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开门：坠落院里的工人在冷漠中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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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毛静戴岱

成都市一小工在楼顶施工时不小心从六楼掉了下去，坠落在一楼住户的后院里。拯救垂危的生命，十万火急！然而，一楼住户只有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在家。面对门外救助人员的狂呼急叫，牢记“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的新潮处世法则的老太太拒绝开门让人进去施救！救助人员赶紧上到二楼，二楼又是一个63岁的老太太一人在家。无论先后赶到的110、119警方人员怎样解释、请求，也不管受伤者家属如何哭着跪求，两位老太太始终不愿意打开自己的家门……没有得到及时救助的小工死了！

 

冷漠

自保的心门紧闭

2005年10月10日上午，成都市某小区2栋六楼楼顶，3个小工正在为加盖屋子而忙碌地工作。上午10点20分，他们开始安装窗户。这时，塑钢窗卡在墙洞里，几个人在室内弄了好一阵，却怎么也用不上力。18岁的青年工人皮青文就爬上侧面的窗台，想从外面用力把窗户扳正。

因为是在室内作业，三个工人都没有系安全带。就在皮青文一只脚跨向另一个窗台时，他脚下一滑，“啊——”随着他惊叫一声，失重的身体立刻像一片凋零的树叶，向着楼下疾速坠落……皮青文的身体砸垮了下面一层雨棚后，摔在一楼的后天井里，四肢长伸地趴在地上，周围到处是喷溅的鲜血！

两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工立刻不约而同地往楼下狂奔而去，他们想尽快下去救助自己的同伴。

两人跑到一楼一看，要想进到皮青文掉下去的后院，必须要从一楼2号住户的家里进去。可这家门关着，他们无法进去。两人跌跌撞撞，一路飞奔着去找保安。

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小区门口，找到值班的保安刘良华，向他说明了情况后，刘良华立即同意了他们借用电话的请求。两个小工打通了120，请求紧急救援。得到120救护中心的答复后，两人稍微松了口气，又赶紧赶回2栋底楼。

两个救人心切的小工对着一楼二号住户的铁灰色防盗门一阵猛敲：“有人吗？请快开门啊！有人掉你们后院里了！”“喂，开开门啦！救命啦！”

听到敲门声，屋子里有了动静，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太太探头看了一下门外的人，还没等外面的两个急切的小工给她解释清楚，老太太“砰”的一声立刻关上了门！

两个小工更着急了，又对着门一阵乱敲狂喊：“老人家，请您开门啦，有人掉您家后院了啊！要救命啊！”然而，无论两人怎么呼喊，那扇关上的门再没有任何动静。

两人的大呼小叫，惊动了小区里的许多邻居，他们闻讯纷纷赶来。看到这场景，一些热心的邻居也上去帮着敲门：“开门吧，外面不是坏人，他们要救人啊！”越聚越多的人自觉地加入了呼叫的行列：“老人家，快开门啊！你们后院里掉下人了，很危险啊！”

那扇承载着许多人希望的铁灰色的防盗门紧紧地关闭着，冷冰冰的纹丝不动，仿佛里面没人一般，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急切地想知道掉在里面的小工究竟怎么样了，他们多么希望这扇铁门能够打开，让他们进去救助那个小工啊！可是，那扇铁门仍然那么无动于衷地紧闭着。两个小工的眼睛里急得盈满泪花，呼唤的声音里已有了哭腔：“老人家，求您了，给开开门哪……”要是老太太在眼前，他们真想给她跪下求她开门。可这扇薄薄的铁门，现在却成了厚重无比的重重关山，任他们喊破了喉咙，里面没有反应。

这时，接到电话通知的皮青文的母亲和阿姨匆匆赶来了，她们听说这个情况后，也立即上前使劲敲一楼二号住户的房门，一边敲还一边哭泣着大声哀求：“求求你开开门哪！让我看一下我的儿哪！他还不满19岁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们咋活啊！开门哪！……”皮青文母亲和阿姨的哭求撕心裂肺，声声揪人心。在场所有人都紧张到了极点，眼巴巴地紧瞅着那扇铁门。

门，还是紧闭着。

就在门外哭声、喊声、叹息声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突然，一楼二号的门开了。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眼前都不禁一亮：啊，谢天谢地，老人终于想通了啊！谁知，老太太把门开了一条缝，挤出自己的身体后立刻“砰”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我要去买菜了。”老太太匆匆说完，不等众人作出反应便急匆匆地走出去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傻眼了！这道冷漠的大门，将生与死生生地隔开了。

10时30分，接到求救电话的成铁中心医院救护车响着凄厉的警笛赶来了，到了现场的医护人员面对这意外的场面，也都束手无策了。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皮青文的母亲仿佛听到自己儿子在里面嘶哑、微弱的呼救：“妈妈，快救救我啊……”她感到心都碎了，苦苦地哭喊着，哭得全身无力地瘫软在一楼二号的门外。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感到了透彻心底的激愤、无助和无可奈何！

10点40分，接到报警的119消防人员和110警员陆续赶到现场。根据现场的紧急情况，警方人员当机立断，决定从二楼住户进去，然后下到一楼天井中救人。听到这个决定，紧张得快要透不过气来的皮青文的母亲和众人稍稍松缓了一下。

 

寒心

鲜活的生命在冷漠中死亡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们在一楼遭遇的尴尬场面，又在二楼惊人地重现了！当人们急切地敲开二楼住户的门时，同样是铁灰色的防盗门后探头出来的同样是一个老太太。所不同的是，这个背着孙子的老太太看起来比一楼的老太太年纪小许多。后来大家才知道，这个姓邱的二楼老太太63岁，独自一人在家替儿子带着一对双胞胎孩子。

听完大家的解释，邱老太太立刻一口回绝了众人的请求：“既然人掉在一楼，你们从一楼进去嘛，干吗要从我这里下去啊？”看到好不容易打开的门又要关上了，皮青文的母亲真是急坏了，她来不及多想，不顾一切地“扑通”一声双膝给邱老太太跪下了：“求求您啊，婆婆，求您老人家开开门嘛，我的儿掉在下面了，现在要救他的命啊……”小区里的左邻右舍一起上前求情：“你开一下门嘛，就当您老人家做了一回好事嘛！”“就是嘛，做好事有好报的。”在场的警官也都上前帮着说情。

可无论大家怎么说，邱老太太都拼命摇头拒绝，门再次关上了。

这时，皮青文掉下楼已经半个多小时了，前来施救的医护人员不停地看着腕上的手表，指针在滴答滴答地不停转动，而他们仍然无法看到近在咫尺的急需救助的伤员。

皮青文的母亲和所有人都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楼道里，人越聚越多，谁看了这场面都焦急万分，可谁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打开这道紧闭的铁门。

“儿啊，你可要挺住啊，妈现在还没办法进来救你啊！”皮青文母亲的哭喊声越来越凄楚，越来越微弱，几乎是声嘶力竭了。那哭声像一柄沉重异常的铁锤，一下一下地敲打在人们的心坎上；又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在一下一下割裂着大家的心脏！

就在大家万般无奈、一筹莫展时，住在2栋三楼一位姓阮的女士急了，赶紧对两位警官说：“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住在3楼，我家厨房的窗户就是向着天井的，你们从三楼下去救人吧！”

几位警官一听，激动地连说：“好啊好啊，我们赶快上去吧。”他们迫不及待地立刻跟着阮女士一道上到3楼进了她的家。当他们拉开厨房窗户往下一看，下面的天井里，血糊糊的皮青文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此时，几个绕到小区后面的119消防官兵也爬上了天井外边一排平房的房顶，一名消防队员迅速架上梯子，下到了天井里。接着，他们又通过保险绳把一名前来急救的医生和心电监护仪空降到一楼。后面陆续进到一楼的消防官兵从后面打开了一楼2号住户的房门，让等候在门外的其他医护人员也全都进去了。

医护人员发现，皮青文身边一大摊血迹早已凝固了。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他翻了过来，立刻进行检查。皮青文的呼吸已经没有了。

检查完毕，几位医护人员一脸遗憾地站了起来，摇摇头叹息说：“已经死了……”死因诊断为开放性颅脑损伤，失血性休克死亡。

这时，已是上午11点20分左右，距离出事时间已近一个小时！距医护人员到达现场的时间也已长达50分钟！

皮青文死亡的消息传出来，已经哭得声音嘶哑的母亲和阿姨立刻再次号啕大哭起来，现场看到这一幕的群众，无不对一楼、二楼两位老太太拒绝开门而耽误了那么长的救助时间感到极大愤慨，他们七嘴八舌，纷纷谴责两位老人的冷漠和无情：“要不是她们耽误了救助时间，说不一定人还不会死哩！”“唉，那个年轻人真是死得冤哪！”

说到激愤处，许多人甚至开始大声指责起两位老人来。面对楼下一片谴责之声，二楼的邱老太太忍不住推开窗户探头出来辩解几句，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下面激愤的人群更加激烈的责骂淹没。

死者家属更是感到气愤难平，他们不愿意将皮青文的尸体拉走，就在现场设起了灵堂，开始燃烧纸钱祭奠亡魂。家属的哀嚎更激起了人们的同情，对两位老太太的谩骂、谴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两位老人的家人也都跟着担惊受怕了，他们看到邻居对着他们家指指戳戳，也觉得心里发慌，脸上无光。小区里一向平静、和谐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下午，出警的站北派出所警方召集死者家属和2栋一楼二楼住户在小区物管办公室协商调解，希望缓解双方紧张的关系。

一楼户主何先生解释说，他当时正在上班，上午10点多突然接到母亲电话让他马上回家。他以为家里出什么事情了，急忙赶回来，却在小区门卫室见到了神情慌乱的母亲。

何先生说，他母亲已经86岁了；当时突然见到有人摔在天井里的惨状后，老人吓得浑身直哆嗦；又突然看到那么多人在门外大喊大叫，老人更是吓得神志都不清了；她怕出事，所以不敢开门让那些人进屋去，后来就跑到小区门卫室给他打电话求救去了。何先生见母亲被吓坏了，就赶紧把她送进医院去抢救。

“如果我们年轻人在家，肯定会开门的呀！”何先生毫不犹豫地说。

住二楼的户主杨先生说，他母亲是从泸州农村老家来到成都帮他照看一对双胞胎孩子的；他们搬到这个小区才一个多月，对这里环境还不熟悉；老人又不识字，现在社会上骗子、偷盗等现象比较多，他们怕老人和两个幼小的孩子在家出什么事情，所以他们平时出门时总是叮嘱老人，如遇到有陌生人来敲门，千万不要随便开门。老人自己也辩解说：“当时，他们那么多人在喊我开门，我一个老太婆在家里，要是有人趁机拿了家里的东西，我怎么办啊？”

在警方和社区领导的全力斡旋、调解下，皮青文的家属终于答应把尸体拉去火化了。

 

悔恨

压塌了羞惭的灵魂

然而，皮青文的尸体拉走了，事情却没有平息。小区邻里对2栋一楼、二楼两户老人的“不义之举”仍然感到义愤难平，甚至有人向他们的房屋扔砖头表示愤慨和不满。而这两家中任何人进出小区时，别人都是对他们侧目而视，像看怪物一样，让他们觉得心里慌乱和害怕。

由于众怒难犯，一楼和二楼两家人在10日晚就全部“逃离”了自己的家。一楼何先生把老太太和18岁的儿子送去姑姑家住，自己就在附近一家招待所里开房居住。二楼邱老太太和大儿子一家7口则全部搬去二儿子在花径路社区的家里合住。

这件事情发生后，立即引起了成都媒体的强烈关注，报纸、电视、网络全都在第一时间里报道了这条新闻。一时间，两位老太太又被千万读者、观众谴责、声讨，成了众矢之的，有口难辩！

当天晚上，挤住在二儿子家里的邱老太太在电视上看到了自己的形象：她抱着孩子从二楼窗户里探出头，向楼下激愤的人群辩解，摔在天井里的小工血淋淋的尸体……这一幅幅情绪强烈的画面再次深深地刺激着老人的神经，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看电视的荧屏。

家里人看到老人那痛苦万分的样子，纷纷劝她不要看了。可她拼命摇头，仍然努力睁大眼睛，死死地瞅着屏幕。

从上午出事后，老人就一直惴惴不安，午饭没吃，晚饭端上来，她也说吃不下，连着两顿粒米未进。

最初的紧张过后，老人醒悟到了自己当时的胆小、固执。那血淋淋的场面、激愤的责骂……像刀子刻在她心上一样，让她感到悔恨、痛苦、委屈……嘴里不停地呢喃着：“我怎么那样啊？我怎么那样啊……”家里人只好不停地安慰她，劝解她：“你不要急啊，当时你一个人在家，又弄不清情况，他们气过了就不会再怪您的了……”老人仍然木然地摇头、叹息：“我当时真是吓傻了啊……怎么那样呢？”

这天晚上，备感自责的老人就那么坐着，一直坐着，怎么也不肯去睡觉。直到深夜12点多了，在家人的轮流劝慰下，她才答应休息。可她不愿意去床上睡觉，坚持就睡在沙发上。然而，夜里家人几次起来看她，都发现老人并没有睡着，她睁着眼睛望着屋顶发呆。

12日早晨起来，老人见到一个家里人就问：“这事究竟会怎样处理啊？会判我的罪吗？我会去坐牢吗？”看到老人惶惶不安的样子，家里所有的人都十分难过，都拼命地安慰她，劝解她，说这事不能怪她的。可老人总是呢喃：“我没开门啊，我有罪啊……我有罪啊……我该给他们开门的，要是我开了门，也许，那个人就不会死了……”所有人的劝解都无法抚慰老人越来越激动的情绪。

老人终于在13日晚上盼到了事情的结果。电视台就这次小工坠楼事件，请来两位法学专家参与讨论。法学专家在节目中分析了当时的情况，都认为“在法律上，两位住户老太太都不应该承担什么责任。”听到这里，一直揪紧了心的邱老太太悄悄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她脸上痛苦的神情并未就此消失，她的心情依然沉重、痛苦。

小孙女奇怪地问她：“奶奶，电视里已经说您没有责任啦！您干吗……”老人眼里竟然泛起了泪花，痛苦地摇着头说：“可那个人死了啊……他不应该死的啊，还那么年轻……他的妈妈哭得那么伤心……”

14日早上，邱老太太突然感到心口异常疼痛。家里人立即把她送到花径路社区医院救治。因病情严重，社区医院赶紧向成铁中心医院求助。成铁中心医院赶来后，仍然没能够挽留住老人的生命。中午12点多，邱老太太因心绞痛猝死。

14日下午，坠楼小工皮青文的家人和亲戚到成铁中心医院开死亡证明时，听到了邱老太太死亡的消息。皮青文的父亲沉默了半天，轻声说：“邱老太太是因病死的，我表示同情，我不会幸灾乐祸的。”

邱老太太死亡的消息，让一楼的何先生感到了震惊。他认为，出了那件事情后，两位老人承受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啊！他的母亲已经是86岁高龄的老人，他不敢让母亲知道这消息，怕她受不了这打击。

许多网友看到这则新闻后，发表了大量的评论。大多数人纷纷谴责现代城市人的冷漠、自私，认为这种“他人即地狱”的人际关系迫切需要加以改善，让人与人之间充满友爱、关怀。也有网友认为，目前城市治安状况的不容乐观是影响人们坦诚交往的根本原因，ZF应该在加大打击犯罪的同时，建立、完善一套切实可行的保护、表彰见义勇为行为的机制，并建立相应的惩处冷漠、自私行为的规则，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社会生活秩序良好、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