “风七少昨夜回家的路上被人暗杀,当时他身边有四大护卫,十二随从,却无一人知道那刺客是怎么冒出来的,他们只听轿中一声闷响,走出数十丈后发现地上竟有血迹,掀开轿帘一看,这才发现七少他胸口插着一匕首,已经死去多时!”囫囵见大家都看着他,更是卖力,说得活灵活现,仿若亲眼见到一般。

  叶琪枫松开他的手,脸色惊悸未定,喃喃道:“死了……他竟然死了……这个时候……”

  囫囵道:“公子,你怎么这幅伤心表情?你又不认识他。”

  “虽不认识,但听闻他是一代翩翩佳公子,百年不见的绝世姿容,就这样死了,真是令人惋惜。”

  囫囵翻了个白眼,公子真是善良,连情敌死了都这么难过,要换了他囫囵,心里还巴不得呢。

  叶琪枫走到客栈门口,抬头看天,天边一抹红霞似血,心中那种不祥之感更加浓了。

                

  与此同时的半里地外,卞胥正骑着匹马匆匆赶往龙门,途经一处密林,外边阳光灿烂,但一入林中却是阴沉暗淡。虽是四月天气,亦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卞胥忍不住缩了缩肩,就这一分神间,猝然事发。

  一道绿光自林子深出射出,不偏不倚击中红马的眼睛,马儿吃痛,前蹄猛地扬起,将卞胥从背上抛了下来。

  虽是事出突然,但毕竟身手不凡,卞胥在地上几个打滚,立刻跳了起来:“谁?”

  红马厉声嘶叫着,重重倒在地上,四蹄抽搐,口吐白沫,眼见是活不成了。卞胥掠上前一按马头,又即刻缩手,但已来不及,一双手在瞬间变成了青色,想不到那暗器上的毒竟如此厉害!

  “是谁?哪个卑鄙小人竟敢暗算你爷爷!”连忙自怀里摸出把匕首割开手腕放血,他伤在右手,左手持刀,动作却仍是又快又准,一时间,血流如注,竟全是青色的。

  林里起了一阵笑声,那笑音冷冷,不带丝毫情绪。

  卞胥心中更是惊恐,怒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暗算我?”

  “来不及的。”声音很怪,像铜锣相磨,说不出的刺耳。

  “什么?”

  “你即使把血放光了也没用,放血的速度远远不及毒发的速度。”那声音停了一停又道,“不过,你倒真是个角色,这点令我微感惊讶。”

  “你……”卞胥刚说得一个你字,眼前黑天暗地,所有影像如同泡在水里的颜料一样,由浓转淡,由淡化无,消失不见。“啪”的一声,他整个人硬邦邦地倒在了地上。

  一双洁白无尘的靴子慢慢地踱到他身边,靴上左右各绣着一朵银丝梅花。

  与卞胥身上所穿同色的青缎长袖落了下来,袖中两根手指修长如玉。这两根手指伸到卞胥鼻边探了一下,确定他已没有呼吸后,又缩了回去。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谁让你是钱家女婿的候选者之一。”与之前那破铜锣般刺耳的声音完全不同,此刻这个声音变得非常动人,带了三分贵气三分从容三分优雅和一分冷漠。

  那人低低而笑,白色靴子踩着与来时相同缓慢优雅的步子慢慢离去。

  阴幽林内,重归静籁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卞胥的手忽然动了一下,腕上血还在流,将身边的半个地面都染青了。

  “救……命……”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卞胥抬起另一只手,点了右手伤口处的几个穴道,血势顿时缓和不少,他撕下衣服上的一块布,将伤口包住。只这么几个小动作,便似已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他翻了个身,平躺于地,头顶上枝叶繁密,把天空遮得丝毫不见。这么偏僻的地方,十天半月都未必见得会有人经过,靠外力帮忙的希望渺茫,只能自救。

  “触之即中,见血封喉,中毒者全身青黑,身体却烫热如火,这是天下排名第二的暗器碧火流……怎么办?此毒当世只有四个人能解,一人匿迹多年,两人江湖游荡漂泊无踪,剩下那个自然是害我之人……难道真的是劫数难逃?”

  卞胥眼神凄迷,声音衰弱,虽不肯放弃,但也知道只是垂死挣扎,唇角不禁轻轻勾动,凄然一笑。“真是舍不得就这样死了,而且连杀我之人是谁都不清楚。我要的幸福也还没得到呢,老天,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咦,是你?”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两匹快马奔到他身边时停了下来,真是冤家路窄,马上人竟是木严和昊子三。

  想来也是,这是从太平镇往龙门的必经之处,若说能有什么人能从此路过,也该就是龙门的人了。只是可惜,碰到的偏偏是这两个。

  “哈哈,报应,没想到你这小子也有这么一天!”昊子三幸灾乐祸地说道,继而看到了旁边的死马,不禁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毒,好生厉害!”

  木严不答话,只是看着卞胥,目光闪烁着犹豫不定。

  “木大哥,我们走吧,这小子死了活该。”

  昊子三说着打马就想离开,木严却道:“不,救他回去。”

  “什么?”

  “七姑娘交代了,一定要带他回龙门。”

  “可是……”

  木严面色一冷,“没有可是。”他本来就脸黑,一板起脸来更是阴沉得吓人。昊子三虽是不甘愿,却也没有办法,只好依命下马前去相扶。他心里知道必定是卞胥之前的一番话让木严对他起了戒心,因此这种时候,还是尽量不要违抗他的命令得好。

  他的手刚伸出去,卞胥便摇了摇头,“不能碰我,毒会传染。”

  昊子三吓得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这是碧火流,触之即中。”

  “呀,那我们可绝对不能带你回龙门了,否则你要把毒传给了大家怎么办?”昊子三转头看向木严,“木大哥,不是咱们见死不救,这代价太大,万一出什么纰漏,可担当不起。”

  木严盯着卞胥,忽然道:“无药可解吗?”

  “如能找到神医薛胜,或是关东萍踪客,就能救我。”卞胥喘息着,声音更是微弱,“但是,只怕我根本坚持不到那么久。”

  木严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吗?”言下之意就是愿意为他准备后事。

  卞胥听了不禁一笑,“无论我的心愿是什么,你都肯帮我完成吗?好,你去告诉你家七姑娘,我这辈子和她是没有缘分了,下辈子有缘咱们再见。”

  木严脸色顿变,卞胥见他那模样反而哈哈笑了出来,笑得太用力,更加气息急乱,几乎透不过气来。

  “没想到你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虽然对这小子心怀嫉妒,但见他生死关头还能谈笑风生不改损人的恶习,木严哭笑不得的同时,亦不免起了钦佩惋惜之情。七姑娘会看上这个登徒少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吧?

  卞胥的笑容慢慢隐去,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庄重,他的目光看向很远的地方,缓缓道:“等我死后,劳木兄前往京城钱家一趟,告诉钱老夫人一句话。希望她原谅萃玉接萃玉回家,这便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心愿了。”

  “萃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钱二小姐的闺名。怪了,没想到这位钱三小姐的准女婿临死前念念不忘的竟是二小姐,看来他招惹的女人还真不少。

  “好,我一定把话带到。”

  “多谢。”卞胥舒口气,放下了心中一块巨石,精神一松懈,疲惫便席卷而来,无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等等!你还没说是谁对你下的毒手呢!”差点忘记,这事可至关重要!

  “无所谓了……这个不重要……”

  “啊?”

  “明珠,萃玉,我要死了,但你们还活着。你们一定要幸福,一定一定要幸福……”卞胥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不复可闻。

  昊子三与木严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搞不清楚这个少年究竟在呢喃什么,又为什么要说那么古怪的话。死人见得多了,这样从容优雅地死的,还真属首次看见。

  呆了好半天,昊子三舔舔发干的唇道:“木大哥,现在怎么办?这尸体我们碰不得,难道就让它留在这腐烂掉?”

  “我们先回龙门,把这件事禀告七姑娘。”

  “嗯,只能这样了。”

  两人打马离开,才刚出密林,就远远瞧见迦洛朝这边走了过来,当下心中大喜,纷纷叫道:“二爷,二爷!”

  迦洛看见两人,面上露出了笑容,“我正要去龙门,你们可看见卞公子了?”

  两人连忙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迦洛听后神色大变,什么都没说就往林中冲了进去。

  谁知林中幽幽,地上除了那滩青色血迹和死马外,并没有卞胥的尸体。

  跟着进来的木昊两人也傻眼了,刚还在这的,怎么一眨眼功夫就没人了?诈尸?还魂?

  “我们明明看见……明明看见他死了的……怎么会?怎么会……”

  木严和昊子三两人面面相觑,这回可真的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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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22:4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迦洛盯着倒毙的红马,低声道:“碧火流。”

  “是,那小子也说他中的是碧火流,当今世上只有神医薛胜和关东萍踪客能救他。”

  “关东萍踪客……”迦洛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过了好一会儿才吁出口气,“我就是关东萍踪客,没想到,卞胥,你竟然连我能解此毒都知道。”

  “迦二爷,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迦洛仔细观看马眼上的伤口,沉吟道:“碧火流是种很特别的暗器,除了剧毒外,它还需要施发者有很好的武功修为。以这伤口的深度来看,凶手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当今世上能有这等身手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木严惊喜道:“这样一来范围就小了,也许能查出那人是谁!”说完才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奇怪,那小子和他非亲非故,他死不死,能不能查到凶手,跟他有什么关系,干吗这么高兴?

  迦洛摇了摇头,表情反而更是沉重,“这样的高手若想隐瞒自己的武功,更是易如反掌,要从这上面查出他是谁,只怕难如登天。”

  木严的脸垮了下来,“看来还是没希望。”

  “也不一定。”迦洛站起身来缓缓道,“从武功上查不出来,但却可以从杀人动机上追查。他为什么要杀卞胥?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杀死卞胥?”

  昊子三在一旁插嘴:“这小子脾气这么臭,得罪的人肯定海了去,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惹上这种仇家的,我看从这方面去猜只会更玄。”

  “不对,不是这样。”

  “什么不对?迦二爷莫非着出什么了?”

  迦洛负手踱了几步,眸中忧色渐浓,“我来时听说风七少昨夜遇害身亡了。”

  木严和昊子三都“啊”地惊叫了一声。风七少名满天下,任何见到他面的人都会炫目于他的绝世美貌,再说他又贵为相国公子,身份显赫,两人不但听说过他的名号,还亲眼见过他骑着白马自长街上翩翩而过的场景,那一幕活色生香,令人永久难忘。没想到说死就死,竟也意外遇害。

  “我明白二爷的意思了,这两人都是钱家未来的女婿人选,却又都在寿宴前先后遇害,这绝非巧合!”

  “所以,事不宜迟,你们回龙门将此事禀告如意,让她派所有弟子全力寻找卞胥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则赶往太平镇知会其他两位仍在镇上的候选者,让他们小心提防,很有可能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语音忽顿,神色蓦然而黯,连声音也变得涩了起来,“等京城解严,你们就去钱家一趟,把他的遗愿带给钱老夫人吧。”

  木昊二人对望一眼,齐声道:“是。”

  迦洛再看一眼那红马,才转身走出密林。外面阳光普照,林里林外,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心中好像有根无形的弦,绷得死死的,使浑身都紧张起来,如临大敌。这种感觉很久没出现过了,记忆里最后一次出现是六年前,在面对达殷城城主,逼他放弃称王野心还边界太平之时,然而那次掺融的情绪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壮,而这次,则是哀愁,一种浅浅的、弥漫着风花雪月的轻哀薄愁,却真实存在。

  回程的路上经过昨夜休憩的茶亭,日上中午,一对老夫妻正在卖茶,几个脚夫模样的人坐在旁边的板凳上歇脚,边喝茶边说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这世界安然如昔,但为什么看在他眼里,却有了天覆地转的变化?

  依稀仿佛又见那青衫飘逸,明眸生辉,一张脸上,却有着千万种表情,笑起来,怒起来,都与别人好生不一样。

  可昨夜在此地那个大跳大叫不肯走路还暗算他的少年,现今又在何方?是生?还是死?

  迦洛心中一声,长长叹息。

                

  身后鸾铃声响,几个脚夫脸上都露出了艳羡之色,顺着他们的目光回望去,便见一辆宝马轻车沿着官道悠悠行来,先不提那车身是如何华美,车辕上的十八只银铃是何等璀璨,单是赶车的车夫身上都穿着上好的绸衣,真不得不让人感慨此车主人的奢侈。

  迦洛看到这辆车,眼睛一亮,他此时正站在道路中央,见马车来了也不闪避,路人正想提醒他快让道时,马车却先自在他前面停了下来。

  “萍踪留芳客,促席说平生。”红木车门无声滑开.银缎门帘掀了一角,露出一双笑意款款的眼睛来,眼睛的主人望着迦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好久不见,迦洛郎。”

  迦洛轻轻一掠,跳上车去,帘落门闭,车夫轻扬长鞭,继续前行。

  车厢相当宽敞,布置得舒适雅致,每件东西都摆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以便主人一伸手就能拿到它们。

  迦洛摇头道:“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的脾气半点没改,还是这般讲究享受。”

  那人微微笑道:“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若不好好享受一番,怎么对得起自己?”纤长素手取了旁边小暖炉上的紫砂壶,又从几下柜中拿出只青瓷玉杯,倒了杯茶推到迦洛面前,“看看我的茶道是否有所精进。”

  迦洛苦笑,“我现在没有心思品茶。”

  那人惊讶,“什么事这样心事重重?”

  “和你有关。”

  “我?”

  迦洛盯着他,语气森然,“你即将大难临头了,柳舒眉。”

  持壶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贵气儒雅的脸上浮起一丝愕然之色。这位手比女子还秀美的男子,就是钱家五位女婿候选人中的最后一位——碧澜绸庄的少主,当今天下三个最有钱的人中的一个——柳舒眉。

  愕然之色一闪而过,柳舒眉又恢复了一贯恬淡安然的模样,微笑道:“唉,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真是头疼呢。”

  这下轮到迦洛讶然,“你已经知道了?”

  “一想到有可能要娶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为妻,共度这后半辈子,我就不寒而栗。这不是大难临头,是什么?”

  迦洛听后没有笑,表情反而更凝重了,“不是这个,柳兄。风七少昨夜被人暗杀了。”

  柳舒眉一惊,继而听迦洛又道:“不但如此,而且就在刚才半个时辰以前,另一位钱家女婿人选的卞胥,也遭了毒手。”

  “你的意思是?”

  “这两件事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蓄意为之。此人的目的暂不得知,但是我想必定与钱家招婿一事有关。”

  柳舒眉沉思道:“难道是钱家商业上的竞争对手,亦或是什么仇家,不想让她们借联姻之名如虎添翼,因而从中破坏?”

  “可能性不大,钱家有长女明珠嫁于太子,地位已经稳如泰山,根本动摇不了。”

  “那么,便是有人暗慕钱三小姐,不想我们五个得中雀屏,于是起了杀念。”

  迦洛沉声道:“有可能。但是,若你们五个都死了,也不见得会轮到他,这样费尽心机置人死地,如果不是此人实在心狠手辣,喜欢赶尽杀绝,就是思虑不周,有勇无谋。我认为更有可能的是……”

  “什么?”

  “凶手就是你们五人中的一个。”

  柳舒眉的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要五人中的四人都死了,那么剩下那个定能顺利当上钱家女婿。”

  “但是,这个解释也有大大的一处疑点,凶手若是你们中的一位,其他四人都死了,独留他一个,不等于是自曝其短,告诉大家他就是凶手吗?所以这点我很是想不明白。”

  柳舒眉笑了一笑道:“好了,与其现在在此疑神疑鬼的猜测凶手是谁,不如及时作好防备,以免悲剧再演。一切到了京城再说吧。”

  “因风七少之死,京城已戒严缉凶,我们恐怕得在平安镇等待城门再开了。不过也好,北静王世子随歌和舞柳城叶二公子都在镇上,三人一起,若凶手真是其中一人,可彼此监视;若是外人,又可团结对敌。”

  柳舒眉的笑意更深了,轻抚茶杯道:“真奇怪,你当着我的面为何能把这事说得这般透彻?难道你忘了我也是被怀疑对象之一吗?也许就是我杀了风七少和卞胥。”

  迦洛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我二十年交情,你为人怎样,我会不知吗?天下人尽可做这卑鄙之事,但你不会。”

  柳舒眉定定地望着迦洛,眸中流露出感动之色,他伸出手来与迦洛对击一掌彼此交握,低声道:“好朋友。”

  “好朋友。”迦洛重复了一遍,一切尽在不言中。

                

  “姑娘,您的饭菜。”店伙计敲门而人,将一托盘子的四道菜肴摆到桌上。琉璃吊烧鸡、鸳鸯烩鱼、湖鼎上素和风味野菌汤,外加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不但颜色诱人,香味更是浓郁,都是这家客栈的拿手好菜。

  然而坐在窗边的那个女子,连头也不回一下,只是道:“我不饿,撤了吧。”

  “可是隔壁房间的那位客官交代了,叫姑娘一定得吃点。”

  季玲珑涩涩一笑,“命令我?那好,你放着吧,我过会吃。”

  “唉。”店伙计收了拖盘正想走人,却又回头迟疑道,“对了,姑娘,隔壁房间那位客官就是北静王世子大人吧?”

  季玲珑皱起了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姑娘,你还不知道吗?和世子一起入选钱家女婿的风七少昨儿个被人杀啦!”

  季玲珑一早上都待在房间里,因此并不知道此事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好事者添油加醋,各个说的好像亲眼见到一般,越传越是玄乎,到了店伙计这,就成了,“姑娘,你可得劝世子小心点。大伙儿都说钱三小姐命不好,还没嫁过门,甚至连亲都没订呢,就已先克死了风七少。”

  季玲珑愕然,继而失笑。真是风水轮回转,原来世人皆如此刻薄,连那般完美的女子都会因这种事而无辜受累,毁及清誉,真不知道于她而言,是幸呢,还是不幸。

  两道柳眉微微展开,但她的脸上却素色无波,“好,我知道了。”

  店伙计本还指望从她这探听点小道消息的,但见她这幅爱理不理的模样,知道没戏,便关上门走了。

  季玲珑回头看着桌上的菜肴,眸中明明灭灭,似喜似悲,似嗔似怨,千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莫名的心就软了。

  她的很多喜好都表现得并不明显,独自将情绪掩藏心中,然而,他竟然能够知道她喜欢吃什么,那是否证明其实他也是在意她的?否则,不会留这么多心思给她。

  可是,即便这样又如何,他要娶的,要共度一生的,是其他女子啊——就算没有钱宝儿,也轮不到她。

  碧竹筷轻轻提起,又幽幽落下,那么鲜香的食物到了嘴里,都成了一种哀愁,那么那么难受……

  手指突然抽搐了几下,竹筷啪地落地。季玲珑满脸震惊地望着桌上的饭菜,死命地去掐自己的脖子,身子踉跄间掀翻桌子,盘子跌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而那一声碎裂中,汤汁里冒起了青烟。

  她猛一起身,撞开门奔了出去,跑到隔壁房间直闯进去,眼见得随歌惊诧万分地迎上来,她用力揪住他的衣襟,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你在说什么?”

  “你……你……”说了两个字,整个人就昏死过去。随歌一把抱住她,惊道:“玲珑!!”

  那两个字成了她脑海里最后一抹记忆,遥遥地随红尘诸事缥缈而去。

                

  “我们好像来迟了。”

  随歌抬起头,看见两人自桃林那处飞快走来,左边之人轻袍缓带,在急奔中亦显优雅;右边之人双目湛然,带着浅浅的沧桑气息。两人俱都是相当出众的人物,此刻同时在此地出现,却令人不兔心生疑惑。

  右边之人轻轻纵身,如水般掠划过来,一伸手间已搭住了季玲珑的脉搏,“还好还好,尚有一线生机。”

  “真还能救?”

  左边之人笑道:“放心,迦洛郎说有救,这个姑娘就死不了。”

  原来这个轩昂沧桑的男子就是曾经一度名动天下的迦洛公子,那么这位同他一起来的,又是谁?

  左边发人行了一礼,温文道:“在下姓柳,草字舒眉。”’

  柳舒眉,他此次的竞争对手之一,本以为大家会在钱老夫人的寿宴上初度相见,没想到还没到京城就出了这许多事情,在这平安镇上便见着了四个。然而当下顾不及细细观察,怀中人的生死更重要。随歌将目光转回迦洛身上,神情难掩焦虑,“那么就有劳迦兄了。”

  迦洛松开季玲珑的手,眉头微微皱起,“季姑娘中的毒是胭脂妒,此毒药性悠缓却破坏力极强,每晚一个时辰解救,就毁损一处肢体。十二个时辰后若还不能解去此毒,这位姑娘就永生瘫痪.再不能苏醒了。”

  柳舒眉惊道:“胭脂妒?原来这种毒药当世真的存在,我本以为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胭脂妒是数十年前一位叫柳氏的妇人所发明的,因为她的丈夫对她不忠,在外纳了个小妾,柳氏嫉恨,取七七四十九种毒素混掺一起,练制出这种毒药逼那小妾吃下,并让自己的丈夫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小妾怎样痛苦。她丈夫骄傲不愿跪地求她,因此那小妾便活生生地被折磨了十二个时辰才最终死去。胭脂妒便由此得名,女人的嫉妒的确是相当可怕。”

  随歌失色道:“那么,可有解药?”

  “有。”迦洛的回答令人心安,“柳氏并非专业药师,配制出这种毒来也是误打误撞,自小妾死后,她丈夫苦寻名医,终于被薛胜薛神医破解了。”

  柳舒眉舒出口气,微笑道:“那还等什么,快把方子写出来,让人去抓药。”

  随歌将季玲珑抱入她的房内,迦洛随同柳舒眉一起跟了进去。刚进去便看见砸碎在地上的饭菜,随歌不禁脸色一变,“原来是这样……”

  迦洛自怀中取出枚银针刺入鸡肉中,拔出来时,针尖蓝中泛青,果然是剧毒。

  “这饭菜是谁送过来的?”

  “我出去一下。”随歌将季玲珑在床上放好后便快步走了出去,他本来就面色冷竣,此时眸中怒火闪烁,看上去更是令人畏惧。

  柳舒眉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看来他与这个女子的关系并不寻常。”

  “你看出什么了?”

  柳舒眉笑笑,“我只是觉得一个男人若是会用那种眼光看一个女人的话,一定是已经爱上了那个女人。”

  “以你的经验,我选择相信你。”迦洛走至书桌边取了笔墨开始写方子。

  柳舒眉又是好一会沉吟,说道:“不过,即使那样又如何,爱和娶,对有些男人来说是两回事。恐怕我们五人里,就属随歌对钱三小姐最势在必得。”

  “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北静王的好运气大概已经到头了,近几年来在官场上一直走下坡路,为皇帝办的几件事也很不合皇帝的心意,如果再这样下去,没落是迟早的事。”

  迦洛的笔停了一停,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所以与钱家联姻成为东山再起的最快捷方法。”

  “没错。”柳舒眉看了躺在床上的季玲珑一眼,轻叹道,“但如此一来,这位季姑娘就可怜了,若我是随歌,即使不当世子,也舍不得这样的如花美人,红颜绝色……”

  迦洛一笑,低声道:“你倒真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多情种子。”提笔继续写字,然而那笔尖却在微微颤抖。眼前恍惚着又现出那青衫少年的睑,低低地透着失望与哀愁,他声音黯淡眸色无光,他说:我没想到随歌是个那么懦弱无情的人……

  是不是因为他也发现了随歌与季玲珑之间百缠千绕的暧昧关系,以及随歌对这门婚事的真正居心,所以才会那般伤心?

  柳舒眉见迦洛神色有异,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我在想,你们五人里,究竟谁是不带任何杂念只冲着佳偶而去赴宴的。”

  “别傻了,怎么可能无所杂念!”柳舒眉笑道,“如果对方是普通女子,也许还有那么点可能,但是钱三小姐,她身份太特别,特别到令所有人忘记她这个人,而只注意到了她的财势与权势。这就跟皇帝嫁女儿一样,娶她的人看中的是‘公主’,而不是那女人本身。”

  “不知道她知道了会怎么想……”迦洛的声音低不可闻。

  “不过说起来这位钱三小姐倒是个妙人。你知道吗?听说她从很早前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婚姻大事做准备,她们家的钱庄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号,于是她就命令各分号的伙计们实地打听调查研究每个地方的贵胄公子,光这一桩事便动用了数不尽的人力财力。”

  “她想找个好夫婿嫁了,这没什么不对。”那青衫依旧在眼前缥缈,挥不去,也走不近。迦洛忍不住伸手去抓,却徒留空空。

  柳舒眉点头道:“所以我才说她是个妙人。听说选出的名额共有上百人,她全部写到一扇屏风上,一查清哪个人有不合她心意的地方,就提笔划掉。所以淘汰复淘汰后,最后只落得我们五个人。”

  “可这五人里,却也没人真心想娶她。”

  柳舒眉沉默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不见了,“这个……不能说是她不好,只能说缘分未到……”

  话未说完,随歌已抓着一个伙计打扮的人踏步走了进来方将他往地上一丢,沉着脸道:“我问你话,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如有一个字不实,便如这桌子一样。”手在桌腿上一劈,硬生生地折下半条桌腿来。

  店伙计吓得面无血色,浑身发抖道:“世子……想,想问什么,小,小的知无不尽……”

  “我问你,这饭菜里为什么会有毒!”

  “啊?有毒?”店伙计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小店的饭菜闻名远近,别说毒了,连根头发丝都不会有,世子是不是弄错了……”

  随歌剑眉一挑,怒道:“我弄错了?我的侍婢吃了这些饭菜,都已经昏迷不醒了!你说没毒,你要不要吃吃看?”

  店伙计连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快要哭出来,“世子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这饭菜里怎么会有毒,小的跟您发誓,小店是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的,这不是砸了小店的金字招牌吗?”

  “世子,有话慢慢说,我来问吧。”柳舒眉见随歌的样子像要杀人一般,连忙拦下他,转头面对店伙计时,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柔,“小二我问你,这饭菜是谁要的?”

  店伙计怯怯地看了随歌一眼:“是这样的,因为见世子中午都没来大堂吃饭,于是小的就多嘴去问了一声,然后世子就点了这些菜……”

  柳舒眉蹙眉,“那后来怎么会到了季姑娘房里?”

  “我把做好的饭菜端到世子房里时,世子却让我把它拿给季姑娘,还吩咐了一定要季姑娘吃下去。于是我就送到这来了。我没想到啊,各位爷,我真不知道这莱里有毒,要我知道,打死我我也不敢送给客人吃啊……”店伙计终于忍不住,嚎陶大哭了起来。

  柳舒眉看向迦洛,正好迦洛也写完了药方抬头看他,两人视线相对,柳舒眉道:“我明白了。”

  迦洛也缓缓道:“我也明白了。”

  随歌不解,“明白什么?”

  柳舒眉面色凝重,盯着随歌道:“你知道风七少昨夜被杀的事了吗?”

  “和这有什么关系?”

  “我们认为,那个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看见随歌身子一震,柳舒眉继续说道,“他本来以为这饭菜是给你吃的,所以在莱里下了毒,没想到你却让店伙计转送给了季姑娘,于是季姑娘就很不幸地做了你的替死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迦洛扶起一边双腿发软地瘫倒在地的店伙计,把手里的药方交给他道:“小二哥,麻烦你跑药店一趟,把这上面写的药材买回来,越快越好。”

  店伙计看了随歌几眼,嘴唇嚅动。

  “我们已经知道此事和你无关,放心,不会再冤枉你。劳烦你快去抓药,否则这位姑娘可就真的救不活了。”迦洛的声音温和,大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店伙计点了个头,拿着药方飞快离开。

  待他走后,柳舒眉才把话题继续说了下去:“是这样的,世子,我们怀疑有人不希望钱家的婚事顺利敲定,准备将我们五个全部杀死。而那人,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半。”接着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

  随歌越听越是心凉,他的目光锁在季玲拢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因此,事到如今,我们只有团结起来,让对方不再有机可趁。”

  “如你所说,凶手若是我们几人中的一个,岂非防不胜防?”

  柳舒眉苦笑,“虽是这样猜测,但看看我们仅剩的三人,还真是谁都不像是那种卑鄙狠毒之人。”

  “卞胥真的死了?”

  “我的朋友亲眼看他断气。碧火流与胭脂妒不同,中者即死。”迦洛的声音涩涩,“但是,他的尸体却不翼而飞,着实令人困惑。”

  随歌冷笑,“谁知道他是不是故弄玄虚!”

  柳舒眉的眼睛一亮,“世子的意思是——他诈死?”

  “此人来历不明行为不端,若说我们五人里谁最有可疑,非他莫属。他想要人不怀疑他,于是布出这么一局假死,让别人看到他死了,然后趁大家没有防备偷偷回来继续行凶,这岂非万全之策?”

  柳舒眉拍额道:“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不,不是他。”斩钉截铁的回答想也没想地自迦洛嘴里飘了出来。

  柳舒眉和随歌一同望着他,齐声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迦洛犹豫了一下,答道:“我有很多个理由相信不是他干的。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昨晚和我在一起,远离京城数十里,根本没有机会分身去杀人。”

  两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地望着,这下谁也说不出话来。

  疑云重重,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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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22:4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一炷香时间后,店伙计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一进门便喊道:“不好了,几位爷!”

  “什么事?药呢?”

  店伙计将手上的药包交给迦洛,擦汗道;“小的跑遍了镇上的七家药铺,都说这方子里的麒麟粉根本没得卖。”

  迦洛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点头道:“这是珍贵药材,没有卖是正常的。提笔写上,只是抱一线希望罢了。”

  柳舒眉问道:“少了这味药,不会有事吗?”

  “会有影响,但目前先镇住季姑娘体内的毒要紧,余毒待我弄到麒麟粉后,再慢慢清理。”迦洛说着拆开了纸包,一见之下,却是脸色大变,“为什么没有田七和血竭?”

  店伙计的汗流得更多,“小的所说的不好了就是指这个,真是撞邪了,七家店都说断货,说是几个时辰前被个黑衣人都买走了。”

  迦洛三人对望几眼,脸上都露出了不安之色,尤其是随歌,额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显得很是恐怖。

  “这样……小二哥,这里有些银子你拿去,雇佣几个人骑快马去邻近的镇子买药,抓紧时间速去速回。”还是柳舒眉先有了主意,自怀里取出几锭银子交给店伙计,那伙计连忙应声去了。

  迦洛转身面色凝重地对着季玲珑,手起针落,眨眼间已在季玲戏的各处要穴上扎了银针。半晌后,他疲惫地转头向其他两人道:“我先以银针镇住了季姑娘身上的各处要穴,令毒性不能损毁她的肢体,只是这样一来,若明日天明前依然得不到解药,毒性便再不可收拾。”

  柳舒眉自嘲般地一笑,“这位凶手真是心思慎密,居然想出这样的毒计,嘿嘿,断了解药的来源,这下可真是回天乏术。只是,我实在很纳闷,他难道会未卜先知,知道会有迦兄这样的医术高手前来相救?”

  没有人答他的话,房间里有股沉重的气流,压得人心惶惶,连呼吸都似困难了许多。窗格子上的阳光渐渐地淡了,最后天色越来越暗,柳舒眉找到火折子点起了灯。这一下午折腾过来,已到了戌时。

  急切的脚步声终于再度响起,三人都面色一振,随歌先自迎将出去,见到店伙计手上空空时心就沉了下去。

  “世子,买不到……”

  随歌一把揪住他的手腕,怒道:“怎会买不到?”

  店伙计吃痛,却又不敢叫出来,连忙道:“邻近的几个镇子我们都跑遍了,都说那药被一个黑衣人通通买走,对不起,世子,小的没把事情给您办好,小的……”

  “黑衣人,又是黑衣人……”随歌气极,忍不住纵天长啸,“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这样对我?若玲珑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追到天边也要找你出来,将你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声音在桃林中回荡,余音久久不散。附近的几个客人都打开窗子探头观看,看到随歌那股凶神恶煞般的样子,又连忙把头缩了回去。只有叶琪枫和他的小厮囫囵听得啸声后分辨出是随歌的声音,心中好奇便开门走走了过来,到得房前,见到迦洛也在,叶琪枫便面露喜色道:“迦兄,我们又见面啦!咦,这位不是柳大哥吗?我还正想着不知道柳大哥什么时候会到,原来已经在这了!”说得正是兴高采烈时,随歌阴沉地看了他一眼,叶淇枫心中一颤,这才留意到床上躺着季玲珑。

  “季姑娘怎么了?生病了?”在见季玲珑面无血色,唇色发黑,分明是中毒的征兆,怎么才一天没见,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柳舒眉回答他:“嗯,她中了胭脂妒。”。

  “胭脂妒?”在脑海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究竟是种什么毒,他本人不会武功,对江湖上事了解的也不多,而这次来京可算是生平第一趟出远门,因此与其他几位候选佳婿相比,显得见识浅薄,稚嫩青涩。但他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热情洋溢,天真纯善,令人无论如何讨厌不起来,因此当他说:“我想没事的,有迦兄在,什么毒都能解得了的,是不是?”这时,纵然随歌已经心火难抑,但见到他一脸的诚恳表情时,也就发泄不出了。

  柳舒眉苦笑道:“纵有良医,无药也是枉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真是头疼啊。”

  叶琪枫困惑道:“为什么没有药?没有什么药?”

  “少了田七血竭两味主药,四处探访追寻不着。”

  “附近的药店里都没有卖吗?”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叶琪枫露出惋惜的神色叹道,“怎么会这样的,偏偏又赶上这个时候,否则京城里肯定是有的卖的,不过现在戒严了……”

  其他三人都眼睛一亮,迦洛低声道:“怎得忘了这件事。”

  “如果我们能连夜进城买药的话,那凶手肯定始料不及。而且就算他能料到,京城不比乡间小镇,想要买光全城的这两味药材,非得庞大一笔资金,以及运输的人力才行。”柳舒眉喜道。

  “可是全城戒严,如何进得去?”

  “我们进不去,但是北静王世子也进不去吗?”

  一句话提醒了随歌,他当即说道:“我这就前往京城一趟,此地就劳烦迦兄和柳兄照顾了,大恩不言谢。”

  迦洛唤住他:“慢。若是连王侯令也不得入城,又该如何?”

  随歌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一字一字地说道:“那我就偷偷翻墙进去,总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如此,世子此去万万小心。”事已至此,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迦洛看着床上的季玲珑道,“天亮之前,一定要赶回来。否则……回天乏术。”

  随歌的眼角又是一阵抽搐,没再说什么转身飞速离去。

  叶琪枫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引出了这么大的变化,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是会救季玲珑一命呢,还是会害随歌也出什么事,一时间不由怔了,很是惶恐不安。

  柳舒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多想了,天色不早,你留在此地也没什么用,回房休息去吧。”’

  叶琪枫看看迦洛,正好迦洛也抬起头来看他,那目光暖水般润泽,心中就跟着一紧,有些窒息。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男子时都会有很怪的感觉,即奇又妙,带着些许迷茫,些许欢喜,还有些许的殷殷期盼。然而若问他究竟在期盼什么,他却又回答不出。

  叶琪枫垂下头,虽是有点舍不得,但还是乖乖地道:“好,那我先回去了……我就住那边的客房里,有什么事就叫我一声。”

  “好的,去吧。”柳舒眉送他离开,再回来时就见迦洛静静地注视着季玲珑,目光闪烁不定。

  “怎么了?病情恶化了?”

  “不是。”

  柳舒眉一转眼间轻轻笑了,“哦,明白了明白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这位季姑娘姿容绝丽,你被她迷住也是情有可愿。既然随歌自己不能娶她了,不如你就向他讨了这位姑娘来,免得鳏寡终老清冷一人。”

  迦洛有些啼笑皆非,“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我是这种好色之人?”

  柳舒眉敛起笑容,恢复了正经之色道:“就是因为你不是,所以才替你担心哪。”

  “担心什么?”

  “我呢,心思不定,所有漂亮女人我都喜欢,却又无法对任何一个做到专情,所以这辈子不想娶妻,那是正常的。可是你为什么至今还是孤单一人?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曾有一度传闻说你和达殷城城主的七夫人关系暧昧,难道这是真的?”

  迦洛不答,反问道:“你认为呢?”

  柳舒眉在房中踱了几步道:“就是因为觉得不可能,所以才更奇怪。难道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有对某个女人心动过?”

  迦洛眼前浮起一个人的脸,双眸灿灿,浅笑盈盈。他刚才看着季玲珑时,其实也在想着那个人,想那个人低低的敛目,漠漠的凄然;想那个人用迷惑的声音对他说不明白何为爱情;想他眼神幽怨唇角薄凉绝望于随歌竟是个那么无情懦弱的人……想他一切的一切。

  猛然间一惊,身体重重一颤,如遭电击!

  “怎么了?”耳旁飘来柳舒眉惊讶的问语。心中升起同样的问题——怎么了?他这是怎么了?

  只不过才见了那人三次,为何竟是如此念念不忘?每个思维的空隙里,那青衫便翩然而至,把每丝表情都清清楚楚地刻画到他脑中,令记忆只会愈加明晰。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柳舒眉低声道:“迦洛,你不太对劲。”

  是的,他是不对劲,自从遇到那少年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经不是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心如止水不起半丝波澜的他了。

  迦洛抬起头,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淡淡一笑, “我想,我是对一个人动了心吧。”

  柳舒眉吃了一惊,正想继续询问时,迦洛却将头转了过去,他望着窗外浓黑的夜色,眼神放得很悠远,“但是,他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迦洛。”

  迦洛吸口气,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即使他真的已经死了,也不代表什么。人一生中,能遇见那样一个令自己心动的人,多么不容易。更多的人只是碌碌一生,不知道自己追寻的是什么,要什么。而我,遇见过他,生命与他有了交集,即使不能长厢厮守,也今生无憾了。”

  柳舒眉凝视着他,久久才说出一句话来:“我真有点嫉妒你。迦洛,为什么这么不幸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时,偏偏还会让人觉得你是在享受世上最无可匹敌的幸福?”

  迦洛哈地笑了一声,伸手推他道:“好了,夜也晚了,我知你素来注重睡眠,从不肯熬夜。这里有我照顾,你去休息吧。”

  “也好。我坐了一天的车赶到这里,真的是有些累了。希望随歌此去一切顺利,明天等我一觉醒来季姑娘的毒就已经解了。”柳舒眉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拖着懒洋洋的脚步离开了。

                

  桌上烛火明明灭灭,迦洛以手支额渐渐陷入梦境。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的呼吸,轻柔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至他身边而止。

  空气中涌动着灼烫的气流,那种炎炙令他的肢体变得呆滞,只是转头去看那么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然而终于还是回过了头,也终于见到了来人。这一见下,惊喜交加。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青衣小帽,肤白如玉,眸黑如夜,唇角边的笑意似有若无,似浓还薄,愣是与所有人都笑得不一样。

  是他!

  是他!!

  真的是他!!!

  “卞……”胥字还没出口,来人就以一根手指压着唇说道:“嘘——”

  只能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好多话想说,但接触到那双璀璨星眸,便通通凌乱飞扬。

  但见哪青衣少年嘻嘻一笑,顽皮不改,问道:“你见到我很高兴吧?”

  迦洛过了半晌,点了点头。

  他又问道:“那么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呢?”

  走?去哪?迦洛以眼神询问。

  接着就看见他诡异而笑,朱唇一张一合间竟变得说不出的恶毒,“跟我去阴间啊。你喜欢我不是吗?我一个人在下面好寂寞的,你来陪我玩吧……”

  一双苍白得有如鬼爪般的手自袖中伸出,指甲尖长,骨瘦如柴,飞快地朝迦洛掐了过来——

  浑身重重一震,“哐啷”声响,脆得将一切迷乱震醒,空气里的凝滞压力顿时消失了,迦洛睁开眼睛,但见桌上烛光依旧昏黄,床上的季玲珑依旧昏迷不醒,室内静寂如初。

  原来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在梦中已是惊悸万分,此刻醒来,回想到梦里场景,心中若有所失。

  难道他潜意识里真的认为卞胥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有这样一个梦吗?

  还是,明知对方生还无望,口中自我安慰说此生无憾,但心里已经有了愿随他同去的念头?

  只是那么短短两天的接触,没有两情相悦,甚至还谈不上有所开始,何至情深如此啊?

  迦洛轻轻叹息,站起来想走动走动时,脚上踩到一样东西,又是脆得令人心惊的“喀嚓”声。低头看去,原来是本来放在床头几上的一只花瓶被打碎了,碎片散了一地。

  必定是刚才梦魔中有所挣扎,碰到了花瓶使之落地,也多亏那碎裂之声,将他自梦中惊醒,否则真不知道继续做下去,那梦境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迦洛负手走了几步,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还未等他自己辨析清楚那是什么念头,就已经走过去伸手打开了房门。

  一口冷气就那样僵在了喉里,只见房门外的地上,摆放着一个纸包,用红色丝带扎得整整齐齐。

  迦洛瞪着那个纸包,过了许久,弯下腰,伸手将它拾了起来。带回房内于桌上解开丝带,纸掀开后,里面装着的竟是田七和血竭!

  这一下吃惊非小,然而更令他惊讶的是包内还有个小青瓷瓶,拨开瓶盖,浓郁的馨香味便弥漫了整个房间——麒麟粉!

  居然会是麒麟粉!

  是谁同他开这天大的玩笑?事件越发扑朔迷离,如一团乱麻,永远只能摸到脉络,却理不出头绪。

  再看这药材,却是真真实实地摆放在桌上,根据他多年经验,上面并未作任何手脚,真是匪夷所思。

  迦洛略一沉吟,决定不去探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救人要紧,当即向店伙计借了炉子亲自煎药。半个时辰后药调好,喂季玲珑喝下,做完这一切后,天际已泛出一抹寒白。

  再坐回桌旁研究那包突如其来的救命药材,很普通的纸张和丝带,从上面看不出任何线索。

  是谁?会是谁?

  难道凶手知道自己害错人,所以良心发现送来了解药?这可能性微乎其微。若对方是友非敌,又为何如此偷偷摸摸放在门外,摆明了身份不愿让他知晓。没想到只是钱家招婿这么一件小事,竟会变得如此复杂,连累了那么多人。

  但不管如何,季玲珑的命救回来了,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迦洛推开窗想透口气时,便瞧见柳舒眉神清气爽地从林子那头走来。他正想开口告诉他季玲珑得救的好消息,柳舒眉却先他一步皱起了眉头,急声道:“随歌还没有回来吗?”

  迦洛一怔,当下大汗。夜间发生的事情太古怪,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竟忘记了随歌前往京城买药的事情,被柳舒眉一提醒,才发现天已亮,但随歌至今未回。

  “我们昨天实在太疏忽大意了,本该找一人陪他前往的,明知凶手的下个目标是他,他这样一人深夜独行,岂非给了对方下手的好时机?”柳舒眉顿足,脸色变得很难看。

  迦洛道:“我这也发生了件怪事。” 随即把事情详细地向他说了一遍,听得柳舒眉更是惊讶,连连说道:“怎么可能?居然有这种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站在屋前说话间,叶琪枫匆匆跑了过来:“迦兄,柳大哥,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京城解严了。”

  迦洛与柳舒眉对望一眼,心中升起的不是喜悦而是沉重。不早不晚;这个时候解严?

  叶琪枫便把他所知道的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我担心世子的安危,因此一大早就派囫囵去城门口打听,这才发现城门竟然开了,说是东宫那边向丞相施压,丞相大人虽然丧子心痛急于报仇,却也不得不解除戒严,将缉凶一事由明转暗。囫囵向守门的侍卫打听世子的消息,侍卫们说昨夜根本没有见到世子,若他带了王侯令去叫门,他们都会知道的。所以我想,世子很可能半路上就出事了,根本没走到城门口。”叶琪枫只是缺少江湖经验。人却不笨,因此分析起事情来也是条理清楚头头是道。

  柳舒眉道:“既然城门已开,我们还在这等什么?进城去探访世子下落吧。”

  “好,我同你们一起去!”叶琪枫自告奋勇。

  谁料迦格却道:“不,你们两个都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去京城一趟就可以了。”

  “可是……”

  迦洛望着叶琪枫和柳舒眉,“这种时候你们两人最好不要分开,留下你们任何一个人在此,我都不放心。更何况季姑娘还未醒来也需要有人照顾,所以,你们留下,我去。”声音顿了一顿,眼神转为朦胧,“而且……我也有件私事,需要进城去办不可。”

  柳舒眉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道:“好,那你一切小心。”

  迦洛点头,借了叶棋枫的马匹上路。

  出得平安镇后,大道平坦,两旁鸟语花香,然而对他来说,这一切都失却了颜色。

  不仅仅因为随歌的下落不明,还有——

  他此行所指的私事,是将一个人的死讯带到钱家。

  而那个人,已经成了他心上抹不去化不开的一道烙印。幽幽然,隔着浮生的距离,还没有机会得到,便已先永远失去。

                

  朱门高有三丈,门上铜钉闪烁发亮,阶前杵着两墩白玉石雕,却不是寻常富贵人家所用的狮子,而是两只踏云兽,形象生动,雕功精绝。

  迦洛下马,拾阶而上,还未开口,门前守卫已先迎了上来道:“来的可是迦公子?”

  迦洛微愕,说道:“在下有事要求见……”

  “老夫人吩咐了,说若是迦公子到了,就直接带进去见她。”守卫殷勤地牵过他的马,转身引路。

  奇怪,钱老夫人怎么会知道他要来?难道木严他们已早他一步将遗言带到了?

  心中虽是百思不解,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随着守卫走过一条鹅卵石长径,绕过抄手游廊,经过绿板小桥,一路上的风景也与别的豪门富宅完全不同,丝毫不显贵气,尽现天然雅致。

  最后穿过一片小竹林,到了一处屋舍门前。白墙黑瓦,颜色朴素到了极点,偏偏,映着四周碧碧的翠竹,显得更是秀然脱俗。屋后为岩壁,一道清泉奔流而下,落于屋旁的小潭中,泉水叮咚,清脆悦耳。主人似乎对园艺没有特别的要求,因此遍地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在这四月天气里绽现出一片生机昂然来。

  这水,这竹,这花,这草,都轻柔灵逸;活脱脱像个活泼娇俏的少女。没想到钱老夫人的住所竟是这副模样,实在是无法将眼前的一切与传闻里那个钱家位高权重无上威严的老夫人联系在一起。

  “公子请稍候,容我进去通禀一声。”守卫敲门而人,过了很长时间才出来,“公子请进。”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道紫檀边嵌玉围屏,共有四扇页面,隐隐可见朝内的那面上写满了字。

  围屏前铺了块三蓝宝相花地毯,毯上一张梅花式朱漆小几,几上放着文房四宝和几册书卷,顿觉书香迎面而来。

  左侧的墙上挂着把金弦长弓,弓身除了特别乌亮外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但旁边的那简箭支却制作得相当精致,以上等的白鹤翎为羽,箭身光滑,几可照出人的影子。

  右侧的墙上挂了三幅美人图。第一幅画上的女子身穿紫杉手握团扇,气质高贵,容色绝美,眉心还有颗红痣,就像是画师不小心在上面留了点朱砂一般,令人觉得拥有这样容颜的女子,生来就是高高在上,受尽世人膜拜的。

  如果他没猜错,这画里的女子应该就是钱家以美艳闻名天下,而今又成了太子正妃的大小姐,钱明珠。

  果然是绝代神韵,艳丽得令人不敢直视。

  第二幅画上的女子眉长入鬓,唇角坚毅,神情高傲中又带了三分倔强。她左手拿书右手持笔,冷然回望。像是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然而整幅画的色调却不若第一幅那样浓墨重彩,相反,它用色黯淡,背景苍凉,隐隐透露出几分哀伤。

  这位就是被钱老夫人舍弃了的那个孙女萃玉了吧?单看画上这冷颜美人,谁能想到其心却是热情如火,为了爱情宁愿舍弃一切与人私奔?

  最后看到第三幅画,迦洛眼神一悸,一颗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前两幅画都画得极其细致讲究,连衣服的纹理头发的丝络都勾勒得一清二楚,整个人逼真得马上可以从画上走出来。然而这第三幅画却截然相反,只有寥寥数笔,勾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素白的小脸半隐半现,看不清其人容貌如何,也看不出她在干什么,却偏偏让人看了第一眼后就再也舍不得将视线从画上离开。

  这是钱家三小姐,闺名宝儿。

  迦洛心中把“宝儿”二字默念了一遍,眼神变得很温柔。

  一声咳嗽轻轻响起,迦洛转头,见一个粉衣少女自围屏后走了出来。

  少女眉目清婉可人,唇角上扬,不笑时也带了三分笑意,此刻她看着迦洛更是笑意盈盈,神态竟与卞胥有些相像。

  “老夫人微感风寒,不便临见客颜,由卿卿代为传话,失礼之处还请迦洛公子见谅。”

  迦洛看了一眼,屏后几个人影依稀闪动,当下答道:“哪里,姑娘言重了。在下此来是为了传句话给老夫人,事先没有通报,倒是在下失礼了。”

  “不知公子传的是什么话?”

  “卞胥临终有言,让人走钱府一趟,将一句话带给老夫人。”迦洛一边慢慢地说,一边留意观察那少女的脸色。

  粉衣少女钱卿卿听后似乎并不怎么惊讶,只是皱了皱眉道:“卞胥?迦洛公子说的可是我们小姐选婿榜上有名的那位卞胥?卞州之卞,伍子胥之胥?”

  她的反应今迦洛大为惊讶,不可能!不可能是这么一副表情啊!那卞胥分明就是——

  耳中听钱卿卿又问道:“他有什么话要让你带给我们老夫人?奇了……还有,临终有言?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

  “他身中碧火流,毒发身亡,这都是龙门两个弟子亲眼所见,但等我赶到那时,尸体却不见了。”

  钱卿卿惊呼一声:“天啊,第二个……”

  “不错,是第二个。继风七少被害后,卞胥也死,而如今,世子随歌也下落不明。”

  钱卿卿以袖掩口睁大了眼睛,吃惊的模样不像假装。围屏后传来几声抽气声,显见那里面之人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一个苍老缓和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卞胥托你传什么话给我?”

  这想必就是钱老夫人的声音,在别人都吃惊于卞胥身亡随歌失踪的时候,她还能镇定地问起遗言的内容,把握重点,不以旁事转移,不愧是执掌天下第一钱庄三十年的当家人。

  迦洛恭敬地答道:“话只有一句,就是希望您原谅萃玉小姐接她回家。”

  此话一出,钱卿卿的脸色顿时变了,她惊恐地回头朝后看,而围屏后的窃窃私语声也立刻消失不见,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钱老夫人悠悠地道:“他倒是好心,自己都快死了,还操心别人的事。”

  迦洛一愕,没想到钱老夫人对此事竟是这种反应,虽有耳闻她对二孙女私奔一事极为震怒,并且发下话说永远不许萃玉再踏足家门半步,但那毕竟是她的亲孙女,更何况曾经名动京城,有第一才女之誉,为钱家赢得不少风光,而且这可是一个人临终的遗言,死者为大,无论如何,不该是这种轻慢不屑的语气啊。

  “迦公子,多谢你特地为此而来,话我己经收到。如果公子不忙的话,老身倒有一事想请教公子。”

  “老夫人请说。” 自进门来便有预感,此趟行程似乎早在钱老夫人的掌握之中,否则门卫不会一见到他就认出他,可见钱老夫人一直在等他。那么,究竟等他做什么呢?

  围屏后沉默片刻,方才说道:“六年前,冀、周、达殷三城囤兵叛变,眼看本朝发发可危,却忽然一夜之间,达殷城主放弃计划倒戈相助,将冀、周二主杀死,归顺我朝,自此天下得以太平。此中原由与公子有关,是也不是?”

  迦洛动容,呆立当场,一时间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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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22: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在回老夫人话前,我能否先知道老夫人问话的意图?您为什么对此事感兴趣?”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不肯回答这个问题时,迦洛忽然提出了这么一个条件。

  屏风后略作沉吟,然后道:“你们都先退下。”

  钱卿卿咬了咬唇,绕回到围屏后,接着一连串碎步声渐渐远去,几个窈窕身影消失在后门处,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迎公子……”钱老夫人低低开口,“你看过墙上的那三幅画了。”

  “是。”

  “中间第二幅画上的人,便是萃玉。”

  钱老夫人一开口说起的不是三孙女宝儿,反而是萃玉,倒是令迦洛微感惊讶,然而他并未将这种惊讶表露脸上,只是欠了欠身,答道:“第一才女之名,在下仰慕已久。”

  “萃玉自小生性孤僻,除了书籍外其他一切都不感兴趣,也从不与人交流,一味苦读。十五岁时,一个偶尔的机会,让当朝太傅孟大人看到了她的诗稿,竟是推崇备至,从此才女之名远扬。”钱老夫人说得很慢,每句话都好像先在脑海里想上一遍,才肯说出来。

  迦洛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然而她所知的一切都是书上得来,见解或许独到不凡,但也仅是纸上谈兵,人情世故一概不懂。她不像明珠懂得锋芒内敛,更不像宝儿绝顶聪明,她只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甚至因为从小被家里保护得太好,比一般女孩更无知”

  迦洛心中一动。钱萃玉名动天下,多少人崇拜她的文才风流,没想到她自己的奶奶,反而对她评价如此之低。不过这样一来,更令他觉得此刻坐在围屏后的这位钱老夫人高深莫测,她为人处事有着自己的一套准则,绝不人云亦云。

  “本来,她那样的性子也没什么不好,以钱家的名望财势,给她挑个一切如意的夫婿,风风光光嫁了,婚后还可以那般悠闲自在地吟风赏月,不知世间疾苦。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红楼文试,竟生出那么一段孽缘。世人皆道我嫌贫爱富,所以不同意把二孙女嫁给一个穷书生,但你可知道那书生是谁?”声音忽高,终于说到正点上。

  “难道和冀周达殷三城叛乱一事有关?”否则钱老夫人不会平白无故地问他那个问题。

  围屏后钱老夫人幽幽叹息:“他便是鼓动三城造反的幕后黑手,江湖秘密组织‘黄金眼’的领头大哥,对外用的假名为殷桑,其真实姓名则无人知晓。”

  迦洛显得极为震惊,急声道:“老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钱家的女儿可以嫁给一个穷人,但不能嫁给一个身份不明之人。”钱老夫人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不能告诉你这消息我是怎么打探出来的,但这却是事实。萃玉知道事实后仍坚持要和那人在一起,我们钱家不能允许有这种不辨是非、不明大理的孙儿,所以,我只能将她驱逐,免得日后事情败露,连累满门。”

  那么多事情,表面上看来不可理喻,但谁能知道背地里真是用心良苦?要操持这么大的家业,不得不寡情冷血,即使是亲如嫡孙,犯了错误也不能手软。知悉其中真由后,迦洛不得不对这位钱老夫人起了敬佩之心。

  “迦公子,现在,可以说说你的事情了吧?”钱老夫人话锋一转,提醒他该回答她的问题了。

  迦洛深吸日气,这事发生在六年以前,对他来说甚至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本不欲再对任何人提起,然而此刻面对钱老夫人时,却又无法拒绝。

  迦洛苦笑道:“非不情愿,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钱老夫人丝毫不让:“那么便从头说起。”

  迦洛想了半天,还真的从头开始说了:“晚辈自小生性顽劣,淘气异常,令家父相当头痛。当他发现家里请来的所有私塾先生都管不住我时,便一狠心将我送到了静佛寺,跟随明远大师修身养性。”

  钱老夫人惊叹道:“原来你师从明远禅师。”_

  迦洛微微一笑,道:“半年后,明远大师认为我毫无佛门灵性,百点不透,无奈之下引荐我投入他的好友周絮门下。”

  钱夫人又是一赞:“原来周翁的那个关门小徒弟就是你啊!”

  “在见悟峰上住了不到三月,他老人家便将我赶下山。”

  “素闻周翁为人爽朗,脾气极好,你做了什么,令他这样大发雷霆?”

  “不是,是他老人家认为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我,因此不再相留。”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经由他口中说出来,语气和声音都很淡然,仿佛说的只不过是件非常普通的事情。

  围屏后,钱老夫人朝左手边的软榻上看了一眼,榻上躺着个人,宽袍缓带,阳光透过碧棂窗照到他身上,整个人显得说不出的慵懒,此刻他正带着微笑倾听两人的对话,双眸灿灿如玉,自慵懒中流露出一番妩媚姿态。

  “我身无分文地下山,在江湖上流浪了近六个月才回到家中。这一路上,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看见过很多事,感受颇多。我回到家后,发现自己与父亲兄长对事情的想法看法都变得相距更远。”他说得虽然轻描淡写,但想可见那段时间对他来说无异于凤凰涅磐,足以将一个少年所有的叛逆青涩尽数洗去,脱胎换骨,真正成熟。

  “父亲对我更不满意,认为我不务正业,天天与三教九流的人厮混,已经变成了一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就在那一年,我十五岁时,父亲和兄长奉皇命西征,战死沙场。少了家人的束缚,我把家产扔给管家开始云游天下,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结识了很多好朋友,那段时光真的是很快乐,像鸟一样自由,只觉天下之大,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直到两年后的初秋,我和两个朋友——柳舒眉与叶慕枫,相约去沙漠游历,途经达殷城,无意中遇见了一个人。”迦洛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双眉微锁,像是不知该如何继续陈述下去。

  钱老夫人道:“你遇见的可是你的未婚妻流姬?”

  “我们一进城门,便有婢女驾了车辆来迎,说是城主七夫人有请。我到了那后,才知道原来七夫人就是曾经与我有过婚约的顾门名媛流姬。”迦洛唇边浮起一丝苦笑,继续道,“六岁时因为寒衣诀的缘故,许多达官贵人前来提亲,父亲觉得顾家与我家门庭相当,其女流姬虽然年幼,却姿容不俗,便订下了这门亲事。但我长大后行为不端令大家很失望,因此父亲亡故后,顾家派人来要求取消这门亲事,我觉得自己心思难定,的确不该耽误对方姑娘终身,便应允了。没想到几年以后我们会相遇,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成了达殷城主的妾室。”

  “你可是觉得对她有所愧疚?”

  “不尽然。流姬美丽温婉,颇受城主宠爱,她邀我相见,只是想见见我这个诸人口中的不孝子浪荡儿是怎么样子,并无私情。然而那次相见,却让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便是达殷城主与冀、周二城私下勾结,预谋造反。”

  “于是你便出力阻止?”

  迦洛轻轻一叹,道:“老夫人,可能你会觉得我离经叛道,虽然当朝对我家恩宠有加;但对我来说,天下谁当皇帝,会否改朝换代,并不重要,我也不关心。”

  钱老夫人听得这话后,冷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之色。

  “但是我看了一下达殷城内百姓的生活,因为长年储备军力战事的缘故,百姓负税极重,民生困乏,苦不堪言。也就是说,达殷城的实力还未达到可以长期与我朝抗衡的地步,除非它能一击而中,否则,战期越久,对它越是不利,结局很可能是全城覆没。受苦受累的,骨肉分离的还是百姓。在看清了这点后,我才决定出手阻止。”

  “你是怎么说服达殷城主放弃这个念头的?”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迦洛摸摸鼻子,笑得好是无奈,“可惜没有成功。当我发现说服流姬比说服他容易时,我便转向流姬,请她帮忙。于是,她帮我偷出了达殷城主的令符。”

  钱老夫人的目光中流露出了赞赏,她又看了榻上人一眼,榻上之人冲她微微一笑。

  “当时冀周二城城主正在达殷做客,我利用令符连夜调动军队包围了驿馆,取了他们的项上人头,待天明达殷城主发觉时,大势已失。”

  钱老夫人赞道:“如此干脆利落,颇有大将之风,你若从政,必定是相当可怕的角色。”

  迦洛脸上却毫无得意之色,反而显得很懊恼,“可惜那年我才十七岁,如果换了今天,我不会那么干。”

  “哦?你做得没错,为何心生后悔?”

  “因为我现在知道,人命何其珍贵,任何一条生命都值得尊重。而当时不懂,认为只要目的是正确的,采取什么手段无关紧要。杀了冀周两位城主,虽说是当即立断,起到立竿见影的奇效,震住了达殷城主,然而,它所带来的灾难后果也是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的”

  钱老夫人沉吟道:“我明白了。达殷冀周三城乃是受了黄金眼组织的挑唆蛊惑才心生叛念,虽然事情被你制止了,但是黄金眼必定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他们做了些什么?”

  “冀周二城城主被弑,城内无主,夺权混战此起彼伏,百姓不但没有因此避过一场血光之灾,反而更加遭罪。不过短短十日,人口迅速减少了一半有余。我当时的震惊愧疚,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想象不到……”声音至此,终无可抑制地流露哀伤,很多事情不堪回首,这也是他为何从来不愿对人提及此事的真正原由。

  “所以你为了弥补过失,捐出自己的全部财产,帮助三城恢复民生?”

  迦洛沉默片刻,答道:“即使是那样做了,那些在战事中流离失所死于非命的百姓,也都活不过来了。人命,真是这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你的义举不但使一场更大的战事烟消云散,也给了黄金眼致命一击,使它元气大伤,在其后的几年内都无法重新崛起,从此江湖得以太平许多。看待一件事情,得从大处着眼,耽于小节,实非大丈夫所为。”

  几句话提醒了迦洛,他神色一震,那些困绕多年的心结忽然间解了开去,整个人顿时变得轻松了不少。他望向围屏,感激道:“多谢老夫人提点。”

  “我没有提点你什么,路是自己走的,决定也是自己选择的,你的心,是自由还是禁锢,只在你一念之间。”钱老夫人看着榻上之人,那人朝她做了个手势。钱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清清嗓子又道,“多谢迦公子如此信任老身,将事情经过据实相告。其实,提及此事真正的用意是请公子留意,黄金眼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我怀疑他们很快就有新的举动,而且,那目标便是我们钱家。”

  迦洛惊道:“老夫人认为,风七少的遇刺,卞胥的中毒和随歌的失踪,都是黄金眼在背后所为?”

  “所以请公子万万当心,黄金眼上次行动遭你破坏,对你必定怀恨在心,而此次候选人中又有你的至交好友,如果老身没有猜错的话,他们的下个目标便是柳公子。”

  迦洛的眼角跳了几下,低声道:“的确,没有什么比杀死我的朋友,更能令我难过了。”

  “可惜老身年迈体衰,不良于行,否则定会亲自彻查此事,如今却只能拜托公子了。”

  “老夫人言重了,这是晚辈份内之事。”

  “那好,时候不早,耽误一刻,便有可能产生千种变化。我也不再留你,快快回到你的朋友身边吧。有你在,我会放心许多。”

  迦洛拜了一拜,当即告辞。钱老夫人唤了钱卿卿进来相送。待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外,钱老夫人对榻上之人道:“真的决定了就是他吗?”

  那人唇线弯弯,笑得好生灿烂:“他不好吗了”

  钱老夫人低叹道:“你的眼光从来不差……只是,爱上这种男人会很辛苦,要蒙他垂青已是不易,即使他也喜欢你,但对他来说,比你重要的事情更多,儿女私情永远摆在最后一位。”

  榻上人笑意不减,自信十足地说道:“第一、我有把握让他也爱上我;第二、我本就不喜欢那些只会风花雪月你侬我侬的男人;第三、他或许会把很多事看得比我更重,但是我相信若我有了危险,他是肯舍弃自己性命救我的人……奶奶啊,山盟海誓都是会变的,然而这样一个知己却能永世相随,我若此生没有遇见他也就罢了,但已经遇见了,我绝对不能就此错过。”

  钱老夫人凝视着榻上人,长长一叹道:“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三个孙女里,你虽然年纪最小,却最是像我,也最不用我担心,奶奶相信你能把一切都处理得稳稳当当的。只是黄金眼一事,不可不防。”

  阳光映上那人的脸,淡眉小口,灵气逼人,正是钱家的三小姐钱宝儿。只见她瞳孔收缩,眼睛轻眯了起来,一字一字缓缓说道:“他们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对我下手,如今,等着看吧。黄金眼的好日子,走到头了。”

  右手一扬,一道白光急速掠出,叮的轻响后,围屏上多了支白羽小箭,那箭头正好刺中屏上写着的一个名字。

  钱宝儿望着那个名字,冷冷一笑。

                

  与此同时的钱家庭院里,迦洛正随同钱卿卿绕过抄手游廊,眼角忽然间看见一个黑影,迦洛止步,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黑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处。

  钱卿卿回头,“怎么了?”

  迦洛收回目光,温文地笑道:“哦,没什么。我们继续走吧。”

  然而那个黑影,却驻留在了他的心中,久久不散。

  出得钱府大门,刚走几步忽见一顶凤鸾软轿自长街那头走来,停在了钱府门口。钱家的门卫连忙一同迎上前,拜倒在地。

  轿子右边站了个穿红色衣衫的婢女,她上前挽起金线牡丹缎帘,帘内先是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柔柔地搭在婢女肩上,然后是及地的紫罗裙,如水波般溢开,撑依起窈窕的身姿和娇弱的体态。再接着,一把乌骨团扇半遮着脸儿懒洋洋地探出轿子,扇子上方一双眼睛如墨玉一般润泽,浓密的睫毛低低地垂着,平添几分庄重。

  之前见到这位钱家大小姐的画时,已觉得她容光照人,美绝人寰。此刻瞧见了真人,才知伊风姿更是绝世,一举手,一投足间,都将美丽发挥得淋漓尽致。

  迦洛望着门卫们拥她人府,不禁喃喃道:“奇怪,她怎么会这个时候回娘家?”

  身后忽有一丝异样,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整个人立刻向前飘出,于半空中扭身回望,只见先前在钱府里看到的那个黑衣人正双手束袖站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此人约莫五旬左右年纪,皮肤黝黑,五官深邃犹如刀刻,眼睛微睁时目光犀利如电。

  而且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有股非常压人的气势,绝对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阁下是?”

  那人盯了他一会儿,忽然道:“跟我来。”也不待他回答便转身走了。迦洛想了想,跟了上去。黑衣人走路的姿势极其独特,脚不沾尘一般,而且看似悠闲,速度却极快。

  两人出了城门,沿着西边一条小道渐走渐远,走到后来更是连其他行人都没了,只剩下他们两个。迦洛正待说话时,黑衣人忽然一掠,身法变得极快,几个纵跃已在数丈以外。

  难道他在考我武功?迦洛心中想到这个可能性,当即也加快了步伐,飞速掠了过去。这一下可真是将轻功施展到了极至,但无论迦洛怎么快,都一直落在他三尺开外。

  这一场轻功之比,迦洛输得心服口服。心中依稀闪过一个念头,再抬头看那黑衣人时,目光中便带了几分讶然。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迅疾妙绝的轻功,同样的步法,在另外一人身上也见到过,只不过那人施展起来时多了几分灵逸,少了几分恒稳。

  这黑衣人同卞胥有什么关系?他是卞胥的师父吗?

  小径终于走到尽头,再过去已被杂草延绵成了荒地,几座残家孤零零地立着,即使是春暖花开的四月好天气,仍不免令人心生寒意。

  黑衣人止步,转头道:“十年来,你是第二个追得上我的人。”

  迦洛淡淡一笑,“前辈武功之高,已非人间。晚辈竭尽全力,只能保持不被落下。”

  黑衣人的眼睛突然眯起,冷冷笑道:“但你既然跟我来到了这里,就别想再回去了!”话音未落,一道剑光急掠而来,剑还未至,那阴森森的剑气已先抵达眉心。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迦洛心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但最终却没有动。

  剑尖在离他眉心半分处嘎然而止,黑衣人沉声道:“你居然不躲?”

  迦洛又是淡淡一笑,面无惧色,“前辈剑上并无杀气,我为何要躲?”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半晌后才再度开口道:“这种危急关头仍能做到判断精准头脑冷静,的确值得赞赏。”语毕,二尺青锋缓缓收了回去,隐入袖中消失不见。

  见到这般样式奇特的兵器,迦洛心中又是一动,脱口说道:“前辈是七迷岛的前岛主欧飞!”

  黑衣人一怔,脸上神色更是复杂,“没想到我退隐二十年,你竟然还能认出我来。”

  “倏忽来去,迅影无踪。江湖上的这八个字指的就是欧前辈的袖里七迷剑,晚辈心仪已久。只是没想到前辈竟会在此出现,引我来此,不知何故?”

  欧飞沉默片刻,道:“你跟我来。”说罢走到一座残冢前,伸手推了推冢上石碑,只听咯咯咯一阵声响,石碑向左移开。露出里面半人多高的一道木门出来。 _欧飞打开木门弯腰走了进去,迦洛略一迟疑,还是跟着进去了。进得里面才发现冢内空空,并无棺木。比寻常人家的坟墓宽敞许多,地上七零八落地铺着一些稻草,一个人此刻正躺在草上一动不动,全身血迹斑斑,端得触目惊心!

  迦洛惊道:“世子!”

  原来这躺在地上之人,正是一夜未归的北静王世子随歌!

  迦洛想也不想地蹲下去察看伤势,这一看之下更是大吃一惊,“他……他……”

  身后传来欧飞长声一叹,“没错,他受伤极重,能保住性命已是侥幸。”

  “一十八刀,刀刀正中要害,手法残忍武功高绝。”

  欧飞点头,“和杀死风七少的是同一人。”

  “能让随歌连伤十八刀毫无支架之力的人,当今江湖里不会超过十人。”

  “你和我,都能做到。”

  迦洛长身而起,转身紧盯着欧飞,定声道:“那么,是谁?”

  欧飞回视他的目光,缓缓道:“我不知道。”

  迦洛吁气道:“晚辈唐突了,前辈与北静王素有渊源,断不会对世子下此毒手。也投有理由这样做。”

  欧飞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踱了几步,说道:“我昨夜赶到时,凶手已经离开了。我见他还有最后一口气在,便带他来了此地。”

  迦洛叹道:“凶手百密一疏,万万没有想到神医薛胜的师叔,也就是欧前辈您,会那么凑巧地路过,否则世子必死。”

  “我是特地找他去的,不是凑巧路过。而且凶手也不是百密一疏,我觉得他似乎有要事在身,因此行动相当匆忙。你看随歌身上的伤口,深浅一致,断口相同,因此我推定,是同一招所致。也就是说凶手一刀挥出,连在他身上割了一十八个伤口,刀刀都没有落空。”

  迦洛把他的话接了下去:“而他一刀之后,等不及世子彻底断气,便匆匆离开了,因此给了前辈救活世子的机会。”

  “是。若他当时再补上一刀,纵使我医术再高,也回天乏术。”

  “这一刀光自背后割开,再经由腰部、肋骨。前胸,终止于手腕处。我猜想凶手本是在世子背后猝下杀手,世子反应极快,连忙转身,于是那刀势不停,一直划到了他的正前面。那么,世子很可能已经瞧见了凶手的真面目。”迦洛望着昏迷不醒的随歌,道,“若他能醒来,便可告诉我们谁是凶手。”

  “是。但他伤得这么严重,要想醒转,起码得等三天。”

  迦洛皱眉,低语道:“三天后便是钱老夫人七十大寿之日,足够让一切定局。我们等不及三天。”

  “五婿中还有两人。无论如何,那两人不能再出什么变故。”

  “既已知世子下落,我这便返回平安镇。”

  “你就这样回去?你回去后对他们怎么说?”欧飞盯着迦洛,话里别有深意。

  迦洛微微一笑,说道:“晚辈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欧飞一直阴沉的脸上至此刻终于露出了笑容,道:“没想到二十年里,江湖中竟出了你这么一个人物,真是后生可畏啊。难怪……”

  迦洛等他把话说完,谁知他转开了话题,说道:“这次的对手狡猾残忍;此去切切小心。”

  迦洛走了几步,却又回身道:“欧前辈。”

  欧飞挑了挑眉。

  “前辈,我可以问您两个问题吗?”

  “问吧。”

  迦洛缓缓说了两句话,只见欧飞的神色由惊转叹,又由叹转笑,他伸手拍了拍迦洛的肩膀,赞许道:“你的确很聪明。”

  得到他的夸奖,和预期中的答案,迦洛反而变得有些迷茫,神色闪烁间不知是喜是叹,他喃喃道:“原来真是如此……”

  原来真的——

  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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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22:4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平安镇的西北角有条狭窄简陋的巷子,巷子两旁是简陋低矮的危房,此时家家户户都已熄灯睡了,因此便显得此地更加阴暗潮湿。

  “吱呀”一声,一双手推开巷尾最后一幢屋子的房门,黑暗中响起了火石的碰撞声,喀喀几下后那人点亮了蜡烛。

  烛光由弱而盛,室内由暗而朋。小小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外,什么都没有,简陋到了极点。那人低叹一声,放下手里的火折子,坐倒在惟一的一把椅子上,整个人显得说不出的疲乏。

  歇了好一会儿,他伸了个懒腰,正准备搞了蒙面黑巾去睡觉时,突然嗅到了一丝危险的讯息。

  “谁!”

  小木门再度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呀声,一人立在门边悠悠而笑,“这么快又见面了。”

  黑衣人吃惊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

  “很吃惊?呵呵,其实吃惊的人应该是我,人说狡兔三窟,你的这个窟也实在太不像样子了些吧?”来人神态悠闲,满脸笑意,像只正在逗弄老鼠的猫。

  黑衣人见来的只有他一人,便不再那么紧张了,沉声道:“柳舒眉,没想到你竟能找到这来。”

  那人正是柳舒眉,只见他低低一笑,神情得意,“这要怪你自己疏忽大意,你刚才进我房间时难道不觉得那壶茶也未免太香了些么?”

  黑衣人目光一震,脱口而出:“陌叶水香!”

  “果然有点见识,不愧是这次钱门选婿的候选者之一呵。陌上叶,水中香,你带着这种香味,二十四个时辰内无论你到什么地方,我都能找得到。”

  黑衣人默立半晌,冷哼了一声道:“好,很好!既然如此还等什么?你的朋友们呢?又偷偷摸摸躲哪了?一块上吧!”

  柳舒眉脸上的表情忽然变了。变得说不出的诡异,他依旧在笑,却笑得极其古怪:“要他们做什么?收拾你,我一人就已足够了。”

  黑衣人刚自一惊,就听一道风来,一脸上一凉,饶他闪躲得极快却还是来不及,脸上黑巾被柳舒眉硬生生地扯了去。

  烛光下,淡眉小口,肤净无暇,原是比女子更秀的容颜,却于此时写满了错愕与震惊,浑如梦中。

  柳舒眉手指一松,那方黑巾就悠忽悠忽地飘落于地,一颗心就也跟着那样一点点、不着边际地沉了下去。

  “果然是你,卞胥,你居然真的没有死。”柳舒眉的声音放得非常低非常慢,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卞胥不禁向后退了几步,颤声道:“你……你根本没有见过我,怎么可能认得我?”

  “真的没有见过吗?”柳舒眉扬了扬眉,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那如水般的青缎长袍,里面衬着银白色的中衣,足下,是一双洁白如雪的靴子,靴子两旁各绣了朵银丝梅花……

  是他!

  右腕上曾为放血而割出的伤疤隐隐地痛了起来,密林内发生的一幕飞快地从眼前闪过:那个像铜锣相磨的声音,那个带着三分贵气三分从容三分优雅和一分冷漠的声音,那一双银梅白靴,那一只青缎长袖,那两根修长手指……

  是他!

  真的是他!!

  果然是他!!!

  柳舒眉轻轻地笑了,舒开了两道漂亮的剑眉,整个人显得说不出的迷人,连嗓音也跟着越发动听起来,“想起我是谁了?”

  “为什么会是你?不可能……不可能……”卞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脸色煞白地又向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不可能是我?”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陷害我?”

  柳舒眉温和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垂死之人,“理由我上次就已经说过了。”

  “因为我是候选者之一,所以要除掉我?”

  “我以为你很聪明,看来是高估了你。到现在你还没有想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我……”卞胥忽然大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柳舒眉淡淡道:“很痛是吧?”

  卞胥冷汗涔涔而下,“你……”

  “我忘了告诉你了,因为上次连碧火流都杀不了你,所以这次我在陌叶水香里加了一点索心草。”。

  卞胥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

  “这次,我会看着你死,看着你真正地死掉。你没有机会再死里逃生。”柳舒眉走到椅子旁坐了下来,卞胥滚倒在地,蜷缩一团。

  “有件事我真的很奇怪,你上次中了碧火流分明已经停止呼吸了,怎么还能够活过来?”

  卞胥一边强忍疼痛一边气喘吁吁地道:“我十二岁时中过一种奇毒,多年来一直没能拔尽,因此以毒攻毒,对碧火流有了些许抵抗能力。”

  “原来如此。”柳舒眉点了点头,“难怪你这次也坚持了这么久,若是寻常人,早在半路上索心草毒就发作身亡了。”

  卞胥抬起头,目光又是哀痛又是不敢相信,“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柳舒眉脸上的笑意没了,他盯着卞胥,悠悠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风七少是你杀的?”

  “是。”

  “随歌呢?”

  “是。”

  “为什么这么做?你难道真爱钱三小姐爱到不惜杀人的地步?”

  柳舒眉哈哈地笑了起来,“爱钱三小姐?嗯嗯……我是爱她,爱她的钱。”

  卞胥眼睛里有种东西灭掉了,他的眼睛本来一直璀璨如星,明亮得让人惊艳,而此刻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他低下头,声音涩涩,“你也爱她的钱……你是碧澜绸庄的少主,怎么可能缺钱?”

  “你错了,我很缺钱,非常缺钱。”不知道为什么,柳舒眉对眼前的这个少年起了些许好感——既然他马上就要死了,死得又很无辜,那么告诉他,又何妨?

  而且,那么完美的计划,没人来分享,岂非太可惜了?还有什么比马上就要死而且一定会死的人更合适听他的这个计划?

  一念至此,柳舒眉笑了起来,耐心十足地解释道:“不错,在外人眼里,我们柳家是足以和钱家相抗衡的大富之家,但实际上,只有个华丽的架子,里面已经被掏空得差不多了。”

  “不可能,柳家的事业一向经营得很好,每年都获利颇丰。”

  “但是入不敷出。”望着卞胥惊讶不解的脸,柳舒眉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双眉,他做这个动作时的样子好看极了,让人觉得舒眉二字做他的名字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你可听说过黄金眼这个组织?”

  “知道。它是江湖里最神秘的组织,暗中策划着一切暴动与叛乱,朝廷几次围剿都无劳而返。若非六年前你和迦洛、叶慕枫三人杀了冀、周城主,又说服了达殷城主,破坏了黄金眼的计划,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吞下了半壁江山。”这本是江湖里最动人的传奇,而传奇里的其中一位主角,此刻却坐在他的面前做着最恶毒卑鄙的事情。卞胥到了这时候,心中依旧是痛惜多过憎恶——

  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要是他!

  柳舒眉忽然叹了口气,往事于他亦是不堪回首,“那个计划的失败虽然对黄金眼来说损失惨重,但并非致命。然而,由那件事而引发出的另一件事,却真正导致了黄金限的分崩离析,也使它从此一蹶不振。”

  卞胥惊愕地等他把话说完,然而柳舒眉却沉默了。

  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再度开口道:“我就是黄金眼的龙头老大。”

  “不可能!”卞胥惊叫起来,“不可能,不是你!黄金眼的龙头老大是我二……是钱二小姐的丈夫,殷桑!”

  “黄金眼的创办者是两个人,他们是好朋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一人主外,一人主内。你说的殷桑,长年居住总坛处理内部事宜,而我,游走江湖,负责联络探查。”

  卞胥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六年前三城叛动计划的失败,我与殷桑第一次产生了矛盾,他不能原谅我帮助迦洛破坏了那个计划,导致十年努力化为灰烬,于是一怒之下退出黄金眼,从此单枪匹马地实施他的复仇计划去了。没有他的黄金眼,成了一盘散沙,这六年来我独力支撑它,支撑得很累,它需要的金钱越来越多,柳家已渐不支。”柳舒眉在说这些话时脸上带着一种很奇怪的伤感,而那伤感,令他看起来不但没有半分邪恶,反而有种浓浓的、无能为力的悲哀。

  卞胥心中一颤,眼中便有了泪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创建黄金眼?为什么要做那些坏事?你本是天下人羡慕崇拜的对象,你本可以生活得很好,你为什么要给自己挑选这么艰难的一条路走?”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柳舒眉低声道:“有的事情在你和所有人看来是不对的,是大逆不道的,但在一些特定的人看来,却完全值得去流血牺牲消耗一生。其实我很羡慕殷桑,因为他终于找到一个足够理解他和支持他的红颜知己,而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像钱萃玉那样的奇女子。我娶钱宝儿,只是为了钱家的财富,为了黄金眼,为了开创黄金眼时所立下的目标,我抛却的东西已经太多,多到也不在乎再多搭上自己的婚姻。”

  “所以你不择手段,一定要娶到她?”。。

  “是。”

  卞胥冷笑,又从冷笑转为大笑,“你要实现你的目标牺牲你自己也就罢了,凭什么连她的幸福也一起牺牲?”

  “我会对她很好,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事情。世间多的是怨偶,而我能做到与她相敬如宾,你怎知对她来说那不是幸福?”

  卞胥凄然一笑,喃喃道:“是吗?粉饰的恩爱,虚伪的情义,钱宝儿,你会觉得那是幸福吗?”

  “怎么,难道你是真的因为爱上她才赶赴这场寿宴的?”柳舒眉的目光锐利了起来,表情也由原本的伤感转为冷漠,“那么看来我除掉你,实在是很明智。”

  卞胥盯着他,眼神也清冷了起来,“你最早入京,暗中布置好一切杀死了风七少,然后回到平安镇看见我独自离开,便又跟上了我,在半路林中暗算于我,再回到平安镇在随歌的饭菜里下毒,做完这些后你飞速离开,坐上马车,以一幅悠闲从容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表示你是刚从江南赶来。你这样来回奔波,不觉得累吗?”

  “除了下毒那件是我吩咐手下干的,其他你都说对了。风七少本人虽没什么武功,但他身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非我亲自动手杀不了他。而你,我之前低估了你,所以才给你机会诈死。在回程上碰见迦洛时,知道你的尸体竟然不翼而飞,就隐隐想到你可能还活着。到平安镇后发现季玲珑做了随歌的替死鬼,计划的环节频频出错,真觉得头疼时,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卞胥扬起了眉。

  “我一听说镇上的田七和血竭被搜罗一空,就知道肯定是你干的。因为田七血竭是解碧火流所必须的配药,而且需要的数量极多。然而,它也是胭脂妒的解药成分之一,因此你很成功地把迦洛、随歌引向了误区,使我的身份更加安全。”

  “于是你就想到将错就错陷害我,当天晚上你偷偷跟着随歌对他下了毒手,然后又飞快赶回客栈,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谁知道迦洛从京城回来后竟然告诉你们说他救回了随歌,于是你连夜改装,故意穿上黑衣服去行刺随歌,这样即使事情败露了,也可以推到黑衣人身上。是不是?”

  “如我所料,迦洛以为杀手真的是你,于是布局诱你前来。不过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毕竟你不是真正的凶手,没有必要因为钱三小姐垂青我的这个消息偷偷摸摸地来找我。”

  “可即使这样,你还是在茶里放了陌叶水香和索心草。”

  “没有办法,小变故太多,我不能再有任何错失。”

  卞胥垂下头,过了好一会才道:“那你可知为什么我真的会去找你?”

  “本来很想不明白,不过现在我想我知道了。”柳舒眉一笑,“你喜欢钱宝儿,是吗?”

  卞胥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柳舒眉略感惊讶,继而他就看见卞胥扶着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当他站直身子时,所有的痛苦。呻吟、苍白、颤悸通通消失,那眉目清灵,唇色艳丽,仿若不在人间。

  “你!”柳舒眉眼中闪过一丝羞恼之色,“难道我又受了你的欺骗?”

  “上次骗你,是为了自保;这次,是为了获知真相。”卞婿向后退了几步,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

  背上传来被凝视的目光,那感觉如此熟悉,柳舒眉的手一颤,整个人如被冻结,汗水就那样自额头迸出,心中凉凉。

  他闭起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睁开来,沉声道:“我想知道我的破绽在哪里。”

  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迦洛静静地站在夜色里,带着比以往更浓郁的沧桑气息。

  “因为你百密一疏,没有调查清楚卞胥的底细。”

  柳舒眉望了卞胥一眼,道:“不是没有,是查不出来。正因为不知底细,所以选择先除掉再说。”

  迦洛缓缓道:“第一、他是前七迷岛岛主欧飞的弟子。”

  柳舒眉一惊,“欧飞是神医薛胜的师叔,难怪你能身中巨毒而不死。”

  “我小时候中过奇毒,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时奶奶请到了欧岛主,他不但救回了我的性命,还成了我的师父。而这次我出门,师父一直跟在我身后暗中保护,所以我才得以死里逃生。去药店买药的黑衣人,是我师父,不是我。”

  迦洛又遭:“第二、我信任他,知道他不是凶手。”

  “我一直留意着你们的举动,那夜送田七血竭麒麟粉的人就是我。只是当时,我决定将计就计,由明转暗,等凶手自动现身。”

  迦洛道:“我把卞胥的死讯带到钱家,发现钱老夫人得知这个消息后反应很淡,根本无动于衷,于是我就想,如果不是她把情绪掩藏得太好,就是她已经知道卞胥其实根本平安无事。在回来的路上,我碰见了欧前辈,从他那得知了随歌的下落,也证实了卞胥的真实身份。回到平安镇后,我告诉你和叶琪枫我救回了随歌,而随歌受伤前看到了凶手的脸,所以凶手要想不曝露身份,只能杀他灭口。那天晚上谁来杀随歌,谁就是真正的凶手。”

  卞胥接口道:“而你果然沉不住气,出现了。但是你还是留了一手,假扮成了黑衣人,迦洛没能拦下你。”

  “但是你我相交二十年,何等熟悉,即使你以黑巾蒙脸,我又岂会辨认不出?”迦洛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悲哀,“事后你再以柳舒眉进屋来时,我希望你能够坦白以告,但是你没有。”

  “所以你就故意说你看出那人是卞胥,以此来降低我的防备和戒心?”

  “我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迦洛直视着柳舒眉,目光如水,“只要你就此收手,甚至今晚不要尾随卞胥来此企图杀他,我们没有证据,这件事即成疑案。你,还是碧澜山庄的少主。”

  柳舒眉苦笑了一下,“但我还是中计了,还是来了,还是亲口说出了一切计划和罪行。”

  “是的,事到如今,你逃不掉了。”

  柳舒眉低叹道:“很多年前慕枫就曾说过,我们三个中你最具智慧,我当时并不服气,我觉得你能做到的,我也同样能够。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他说的是对的。我的确不如你,此次交手就足以证明。”

  “这次识穿你的人不是我。”迦洛看上去并不比柳舒眉好受,“你知道我有个很大的弱点,我从不怀疑我的朋友,更何况这个朋友是你。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怀疑到你身上去。”

  柳舒眉抬眉,看到了卞胥,这个身穿青衫的少年,在弱得似乎风一吹就能飘走,然而就是他,破坏了他的全盘计划,使一切功亏一篑!

  “是你?”

  “是我。”卞胥的脸上没有表情,“是我第一个认出了你的真面目,是我让师父去找随歌救下他,是我设计了今晚的请君入瓮之计,是我告诉迦洛让他配合我演这出戏,也是我假装中毒引你把事实一点点地说出来。一切都是我干的。”

  柳舒眉不怒反笑,大笑道:“好,我真是看走眼了,你真是个人物!”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说?我还能说些什么?谁不知道——”说到一半,柳舒眉突然纵身一扑,一把扣住了卞胥的咽喉。

  迦洛急声道:“柳兄,切勿一错再错!”

  卞胥虽被他所擒,却面不改色,“柳舒眉,你逃不掉的,你身份已经曝光,当朝皇帝和风丞相都不会放过你,即使你杀了我,也不能改变这一切!”

  柳舒眉疯笑道:“是!我知道,我知道一切都毁了,包括我的黄金眼,我们柳家的碧澜绸庄,通通都毁在了你这小子的手里!我若死了,你也休想活!”说着手上用力,就欲将卞胥击毙掌下。

  迦洛高声吟道:“慕叶流云,鸿飞处,自有啼金。携三成任性,七分顽劣,狂歌笑我行。莫将从容顾,诗酒啸生平!”

  柳舒眉整个人一颤,所有的动作止于一刹那。

  迦洛沉声道:“你我曾在青砚台结义,今生今世,永远是好朋友。”

  “是,我们是好朋友。”柳舒眉的目光开始飘得很远。

  “十六岁时,关东一行,途经青峰岭,我为关东四霸所困,是你舍命救我出来,为此你挨了他们三刀,在床上躺了足足三个月才能行走。”

  柳舒眉的眉毛慢慢拧在了一起。

  “十八岁时,我们第一次去西域,在沙漠上迷了路找不到水源。你把最后一壶水留给了我和慕枫,自己连夜策马离开。靠着那壶水,我们支持到了商旅经过。而等我们找到你时,你已虚脱得不成人形了。”

  柳舒眉没有说话。

  “冀周达殷三城叛乱之事,你明知我的行为是在破坏黄金眼精心策划了十年的计划,可你还是选择帮我,殷桑派了杀手杀我,也被你暗中拦下。”

  “不要说了!”柳舒眉大喝一声,“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迦洛看着他,眼眸深深,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舒眉,我们是朋友,是曾经患难于共生死相同的朋友啊!你为什么会是黄金眼的头脑之一?你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么崎岖的路走?你本可以过得很好,你富甲一方,名动天下,你本来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你也曾是侯爷之子,曾荣宠一时,你又为什么要放弃那样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宁可游走天下饱经风霜?又为什么甘愿舍弃倾国之资却让自己落魄得连个住所都没有?”柳舒眉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应该懂的,你应该懂的,迦洛!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信仰,你要的信仰是自由,我要的是报仇!”

  “报仇?”

  “我不姓柳,我复姓慕容,先祖慕容,是大燕国的皇帝。这天下本是我们家的,你现在明白了吗?”

  迦洛和卞胥都怔了一下,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我们慕容一脉大都死于战乱,到了我这一代,仅剩下我一个人。先父临终有言,一定要复兴燕国,身为家族最后一个子孙我别无选择。”柳舒眉的眼中泪光闪烁,“迦洛,我别无选择!”

  两人相对而视,竟是悲然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柳舒眉忽然松开手放了卞胥:“罢了罢了,你说得对,我何苦一错再错,你走吧。”

  卞胥回转身看着他,眼眸幽黑。柳舒眉盯着那双黑眼睛,道:“卞胥,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绝顶深不可测的人,输在你手上,我无话可说。” 说完微微一笑,背过身去。

  卞胥怔了半天,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惊呼:“柳舒眉,你——”

  只见柳舒眉的身子摇了几摇,软软地倒了下来。

  他的唇已黑透,眼睛里,鼻子里,和嘴里都渗出了血丝。

  迦洛飞奔过来握住他的手,急声道:“舒眉!你,你,你这是何必!”

  柳舒眉的目光从他脸上转到卞胥脸一,再从卞胥脸上转回他脸上,依旧在笑:“我不能被送官查办,对慕容家来说那是奇耻大辱。我也知道你会很为难,所以我还是自行了断了吧。别人都说我茶道最精,其实我最擅长的是毒药,我现在服下的这款毒药叫红尘一笑,不要看我的样子很恐怖,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痛苦。”

  迦洛的眼泪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迦洛,我杀了这么多人,你会原谅我吗?”

  “我们是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柳舒眉微笑道:“好。见到慕枫帮我告诉他,我先走一步了。如果他的病能好起来,那是最好,如果实在不成,告诉他别怕,有我在地下等他,等他一起来喝酒论剑游闯天下。到时候我不用再担负复兴亡国的重任,就能真正地过得逍遥了。”

  “好,我一定告诉他。”

  柳舒眉脸上的血越流越多,几将整张脸浸没,“迦洛,我们是好朋友吧?”

  “是。”

  “好朋友,好朋友……慕叶流云,鸿飞处,自有啼金。携三成任性,七分顽劣,狂歌笑我行。莫将从容顾,诗酒啸生平……”

  声音越来越低,终不复可闻。

  迦洛握着柳舒眉的手,卞胥扶着他的头,两人维持着那个姿势,维持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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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22:4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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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叶纷飞,雨花落,浮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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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舒眉死了,殷桑离开了,黄金眼应该算是彻底结束了吧?”林木疏疏,泥土芬芳,两人负手徐徐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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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的一个念头,竟引来这么一场血雨腥风,本以为是财势惑人,却原来各有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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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不说话?一路上都是我在说,好生尴尬。”卞胥忽然止步,停下来看着一言不发的迦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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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洛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低声道:“他是我的好朋友,他曾经舍命救过我,他是那种明知自己会渴死也会把最后一壶水让给朋友的人,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最后逼死他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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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自己逼死了自己。我们给过他机会的。”卞胥停了一下,悠悠道,“而且,所有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管他什么身份什么理由,做错了就是错了。这话是你当初对我说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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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洛失笑,目光转为清明,“原来你还记得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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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但记得那句话,你说的所有话我都记得。”卞胥眨了眨眼睛,显得说不出的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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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洛心中一动:“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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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叫卞胥,叫我的真名,你早知道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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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下,碧林中,那眉眼清丽,巧笑嫣然,尘世烦恼就在他一笑中悠悠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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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微风轻拂而过,吹得他额际的几缕发丝散了下来,迦洛忍不住伸手上前轻轻一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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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作似刻意放慢的画面,而那画面中只见双眸璀璨,目似秋水,其他一切再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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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迦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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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如其来的惊呼声打破旖旎震醒梦中人。两人双双转头看去,便看到了一脸愕然的叶琪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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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态的两人倒没什么,反而叶琪枫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尴尬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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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咬着唇偷偷地笑,咳嗽一声道:“叶兄,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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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呃……”清弱少年愣了半天才想起他此来的目的,忙道,“对了,我是来告诉你们,世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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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啊,比我们原先预料的提早了几个时辰呢。”卞胥望向迦洛,“那么,我们一起去看他吧。”说着眼珠一转,非常不怀好意地伸出手,当着叶琪枫的面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拉着迦洛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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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的叶琪枫果然再次被震住,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相牵的手,一直没再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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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迦洛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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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拉紧了他,低得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要是现在敢挣脱,我就一辈子都找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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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洛的目光一闪,也低声道:“我若不挣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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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仰起头,对他甜甜一笑,“你若不挣脱,我们就这样手牵手地过一辈子吧。”说得看似好生自在,其实心中却是莫名紧张,若他拒绝,若他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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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洛凝视着她:“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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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我真名,我不叫卞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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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没等迦洛叫出来,随歌的客舍已到,卞胥松开他的手先自一步掠了过去,却又不进门,只是蹑手蹑脚地将窗子拉开一线,偷偷向里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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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来了,他这偷窥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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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洛正要上前阻止,卞胥回头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房内传出了随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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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天了,我都醒了,为什么你还没有醒?欧前辈说伊的毒早已解了,之所以还不醒,是因为你自己不愿醒,为什么?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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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撇下撇嘴,低声啐道:“到现在还不知道哪错了,真不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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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珑,其实一直以来,我不是不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但是我们之间的阻碍太多,多到让我根本看不清我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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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开始咬牙,“这是人话吗?懦弱就是懦弱,还找这些许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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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这次死里逃生,柳舒眉的刀向我劈落时,我脑海里想的不是畏惧不是逃开,而是你。是你幽怨的眼睛,是你倔强的唇角,是你冷冷的表情。玲珑,你是我的玲珑,这么多年风雨相依生死与共,你我二人早已融汇一体纠缠至深,我怎么能够舍下你?又怎么舍得离开你?我真是愚昧,太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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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像人话。”卞胥开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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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什么比和自己心爱之人长世相守更幸福?更重要?所以玲珑,我决定了——”随歌深吸口气,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不娶钱三小姐了,玲珑,我要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富贵皇权北静王的虚号,都通通一边去吧!玲珑,我只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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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手指轻扬,一道白线袅袅地从窗缝里吹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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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洛一惊,以为他又在玩什么花样时、卞胥已返过身来拉着他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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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刚才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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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没什么,季玲珑迟迟不醒,随歌世子这么一番惊天地泣鬼神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爱情告自岂非就失去了意义?所以我好心地帮帮他们两个,加了一点醒音雾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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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音雾?”迦洛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难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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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睁大了眼睛,显得又天真又无辜,“对哦,我还忘了告诉你,季玲珑之所以迟迟不醒其实不是因为她自个儿不想醒过来,而是我给她下了点药。不这样的话,随歌怎么会着急?怎么会发现自己的真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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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洛凝视着他,表情有点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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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咬了咬唇,不再嬉皮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没有恶意,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所有人都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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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未说完,迦洛已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微微而笑,“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其实这些天来我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甚至不敢相信竟然真的让我遇见了你,竟让我真的能够遇见一个我一直渴慕而没有遇到的心仪之人,我自小就渴望的自由在你身上清晰而见。把每份沉重的事情变得轻松,让悲剧转为欢喜,你的智慧充满神奇。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会有你这样钟灵毓秀的人存在?我不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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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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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向口齿伶俐的卞胥到了这一刻,反而变得完全不知所措。这情感来得太汹涌,而且远非他的智慧所能辨析,而他,便也只能接受它,溶解它,得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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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短短一瞬在有情人眼中都可成为千年,更何况此时此刻,两情相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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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的脸红了起来,他将头靠到了迦洛怀中,声音低低,“怎么办?风七少和柳舒眉死了,随歌有了季姑娘,而叶琪枫又是个完全没长大的孩子,这几个人都没戏了,我该嫁给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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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忘了还有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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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的眼睛变得晶晶亮,还带了些许羞涩,“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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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洛学他之前的样子眨眨眼睛,“五个候选佳婿去了四个,还剩一个,你怎地忘记了?此人姓卞名胥,虽然有点好色,偷看我表妹洗澡,还有点无赖,喜欢听人壁脚,但没其他更大的缺点了,你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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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胥知道被他耍了,当下怒道:“迦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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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洛大笑着向后一掠,转身就跑。于是卞胥便一边跺脚一边追了上去,“你别跑!你敢这样耍我。要是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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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叶纷飞,雨花落,情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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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廿一,钱老夫人大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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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一早起,钱府大门前就车水马龙,前来拜寿的人只有三十个,但同行的随从侍卫却不少,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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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静王世子随歌、舞柳城小公子叶琪枫一同抵达,两人车马到得门前时,引起不少人仰首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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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二人一个高大俊朗,一个清雅秀气,当真是人中龙凤,钱家选婿果然好眼光!然而于此繁华中,却不免又有几分惋惜,若是没出那场变故,五位候选女婿一齐出场岂非更加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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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人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最神秘的那位候选者卞胥,到得设宴厅,也只有随歌和叶琪枫两人坐在席上,不禁纷纷猜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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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不只他们,随歌与叶琪枫也是颇感奇怪,随歌看了四周一眼,低声问道:“奇怪,卞公子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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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昨儿个还看见他的,今天一早起来就没见过。”叶琪枫徽微皱起了眉,“他不会又闯什么祸去了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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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在随歌身后浅红衫子打扮的季玲珑道:“我看见卞公子昨天晚上跟着迦洛公子走了,说是去龙门向他表妹作个交代。该不会是龙姑娘为难他,不放他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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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随歌淡淡一笑,“也该去龙门解释清楚,否则麻烦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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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垂下头,喃喃道:“他和迦兄一起离开的啊……”心里莫来由地就不高兴了。这种情绪掩藏已久,自昨天早上在桃林里看见卞胥和迦洛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的样子时就开始滋长,搅和得他心绪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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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堂传来佩环声响,厅中诸人纷纷站起身来恭迎寿星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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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两个锦服少女搀扶着一老妇人缓步走出,另有七个中年妇人紧跟其后,衣饰华丽,容颜俱都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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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老妇人虽是满脸皱纹,却不显老态,双目炯炯,颇见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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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人一同参拜:“恭祝钱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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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多谢,诸位请起。”钱老夫人低头嘱咐了身边的锦服少女一声,少女拍了拍手,早已等候在外的下人们便捧着美味佳肴行云流水般上前,一时间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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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至半酣,却依旧不见卞胥,叶琪枫心头那种不安的感觉更浓了,再抬头看看钱老夫人脸上笑眯眯的,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正自疑惑时,忽听一声清悦的声音自厅外传了过来,饶是厅中如此纷杂,但每个人都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孙女宝儿特来为奶奶祝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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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人皆是精神一震,主角终于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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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身穿浅绿衫子的少女盈盈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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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哦”一声后又是齐“唉” 了一声。原因无它,只因这少女脸上戴着个宝石面具,面具制作极为精巧,连眼睛部位上都镶了两块透明水晶,水晶拆射出璀璨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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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老夫人见自己最喜欢的孙女到来,更是眼睛眉毛都在笑,招招手道:“勿需多礼,快过来,坐奶奶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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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衫少女却摇了摇头:“孙女的礼物还未送呢,先不忙坐。”她吐字清脆,语速很快,令叶琪枫觉得似曾相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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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你有什么礼物孝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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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转身,望着厅中诸人道:“诸位,今日就请你们当个见证,宝儿我要择婿而嫁,以自己的婚事为奶奶大寿添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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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早知此事,但见钱三小姐竟然如此落落大方,毫无女儿家的羞涩腼腆,诸人不禁大感有趣,更有好事者当场鼓掌,一时间,厅内气氛达到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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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先朝随歌走了过去,看着她步步而近,季玲珑的脸色愈发苍白。昨日虽听了世子的一番肺腑之言,两人私定终身,然而钱三小姐若真是选中了世子,焉知他会不会后悔。幸福来得太快,总让人觉得把持不住,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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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钱宝儿发出一声轻笑,“可否问世子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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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歌站了起来,以显重视,“三小姐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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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我与你身后的这位季姑娘同时落水,时间紧急只能救一位,世子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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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歌与其侍婢季玲珑的关系暧昧,此事众人也略有耳闻,没想到钱宝儿如此直接地问了出来,一时间厅内静静,所有人都屏息盯着随歌,看他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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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歌回头看了看季玲珑,季玲珑别过脸去,不愿与他目光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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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小姐,我会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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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尖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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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小姐,我会救你。”随歌的表情很是诚恳,正当造人交头接耳时,他转身拉住了季玲珑的手,用同样真诚的声音道,“但是,救了你后,我会选择和玲珑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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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内顿时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随歌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季玲珑的手被他握在手中,乌黑秀目里隐约有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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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向后退了几步,再开口时,声音已变得极为震怒:“你说,你要和她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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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相形之下,随歌显得很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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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你远从边关而来,真的是打算娶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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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本来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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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也就是说,你现在改变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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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歌忽然一拉季玲珑的手走出席位,走到厅堂之中,目光一一从众人脸上看过去,道:“钱老夫人,三小姐,诸位——没错,我本来的确是为娶三小姐而来,但现在,我已不能那样做。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被人所害,几乎死于非命,然而,正因为经过了生死之关,我才终于明白自己爱的人是谁,什么才是真正应该追求和珍惜的。从今天起,玲珑不再是我的侍婢,她将是我的妻子,是我要珍爱呵护一生的人。所以,对不起,三小姐,我不能娶你,那样对你,对玲珑,和对我自己,都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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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内静静,于静谧中又有几分动容。众人的目光移向了钱宝儿,当面遭人拒婚,不知这尊贵少女会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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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钱宝儿却没什么大反应,她只是点了个头,淡淡道:“哦,世子请回座位上去吧。”说完再不看随歌一眼,朝叶琪枫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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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她走到面前,叶琪枫己跳起来道:“三小姐,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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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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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显得很是矛盾,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钱宝儿帮他把话说了出来:“你想说,你也不愿娶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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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三小姐,我只是,只是……我觉得我们不太熟悉,我……” 叶琪枫一闭眼睛,豁了出去,“在见到世子和季姑娘的事情后,我觉得婚姻真是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我也要娶个真心所爱之人共渡一生,而我与三小姐你实在没什么感情,所以对不起,我要退出这次选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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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哈哈一笑,“如果只是这个原因,那还不好办,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与我朝夕共处,让你熟悉我了解我,若到时候你仍是觉得不爱我,再退出也不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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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不但叶琪枫怔了,厅内一干人等全部怔住。这位钱小姐,也太惊世骇俗了些吧、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毫无大家闺秀的矜持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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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我……不是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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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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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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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突然哼了一声,凑上前隔着桌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道:“你最好坦白交代,你是不是已经心有所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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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中响起了一片抽气声,被她的举动吓坏。倒是季玲珑,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钱宝儿,露出又好奇又赞赏的表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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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吓得最厉害的自然是叶琪枫,他几次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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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沉声道:“不许你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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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心跳加快,不可能,这不可能,难道她知道他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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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你都可以爱,就他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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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我……我没有……我对他没有那个意思……” 叶琪枫都快哭出来了,又窘又羞又怕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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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看的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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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又是哈哈一声,松开手放了他,叶琪枫就啪地瘫软在椅子,整个人好似丢了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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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转过身,面向钱老夫人唤了一声:“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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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有结果了?”估计在座所有人里就钱老夫人最是镇定,任她如何闹,都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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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朗声道:“是。但还望奶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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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老夫人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季玲珑,“季丫头,你过来,让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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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玲珑一呆,有些不明所以,她看向随歌,随歌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于是她便慢慢走到钱老夫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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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手给我。”钱老夫人的声音很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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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玲珑依言伸出手去,再次看见了自己的掌纹,管家李嫂的话依稀又在耳边回响,一时间忐忑不安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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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瞧了半天,忽然悠悠一叹:“倒真是好相貌,性子也好,苦了你了,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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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玲珑弄不清楚她究竟想说什么,便垂下头去,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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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老夫人又道:“我钱家本有三个孙女,明珠嫁入皇家,此后只有我拜她的份,萃玉已被我除名,而宝儿又将远嫁,膝下寂寞,无所慰藉。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分收你当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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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玲珑惊讶地抬起头,钱宝儿在一旁道:“傻姑娘,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前拜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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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玲珑忽然明白了钱老夫人的用意。眼中泪光渐浓,盈盈拜倒在地,想说什么,却是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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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自小身世凄苦,但性子孤高,自尊心强,入得北静王府后,不懂阿谀,加上随歌偏护她,因此很不得人心,缺乏关爱。此刻虽与随歌两情相悦,但面前阻碍依旧存在,心中明了前路漫漫,将会走得非常坎坷。谁知竟会喜从天降,钱老夫人竟说要收她当孙女,这样一来,有了钱家的金字门槛,身份便被提升了无数倍,就等于把前路上的诸多问题通通解决掉了,怎教她不心生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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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上前亲呢地扶起她,格格笑道:“好姐姐,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啦。君子不夺人所爱,宝儿虽是女子,却也有成人之美,世子与姐姐历经生死波折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我是万万不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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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幸福来的太突然,季玲珑反而不知所措,她怔怔地看着钱宝儿,忽然双眉一扬,惊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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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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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不可能……但是,你……”不能怪她失态,实在是心中某种感觉袭来,震惊再震惊。女子天生敏感,她—生只和两个男人有过身体接触,一个是随歌、另一个则是卞胥。那天平安客栈客房外,卞胥抱住她,眼神暧昧地看着她时,就和此刻钱宝儿挽着她,盯着她时的感觉是完全一样的。由此又意外地发现,他们二人的声音也非常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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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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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姐姐,奶奶在等你呢,还不快坐她老人家身边去?”钱宝儿推了她一把,然后转身面向众人道, “我钱家喜收新孙,各位不祝贺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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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如梦初醒,连忙各自上前拜贺,钱宝儿趁这档儿偷偷走到随歌面前低声道:“喂,我帮了你这么一个大忙,你如何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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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歌反问:“你要我如何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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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简单,好好对她。”在他胳膊上轻拍一下,又一阵风似的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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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众人已纷纷拜过坐回原位上,季玲珑被钱老夫人揽在怀里,素来冷若冰霜的脸于此刻也变得嫣红异常,充满娇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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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咳嗽一声,高声道:“叶公子,你会弹琴吹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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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见她又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不禁暗暗叫苦,当下老老实实地答道:“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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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会下棋布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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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惭愧,在下的棋艺疏浅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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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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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可娱己,不敢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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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有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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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想了半天,讷讷地道:“一无长处。”被厅中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他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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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歪着头看他,悠悠道:“而且据我所知,你不懂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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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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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懂理财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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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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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钱宝儿拖长了声音,叶琪枫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我知道我一无是处我什么都不会,也不适合当钱家的女婿,我本来不想来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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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逼你来的?”钱宝儿冷冷一句话窒息了叶琪枫的全部声音。他张了张嘴巴,颓然地倒回了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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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歌在旁边看得又是好笑又是纳闷,真不知道叶琪枫哪得罪这位三小姐了,要处处为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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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格格一笑,“连撒谎都不会,真是傻得可爱呢。当初之所以选你,就是因为你品性纯善为人厚道,不过现在看来,别人倒是要担心你受我欺负了。我们不做怨偶,做好朋友吧!”说着伸手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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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呆了半天,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真的握住了她递过来的那只手,正自迷惑间,却听钱宝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坦白对我说,你是不是喜欢迦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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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叶琪枫像是碰到了烫手的山芋一样连忙把手甩开,一张脸由白变红,又由红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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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笑得直不起腰,钱老夫人摇摇头,唤道:“宝儿,别再胡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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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奶奶。”钱宝儿走到钱老夫人面前,“该问的都问了,该决定的也都决定了,选婿之事就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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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还有一个人没来啊!”叶琪枫忍不住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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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歌点头附和:“是的,卞公子还没来,是否等他到了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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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道:“谁说他没有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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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确实不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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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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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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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就是这里。”钱宝儿转身,正面对着叶琪枫和随歌,慢慢地摘下了宝石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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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具下,俏生生的脸庞如幅灵动的画,一抬眉,一转眸间,都神韵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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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和随歌双双惊呼了出来:“你是卞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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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笑得好生得意,“所谓卞胥者,分辨之辨,夫婿之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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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玲珑见果然是他,心中百感交集——这位钱三小姐,真不是普通人!光是耗费大笔财力人力择婿入围也就罢了,还自己化名其中之一,以探诸人真性。是她对婚姻太为重视,还是她对婚姻太无信心?如此勇敢大胆,真教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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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琪枫终于明白为什么钱三小姐要出他洋相令他难堪了,原来她就是卞胥,原来她是个女的!自己当初见她和迦洛神思暧昧时还大是心酸了一通,现在知道真相后……更是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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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完了,她肯定也是看出他对迦洛心存某种不正常的迷恋,所以才今天这样对他,他该怎么办?要此事传扬出去,舞柳城的脸,哥哥的脸,肯定都要被他丢光,还要被大家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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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整个人完全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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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忽然收起笑容,幽幽一声长叹:“俗语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钱家商贾出身,白手起家,几代艰辛才有今日这繁华似锦。大姐明珠被圣上御点为媳,一朝尊贵,荣宠无限。然而连我这个妹妹想要见她,都要经过重重关卡,三拜九叩,生怕一个不慎,失了皇家礼数。她的婚姻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凄凉,我钱宝儿不要;二姐萃玉才女之名天下远扬,却爱上一个太过沉重的男人,自此朝夕忧心日夜操劳,甚至不被家人所接受,不为世人所理解。她的婚姻是飞蛾扑火的绚烂毁灭,我钱空儿也不要。我所希望的,就是简简单单,两人心有灵犀,情有默契,没有那么多猜忌、怀疑、折磨、痛楚。我要一个知己,能陪我游走天涯,长啸而歌,笑唱日月,历遍江湖。所以,以贺寿为名,暗访为真。然而可惜,我所挑选的四人,皆是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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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真诚,厅内众人都听得好生动容,心中不由都起了一份感慨——是啊,这人世间的真爱已是非常难求,更何况要寻找那种自由轻松的相陪相伴、天荒地老。钱宝儿,你自以为的简单,其实却是天下至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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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老天还是眷顾我的,真让我找到了一个有缘人。各位,我要嫁人了,不会有十里红妆嫁新娘,不会有千金悬诗谱鸳鸯,有的只是一袭明月满袖清风,有的只是一个暮水千山永相伴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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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嫣然一笑,唇儿翘翘,眉儿弯弯,“你们不祝贺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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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11 22:52:4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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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 22: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明月中天,笙歌未散,灯火依旧。

  而有一个人,自宾客满座的大堂悄悄退出,绕过抄手游廊,经过绿板小桥,穿过一片小竹林,到了那处白墙黑瓦的小屋前,屋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人。

  那人推门而入,熟悉地点起桌上的蜡烛,灯光一起,映亮了紫檀边嵌玉田屏,也映亮了墙上的三幅画。

  那支白羽小箭依旧钉在围屏之上,刺中的那个名字,正是“柳舒眉”。

  她伸手将箭拔了下来,手指在屏上缓缓划过,第九行第四列上,一个名字清晰“迦洛”。

  “迦洛郎,定锦侯二子,惊才绝艳,一时俊杰。然,成年后行为放荡,处事怪异,将家财败光,远走四方。被除名理由:不负责任。”

  瞧着昔日对他的评价,忍不住咬着下唇羞羞地笑,传言多么可恶,就是这样误导她。若不是巧合遇到,岂非就这样错过去了?

  再走几步,屏后小小一张梳妆台,台上铜镜里,映出她如花娇靥,如水秋波,那么那么的喜气洋洋,真是要嫁人的人了呵。

  一旁椅上搭着件青色袍子,钱宝儿盈盈笑着,将绿衫慢慢脱下,换上青袍,再束起长发,纶上青巾,这一身的随意潇洒,盖尽尘世风流。

  独属于她,独适于她。

  最后看了墙上的画一眼,吹熄蜡烛走了出去。

  天空像最最澄明的黑蓝宝石,而那月儿便显得更加剔透。这夜色如此美丽,更何况今日于她,意义深远。

  小屋后的竹下,拴了匹马,上前抚抚马头,自此鸿燕双飞,全倚着它。

  钱宝儿翻身上马,一蹬马肚,马儿便撒蹄飞奔,自后门出去,离开钱府。

  再回望一眼,那通达的灯火,傲世的富贵,就这样悠悠然地远了,远了,一点点远了。

  “奶奶,保重。几位姑姑们,保重。所有的人,你们都要保重啊。”将祝福留下,将记忆永存,谁说别离一定伤感?

                

  城外平安镇的渡头边,泊着艘小船,船上一渔翁头戴斗笠露天而眠。水波轻荡,船身漾漾。

  钱宝儿骑马到此,见得小船微微一笑,喊道:“喂,船家,你这船儿可载人?”

  渔翁听得喊声并不坐起,依旧躺着悠悠道:“那要看客官想去哪了。”

  钱宝儿转了转眼珠,“我要学三秦,游三吴,饮酒舞柳城,飞剑昆仑顶,见悟峰腰观天雨,青砚台上看潮生。你这船儿能去否?”

  渔翁哈哈大笑,摘掉斗笠站了起来,“船儿若是去不了,我便以双足陪你去。”月光下,其人丰姿俊朗,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静若止水,正是翩翩迦洛郎。

  钱宝儿牵马上船,迦洛伸过手来,她凝视着那只手,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中,两手相持,暖意相通。自懂事以来,一直渴慕着的,不就是这样的场景?

  “迦洛……”

  迦洛静静地看着她。

  钱宝儿眨着眼睛笑了起来,“好奇怪哦,我原本一心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当夫婿,没想到最后竟然选择的会是你这个败家子,穷光蛋。”

  “阁下现在似乎也是身无分文,一贫如洗吧?”

  钱宝儿吐了吐舌头,“不这样,怎么和你般配得起来呢?你可以舍尽天下财富,我也同样可以。”

  迦洛微微一笑,“真不后悔吗?”

  “现在大伙儿都知道我要嫁给你了,后悔也来不及啦。而且,不出十日,天下人都会知道钱家的三姑娘是个多么离经叛道肆意妄为毫无女儿家矜持涵雅的疯丫头,怕是没人敢要我了。”

  迦洛笑道:“我这样的败家子浪荡儿,天底下也没有哪个姑娘敢嫁我。”

  “一个没人敢娶,一个没人敢嫁,那我们这样算是真正的‘门当户对’了?”

  迦洛望着她,眼神温柔,钱宝儿忽然往他怀中钻去,低嗔道:“你这样看我,我会脸红。”

  迦洛失笑道:“你这样抱着我,我也会脸红的。”

  钱宝儿抬起头,“那怎么办?为了彼此都不脸红都不尴尬,我们是不是闭上眼睛比较好?”她伸手将他的眼皮轻轻盖住,低喃道:“别看。”慢慢地凑上唇去,将紧张与不安一起丢诸脑后。

  耳旁静静,流水和风声都变得格外清晰,与心跳同一频率。他的唇柔软而温暖,这就是亲吻的感觉吗?

  为什么会觉得心里好甜好甜,像有无数朵花在款款绽放,颜色艳得让她迷醉,浑然不知身在何方?

  真可爱,原来这就是亲吻的感觉。

  钱宝儿正准备进一步探索情爱的滋味时,忽然身边一阵巨震,哗啦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人已在水中。

  她惊慌失措地睁开眼睛,发现迦洛也没比她好多少,同样浑身湿透狼狈万分地站在她对面。

  与人同一命运的还有她的爱马,原来马儿没有站稳,一脚踏空栽入水中,连带着整只小船都给翻了。

  钱宝儿与迦洛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好久,钱宝儿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于是边洛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笑风姿疏朗,如此星辰如此夜。

  如此星辰。

  如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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