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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异恐怖] 《潮州巷——吃卤水鹅的女人》李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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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2 09: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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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台的美食节目要来访问,揭开我家那一大桶四十七岁的卤汁之谜。 & r# D, w! X' y2 r
  我家的卤水鹅,十分有名。人人都说我们拥有全港最鲜美但高龄的陈卤。 4 l5 a' y8 {. o' e/ y. t, }5 `
  那是一大桶半人高,浸淫过数十万只鹅,乌黑泛亮香浓无比的卤汁。面层铺着
; z2 S  j  f& g( I) @  一块薄薄的油布似的,保护那四十七年的岁月。它天天不断吸收鹅肉精髓,循
- {! Q# w( @4 d/ h; g1 D# S" C  环再生,天天比昨日更鲜更浓更香,煮了又煮,卤了又卤,熬了又熬,从未更
( K1 o/ Y( w- P$ \9 `  换改变。这是一大桶「心血」。
( b6 V+ e' T' d  卤汁是祖父传给我爸,然后现在归我妈所有。
, ^  t; h9 u* e- @/ x0 I$ |  美食节目主持人在正式拍摄前先来对讲稿,同我妈妈彩排一下。 ; }6 ]  w2 g! _. y
  「陈柳卿女士,谢谢你接受我们的访问——」 - ~0 t, `' U( ]. ]7 z4 m
  「不。」妈妈说:「还是称我谢太吧。」
- L2 A7 d# R9 i) I8 }5 `  「但你不是说已与先生分开,才独立当家的?」主持人道:「其实我们也重点介绍你是地道美食「潮州巷」中唯一的女当家呀。」 5 d1 }$ ?0 M9 P6 \* w, {
  「还是称谢太吧,」她说:「我们还没有正式离婚。」
8 u5 {7 V/ z/ G; T+ x4 K9 U* X  「哦没所谓。」主持人很圆滑:「卤汁之谜同婚姻问题没有什么关连,我们可以集中在秘方上。」 8 ~" f: W; I! P- g
  「「秘方」倒是谈不上,不过每家店号一定有他们的特色,说破了砸饭碗了。」她笑:「能说的都说了,客人觉得好吃,我们最开心。」 ; l) m0 Y1 X# o2 c0 [
  我们用的全是家乡材料,有肉桂皮、川椒、八角、小茴香、丁香、豆蔻、沙姜、老酱油、鱼露、冰糖、蒜头、五花楠肉汁、调味料……,
5 n  J1 k& o, n( R, f  再加大量高梁酒,薪火不绝。每次卤鹅,鹅吸收了卤汁之余,又不断渗出自身的精华来交换,或许付出更多,成全了陈卤。 % N9 P$ L$ @1 [8 S6 c7 x
  妈妈透露: 5 Z7 U9 r* b0 o8 o
  「卤水材料一定要重,还要舍得。三天就捞起扔掉,更新一次。——材料倒是不可以久留。」
9 N' N  C% Q4 v  是的,永恒的,只是液体。越陈旧越珍贵。再多的钱也买不到。   |& N9 K; U- X
  妈妈接受采访时,其实我们已经离开了「潮州巷」。因为九七年五月底,土地发展局正式收回该小巷重建。
; e& q! u8 X5 _: g" G  从此,美食天堂小巷风情:乱窜的火舌、霸道的香味、粗俗的吃相、痛快的享受,都因此清拆,化作一堆泥尘。——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 r$ d" U7 ^  `6 H9 \  我们后来在上环找到了理想的地点,开了一间地铺,继续做卤水鹅的生意。
! [- x4 m# R+ d9 W& A  f8 c7 o  这盘生意,由妈妈一手一脚支撑大局,自我七岁那年起……。
! X5 {1 s* J3 P  F! ~) q' _2 Q8 r3 a! a5 ?5 g6 y( q& H
七岁那年发生什么大事呢? & S2 Y2 I, ^- @; ^/ g+ P
  ——我爸爸离家,一去不回。
1 N  ]2 N, B, K! b. T' E  他遗弃了我们母女,也舍一大桶卤汁不顾。整条「潮州巷」都知道他在大陆包二奶。保守的街坊同业,虽同行如敌国,但同情我们居多。
2 j- G* I1 ?* B; ^4 h  他走后,妈妈很沉默,只关门大睡了三天,谁都不见不理,然后爬起床,不再伤心,不流一滴眼泪,咬牙出来主理业务。——虽只是大排档小店子,但千头万绪,自己得拿主意。- f8 _- o) l: X5 d; P
  而爸爸好狠心,从此音讯不通。 7 ]2 D1 i" G9 n
  我是很崇拜爸爸的。——如同我妈妈一般崇拜他。
7 _: H) K: d2 r  F2 @% c1 n  在我印象中(七岁已经很懂事了),爸爸虽是粗人,不算高大,但身材健硕,长得英挺,他胸前还纹了黑鹰。
; r# D1 Y) P, e  r  他不是我同学的爸爸那样,拿公事包上班一族。他的工资时间不定,即是硕,二十四小时都很忙。
" v7 F2 L: f( \3 V( P$ n3 P  我们的卤水鹅人人吃着都赞不绝口。每逢过年过节,非得预定。平日挤在巷子的客人,坐满店内外,桌子椅子乱碰,人人一身油烟热汗,做到午夜也不能收炉。 / ^% X3 n' t, n% P& s" h
  最初,爸爸每天清晨到街市挑拣两个月大七八斤重的肥鹅,大概四十至五十只。……后来,他间中会上大陆入货,说是更便宜,鹅也肥实滑嫩些。…… 8 s5 P! `" O1 G) l/ S; C3 ^8 y
  他上去次数多了。据说他在汕头那边,另外有了女人。——别人说他「包二奶」,凭良心说,我爸爸那么有男人味,女人都自动投诚。附近好些街坊妇女就特别爱看他操刀斩鹅。还嗲他:「阿养,多给我一袋卤汁。」
# m. ~% _* C" b: ~: V& v5 y0 R! j  「好」,他笑:「长卖长有!」
7 }3 [5 I6 M1 C9 B  爸爸的名字不好听,是典型的泥土气息。他唤「谢养」,取「天生天养」。但也真是天意,他无病痛,胸膛宽大。斩鹅时又快又准,连黑鹰纹身也油汪汪地展翅预飞。
" j: E4 N9 w3 |3 S) v  孔武有力的大男人生就一张孩儿笑脸。女人不免发挥母性。对于同姓来向自己男人搭讪,我妈再不高兴,也没多话,反而我很讨厌那些丑八怪。想捉一只蟑螂放进去吓唬他们。
. W) {& @1 {. O5 P" o& {3 k6 K  妈妈其实也长得漂亮。她从前时大丸百货公司的售货员,追求的人很多。但她骄傲、执着、有主见。她知道自己要什么。 & s8 ~/ o# V! B& x4 ?! h# ~
  ——她只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才遇上我爸爸的。 * v' y; d+ [) w% U
  当她还是一个少女,某次她去游泳,没到中途忽然抽经,几乎溺毙。同行的女同事气力不足,幸得杀出个强壮的男人把她托上岸去。不但救了她,还同她按摩小腿,近半个小时。
* Z- z- _/ V3 e# ~% k$ f  他手势熟练,依循肌理,轻重有度。看不出粗莽的大男人可以如此节制,完全时长期处理肉类的心得。
5 f1 N: }' J, w4 X  「怎么也想不到他时卖卤水鹅的。」妈妈回忆到:「大家都不相识,你毕竟非礼我老半天!」 + H  ~7 [) Y( y; u8 ~2 r
  他笑:
( y$ N( [8 U: P9 J" [  「我时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过时我手上一只鹅。」
& l7 d6 [' _8 q% p, n  她大了他十几下。也许有三十下。自己的手疼了,他也没发应。 $ r- `5 Y3 I5 w. Q6 _
  她说:
( U! E6 H3 u, E6 I- C5 `  「谁都不嫁。只爱谢养。」
- R, r& r% s' y( N. z8 D; Q  外婆像天下所有的慈母一样,看得远,想得多。她不很赞成。只是没有办法,米已成炊。 3 Y' G% ^* n( \* V! X# c5 ^5 {
  大概时怀了我以后,便跟了他。 3 ~. }7 Y1 [6 e$ h8 ]
  跟他,时她的主。失去他,自力更生,也是她的主意。——由此可见,我妈妈是个不平凡的女人。 " v  c7 l/ ^# K: `
  如果她不是遇上命中克星,泥足深陷,无力自拔,她的故事当不止于此。
# U( M' {; T1 F% u  只是她吃过他的卤水鹅一次,以后,一生,都得吃她的卤水鹅了。我也是。
6 [. v: g  a& R# d  z- O
' ?5 Y- b$ o( Y# Z2 e0 o, h4 r# |  爸爸是潮州人,大男人主义,他结交什么人,同谁来往,都不跟女人商议。但夫妻恩爱。后来,我知他练功夫,习神打——据说是一种请了神灵附身,便可护体,刀枪不入的武术。……还有些什么呢?我却不知道了。 " i8 U" X7 S: c% i; [; a/ M
  我们住在店子附近的旧楼,三楼连天台。这种老房子是木楼梯的,灯很暗,但胜在地方大,楼底高。又方便下楼做生意。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 3 O5 l8 W* D: \$ k& [* f
  天台是爸爸的秘密。
  l; A  P4 O' i- e  因为他的练功房便是天台搭建的小房间。练功夫很吵,常吆喝,所以有隔音设备。每当他举重,或做大动作,便出来天台;如果习神打,便关上门拜神念咒。——他的层次有多高,有多神,我们女人一点都补清楚。
" n, u  S5 d8 a9 U  只知他有一次为了保持功力,甚至增强,每十天半个月,都「请师公上身」练刀。 4 N2 I/ A1 J' C, r- _
  有一次,我听见他骂妈妈,语气从未如此愤怒:
, e0 l5 A# i$ @9 s% G  T  F  「我叫了你不要随便进去!」
& ?) Q  t$ Y, E- g3 o# s# e  「练功房好脏,又有汗臭味,我同你清洁洗地吧。」妈反驳。
& @9 s5 j  A( t  「我自己会打理。女人不要胡来!」 ! w8 y+ E7 R$ j
  他暴喝:
+ o- }/ }) r0 M* f4 F1 W- G9 r/ E: b- C  「你听着,没问准我不能乱动,尤其是师公神坛,——万一你身体不干净,月经来时,就坏事了。」
6 `# H) l( p5 h, M' F6 ?  又道:
9 g3 n  L! I' V- U' G1 O5 |: O  「还毒过黑狗血!」听来煞气多大,多诡秘。 / W2 h% {, f/ {$ q# m0 x
  而且,原来阳刚的爸爸,也有忌讳。 ' H, B' g' v- Y8 q
  从此妈妈不再过问他的“嗜好”。
$ ^1 w9 _6 e! V3 E  我们店子请了两个人。但妈妈也得亲力亲为,她也清洁、洗刷、搬桌椅、下厨、招呼……,总之老板娘是打杂。什么都来,都摸熟门径,连巨大的鹅都得斩得头头是道,肢解十分成功。到了最后,爸爸是少不了她的助力,这也是女人的“心计”吧。不知道谁吃定谁了。
. U1 f2 ~* Z0 z1 n8 ?5 X  A  不过工人都在月底支薪水,他们付出劳力,换取工资,这是合情合理的 。只有我妈: ( c! n$ _  ?, q+ ]. q- V' g' c0 }
  「我有什么好处?——我的薪水只是一个男人。」 2 [  c  n3 @& L* d
  她又白他一眼?   }: f2 N( K7 U$ T1 P* @% Y
  「晚上还得伴睡。」 ' @- _1 c5 ?" `: p7 A7 ?  P
  我妈以为她终生便是活在“潮州巷”,当上群鹅之首。 " r" }0 N7 o/ s9 W
" q/ q  c, q$ K: J
爸爸忽地有了一个女婴,没有“经验”,十分新鲜,把我当洋娃娃。或另一个小妈妈。
2 W, U5 Q2 x% I& s8 n+ f  他用粗壮的手抱我,亲我,用胡子来刺我。洗澡时又爱搔我痒,水溅得一屋都是。——到我稍大,三岁时,妈妈不准它帮我洗澡。
* J4 x# S: \$ b! n9 F& {' f  他涎着脸: " C- J6 l% Y  D3 H1 C' P8 [7 ^# c" e
  「怕什么?女儿根本时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只是“自摸”。」 - L% }0 U- r% q0 z6 ?1 u1 o
  妈妈用洗澡水泼他。我加入战圈。
! a' f! m3 X7 p9 C6 V  有时他喝了酒,有酒气,用一张臭嘴来烘我。长大后,我也能喝一点,不易醉,一定是儿时他的熏陶。想不到三岁稚童的记忆那么深沉。 & f/ x1 u$ s$ @
  妈妈也会扯开他。   p, H' i' H" I- D! ^! \2 f
  他当天发誓来讨好: + W6 R+ i0 G/ G! y  v9 u
  「别小器,吃女儿的醋!——我谢养,不会对陈柳卿变心!」
7 l" _, S/ _0 d  ]$ V3 J  y" C' |  「万一变心了呢?」
3 S" Y0 z9 B* s  q* g8 a5 q  「——万一变心,你最好自动走路!」
1 h# v7 h3 w0 i5 r  又是啪啪啪一阵乱打。妈妈的手总是在他的“那个部位”。 , J2 H: A* h( h& w
  也许是我最早记得男女间的事,便是在一个晚上,天气闷热,我被枕上的汗潮醒。但还没完全醒过来。迷糊中…… : Y) b0 H. k3 \; P3 P
  爸爸和妈妈没有穿衣服,而薄被子溜下床边。床也发汗了。
. k3 R$ H0 U  K' r' ~  爸爸在她身上起伏耸动。像一个屠夫。妈妈极不情愿,闭目皱眉,低吟: " \# t1 O& U5 }8 F, @
  「好疼!怎么还要来——」 4 q- w  r& l) ^2 f. d2 c* V. d
  又求他:
4 ?: t! t* B; W! q  「你轻点。……好像是有了孩子!」   y' ]+ N& h8 Q& H0 N- G
  爸爸呼吸沉浊。狞笑:
$ t5 U+ B# O1 Z9 j8 P* W  「女人的事我怎么知道?哪按捺得住?刚才没有看真,我——就当提早去探——」 , t4 o/ c, Z7 d1 J2 ^- Z' W, K* J
  还没说完,妈疼极惨然喊道: ) S7 r. n1 r9 {7 g- p, _) R3 |
  「不好了不好了,你出来出来——」 7 {  C5 m" X! V' D
  发生什么事? * s# D4 p# G; J+ Y6 C/ h
  后来,阿哦偶尔听见妈妈不知同谁讲电话,压低声线,状至憔悴。多半是外婆:
% q1 y: l( A; E+ k' |& F  E  「血崩似的,保不住——」 # f0 @; C1 K8 e- l
  又说: % s4 {- [/ }7 S1 r% b0 h+ X/ t
  「我拿他没办法——」 ! u9 e& S4 C6 }& u- R  H% i
  又说: ; w+ i# x8 \4 X- f; }) e
  「以后还想生啊……」
& [7 U' e# B7 @1 v  又说:
+ L# Z' T, w* Q; a: \; S  「他倒掌掴了自己几下,但又怎么样呢。没有同他说,不说了——」 . Z* U( a  g' F! [( A- z
  有点发愁,很快,抖擞精神到店里去。 + W+ f" H( X- l8 r: b
  虽然有了我,我知道爸爸还是想要一个儿子。潮州人家重男轻女。不过他待我,算是“爱屋及乌”吧。 2 x3 ]2 E8 F3 a2 s5 Q4 p+ b9 H
  他俩都要做生意,便托邻居一个念六年级的姐姐周静仪每天随便带我上学放学。回家后我会自动做好功课才到店子去。 0 J" c$ U6 ?: j3 R
  我明白念书好。 ; N- Q. o8 c6 X& O
  如果我一直读上去,我跳出大油大酱烘炉猛火的巷子机会就大些了。——即使我崇拜爸爸,可我不愿做另一个妈妈。尤其是见过外面知识和科技的世界。今天我回想自己的宏愿,没有后悔。
6 c$ g" P/ a0 K8 s% u; y  因为,爸爸亦非一个好丈夫。 ) G8 W0 i# m6 L: ^4 }6 S1 Y
  每当妈妈念到他之狂妄、变心,把心思力气花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时,她恼之入骨,必须饱餐一顿,狠狠地啃肉吮髓,以消心头之恨。“吃”,才是最好的治疗。另一方面,她一意栽培我成才,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 & M" L! l6 x/ A7 o; ?( p% @
3 Z1 K+ B) g/ B" J
  我念书的成绩中上。
$ m* p# ]+ _1 O, G7 y7 ?  R  我是在没有爸爸,而妈妈又豁出去展开本事把孩子带大的情况下,考上了大学,修工商管理系。 ; d- J6 x0 t: e) ]
  在大学时我住宿舍,毕业后在外头租住一个房间,方便上下班。渐渐,我已经不能适应旧楼的生涯,——还有那长期丢空发出怪味的无声无息的天台练功房,我已有很多年没上过天台去。 3 _3 y" K+ T  ]% M  R4 l( n
  爸爸没跑掉之前,我也不敢上去,后来,当然更没意思。
7 c; x9 u% Q( H7 G0 p) U. P, i  不过,我仍在每个星期六或日回家吃饭。有时同妈妈在家吃,有时在新开的店里。我们仍然享受美味的,令人齿颊留香的卤水鹅。——吃一生也不会厌! * S2 Y; D/ J/ L1 q+ w
  而客人也赞赏我们的产品。 ; g7 V5 `. X) o) ]( e5 \# y
  以前在邻档的九叔,曾不得不竖起大拇指:
, _0 v; m, R! K- j# h& e& A  「阿养的老婆好本事,奇怪,做得比以前还好吃呢。味道一流。阿养竟然拣个大陆妹,是他不识宝!」
  Q* `  o) d; m  妈妈当时正手持一根大胶喉,用水冲洗油腻的桌椅和地面。她浅笑一下: 0 V- E+ p9 H  c# {5 ]) j9 u2 f
  「九叔你不要笑我了。人跑了追不回来。幸好他丢下一个摊子,否则我们母女不知要不要喝西北风。月明也没钱上大学啦!」
: ^2 Z9 A( k5 E( u  她又冷冷地说:
& E0 R! A" y; ^1 W5 Q" I7 p+ N( ?! ~  「他的东西我一直都没动过,看他是否真的永远不回来!」 1 J, h5 s: J# |( d9 ^6 Q
  九叔他们也是夫妻档。九婶更站在女人一边了:
+ O+ V. d: R, @/ h9 B  「这种男人不回来就算了。你生意做得好,千万不要白白给他,以免那狐狸精得益!」! r+ d/ _8 A4 U9 _: j: m; \
  「我也是这样想。」妈强调:「他不回来找我,我就不离婚,一天都是谢太。——他若要离,一定要找我的。其实我也不希望他回来,日子一样的过。」 8 b: U8 S# C8 k. h( c7 O
  她的表情很矛盾。——她究竟要不要再见谢养?不过,一切看来还是“被动”的。
1 j  A+ e+ D5 S. [& q. m$ v6 k% u  问题不是她要不要他,而是他不要她。
/ P: R3 p+ ?0 `  o# @1 u; Y  大家见妇道人家那么坚毅,基于一点江湖意气,也很同情,没有什么人来欺负,——间中打点一些茶钱,请人家饱餐一顿,拧几只鹅走,也是有的。
1 `4 o! n- \+ w  妈妈越来越有“男子”气概。我佩服她能吃苦能忍耐。她的脖子也越来越长,像一条历尽沧桑百味入侵的鹅头。 1 y& ?% }* B0 F3 a8 a; d
  她是会家子,最爱啃鹅头,因为它最入味,且外柔内刚,虽那么幼嫩,却支撑了厚实的肉体。当鹅一只只挂在架子上时,也靠它令它们姿态美妙。这片新店,真是毕生心血。
$ ]. U- ?+ H' H& M  「妈,我走了,明天得上班。」
# w1 U# _, v7 \/ I# D7 h; p& s  她把我送出门,目光随着我一直至老远。我回头还看得见她。
) ^+ U: M; ]  `  她会老土地叮咛:
7 o0 i" X' ]3 e* F( C! h/ ?  K  「小心车子。早起早睡,有空回家。」
# U7 h" s; f0 ~
: \1 J/ D4 p+ n7 d她在我身上寻找爸爸的影子。 ' L" C" `2 i( k0 O8 O$ L
  但他是不回家的人。 " [7 T6 Y" S- D2 y
: _0 K1 H' D: ~  R; \4 m
我转了新工。 3 ?" i2 f! z' z3 R5 T; ^& A
  这份新工是当女秘书。
  K' S0 w, Q1 r( I  这同我念的科目风马牛不相及。——也是我最不想干的工作。 ! L/ ?& y& m! L- E9 S5 [
  近半年来经济低迷,市道不好,很多应届的大学也找不到工作。我有两三年工作经验,成绩也不错,情况不致糟到“饥不择食”。
, |& E/ _$ [" ?- A; s0 r  我是在见过老板,唐卓旋律师之后,才决定推掉另一份的。我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7 N% B' f. y( m, z% u: ]  ——唐卓旋“本来”是我老板。 , T: j6 c, ^, l! D) D
  后来不是了。
6 {7 i" F/ L$ h0 p  当我上班不到一个星期,一个女人打电话来办公室。
" [2 G3 W* I7 R: B4 r2 w9 ~  我问:
8 g0 x+ S' g; }  D7 T  「小姐贵姓?」 # a. R( Z6 C1 j: l7 A
  「杨。」 ( u# j: e& S# Z2 \! i( A
  「杨小姐是哪间公司的?有什么事找唐先生?可否留电话待他开会喉覆你?」 9 s/ _. d* X3 s, l
  我礼貌地尽本分,可她却被惹恼了: 4 U" ?1 H* `3 V, t8 \
  「你不知我是谁吗?」
! }5 @0 _% f* V& L$ E5 _+ u# ^' [9 I  又不耐烦:
. m- ]( V$ o9 u  d8 z  「你说是杨小姐他马上来听!」 9 e) h6 {; c1 g# g. |4 G
  她一定觉得女秘书是世上最可恶的中间人。比她更了解男朋友的档期、行踪、有空没空、见谁不见谁……甚至有眼不识泰山!女秘书还掌握电话能否直驳他房间的大权。一句“开会”,她便得挂线。 2 k  D5 v: ?3 ]0 [" B- Q
  她才不把我放在眼内。   Y7 E- H; u% G# I
  唐律师得悉,忙不迭接了电话,赔尽不是。他还吩咐我:
7 j9 T2 M' f$ Y4 B& L  「以后毋需对杨小姐公事公办了。」
5 c( s) [3 ?& q$ m; a- v2 f! W' Z4 P% U  杨小姐不但向男人发了一顿脾气,还用很冷的语气对我说: ' y2 A6 l/ w2 X- z
  「你知道我是谁了,以后不用太罗嗦。」 & \. m1 c, |" O
  「是。」
% l$ o: ~4 y" L1 w' I7 `  我忍下来。记住了。
; y: E* s) B8 Q( y9 ~2 C0 F  我认得她的声音。知道她的性格。也开始了解她有什么缺点男人受不了。   F( o4 O! Q/ E9 M' e% m. ?
  唐律师着我代定晚饭餐桌餐单,都是些高贵但又清淡的菜式,例如当造的白露荀。
2 L4 T5 L: e* N6 X  杨莹是吃素的。
) ^  @% C, T, b( g1 P  她喜欢简单的食物,受不了油腻。她认为人要保持敏锐、警觉、冷静,便不能把“毒素”带到身上去。她的原则性很强。
* ?5 ~5 ^; q: o# _& n( ~3 E  唐卓旋说: / d1 e  a" _/ q* y: g
  「她认定今时今日的动物都活得不开心,还担惊受怕,被屠宰前又又因惶恐而产生毒素,血肉变质。人们吃得香,其实里头是“死气”。」
) e# i5 U) k3 z6 V  因为相信吃肉对人没有益处,反而令身体受罪,容易疲倦,消化时又耗尽能量,重油多糖味浓,不是饮食之道。云云。 9 N: H* E& |, O- B, i
  「你呢?」我问唐卓旋:「你爱吃肉吗?」
& x' b" d8 }) t$ H) n# r1 z7 c  「我无所谓,较常吃白肉,不过素菜若新鲜又真的很可口。也许我习惯了女朋友的口味。」
- z7 V+ K3 O7 B+ J9 ~  唐律师笑: 6 Y6 |7 [0 Q$ E( K
  「上庭前保持敏锐清醒时很重要的。」 # O' N' ~- c" Y8 O4 e* v! h5 n3 m
  我说:   p- b+ v, a' {6 s$ F) Q5 S; w1 L
  「我知道了。」 . v& y* N: h$ e0 f9 }8 S

9 c& F9 F( M: E9 [, r& }" y有一天,他忽地嘱咐我用他的名义代送花上杨莹家。我照做了。他强调要白色的百合。 + J3 X7 L6 B1 X' h; o- K* L
  没发应。也没电话来。他打去只是录音。手机又没开启。我“乐不可支”。 7 t6 q, L' j2 V+ P
  第二天,第三天……。再送花。
, b" Y3 a% w% x& ~  送到第七天,他说: # d  f& Z0 J2 G' m- I
  「明天不再送了。」
- Q, [6 L+ J9 ]. V5 T7 ]" W$ X  我说:
4 s  g1 E' M( F2 j. y$ U/ [  「我知道了。」
. U5 e9 ^8 E  h* F  又过了几天,他问我?
! ^% k+ v3 l  {. e5 Z5 R! F  「星期日约了一些同学出海,不想改期,你有空一起去吗?」 9 c- @! [$ f! N/ ?( v; \$ L
  我预先研究了一下他们的航行路线。
1 S3 E7 T) W# c5 G+ @  N  若是往西贡的东北面,大鹏湾一带,赤洲、弓洲、塔门洲,都面临太平洋,可以钓鱼。我还知道该处有石斑、黄脚饔、赤鱼饔……等渔产。建议大家钓鱼。——而且杨莹又不去,她在,大家避免杀生,没加这节目。
; R0 t0 M% k7 J1 s7 w! Q  同行虽如敌国,但出海便放宽了心。 9 v# i8 S0 @( {1 x
  我们准备了钓竿鱼丝,还有鲜虾和青虫做饵。还加上“诱饵粉”,味道更加吸引。 # ^; |) g. D, F# W8 T' Q  f
  只要肯来,便有机会上钩。 4 b" l, {4 f' E
  游艇出海那天,一行八人。清晨七时半集合,本是天朗气清,谁知到了下午,忽现阴云,还风高浪急。
4 Z7 \/ ^4 ?8 t& n0 q  船身抛来抛去,起伏不定,钓鱼的铺排和兴致也没有了。 4 G  Z2 ~% a" c# H& u
  「本来还好有野心,钓到的鱼太小,马上放生,留个机会给后人。」 ) {. D$ K2 L# |% ?8 G
  在西贡钓鱼,通常把较大的鱼拧上岸,交给成行成市的酒楼代为烹调上桌。但今天没有什么好东西,无法享受自己的成果。
3 y7 [7 l- P) p. t. v9 |- k" B  我连忙负荆请罪:
6 {  R7 f# |( [  「各位如不嫌远,我请客,请来我家小店尝尝天下第一美食。」 / X+ n3 ~7 A# `7 w# I
  一听是“上环”!有人已情愿在西贡码头赤海鲜算了。我才不在乎他们。 + g: u- n; I0 G
  「老板给我一点面子——」我盯着目标,我的大鱼。看,我已出动“诱饵粉”:「你又住港岛,横竖得驾车回家。他们不去是他们没口福。」 ' q8 s8 F( q; D* L0 v$ l
他疑惑: 1 L$ M- O; O8 s* e+ l- ?
  「你家开店吗?」
- c: t$ m3 u* I9 p* ~3 f  又问: 9 y. \: y0 g# M8 [, _$ O
  「是什么“天下第一美食”?你并非势必要说,但你现在的话,将来便是呈堂证供。话太满对自己不利。」
  g$ |6 G8 O, w: L  {9 R  「保证你连舌头也吞掉!」
/ ]4 Q& p% y2 u! n4 P* o  我知道他意动。——他今天约我出海便是他的错着了。以后,你又怎可能光吃白肉? 1 o# C$ T$ C" a
  「你根本没吃过好东西。」我取笑:「你是我老板我也得这样说。」 2 R+ u/ |3 a0 ~8 ^6 T6 J8 X
  「别老板前老板后。」他笑:「我不知你也是老板。」
) A5 Q" V0 [  q& g0 C  在西贡至上环的车程中,我告诉他,我和妈妈的奋斗史。他把手绢递给我抹掉泪水。
* I/ C4 N. q9 S& ^  一看,手绢?
4 L7 w" S; m; j  当今之世还有男人用手绢吗? " G) b2 N' ?/ m9 f$ \* Z
  ——“循环再用”,多么环保。 ( s' w" x/ R4 U) j
  我们是层次不同实质一样的同志。 # f' s$ S8 w1 Y$ R
  我收起那手绢: 8 F1 [6 V4 x& Z3 y- H7 q6 S
  「弄脏了,不还你了。」 ! ^! z" I: G; k( f# U# V+ R# e
  望着前面的车子。人家见了黄灯也冲。他停下来。
! @* J& m% ^2 ^  「随便,不还没关系,我有很多。」 . I* u& D5 {* F0 K& h
  我说:
" V; g* U5 r; F; p! z" M, J' c  w6 \4 m  「以为二三十年代的人才用手绢。」 1 d  \  U& h( L0 `& w
  「我鼻敏感,受不了一般纸巾的毛屑。」 + F% G0 ~: l7 g" F5 @2 R% I
  太细致了,我有点吃力。 5 w) _! i% Y) Z+ _
  但我还是如实告诉他,我们的故事。——不能在律师跟前说谎,日后圆谎更吃力,他们记性好。 # N) _8 \; u7 b" y  l
  我——不——说——谎。 0 h8 q! W* g6 D
  我斜睨他一下? 2 }- P( k3 g/ d/ t, P
  「我们比较“老百姓”,最羡慕人娇生惯养。真的,从来没试过……」有点感慨。 , k6 }5 y3 Z* _4 k6 K; b3 w
  我们虽然是女人,但并不依赖,也不会随便耍小性子,因为独立谋生是讲求人缘的。 - ], |* _9 w& X' `0 A
  但我们也是女人,明白做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很快乐,如果爱他,一定尊重他,可惜男人总是对女人不起。——我们没人家幸福就是了。他用力搂搂我肩膀。 0 P; {5 D' I2 b* b$ N
  不要紧,我们有卤水鹅。
: ~! d+ m, v$ J( v- I  y  果然,卤水鹅“征服”了他的胃。
4 |9 ]: w- t% E$ e; n" f* p5 s7 i% E/ U
他一坐下,妈妈待如上宾。 & E+ A8 z' q4 g( v
  先斩一碟鹅片。驾轻就熟。 - U( o9 I# k" P/ H! w1 e, b
  挑一只最饱满的鹅,卤水泡浸得金黄晶莹,泛着油光,可以照人。用手一摸鹅胸,刀背轻弹,亲切地拍拍它的身子,放在砧板上,望中一剖,破膛后还有卤汁漏出,也不管了,已熟的鹅,摊冷了些才好挥刀起肉,去骨。嚓嚓嚓。飞快切成薄片,排列整齐,舀一勺陈卤,汁一见肉缝便钻,转瞬间,黑甜已侵占鹅肉,更添颜色。远远闻得香味。再随谁拈一把芫荽香菜伴碟…… ( Y% |9 K/ P, f) C
  「妈,再来一碟带骨的。加鹅颈。」 2 ?$ p1 `% V# {# Z) {. V
  净肉有净肉的好吃,但人家是食髓知味,骨头也有骨头的可口。 ; ]* Y2 }$ @1 E7 W  c! |
  接着,厨房炒了一碟白菜仔、一碟鹅肠鹅红、沙爹牛肉、蠔烙卤水豆腐(当然用卤鹅的汁)、冻蟹、胡椒猪肠猪肚汤……,还以柠檬蒸乌头来作出海钓鱼失败的补偿。——以上,都不过是地道的家乡菜,是卤水鹅的配角。鹅的香、鲜、甜、甘、嫩、滑……,和一种“肉欲”的性感,一种乌黑到了尽头的光辉灿烂,是的,他投降了。着魔一样。
# j* x4 p8 g5 f. V  唐卓旋在冷气开发的小店,吃得大汗淋漓,生死一线,痛快地灌了四碗潮州粥。 ( r2 I9 m+ G* V$ b! `( O, ^
  以打理鼓掌作为这顿晚饭的句号。
1 `/ K. e6 _! p  |  我道:
3 q- O7 ]( v, ^- F9 F& |1 }, m  「我吃自家的卤水鹅大的,吃过着黑汁,根本瞧不起外头的次货。」 & r! m9 w, m% S: R/ k9 r: r
  妈妈满意的看着他:
2 t& M* W1 E3 y: C' X6 A  「清明前后,鹅最肥美,这卤汁也特别香。」 3 |4 S- M3 B& F$ `$ R
  「是吗?为什么是清明前后那?」他问。 ( @8 J7 {1 L& z/ E, \6 ?
  「是季节性吧,」我说,「任何动物总有一个特定的日子是状态最好的。人也一样啦。」 1 A3 r' g* D7 B4 L' x- R% c8 n
  「对对,也许是这样。」妈一个劲地说:「其实我卖了十多二十年的鹅,只有经验,没有理论。」
, o" z$ w! \; H  t  「伯母菜厉害呢。白手起家,不简单。」
4 D3 F! O% k$ C) g* b  h. i  有男人赞美她,妈妈流露久违的笑意。她是真正的开心。因为是男人的关系吧。
. i( f" p% n6 v2 r
- W6 g) T* O) |% p我把这意思悄悄告诉唐卓旋,他笑,又问: . K% @$ x* P( O9 v1 ]
  「说她不简单,其实又很简单。」 - ~8 i' T% W" J, T: Z
  是的。她原本就很简单。——没有一个女人情愿复杂。正如没有一个女人是真正把“事业”放在第一位。
, a( a  \/ q( x  「呢爸爸唤“谢养”,照说他不可能给你改一个“谢月明”的名字。」他问:「是不是在月明之夜有值得纪念之事?」 : q+ Z4 ]4 b3 G: {; p: Q  J
  「不是。」
) D, `% }8 j5 f  「有月亮的晚上才有你?所以谢谢它?」
7 e+ r5 H+ b( n  m* d; i0 l8 `! u& T  「哪会如此诗意?」我故意道:「——不过因为这两个字笔划简单。」
# T; y3 B! ^. t' \$ K- o4 V  他抬头望月。又故意: - \3 g8 c! I: l0 [( ^
  「月亮好圆!」
. C: _9 V3 B2 {7 O* m. _2 @7 X* s  「唐卓旋你比我爸爸更没有诗意!」
7 |  i2 d# L$ i4 B/ J# D  唐卓旋后来又介绍了一些写食经的朋友来,以为是宣传,谁知人家早在写“潮州巷”的时候,已大力推荐。我们还上过电视。——他真笨!一个精明的律师若没有足够的八卦,不知坊间发生过什么有趣事儿,他也就不过是活在象牙塔中的素食者。
. j) `5 D: Z  m. R: W# A, }% F+ S  他祖父生日那天,我们送了二十只卤水鹅去。亲友大喜。口碑載道。
( P) f& c+ f3 `' I  我的出身不提,但作为远近驰名食店东主的女儿,又受过工商管理的教育(虽然在鹅身上完全用不着),是唐律师的得力助手,我是一个十分登样的准女友。
, k8 h+ y' B1 w, w; d! d% ^1 }  我知道,是卤水鹅的安排。是天意。
5 E/ C# r. @+ b9 f; e  日子过去。
4 t; u: X: w6 i) y7 ?  我对他的工作、工余生活、起居、喜怒哀乐,都了如指掌。
! H6 R# S9 p9 i* c  t7 N) Z  他手上又一单离婚官司在打,来客是名女人,他为她争取到极佳的补偿,赡养费数字惊人。
* p! L6 U% w' Q( ]) t/ l  过程中,牵涉的文件足足有七大箱,我用一辆手推车盛載,像照顾婴儿般处理。——因为这官司律师费也是个惊人数字。
( }  Q' i/ S' I- l9 b9 o* t  法官宣判那天,我累得要去按摩。 " F( j  }' ^5 ~; k
  他用老板的表情,男友的语气:
6 y" {. ~7 [1 @  r. s# Y0 w  「开公费,开公费。」 2 i" _% `) s. C" B; Z" X) }
  我笑:
% T, D" Z+ j% R3 s2 @- e* W  「还得开公费去日本泡温泉:治神经痛、关节炎,更年期提早降临!」 " _( M2 {0 H$ Z$ _  i
  也有比较棘手的是:一宗争产的案件。一个男人死后,不知如何,冒出一个同他熬尽甘苦的“妾侍”,带同儿子,和一份有两名律师见证的遗嘱,同元配争夺家产。 # G; g3 k) @6 |! |. H- ~) x. e
  元配老太太念佛,不知所措。
  P+ E' \  F) t  大儿子是一间车行的股东之一,与唐卓旋相熟,托他急谋对策。 1 `; o* `$ z' a$ v# X: E
  律师在伤脑筋。无法拒绝。
, D6 {  T# y3 h6 m9 \4 h) F. s  我最落力了。我怎容忍小老婆出来打倒大老婆呢?——这是一个难得的“情意结”。 * y* U: R, g$ G4 z
  虽然另一个女人是付出了她的青春血泪和机会。
- I0 {0 U5 `: M9 Y, [! Y  我咬牙切齿地说:
* f: t7 J6 z6 D7 a9 z5 Y/ K! \  「唐律师,对不起,我有偏见,——我是对人不对事。」
: q: Z2 U8 `; r0 @! }& a. C0 i  他没好气。权威地木着一张脸:
( Y) [+ Q$ M$ r1 X5 F  「所以我是律师,你不是。」又嘱:「去定七点半的戏票,让我逃避一下。」
  M$ d: |& {4 _( A& L; |+ Q9 a) @3 c  太好了。 1 E3 ^4 V' a& c+ W' j2 K
  电影当然由我挑拣。——我知道他喜欢什么片种。 % d/ d6 ]$ q3 N

! f) u6 ]+ ^( N; o, U3 p7 b- O* i" b& r) @' F
他喜欢那些“荡气回肠”的专门欺哄无知男女的爱情片。例如“铁达尼号”。奇怪。 3 I9 U, w& g3 M! ^3 O3 t4 U
  散场后,我们去喝咖啡。咖啡加了白兰地酒。所以人好像很清醒又有点醉。 ( @4 r$ A6 ~/ @
  我说: ! ~) k* q( \" F) S0 j5 |
  「在那么紧逼的生死关头,最想说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了。」
4 v" S6 ^/ A' T7 Z8 `* u+ o  他还没自那光影骗局中回过来: 1 L5 w9 G6 {5 V6 Y# P
  「从前的男女,比较向往殉情,一起化蝶,但现代最有力的爱情,是成全一方,让他坚强活下去,活得更好。——着不是牺牲,这是栽培。」 7 P4 T" y  h: w8 i) V5 {
  「男人比女人更做得到吗?」
* Y" H& I1 X$ h7 p, t& j  「当然。」他道:「如果我真正爱上一个人,我马上立一张“平安纸”——」 % C+ h. y9 T# Z& X, Y! }
  “平安纸”是“遗嘱”的轻松化包装,不过交代的都是身后事。今时今日流行立“平安纸”是因为人人身边相识或补相识的人,毫无预兆的便失去了。
1 Y$ h( ]' _# o  我最清楚了。 $ u  w7 g6 V0 n: b/ u& p/ r: w
  「你自说自话,你的遗嘱谁帮你执行?」 / h; e* W1 Y$ a
  「我在文件外加指示,同行便在我“告别”后处理啦——」
# y8 {8 H8 @1 Q5 n/ X. v, X% {$ U+ ?  「这种事常“不告而别”的呀。」
) f! X- n( |0 z7 K2 t4 n7 @  a" V  「放心,既是“平安纸”,自有专人跟进你是否平安。」 ' ~- E' F& o; J6 M
  「咦?——你担心什么?」 ) f9 z8 v6 H1 u8 d! {4 q6 K
  我没有看他。
; V& ~0 I( W2 V# s* _  我的目光投在街角的一盏路灯。凄然: . h+ R6 X5 u# q: v1 l* R* f
  「不,我只担心自己。——如果妈妈去了,我没有资产,没有牵挂的人,没有继承者……,你看,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平安纸”的。」 : K& M: c+ ^4 f7 e& d8 U  a
  生命的悲哀是:连“平安纸”也是空白迷茫的。 ! i2 I! U& S9 A" p  Q0 f
  我站起来:
' u; ~, [7 `/ ]' l' n  「我们离开香港——」
' l' p, K* h" _. r% d/ T  l# N1 n  「什么?」 4 G9 U* g, f2 o7 R9 m
  我说: 6 v# P% }4 {6 Y8 F) H9 H' I
  「是的——到九龙。驾车上飞鹅山兜兜风吧?看你这表情!」
# F. D, R) @/ j9 C& S+ c  在飞鹅山,甜甜暖暖的黑幕笼罩下来,我们在车子上很热烈地拥吻。
) |8 K6 d+ Q' i4 _! B& E  我把他的裤子拉开。
! H2 _) |* x+ D! p8 O! f" S; G  我坐到他的身上去。 . a9 V) F5 ?3 K& L: N  _1 k
  他像一只仍穿着上衣的兽……。 * C5 j9 d: u  d: e& P* J5 _7 l
  性爱应该像动物:——没有道德、礼节、退让可言。
0 J6 S  o! D3 o$ D' A( ~' M  把外衣扔到地面、挂到衣架,男女都是一样的。甚至毋须把衣服全脱掉,情欲是“下等”的比较快乐。肉,往往带血的最好吃!
# z' A( B+ z, l5 L  ——这是上一代给我的教化?抑或他们把我带坏了?
- Y. r. Y5 ~, W6 p$ Q6 D2 N  我带坏了一个上等人。
( F* j5 E# C4 h; O" ?% J  …… * ?# F. Z, {' H4 f2 M2 C: Z
  是的,日子如此过去。 % E$ c9 `# a& H7 M

6 r0 ^( L# V, c  d7 X- r一天,我又接到一个电话。
* A) v1 r% i  p. M) q  我问: 9 c: n. F) @- `: y
  「小姐贵姓?那间公司?又什么事可以留话——」
5 v) ]" ?; G7 `# b( z- B! b% `! h. V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 K$ o) v5 J+ q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平淡而有礼貌地说:「唐先生在开会。他不听任何电话。」
( I1 o6 N3 \1 |" }' z6 U. z5 f  「岂有此理,什么意思?我会叫他把你辞掉。」 / j0 M- B. l1 \3 }% }- D
  「他早把我辞掉了。」我微笑,发出一下轻悄的声音:「我下个月是唐太。」
  m; ?# {8 p2 M( S8 \0 t  ——我仍然帮他接电话。当一个权威的通传,过滤一切。大势已去了。 5 k3 J" M5 s4 R9 v
  我不知你是谁!
9 {& @$ N; N+ J( c" m  我已经不需要知道了杨——小——姐。
9 o& P! N$ O3 i$ A( [+ g' p  结婚前两天。
4 P1 ]- A$ Y$ B1 A  妈妈要送我特别的嫁妆。 7 \- O5 a3 O8 ~* u
  我说: ' `& Y7 Y: R9 r; z6 T- N6 {
  「都是新派人,还办什么“嫁妆”?」
! L( _' l% h; ?5 ~6 ?# L  她非要送我一小桶四十七岁的卤汁。 . E: o0 g, J& e* I* J- x4 N
  「这是家传之宝,祖父传给爸三十念,我也经营了十七年。」 9 S  r4 n0 D; }  [
  「妈,」我声音带着感动:「我不要。想吃自己会回来吃。同他一齐来。」 7 o3 |- B* H) Z+ f* }/ _% C
  我不肯带过去。
0 e5 f* h6 E- L& g' k/ I5 H  虽然爸爸走了,可我不是。我不会走,我会伴她一生。 2 W1 Q( q# ~7 T& d! J- {1 G5 e+ }
  「你拿着。做好东西给男人吃。——它给你撑腰。」 ! v# ^/ {; F' G0 X# _1 S' V
  「我不要——」 , \- A  c& t: L$ V! o% h
  她急了:
$ E& K  {; F  q! n# J& ^  「你一定得要——爸在里头。」 5 H0 s9 ?& V; ?7 T
  我安慰她?
& Q; c; }8 r* I* g7 b! _5 P  「我明白,这桶卤汁一直没有变过,没有换过。有他的心血,也有你的心血。」
$ Q) U4 i# I; _# ?; u  「不,」她正色地。一字一顿:「爸——在——里——头!」 8 J3 w9 S! _5 O% y& C
) I. Y$ K, i  t/ O
我望定她。 ) F- w# j$ o& d
  她的心事从来没写在脸上。她那么坚决,不准我违背,莫非她要告诉我一些什么?
8 o; R. S% A" V3 c  「月明,记得有一年,我同爸爸吵得很厉害吗?」
6 F& E6 R( W+ k  是的,那一年。
: D9 i- W/ X4 b  {- k6 `" u2 h: I8 R+ b. ~  我正在写PENMANSHIP,串英文生字,预备明天默书。我见妈妈把一封信扔到爸爸脸上。
+ H4 @- W3 A! D, J  我们对他“包二奶”的丑事都知道了,早一阵,妈妈查她的回乡证,又发觉他常自银行提款,基于女人的敏感,确实是“开二厂”。 : S8 K8 \! G! h! X4 K" i" W
  妈妈也曾哭过闹过,他一时也收敛些。但不就又按捺不住,反去得更勤。每次都提回来十几只鹅作幌子。 * ]. U8 R+ [9 |& y+ @& t6 ~+ C' e
  妈妈没同他撕破脸皮,直至偷偷搜出这封“情书”。
% }( z. C) F8 n8 |, e$ T  说是“情书”,实在是“求情书”。——那个女人,唤黄凤兰。她在汕头,原来生了一个男孩,建邦,已有一岁。
* m( h$ e# g+ {2 r0 x( w  N  后来我看到那封信,委婉写着:   E3 g9 Q2 C9 T/ W, \1 x8 ?
  「谢养哥,建邦已有一岁大,在这里住不下去。求你早日帮我们搞好单程证,母子有个投靠。不求名分,只给我们一个房间,养大邦邦,养哥你一向要男孩,现已有香灯继后,一个已够。儿子不能长久受邻里取笑。我又听说香港读书好些,有英文学……」 , U  v7 L( ]0 B1 [+ k$ @
  爸爸不答。
+ `% A9 S- {+ I0 l3 g  妈妈气得双目通红,声音颤抖: ' A' z: b5 T* M3 \) [
  「你要把狐狸精带来香港吗?住到我们家吗?分给她半张床吗?」   D+ T' o1 z5 N
  她用所有的力气拧起所有物件往他身上砸:「这个贱人甘心做小的,我会由她做吗?你心中还有没有我们母女?——由我在一天她也没资格,这贱人——」 $ j+ M" n$ A0 h( w: c4 |
  「不要吵了!」爸爸咆哮:「你吵什么?你有资格吗?你也没有注册!」 - R8 n* k( S$ {
  妈妈大吃一惊。
% Q9 Q) F, Y7 L1 I  如一盘冰水把她凝成雪人。 ; I$ X3 V  ^- d$ h8 `9 w, K
  她完全没有想过,基本上,她也没有名分,没有婚书,没有保障。她同其他女人一样,求得一间房,半张床,如此而已。
' |) J2 L" u- k  ——她没有心理准备,自己的下场好不过黄凤兰。而我,我比一岁的谢建邦还次一级,因为他是“香灯”。 * h  B) V3 e  ?& N$ |, J) Q
  虽然我才七岁,也晓得发抖。我没见过大人吵得那么凶。遍体生寒。
: `+ @& s' k/ n# }% m  妈妈忽然冲进厨房,用火水淋满一身。她正想点火柴——
2 n- R" r' f. N- V5 ~  我大哭大叫。爸爸连忙把她抱出来,用水泼向她,冲个干净。他说: ' w, f5 Q! Z5 z( [- V0 U( U5 X  z
  「算了算了,我不要她了!」
* S* U* B* N0 ]+ m. E  那晚事情闹得大,不消一天,所有街坊都自“潮州巷”中把这悲剧传扬开去,几乎整个上环都知道。
% A' \) z+ q9 Z% J8 K: B  V$ p0 L. B9 M5 y. u& K
我们以为他断了。他如常打牌、饮酒、开铺、游冬泳、买鹅、添卤、练功、神打…… + D9 X% f* P! @2 H& C% \& x
  他如常上大陆看他的妻儿。
1 k# i+ B& p9 p/ M  刺鼻的火水味道几天不散。——但后来也散了。 * P7 u9 v# a- M$ b
  妈妈遭遇到前所未有茫无头绪的威胁。 3 x) H1 ^9 @+ `" [7 _
  她不但瘦了,也干了。
' g' |1 O: T9 t) {0 h2 }) W; C  但她如常存操作,有一天过一天。每次她把卤汁中的渣滓和旧材料捞起,狠狠扔掉,那神情,就像把那个女人扔掉一样。——可是,她连那个女人长相如何也不清楚。她此生都未见过她,但她却来抢她的男人。她用一个儿子来打倒她。
) L8 U' {5 W+ w  她有唯一的筹码,自己没有。 & p* n$ u3 D) y6 N; {  ^. l
  扔掉了黄凤兰,难道就再没有李凤兰、陈凤兰了吗?
5 s- g$ T: U3 ]  妈妈一天比一天沉默了。
8 z% ^( v" \* j& o& h" c# }  在最沉默的一个晚上,左邻右舍都听到她爆发歇斯底里的哭喊:
9 C" {6 e0 [4 d  A  q, b$ w3 D% q  「你走!你走了别回来!我们母女没有你一样过日子!你走吧!」
3 }0 w' u, a1 J# [; ~, I* P  说得清楚明确。惊天动地。 * N, P$ R5 I! C0 E9 h, ]1 w* w
  最后还有一下大力关门的巨响。 2 V: y* j0 W3 S( R# m0 {2 t, Y
  爸爸走了,一直没有回来过。 " `, ]5 F2 A. f, U. Y
  「——爸爸没有走。」妈妈神情有些怪异:「他死了!」
1 k1 E5 X* e0 @' c: q% B  我的脸发青。 3 `+ g7 }# p5 C3 j4 f2 F
  「那晚他练神打,请“师公”上身后,拿刀自斩,胸三刀,腹三刀,背三刀,头三刀……,斩完后,刀刀见血。」 ! }* F( P3 @% X1 H: ^
  他的功力不是很深厚吗?每次练完神打,他裸着上身只有几道白痕,丝毫无损。——但那晚,他不行了……。
7 v* M8 S3 i( U/ T* S/ t  妈妈憋在心底十七年的秘密,一定忍得很幸苦。
! g5 C* j: M- ~* H. c4 W/ o  她没有救他。没有报警。
3 @' p, j( X5 N3 I5 x6 w8 C4 h  因为她知道自己救不了。他流尽了血。…… 3 C9 n# @, T1 K( D
  以后的事我并不清楚。 $ g6 R1 e6 p3 G1 ~: k
  在我记忆中,我被爸爸夺门而出,妈妈哭闹不停的喧嚣吓坏了,慌乱中,那一下“呯!”的巨响更令我目瞪口呆,发不出声音。因为,我们是彻底的失去了他!
+ c  s6 n, ^: [' Q, L; u( F5 y" v6 d
第二天,妈妈叫我跟外婆住几日。她说:
4 B9 S1 _' c. Q, D. y" o  「我不会死。我还要把女儿带大。」 4 d' Q$ R: R& f) I
  外婆每天打几通电话回家,妈妈都要接听。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心情,收拾残局。还有,重新掌厨,开铺做生意。 / L* b: o9 i# u; {: }/ S/ I+ d- g! U0 w
  是的,她只关门大睡了三天,谁见都不理,包括我。然后爬起床,不再伤心,不流一滴眼泪,咬牙出来主理业务。
0 f- `7 `0 _/ V  那是她很累,累得像生过一场重病……。 1 u2 o, }* k5 d
  但她坚持得好狠。
7 }& {  {; F' l! D& M. i0 G$ H  原来请来的两个工人,她不满意,非但不加薪,且借故辞掉,另外聘请。纵是生手,到底是“自己人”。——小店似换过一层皮。而她,不死也得蜕层皮。
+ b8 P7 k/ Q* e" }" }: U  此刻,她明确地告诉我: ! m, g" W% e' ^, B4 @/ i) u/ O
  「爸——在——里——头÷1」
- ~4 c6 M+ C: [5 \  我猜得出这三天,她如何拼尽力气,克服恐惧,自困在外界听不到任何声息的练功房中,刀起刀落,刀起刀落。把爸爸一件一件一件……的,彻夜分批搬进那一大桶卤汁中。 9 @+ ^5 E2 `) x0 g4 V& P! T
  他雄健的鲜血,她阴柔的鲜血,混在一起,再用慢火煎熬,冒起一个又一个的泡沫与黑汁融为一体。随着岁月过去,越来越陈,越来越香。 8 |' I$ ]- J7 i: V) y! `8 H
  也因为这样,我家的卤水鹅,比任何一家都好吃,都无法抗拒,都一试上瘾,摆脱不了。只有它,伸出一只魔掌,揪住所以人的胃。——也只有这样,我们永远拥有爸爸。 % K0 D  V7 f! ^5 }0 E
  任他跑到天涯海角,都在里头,翻不出五指山。传到下一代,再下一代……。 + H$ Q' M4 D5 ^- k
  莫名其妙地,我由一阵兴奋,也有一阵恶心。我没有呕吐,只是干嚎了几下。奇怪,我竟然是这样长大的。 + N% {8 H) b# D4 K% H! r% o+ J  e
  我提一提眼前这小桶陪嫁的卤汁,它特别地重,特别珍贵。
6 c* j" s) y' M% {* V% m# r  经此一役,妈妈已原谅了爸爸。他在冥冥中赎了罪。 ) D  c3 s7 `9 P1 l: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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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然不觉得意外?」妈妈阴晴不定:「你不怪责妈妈?」
8 |4 u* d) p! p: {3 C! S  怎会呢? 2 e1 G6 k- S8 W9 D3 R" W9 F
  我一点也不意外。 ( H8 E3 X& ^/ D8 x8 c6 ?
  一点也不。
$ l1 _+ t! ^* O+ O6 M$ E  妈妈,我此生也不会让呢知道:在事情发生的前一个晚上…… + i! n/ `4 W; T) I( W
  我看见了——
3 m: D5 g9 [: t# M, [  我看见了——
; _+ Q. r/ @# k+ j  l, e+ a  妈妈,我看见你悄悄上了天台,悄悄打开练功房的门,取出一块用过的染了大片腥红的卫生巾,你把经血抹在刀上,抹得仔细、均匀。刀口刀背都不遗漏。当年,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现在,我才得悉为什么连最毒的黑狗血的不怕的爸爸,他的刀破了封。他的刀把自己斩死。
0 o2 e6 |$ ~* F( A4 ^  ——当然是他自斩。以妈妈你一小女人,哪有这能力? ) _4 T2 e5 t8 `
  我不明白。但我记得。 : F3 m7 T8 O% i3 I+ G5 C
  妈妈,人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有,我也有。不要紧,除了它在午夜发出不解的哀鸣,世上没有人揭的开四十七岁的卤汁之谜。电视台的美食节目主持人太天真了。
: G0 H9 }2 P0 l$ J! M' h, m  我们是深谋远虑旗鼓相当的母女。同病相怜,为势所逼,——也不知被男人,抑或被女人所逼,我们永远同一阵线。
. o2 d; ~0 \" ~1 a3 X2 R  因为我们流着相同的血。
& U3 ~; D- F) ?7 d# ~5 @, _  吃着同样的肉。 $ Z; ~0 Y+ }( O
  「妈妈,」我拥抱她:「你放心,我会过得好好的,我不会让男人有机会欺负我。」 / X% F2 s' J* \+ J4 P3 q1 J
  她点点头,仍然没有泪水。 2 A( K2 Z! i; n6 s; q. c
  「这样就好。」 0 s6 f, ?( J+ ^4 O
  她把那小桶卤汁传到我手中,叮嘱:
7 {  n& P& Z& u( L, T  ?  「小心,不要泼泻了。不够还有。」
8 ^* n2 c# Z; a  ——在那一刻,我知道,她仍是深深爱着爸爸的。
# M  p, G! H5 |8 ]  她不过用腥甜、阴沉而凶猛的恨来掩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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