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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朱晓军2005年10月27日,浙江省台州市路桥区发生一起震惊全国的事件:来自巴蜀偏远山村的46岁打工农妇尤国英在患脑溢血、不省人事的情况下,被丈夫、女儿、儿子和女婿四位至亲送进了火葬场!11月20日,本刊特约记者专程前往台州市路桥区,采访了在重症监护室外守候了27天的尤国英的丈夫魏德民和女儿魏珍。强大的社会舆论压力和良知的折磨令这对苦难中的父女精神几近崩溃。魏珍哭泣着讲述了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及她内心深处的悔恨和对妈妈的深情。 回报养育恩举债也要为妈妈做手术10月24日12时许,在台州温岭市新河镇打工的魏珍突然接到一个不幸消息:母亲尤国英在家洗衣服时摔倒,昏迷不醒,现已送到台州医院路桥院区。23岁的魏珍慌忙丢下手中的活计,哭着从温岭赶往医院。当魏珍赶到医院时,爸爸已守候在妈妈身旁。爸爸告诉她,妈妈患的是脑溢血——突发性丘脑出血,治愈的可能性非常小。如果做手术也许还有一线希望,不过手术后有可能瘫痪,也有可能成为植物人。而且要在交2000元住院押金的基础上,再交两万元手术押金。魏珍听了,倒吸一口凉气:两万元!两万元对他们这个贫穷之家来说,是一个多么巨大的数字!魏珍的家乡在四川省内江市永安镇石板村,这是一个偏僻贫穷的山村。妈妈尤国英身高只有1.4米,体重不足40公斤,是个跛子。爸爸的身高也仅1.5米多一点儿,长得瘦小孱弱。几年前,家里翻盖房子,欠了1万多元的债。2003年,为还债,一家人来到台州打工。尤国英夫妇在路桥区新桥镇平桥村附近打散工——替人洗垃圾挣钱。每天从早晨6点钟洗到晚上6点半,魏德民能挣30元,尤国英能挣20元。17岁的儿子魏波在一家私企做学徒,每月挣两三百元。魏珍和丈夫在一家民营冶炼厂打工,两个人的月收入加在一起有1000多元。如今,他们已攒了1万多元钱,能还清盖房子时欠下的债务了。眼看苦日子熬到头了,尤国英的身体却支撑不住了,经常头痛。可是她不敢进医院,进一次医院少说也得百儿八十元。去年她病重,女儿领着她到医院输两天液,花了500多元,她心疼不已。尤国英得洗300多个小时的垃圾,才能赚500多元钱啊。从那以后,她有病不再吭声,自己默默地挺着。实在挺不住了,才到药店买点最便宜的药回来服用。如果妈妈知道为抢救她要花掉全家人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她肯定反对!但是做儿女的怎么能置母亲的生死于不顾呢?她是妈妈啊,她受了一辈子苦,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呢?魏珍擦擦眼泪,对爸爸说:“做手术吧!说不定会出现奇迹呢!哪怕手术后妈妈瘫痪了,不会说话了,只要她活着,这个家就还是一个家。她喜欢吃什么,我就给她做什么。如果不做手术,将来听说哪位脑溢血病人手术后康复了,我们做儿女的还不得后悔一辈子!”老实巴交的魏德民搓了搓手掌:“可是,我们欠人家的钱已经有两三年了,早就答应了要还,现在突然又不还了,怎么跟人家交代呢?”“等给妈妈做完手术,等妈妈的生命度过了危机,我和弟弟一家家地去解释,实在不行就给他们叩头,告诉他们钱用来救妈妈了,请他们原谅!”魏珍坚决地说。尤国英没病的时候,是这个家的主心骨;现在尤国英病了,魏珍就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魏珍和弟弟将准备还债的钱取出来,又跟住在平桥村的老乡借了一些,这才交上了手术押金。当天下午2时,尤国英被推进了手术室。一家四口守在手术室门前,不安地等待着消息。想到妈妈生死未卜,魏珍的心更是油煎般难受,她想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9岁那年魏珍病了,半夜时高烧不退,脸烧得通红,爸爸没在家,妈妈一咬牙,背起魏珍就往卫生院奔去。瘦小而跛脚的妈妈背着身高和体重跟自己相差无几的女儿,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那天夜里,妈妈摔了一跤又一跤,愣是背着女儿走了三四公里的山路,赶到卫生院。看到医生为女儿用上药,女儿的烧退了,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妈妈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才放了下来……妈妈为养育儿女吃尽了苦,现在孩子好不容易长大了,妈妈却病了。“妈妈,你一定要挺住啊!女儿早就说过,再打两年工就陪你回家,女儿什么也不让你干,就让你享清福。妈妈,你一定给女儿这个机会啊!”魏珍在心里默默地祷告着。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走出来对他们说,手术非常顺利,病人目前情况良好。那天晚上,魏珍与父亲、丈夫、弟弟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守候了整整一夜。他们眼巴巴地望着监护室内的亲人,盼望着她能醒过来。只要她能醒过来,这个贫穷的家就又有希望了。可是整整一夜,尤国英也没能醒过来。 巨额医疗费冲垮了救治妈妈的信心第二天,尤国英没醒;第三天,她还是没醒。魏珍祈盼着:“妈妈,你不醒没关系,哪怕你动一下,让女儿看看也好。”可是妈妈动也不动。26日清晨,魏珍盼望母亲康复的信心开始动摇了。让她和家人恐慌和心惊的是,存在医院的2.2万元正以每天5000多元的速度流走。在医院走廊的地上,住着许多患者的家属,大家愤愤地谈论着那让人心惊胆战的医药费。有人说,去年一位脑溢血患者花了90多万元也没治好,最后只好抱憾出院。早晨8时,一位脑溢血患者的家属挺不住了,要求出院。他们是从湖北来台州打工的,为治病花了很多钱,结果病情仍然没有好转。可是,医院拒绝他们出院,因为拖欠了9000元医药费。一位患者家属悄悄地对魏珍他们说,现在的医生不是白求恩,没有钱是不会给你下药的,那么你只有躺在医院等死!魏珍和家人心里越来越没底了,2.2万元眼看就要没了,再过两天就要欠账了。对他们这些外地民工来说,不要说再拿几万元,就是几千元也拿不出来啊!欠账出不了院,妈妈一旦死了骨灰带不回四川,怎么对得起妈妈?魏珍和父亲、丈夫、弟弟面面相觑,没了主张。过两天,妈妈会醒吗?不知道。他们越来越没有信心。“妈妈,你醒醒,醒醒好吗?你再不醒,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钱很快就花没了,没有钱,妈妈,你让我怎么办?妈妈,你从来没让女儿为难过,妈妈,你醒过来,再帮女儿一次,好吗?”魏珍伏在妈妈耳边一边流泪一边轻声呼唤着。妈妈疼她,如果能听到女儿的呼唤声肯定会醒的。妈妈醒后,就会用那双老茧厚厚、皮肤粗糙的手抚摸她的脸蛋。她的脸会被妈妈摸得很痛,可她的心会很暖。有多少次,当魏珍遇到难题向妈妈求助时,妈妈都是用她那粗糙的双手抚摸着女儿的脸蛋,帮她解决了难题。可是现在,妈妈毫无反应。时间一点点过去,挨到10月26日下午5时,魏德民的信心首先崩溃了。他痛苦地说:“让你妈出院吧,把她送回四川老家。家那边医药费低,需要钱也好借,实在不行还可以卖房子。明天出院,还可以剩回一点钱,正好能雇辆救护车送你妈回家。”魏珍的初衷是想一次性治好妈妈的病,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这样就把妈妈接出院,她不甘心啊!可是,不甘心又怎么样呢?她没有钱啊!魏珍记起前些日子妈妈还跟她叨咕说想家了,想回家看看。回家,也许是重病的妈妈最迫切的想法吧?病也要病在自己家里,即使不幸死了,也死在自己家的床上。落叶归根,这是中国人最传统也最根深蒂固的想法。26日晚上,他们向医生提出让尤国英出院后,一家四口不禁在走廊抱头痛哭,他们在内心深处感到对不住妈妈啊。妈妈为全家人操尽了心,在她的心目中,她的亲人是天,她恨不得像老母鸡似的把她的“天”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们对妈妈的爱,没有妈妈对他们的爱那么纯粹;他们的心,不像妈妈的心——对待亲人是纯金!2000年春节后,18岁的魏珍要跟同村的人去广东打工。走的那天早晨,她在前边走,妈妈一瘸一拐地跟在后边哭。女儿没有读到中学毕业,这是妈妈的一块心病。女儿走了,妈妈看不见了,就回到家去看钟。后来妈妈的心里就像有了一个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不断地提醒着她,女儿现在到哪里了。后来,妈妈看到的一切都能让她想起女儿。看到镰刀,妈妈就想起女儿割草的时候;看到门前的小道,妈妈就想起女儿放学的时候。妈妈天天望着那条小路默默落泪,想着女儿。2003年,外出打工三年的魏珍回家了,一进村子她就兴奋地高喊:“妈妈!”妈妈听见了,却没有奔过来,站在门口大哭起来。她跑过去,搂住妈妈劝慰道:“妈妈,我已经回来了,你不要哭嘛!我没事,没事儿。”魏珍走进家门,见妈妈早已把鸡鸭杀了,等着女儿回来吃。魏珍对丈夫和弟弟说:“等我们老的时候,会为此闭不上眼睛;将来不论我们有钱还是没钱,都会为此而后悔,妈妈病还没好,我们就把她接出院了,我们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儿女……”魏珍不禁想起弟弟小时候的一件事。一天,妈妈用背篓背年幼的弟弟干活,带子没系牢,背篓从肩上滑落下来,把弟弟摔了。妈妈落泪了,说什么都不肯原谅自己。外婆对妈妈说,你这么心疼儿女,将来儿女不一定心疼你啊,他们孝不孝顺还不知道呢。外婆的话像一句谶语,穿过十几年的时空,箭镞般射在魏珍的心上。妈妈,不是儿女不孝,是儿女无能!一天5000多元的医疗费,够女儿打工一年了。另外,女儿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如果你一个月不醒,女儿上哪儿去筹那巨额医药费?没办法,妈妈,我们带你回家吧! 人伦的撕裂把妈妈活着送进火葬场10月27日,魏德民、魏珍给尤国英办理了出院手续,一家四口分别在出院单上签了字。接着,他们联系救护车送她回四川。这时,他们才知道台州的救护车的服务范围仅限于台州市区。怎么办?出院手续已经办完,救护车已经等在那里了,把病人往哪里拉?魏珍看看父亲。仅三天工夫,魏德民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眼神空洞,似乎失去了生命。“先回平桥村的出租屋吧。”魏德民犹疑片刻说。这是一个非常无奈的选择。所有人都知道,将尤国英拉回租住的房子,无疑是让她在那阴暗而肮脏的地方等死。可是尤国英所有的亲人此刻都没勇气正视这一残酷现实。他们的眼神互相躲避着,甚至不敢对视。魏珍知道,爸爸作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结婚24年,是妈妈支撑着爸爸的人生。那些年,爸爸走村串屯靠迸爆米花挣点儿钱。每当爸爸回家时,妈妈不管多么劳累也要给爸爸烧好洗澡水,然后在灯下将爸爸的衣服补好洗净,让爸爸第二天穿。迸爆米花需要用煤,煤要到镇上去买,爸爸舍不得雇车拉,就自己去担。体重40多公斤的爸爸要担着90公斤的煤炭,走15公里的山路回来。每当爸爸去担煤,妈妈忙完田里和家里的活,就一瘸一拐地背着背篓跑很远的地方去接爸爸。她将背篓装满煤,一瘸一拐地跟在丈夫的身后回家。妈妈的生命早就跟爸爸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放弃了妈妈也就是放弃了他自己!救护车向着平桥村疾驶而去,魏珍望着一动不动的母亲。妈妈,你到底能不能醒一醒,哪怕就醒一下,再看女儿一眼。魏珍抓起妈妈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小时候魏珍最怕妈妈摸她的脸,妈妈手上的老茧像锐利的锉刀,锉得魏珍的脸生疼。现在妈妈的手像失去了生命,想让妈妈摸自己一下已成了一种奢望……当救护车逼近平桥村时,姨夫打来电话说,房东不许魏珍他们把病人接回他的房子,而且村里的人也不允许濒死的尤国英进村。当地人最忌讳的就是人死在村里。救护车顿失目的地,在路边停了下来。苍天啊,难道真就没有穷人的路了吗?医院住不起,家乡千里迢迢回不去,租的房子不让回,你让我们把妈妈放在哪儿?真是走投无路啊!魏珍和弟弟不禁放声大哭。魏德民从牙缝挤出一句话:“那就把她送到火葬场好了。”把她送回租来的小屋是等死,送到火葬场也是等死,残酷的现实逼得尤国英的亲人放弃了对她生命的抢救,直接把她定位成死亡了!要知道,他们要火化的不仅仅是她,还有他们那个家和那浓于血的亲情!司机将救护车开向火葬场。事件经媒体报道后,这名司机被单位除名。进了殡仪馆,魏德民去办理手续。魏珍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她的丈夫和弟弟小心翼翼地把尤国英放到被子上。魏珍拿出一件花绒衣想给妈妈换上。妈妈穿了一辈子别人丢弃的旧衣服,前几天头一次给自己买衣服,买的就是这件58元的花绒衣,没想到竟成了妈妈的寿衣。魏珍含泪给妈妈换衣服。突然,妈妈的手脚动了起来,两行泪水从妈妈的眼角流了下来……魏珍感到自己的心在那一瞬间碎了,碎得无法收拾!她把妈妈紧紧地抱进怀里。那一刻,她想跟妈妈一起死去。与跟妈妈一起死去相比,将尚且活着的母亲推进火葬场是大得多的残酷,残酷到她无法承受……台州市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发现尤国英仍活着,立刻报警。殡仪馆的负责人蒋云龙随后赶来,在弄清情况后,当场捐了1000元。在他的带动下,在场的好心人纷纷捐款,10分钟就捐款3380元。当魏珍的丈夫从蒋云龙手里接过钱时,两膝一屈,跪在了地上。随后魏珍、魏德民、魏波也都跪了下去。他们羞愧难当啊,这么多陌生人都伸出手来救妈妈,作为妈妈最亲的家人却把她送进了火葬场!他们无地自容。 解决看病难杜绝悲剧重演救护车又开了回来,尤国英被送回台州医院路桥院区的重症监护室。事件经媒体报道后,在人们心中引起极大震撼。人们纷纷捐款,仅几天的时间就捐了6万多元。经过抢救,尤国英的病情有所好转,手脚能动,眼睛能眨,但依然不省人事。医生说,她处于一种浅昏迷状态。20多天过去了,魏珍和爸爸、弟弟、丈夫守在重症监护室外。提起送妈妈去火葬场那桩事,魏珍哭着说:“我能不能不讲?我们当时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到现在我们良心上也过不去。爸爸天天念叨的就是他对不起妈妈。现在我们只希望妈妈能够活过来,不管她是植物人还是瘫痪、半瘫痪,我们都会好好待她。不仅是为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也是为了赎罪啊。”最后,魏珍不无担忧地说,账面的钱不多了,她希望医院不要停了妈妈的药,她愿意跟医院签协议,将来哪怕她在医院打工,也会偿还为妈妈治病欠下的医药费。把尚有救治希望的亲人送向殡仪馆,唯一的原因是没有钱。送殡仪馆是死,在家也是死。在尤国英的亲人看来,只是死的地方不同而已。魏珍和她的父亲都是一些普通人,在他们身上不乏普通人应有的善良和道德观念,但在巨额医疗费的重压下,他们人伦的底线被残暴地撕裂了。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看病难几乎是所有外来工面临的共同难题。在平桥村居住着100多个来自四川内江的尤国英的老乡,这两年就有两个年轻的民工因为看不起病死了。而大多数民工生病时采取的办法都是“挺一挺、拖一拖就过去了”。据国家发改委的权威人士讲,目前全国40的城镇居民、超过70的农民没有任何医疗保障,看病吃药都是自费。同时,卫生部统计表明,农村最低收入人群的人均年收入是330元,而他们花在看病上的钱就将近90元,也就是说,每挣4元就要花1元看病。据2002年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我国的人均ZF卫生支出水平在191个成员国当中排名131位,而居民个人卫生支出所占比重却高居第15位。帮助老百姓解决看病难已经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否则,尤国英的悲剧还可能重演。后记:在11月4日发稿前,记者又拨通了魏珍的电话,她兴奋而又无限愧疚地说,11月2日妈妈终于苏醒了,但是还不能说话。她说,他们一家非常感谢平时最喜爱的杂志《家庭》的关怀,感谢社会上好心人的无私帮助。接着,她又忧心忡忡地说,现在妈妈已经欠医院的医药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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