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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瑞典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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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0-7 08: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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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火柴》是一部关于现代人爱情婚姻家庭题材的小说,作者是小雨康桥。这是一部2004年网络流传最广的情感小说。小说写得真实自然,人物个性鲜明,作者对人物性格的深刻剖析使我们从中读到了婚姻的沉重,感情的多变,人生的无常。小说的情节比较曲折,悲剧的结局更是令人在惆怅中久久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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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瑞典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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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4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先说说这天晚上


引子
我想做燕子
只需简单思想
只求风中流浪
我想做树
不长六腑五脏
不会寸断肝肠

我做不成燕子
所以我
躲不过感情的墙
我做不成树
因此也
撑不破伤心的网

来生做燕子吧
随意找棵树休息翅膀
然后淡然飞向远方
来生做树吧
枝头的燕子飞走时
不去留恋地张望

+ ~0 i: _, _- a8 s


先说说这天晚上
                第一节
我叫岳子行,三十三岁,已婚,大连良民。我现在正扛着人脑坐在电脑前,用
两只爪子敲击键盘的方式讲述自己的故事。如果您一不小心想听我讲下去,那我就
准备从这天晚上讲起,因为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我很重要,也是故事的重要组成
部分。
我和老婆冯筝已有俩礼拜没说话了,这贱人竟然偷看我的手机短信,大搞间谍
活动,被我痛骂了一顿,双方由此陷入冷战。
我现在不爱呆在家里,家里除了儿子的笑脸,一切都已陌生得很,也找不出一
件我喜欢的东西。我在家里感觉自己就象一只地震前的耗子,心乱气短坐卧不安,
所以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外跑。
这天晚上吃罢晚饭,我刮刮胡子梳梳头,牛气哄哄地走出家门,一派约会的样
子。想象着身后冯筝复杂的眼神,我痛快极了。
暮色正沉,纳凉的人影模糊不堪。我往常会和他们一样,套着大裤衩溜达乘凉,
一边拍蚊子一边观察哪个女的穿得少。可现在,我一身披挂地站在楼门洞前,不知
该往哪儿去,身上有汗,心却是凉的。
我走出楼院儿,不知不觉到了海边。
这儿是个海滨公园,无聊、郁闷或吃饱了撑着时,我都会来遛两圈儿。公园的
风景原来还不错,远山近树碧海蓝天,如今一条铁桥跨海而过,掠走很多美感。我
曾跟人开玩笑说,这条铁桥就象一根庞大的阴茎,将一方美景粗暴地[被过滤]了。此刻,
铁桥正黑黢黢横于海面,仿佛横在我的心坎上。
海边人影绰绰,鬼魅一般与飘在海面的峡湾渔火默然对峙。海风携着几丝干燥
和凉爽,那是秋天的信息。黑暗中,涛声朦胧人语朦胧,间或夹杂着院儿里熟人的
声音。我躲在黑处,懒得去搭话。
孤独有时是可以享受的。孤独中,我又想起了那个女孩。
她静静地躺在犬牙般突兀的防波堤底,苍白的脸,紧闭的唇,似在沉睡。一只
蓝白相间的海鸟在她的上空缓缓盘旋。她二十多岁的样子,没有穿鞋,肉色丝袜破
了几处,露出白肤;兰色短裙堆在腰间,白色短袖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出美
好的胸部。她被jc拉起的黄绳包围着,海边因她而热闹起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白大褂女人在她身上拿捏比划了几下,就叫人将她抬走了。之后海边恢复了平
静,那只海鸟也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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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知道她是谁,她为何而死,她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证明生命不堪一击
之外,曾经得到或失去了什么。她肯定有亲人,肯定在绽放的花季爱过恨过。但她
已经一无所有了,包括生命,她的世界象大海里的一叶风涛,倏尔不见。
我时常会想起她,想她的美丽和凄凉。我恍惚觉得与她似曾相识,就连她静卧
海边的场景都看着眼熟。我不可思议地对她产生了眷恋。她无声地激发了我缠绵的
情欲,使我在无数个不眠之夜找到温柔的依靠,然后幸福地睡去。
我借着斜对岸微弱的灯光,在黑夜里寻找她躺过的礁石。她被人抬起时,水从
身上脱线珠子般滴下来,砸在坚硬的礁石上发出闷响,象远去的鼓点。我没能找到
那块礁石,但那鼓点又在我耳畔清晰地回响起来。我舔了一下冰冷的嘴唇,上面有
淡淡的咸味儿。
夜更黑了,我转身往回走,步伐迅捷而准确。回家的路太熟悉了,就象小时候
半夜撒尿,虽然看不清夜壶,却尽在掌握。我忽然有点儿害怕,打怵回家,对回家
的潜意识也充满恐惧。我不想回家,起码现在不想。路在脚下隐约地匍匐,亲切而
诱惑,可我觉得那象个圈套。
我有点冷,想打电话,又不知道打给谁好。掏出手机,打开电话簿翻动半天也
没找到想拨的号码。终于看到一串亲切的数字,那是谭璐的手机号码。她现在一定
在家,也许正躺在丈夫何铁犁的怀里。这个号码象谭璐的乳房一样极具诱惑,但我
不能打。
一冷就会有尿意。我蹩进一片丛林放水,释放中想起了那事。我已有十多天不
曾做爱了。我想做,当然不是跟冯筝,也不是跟谭璐。我心中永远有个面目模糊的
女人,引诱我在梦中爬上她的暖床交媾,年复一年,乐此不疲。
林子里有人嘤笑和喘息,一听就是在打野炮。我收起水龙头,赶紧撤离。
我走到街上向东游荡。城市象个火球,黑夜被它的光芒趋赶到半空,却随时都
会坍塌下来。街灯透着些许暖意,默望方向各异的路人。我看看表,十点了,也就
是说已经出来了两个小时。才一百二十分钟,太短了。我要更久地在外面逗留,要
让冯筝知道,夜里我除了回家,还有别的地方可去,至于去了什么地方,就让她胡
思乱想吧,最好能想到欢场买笑或情人幽会,然后醋意大发、忧心忡忡、担惊受怕、
深刻反省、疯狂忏悔。
去哪儿呢?我想了半天,发现自己哪儿也不想去。我是个不爱热闹的男人,平
日虽然也搞些声色活动,但还是喜欢下班就回家,看看书,打打电游,跟老母鸡抱
窝一样的老实。可现在,我连家里都呆不下了。冯筝开始怀疑我了,也开始讨厌我
了,这我很清楚。我在她身边潜伏了这么多年才发现,她心目中的男人是事业有成
的那种,爱家庭还要懂浪漫。我心想天底下象我这样的通俗男人比细菌都多,我他
妈的要是十全十美,早把你踹到侏罗纪去了。
我备觉清冷地逡巡在城市街头,任时针逼近午夜。

                第二节
快走不动的时候,我到了一个岔路口。红绿灯不再互变,黄灯频繁地闪烁,似
在催促人们回家。
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姑娘站在斑马线上争吵。一记耳光响在姑娘的脸上。男人
又瘦又高,打完人骂咧着离开,象个直立行走的螳螂。姑娘一边哭喊着你不要走,
一边倔强地追上去。
我惊望着姑娘,直到她消逝无踪。她大约二十五六岁,兰色短裙,白色短袖衬
衫,肉色丝袜。高跟鞋敲在水泥街面上,声如鼓点。我一阵狐疑,这姑娘的身材和
打扮竟然和那个海边女孩一模一样,不管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古怪,简直都是匪夷所
思。
我面前的岔道有两个方向,向左是回家,向右则不详。我一边想着姑娘一边朝
陌生的方向去,象是走在梦中,不知从哪里来,不知到哪里去。
落寞中,我对自己的生活将发生变化一点也没有预感。
半小时后,我竟然在街旁的一片树影下遇到了那个挨打的姑娘。她靠在一颗梧
桐树上,象一尊雕像。街灯昏黄的光芒自树叶间流泻下来,使她的面容扑朔迷离。
她酷似那个溺死海中的女孩,我看见她的瞬间,一只忘记归巢的夜鸟从我耳边呼啸
而过。
我停在离她伸手可及的地方,默默地看她的脸。那是一张麻木的脸,左面暗红
的指印掩不去隐约的青春和美丽。我确信是第一次见到这张面孔,但并不太陌生。
就象初春返青的柳枝,眼生却亲切。我知道,这都是因为那个溺水女孩的缘故。
我说,我看见他打你了。
她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悄无声息。
你别难过。我嗫嘘半天终于这样劝她。我猜她这时候一定很痛苦,一定不知所
措,想安慰她,却找不到恰当语言。我很奇怪,奇怪自己今晚好象变成了另外一个
人,即多情又温柔。
她淡然说了句谢谢你。她的声带是干燥的,麻木的,发出的声音沙哑的,僵硬
的。
我说,谢什么啊,能说说他为什么打你吗?
她乜了我一眼,身子猛然从树干上弹起,往更深重的黑暗里走。我迟疑了一下,
厚着脸皮尾随上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她有点害怕。
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担心你。
她冷笑。你知道吗,你跟着我我反倒担心呢。
我怕你一时想不开。
她愣住,良久无言。她蹲下来,把自己的高跟鞋脱掉拿在手中,然后撒开脚丫
往前狂奔。我回过神,奋起直追。她跑得很快很灵,象一只小狼,在午夜的人行道
上闪跃。我追上她,将她紧紧抓在掌中。我们趔趄着停下来,喘着粗气注视对方。
她双手各执一只鞋,满脸的恐惧和茫然。
放开!我喊人了!
那你答应我别做傻事。
你有病啊,我还没活够呢。再说我要死要活,你他妈管的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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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松开手,心虚地环视四周。
她被抓疼了,咧咧嘴说,你这样的男人我见多了,反胃。
你听我说,我对你没有恶意。
免了吧,说也白说。
不。你听着。去年夏天,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南边海里捞上来一个女孩,和你
很象,连穿的衣服都一样。我一直记着她,总会想起她躺在岸上的模样。你知道吗,
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很奇怪。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是她的鬼魂,也不认为你
俩之间有别的什么联系,我只是怕你会象她那样……明白了吧,你明白了吧。
我劈头盖脸说完,看着她渐渐安静下来。
她撇嘴说,你拿我当傻子呀,蠢猪才编这样的故事蒙人呢。
我说,我没瞎编啊,你不信就算了,可别骂人呀。
她说,好,我信你,也不骂你,不过别再跟着我了。跟着我也没用,我不吃这
一套。
我羞愤交加,脸涨得象个红气球,怔望着她穿上高跟鞋,一瘸一拐地离开。她
走了大约十来步,忽地坐到地上,慢慢脱掉鞋,用手掰着脚丫子看,看完又轻轻地
揉。我猜想她刚才光脚奔跑时,脚板儿可能被什么东西硌伤了,便三步并作两步赶
上去。
我见她泪水在眼中亮亮地打转,就蹲下来惴惴地说,对不起,没想到忙没帮上,
还把你害成这样。脚没扎破吧。
她用手背擦了下眼泪说,你滚,不用你管。
我没生气,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两只脚仔细查看,仿佛在看自己的脚,很害怕
很怜惜。还好,她脚板儿没破损,我放下心来。她大概从来不曾见过我这样关切的
眼神,美丽的脸上现出一抹柔情。这微妙的变化使我喜出望外,心如琴弦被一只纤
手拨弄了几下。
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觉得委屈的话,就多骂几句,踹两脚也行。
我脚坏了怎么踹。
脚坏了就用手踹呀。
她打了我一拳说,烦人!紧接着又皱眉道,哟,挨你拐弯儿骂了。
你赔了,就多拐几个弯儿骂我吧,我认了。
我不会拐弯儿。
我教你。
你说……“你这个混蛋”能拐弯儿么?和你已经在拐弯儿骂我了。骂吧,我说
过,我认。
她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也不要紧,我本来就是个混蛋。
她终于吃吃地笑了一下,脸上的泪还没干,艳若雨后桃花。
我也笑了。我俩面对面坐在地上,在深夜的路灯下象两只青蛙。
夜很深很沉,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不多。几辆出租车先后停在我俩傍边,又都悻
悻地跑远。空气里飘荡着简单的声音,朦胧的音乐,沙沙的车响,以及夜不归宿者
的脚步声和轻语。
她忽然说,我饿了。
这个比我差不多小十岁的姑娘说她饿了,孩子一样的坦诚和天真。她光着脚,
坐在夜里,阵阵清风吹起她褐色的碎发。

                第三节
我们打车来到一家海边的饭店。
这阵子是苦夏,不少人喜欢在海边宵夜,所以近海的饭店大多很晚才打烊。她
见这是一家豪华海鲜饭店,就不肯进,怕我破费。我笑笑,一言不发地牵着她的手
走进去。我想起小时候在荒野里放牧时掉队到的小羊羔。她就是一只小羊羔。我这
条老狼不知发了哪辈子的善心,很想对这只小羊羔好。
子时刚过,饭店内已没有多少食客,包房里偶尔传来歌声。我们找到一个靠窗
的台子坐下,宽阔的落地窗外,是黑沉沉的大海,海上的船只闪烁着幽暗的灯火。
大海这样看真象夜空。我说。
她认真地向窗外看了两眼,淡淡一笑,不知是说象,还是说不象。
大海这样看真象夜空。我喜欢说这句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刚来大连的时候,
几个男女校友晚上在黑石礁的一个餐馆聚会,完后踩着夜色走到星海公园看海。大
家坐在海滩上,一边看着大海中的船灯渔火,一边任年轻的思绪随风飞扬。一个女
孩一首接一首地唱歌,陈慧娴的,陈淑桦的,方季惟的,唱着唱着就忽然说了这么
一句。她比我高一届,人长得也不漂亮,可我就因为这句话差一点儿爱上了她。多
少年过去了,那个不漂亮的女孩早已杳无音信,我对她的好感也没了踪影,唯有这
么一句话留下来,提醒着已不再年轻的我,曾经有那么一段孤独迷茫的岁月。
今夜,面对一个陌生的女孩,我又说了这句话。每说一次,心里仿佛就多了一
份领悟和沉稳,让我不再孤独不再迷茫。而这句话,每多说一次,就多了一层含义,
象一粒沙金,冲刷得越久,就越闪亮。
我让女孩点菜,她说她刚来大连不长时间,连海货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哪会点
菜。我懒得到海鲜池看,就随意点了几样,烤大虾、蒜茸夏威夷贝、红烧鸦片鱼和
葱油螺片,还要了棒槌岛干啤。
灯光明亮,台布雪白,安静地映衬着她的脸庞。她没有在昏黄的街灯下看起来
漂亮,但依然十分可人,脸上的手印褪了,只剩淡淡的一缕。她似乎也认真地打量
了我几眼,然后扭头看着窗外默不作声。她的侧脸看上去很美,几处泪痕依稀透着
伤感。
菜很快上来了。我们先干了一杯,然后开吃。我饿了,吃得呼呼生风,可她却
吃得不多。我往她的碟子里夹菜,劝她多吃。她说刚刚还饿得要命,现在又没胃口
了。
我说,你要是不喜欢吃海鲜,咱们再点些别的。
她说,不点了,白花钱。我肚子里空,心里更空,想吃些东西填一填,可怎么
也咽不下去。说完,一个劲儿地灌啤酒。
我问,因为那个打你的男人吗?
她没吭声,定定地看我,象是要看到我的心底,然后又端起杯子喝酒。她喝酒
时,嘴唇被玻璃杯压迫的形状很性感,看得我有些心慌意乱。
我们的话语很少,两句话的间隔也很长。我不再频繁地动筷子,一会看看她,
一会看看窗外。她半伏在餐台上,一只胳膊支撑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想着心事。
喝到第十瓶啤酒的时候,我们都有了醉意。
我说,你拼命喝酒,知道我为什么不拦你吗?
她说,知道啊,坏男人都想把女人灌醉吧。别看你人小,知道的狗屁还不少呢。
哟,你又拐弯儿骂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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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我想让你喝醉,这样你心里就不难受了。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那是胡
扯。酒醉之中,愁苦皆无,哪怕酒醒了,愁苦的力道也小许多呢。
我的愁苦什么酒都浇不下去。
有啥大不了的呢,不就是为那个男人嘛,谁啊?为什么打你?看他那熊样我就
来气,恨不得打断他的狼腰麻杆腿。
不许你骂他。别看他狼腰麻杆腿,我就是喜欢他,给他当牛作马也认了。可是
惨啊,人家不稀得要。
我以为多大个事儿呢,闹了半天失恋了啊。听哥一句,这世上最愚蠢最无聊最
不值的就是为情所困。哥是过来人,在爱情的羊肠山道上也摔死过几回。活过来才
知道,所谓爱情,过眼烟云,淡得很,飘得很,谁都甭想抓住它,也甭想指着它活。
拉倒吧你,别忽悠了,拿我当中学生呢。
那我啥也不说了,你就自个儿躲在山洞里运气疗伤吧,我懒得消耗自己的真力
助你打通经脉。
哟,听口气喜欢看武侠吧,我也喜欢看。
是么,那我考你个问题,你知道武林高手通常都怎么死?
武林高手天下无敌,谁都甭想置其于死地。
是人都会死的,正确答案是,和你一样笨死。
你才笨死呢。
又喝了一会儿,她有点儿迷糊地说,好啦,不喝了,再喝就倒了。
我说,你说了算,咱们撤。
她问,往哪儿撤?
我说,往……爱往哪儿撤就往哪儿撤吧。
她慢慢站起来,两手撑在桌沿上想了一会儿说,行,爱哪儿就哪儿。
我结完帐,拉着她往外走。我一轻揽她的腰枝,她就温顺地靠在我身上。我俩
都有些打晃,互相依靠着走出饭店,穿过一个停车场来到海边。

                第四节
这是一片观光海岸,岸上是曲折的步行街道,岸下就是大海。海和岸之间没有
沙滩,涨潮时波涛汹涌,退潮后礁石嶙峋。海边立着几个硕大的阳伞,伞下有几个
中学生模样的男女崽子在喝酒嬉闹,叫骂声不绝于耳。
我俩沿海岸相拥而行,走走停停来到一处岬角,拥立岸边,感觉就象在一艘大
船之上。夜海如墨,冷风振衣,脚下浪涛翻腾犹如困兽。
我想跳下去。她说。
干嘛,抓鱼呀。不抓鱼,喂鱼。就你这样,鱼都不吃。
鱼不吃还有虾呢。
小东西,不想活了你!
死和睡着没啥区别。你大义灭己,能为国家节省大量粮食布匹,可歌可泣啊。
少废话,我跳了你跳不跳?
我跳。
骗人,你舍得死么?
傻瓜,我跳是为了救你。
干嘛救我?
我没回答,整个儿将她抱在怀里。我很用力,想通过力量将答案传递给她。她
更紧地回抱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挡住四周挤压过来的黑暗。我不清楚她的故事,
却了解她的悲伤。这个世界上谁都无法拒绝悲伤。伤口的位置和形状不会一样,但
痛苦却无分别。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今晚不知该怎么过。她把脸埋在我的怀里说,话音很
小,几乎被风声和涛声淹没。
我还要谢你呢,其实我也很孤单,有你这么长时间陪着我,我也感觉好多了。
今晚见到你,我就象拣了个宝贝。
我不喜欢嘴巴甜的男人。
我嘴巴甜是为了让你喜欢你自己,并不是为了让你喜欢我。
她小猫一样偎在我怀里,悄无声息。我佳人在怀,心中难免杂七杂八,不知不
觉间下体已有异动。我怕她有所感觉,就弯腰弓身,不让下身接触她。我五毒俱全,
平时有此艳遇早就摧城拔寨了,可今夜我感觉自己有点儿崇高的意思,装得象个处
子。
我正想说话,忽听她在低声啜泣,泪水已经打湿了我的前襟,就拍拍她的后背
说,小傻瓜,别哭了,给自己留条活路吧。
她抬起头哭问,你说,这世间到底有没有爱情?
可能有吧。
那爱情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个传说。
骗人,你不是过来人吗?过来人怎么还不知道?
mpanel(1);
正因为我是过来人,才说不清呢。你现在如果去问中学生,他们会给你一个既
肯定又美丽的答案。一个人恋爱越多,婚龄越长,就越难回答你的问题。
你绕死我了,越听越糊涂。
糊涂就是幸福,明白就是受苦。
哼,算了,不和你说了,哎呀,不好意思,眼泪都抹到你衣服上了。
还有鼻涕呢。
她又哼了一声,用头撞我的胸脯。不知道是她伸长了脖子,还是我俯下了脸,
她口中温暖的气息拂上了我的面颊,浓浓的酒气,淡淡的口香,令我深深陶醉。我
用脸蹭她的眼泪,结果自己满脸都是她的泪水。
他们轻柔地接吻,后来逐渐激烈。她吮吸得很重,几近撕咬。那个溺海的女孩
再次浮现我在眼前,又慢慢淡去了。直到这一刻,我才把她同怀里的姑娘艰难地区
分开来,并将所有对前者的缱绻转嫁到了后者身上。怀中的躯体是个真实的生命,
象一朵刚刚盛开就遭风吹雨打的花儿,脆弱而孤独。我和她相处还不到两个小时,
却已对她热情似火。同情、爱怜、感动、新奇等情感交织在一起,汇成浩荡激情,
将我的身心点燃。
我几乎失去了知觉,因为我在燃烧。她撩起短裙,右腿盘在我的腰间,用手指
引我进入了她的身体。我缓慢而坚定地爱她,贪婪地享受她灵魂深处的温暖。那是
我梦寐以求的地方,仿佛经历了漫长的跋涉才得以抵达。那里只有关爱,没有孤独,
没有只有快乐,没有悲伤。
凌晨两点,漆黑而孤寂的海边,我们意乱情迷。
我们终于分开。夜光中她的面目不甚清楚,透着几分冷艳,象一张彩色底片。
她似乎褪下了自己的裤衩,擦擦自己又擦擦我,然后纤臂一扬,一小团乳白色的光
便随风飞起,宛如一只海鸟隐没在黑夜的海上。
我惴惴地说,对不起,我真不是东西。
她说,是我主动的,我更不是东西。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关心我,陪我,还请我吃饭。我不想欠你的。
你还的人情太重了,我反倒欠你的了。
我们萍水相逢,谁也不欠谁的。她说完,拉起我的手朝有路灯的方向走,边走
边说,海边风太大了,会感冒的。我跟着她默默前行,象她的影子。到了马路边,
她又停下来钻进我怀里。我们再次拥吻。
你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送了。
傻孩子,我不放心让你自己走。
傻孩子要走了,真的不用你送。如果缘分未尽,我们还会见面,如果无缘再见,
我会记得今晚。说完,她未等我反应就转身奔到大街上,钻进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我赶紧去追,却没能追上,眼睁睁看着她的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我看得很清楚,
她一直都没有回头。
我若有所失地走上了回家的路。这条路我不想走,却还是要走。我到家的时候
已筋疲力尽。我对自己说,今夜就是今夜,与往常的任何一夜没什么区别,象梦一
样,看似别致,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了,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为了尽量淡化我的影子,同时便于
美化我自己,我将使用第三人称讲述下面这个叫《瑞典火柴》的故事。可我担心这
是徒劳,因为我就是岳子行,岳子行就是我,再怎么改头换面遮掩粉饰,也难以抹
去那些留在心灵上的灰暗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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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4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第一节
刘大昆坐在万宝海鲜舫的包房里,等岳子行一干朋友来欢聚一堂。
大屏幕电视放着泳装版卡拉OK歌曲,几个歪瓜裂枣竟然也光溜溜地在上面搔首
弄姿,气得刘大昆大骂音像公司为降低成本不择手段。窗外的天色正暗下来,已经
六点了,该来的还没来。他很恼火,也有点难过。是啊,他是自由人了,可人家都
家里家外地忙,谁有工夫来喝他的闲酒呢。
刘大昆和蓝青刚离,现在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呢。离婚的人发空发飘,总也塌
实不下来。原以为离婚就是解脱,可整这事儿就象动了个大手术,把精神和肉体都
切开了,还解脱个屁呀。结婚是两个漂泊的人好不容易在同一张床上着陆,离婚就
是互相再把对方踹下床去,各自带着伤痛继续随波逐流。
刘大昆和岳子行、朱旗等人都是过命的铁子。十年前,他们从各自的大学毕业
后来到大连,在同一家国企混饭吃,后来相继辞职,去不同的角落寻找更好的生活。
那时候,他们总在一起打斗取乐,谋杀烦恼寂寞的单身时光。大家搞对象时,男男
女女常常聚会,成家后也频繁走动,只是近两年窜达得少些,想必是年龄大了,工
作和家庭少不了波折,没了时间也没了心情。
刘大昆和蓝青在高中和大学都是校友,后来又成了婚友和床友。他们曾经很受
人羡慕,都认为是天作之合。圈子里的人宁肯相信亚当和夏娃能离,也不相信他俩
能离。拿到离婚证时,刘大昆觉得有人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但他笑不出来,也
不知道那个开玩笑的人是谁。这是场噩梦,梦醒了,满心都是真实的伤痕。
领离婚证的那天雨下得很大。刘大昆和蓝青事先约好了在劳动公园北门见面。
蓝青早就搬出去了,住在什么地方刘大昆不得而知。刘大昆赴约时没打伞,这对他
来说简直就是英勇就义,还打个鸟伞啊。
蓝青来了,花伞微微一扬便露出一张俏脸。他们什么也没说,上了出租车向青
云街驰去。蓝青坐在后面,刘大昆坐在前面。这是蓝青多年来头一次见刘大昆坐在
副驾驶座位上。他总说坐在前面危险,一但出事,司机旁边那人没个跑。这一回他
坐在前面,让蓝青心头一震。
俩人在青云街下了车,过马路时男的差点被一辆面包车刮上。女的叫了一声,
呆望着即将不再是自己丈夫的丈夫。男的很失望,妻子就那么叫了一声,表情里并
无太多的恐惧和关切。
离婚手续远比他们想象得简单。民政局的人一副生活导师的模样,语重心长地
劝他们慎重再慎重,如果没有过硬的理由,最好是回家考虑再考虑。蓝青眉宇间透
着焦急,刘大昆看在眼里冷在心上。他平静地说,我阳痿,有医院证明。生活导师
愣了一下,满脸的迷惘。蓝青扭头瞪了准前夫一眼说,你不胡说八道就难受吗?
听说以前的离婚证是黄皮的,可现换成了绿皮,人手一本。刘大昆拿到证,蔑
视着这个小本子嘿嘿地冷笑。蓝青问他笑什么,他说绿灯行红灯停,干嘛不把结婚
证做成绿的离婚证做成红的。蓝青说,怎么理解都行,红证表明找到了归宿,不再
找了也不能再找了,绿证则是说可以继续找了。
刘大昆望着前妻,陡然伤感起来。他昨晚设计了很多台词,洒脱的,幽默的,
缠绵的,哀怨的,可这时候一句也用不上。此时蓝青也正凝视着他,仿佛在看镜子
里的自己,眼角的泪光晶莹明亮。他大为触动,爱的历史在脑海里飞速重演。他正
考虑是否上前拥抱她,蓝青幽幽地说,大昆,你多保重,我到死也忘不了你。
刘大昆说,我也忘不了,死多少回都忘不了。
蓝青说,你别恨我,也别恨自己,我们是无疾而终,最好的破碎方式。
刘大昆没说话。他怕一说话,眼泪会被声带震出来。蓝青过来抱住他,和他贴
了一下脸。他刚感觉到她脸上的湿润,她已经转身走了。她的高跟鞋踩在人行道漂
亮的花砖上,声如远去的鼓点。
这个渐渐走远的女人,刘大昆爱过她,和她一起共同生活了七年。他们开始得
隆重,结束得简单,就象一个生命,显赫也好沧桑也好,死后只有墓碑能证明它的
存在。这一切太荒诞了,也太虚幻了。刘大昆盯着手中的离婚证,象盯着一块墓碑。
它在无情地向他证明,他的爱情和婚姻已经死去。
刘大昆将离婚证撕破,掷向蓝青的背影,恶狠狠地骂道,老子不要你证明!不
知是骂蓝青,还是骂离婚证。

                第二节
岳子行加了两个小时的班,帮老板斯文森翻译一份文件,然后匆匆赶去万宝海
鲜舫见刘大昆。他在车上给刘大昆打手机,说半个小时赶到。刘大昆说朱旗已到,
你半小时内不到就甭来了。
朱旗来晚了,到了才知道自己算是早的。刘大昆本想损一损朱旗,见他带了个
小妞,就没好意思发作,半真半假地说他见“丽”忘义,重色轻友。
朱旗生性爱玩,至今未婚。他是学机械的,去俄罗斯混了两年,现在开了家小
印刷厂,大小也算个老板。刘大昆看朱旗的小妞眼生,不过总体感觉象个好姑娘,
跟了朱旗算是白瞎了。
朱旗见包房里冷清,就叫了几瓶啤酒边喝边聊。刘大昆本想倾诉一番婚变之苦,
可见他玩性正旺,就啥也不想说了。
朱旗的小妞叫欣然,嗓音很好,唱了首那英的《征服》,听得刘大昆只想哭。
歌词写得太好了,写的都是他的心情。他大口地喝酒,象在喝蓝青下好的毒。朱旗
也吼了几声,煞是难听。刘大昆捂着耳朵叫他把麦克给欣然,朱旗一会儿说音响太
差,一会儿又怨电视屏幕上的女人太露太骚干扰了他的发挥。刘大昆说,你别总是
拉不下来屎怪地球没吸引力。
刘大昆的手机响了,是岳子行老婆冯筝打来的。冯筝说了些客气话,然后拐弯
抹角地打听岳子行。刘大昆猜想这俩老鸳鸯可能闹别扭了,公的到点儿没归巢,雌
的就沉不住气地四处打探。刘大昆说,老岳在我这儿,还有朱旗他们,已经开饭了。
冯筝说,他胃不好,你们别灌他,喝完就别瞎折腾了,让他早点儿回家。刘大昆说,
嫂子放心,保证你老公吃好喝好回家好。
刘大昆和冯筝很熟。冯筝当年千里迢迢来大连找岳子行自投罗网时,是刘大昆
领着她去见的岳子行。她是个好女人,典型的贤妻良母。岳子行婚后和谭璐一直挂
着,还隔三差五打野食。作为朋友,刘大昆很惭愧,因为他没有尽到监督规劝的责
任,还经常帮岳子行撒谎掩护。可惭愧归惭愧,刘大昆并不自责。如今这事儿,算
个鸟呀。
朱旗和欣然勾肩搭背整情歌对唱。刘大昆心想岳子行你快点儿来吧,我自己给
人当电灯炮的滋味儿不好受呀。正想着呢,岳子行到了。大家略作寒暄,坐下来喝
酒聊天。欣然还想唱歌,朱旗说别唱了,和刘哥岳哥说会儿话。
刘大昆告诉岳子行冯筝来过电话了。岳子行没吭声,刘大昆就不再多问。他们
两个人,话无须多说,就能彼此明白心境。
岳子行见刘大昆脸色不好,就问寒问暖。刘大昆心里一热,暗想到底是好兄弟,
搭眼就能瞧出来我被人煮了。可他决定今晚什么都不说,就打个哈哈敷衍过去了。
刘大昆说,赖世强大概在厨房给媳妇扛长工呢,不来算了,咱们点菜吧。三男
一女乱点一通,很快就胡吃海喝起来。席间朱旗讲了几个段子,逗得大家差点喷饭。
如今酒桌段子满天飞,题材主要来源于男女裤裆,包袱往往在最后抖出,听者
大都先屏息聆听,最后哄然爆笑。岳子行从前听这类段子时,别人都笑了,他总笑
不出,原因是前面没听充分,对后面的包袱也就不敏感。后来领会力强了,不但笑
得及时,自己也偶尔编些段子。岳子行很佩服国人,十几年前还谈性色变,眨眼工
夫就满口跑马遍地性高潮,跟变魔术一样。他起初以为这是国人的第五大发明,后
来才知道老外也爱干这事儿,只是稍逊风骚而已。
朱旗要大家再各讲一个,听过的不能讲,只要有一个人不笑就罚主讲人喝酒。
刘大昆先讲,刚讲两句,朱旗说听过,就重讲,直到大家一笑了之。
轮到岳子行讲时,他见欣然是个正经女孩,不好意思讲下道的,就说我随便讲
两句,大家听了只要笑就算。朱旗和刘大昆表示同意。岳子行说,去过东海公园海
之韵广场吧。朱旗说大连人基本都去过。岳子行说,海之韵广场有一男一女两个铜
制裸体雕塑,这俩铜人儿身体各有一个部位让人摸得锃明瓦亮……话音未落,四个
人同时大笑起来。那两个立在草地边的裸体铜人儿都是肥仔,体态憨傻滑稽,男的
小鸡鸡和女的小咪咪都被人摸得锃明瓦亮,很是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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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欣然讲了。她看着朱旗,腼腆地求饶。朱旗嘴痒,就替她讲了一个,说有个
女孩不是处女,新婚之夜打算用红墨水糊弄新郎官儿,可夜里出了错,使上了蓝墨
水。次日一早,新郎官儿发现小鸡鸡变成了蓝色,怎么也洗不掉,于是就扯着小鸡
鸡用小刀刮。不想岳母闯入,见状大骂:你小子把我姑娘苦胆都整出来了,咋还用
刀削尖呢?
岳子行笑得一口气没处理好,把口里的饭菜喷在了地上。刘大昆笑得爽朗之极,
声如洪钟。欣然笑得闭目掩嘴,抬不起头。立在墙边的女服务员实在忍不住笑,躲
出门去。
正笑间,岳子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是谭璐的,就按了拒接。手机又
响了,还是谭璐,他还是没接。他最近没见谭璐,也不太想见,说不清为什么,可
能是他和老婆关系日益紧张,搞得他啥心情都没有了。谭璐为此生了气,发了个短
信过来,说你不打电话我也不打电话,你不来见我我也不去见你。岳子行也挺上火,
心想谁怕谁呀,看你能坚持多长时间。谭璐到底是妇道人家,没过几天就沉不住气
了,又开始搞电话骚扰。岳子行故意拿把她,高低不理她,心想你个小样,还治不
住你了!
不一会儿,刘大昆的手机响了。他接听的时候,瞟了岳子行一眼,说正好大家
都在万宝,你也过来坐坐吧。岳子行问,是谭璐吗?刘大昆点头说,你小子胆儿肥
了,她的电话也敢不接。

                第三节
谭璐来了。
这是个土生土长的大连女人,高挑白皙,容貌清秀。她一进门就同刘大昆和朱
旗热情招呼。她和大家都是婚前友好,婚后由于同岳子行的特殊关系,还是总能朝
面。谭璐挨着岳子行坐下,却不搭理他,先和欣然认识了,又问刘大昆蓝青怎么没
来。
刘大昆支吾着说蓝青出差了。
谭璐问朱旗,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呀?
朱旗笑道,你要是现在想吃,我俩现在就把事儿办了。
谭璐说,你还那混样,咋就长不大呢。
刘大昆插话说,人家朱旗活得才叫潇洒,都提前小康了,跟他比咱们都是人民
公社社员啊。我都想跟他混了。
朱旗说,跟我混哪有前途。你看看人家老岳,要事业有事业,要爱情有爱情,
跟他混才是正道。
岳子行见朱旗想拿自己开涮,赶紧举杯说,哥几个聚到一起不容易,唠十句不
如喝一口。整一杯,掀个小高潮。
刘大昆叫服务员给谭璐上了套餐具,又给大家满了一圈酒。众人干了一杯,一
阵唏嘘,包房陷入短暂的沉默。岳子行给谭璐夹了块她喜欢吃的松鼠鱼,小声问她
最近怎么样。
谭璐说,我最近怎么样你不知道?打电话干嘛不接?
岳子行说,哪有的事儿,有时候不是不方便嘛。谭璐不高兴地说,刚才也不方
便吗?
岳子行说,刚才?没听见啊。
刘大昆也附和说没听见。谭璐说,算了吧你,你要嫌我烦早点儿支声啊。
朱旗说,你两口要吵架,就找个环境优秀闲人免进的地方去。
岳子行拍了拍谭璐的肩膀笑道,我耳朵没听见,嘴巴愿受罚。说完自斟一杯,
仰脖灌下。
谭璐说,罚喝酒,便宜你了。
谭璐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她走的时候岳子行欠了欠身,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
起来,屁股顺势又堆回椅子。
朱旗说,老岳你小子找揍啊!
刘大昆也说,人家有事找你,快去吧。
岳子行说,那对不起了,我去看看咋回事儿,不一定赶回来,结帐的事儿我就
不管了。言罢出门而去。
岳子行在饭店门口追上了谭璐,挽着她一起走进阑珊夜色。大连的夜色很美,
斑斓的霓虹灯,高大的梧桐,明净的街道,清爽的空气,光鲜的人们,都是这绚丽
夜景的主角。
岳子行说,大连真美,都说象外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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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璐说,用你夸呀,你是不是和我没话说了?
怎么会呢,讴歌讴歌生你养你的一方热土不行呀。
反正我感觉你和我没话说了。
你就知道感觉,咋不感觉一下外星人在哪儿呢。
谭璐一下子甩开岳子行,疾步穿过奥林匹克广场,向沃尔玛超市走去。岳子行
不再吭气,静悄悄地跟在谭璐身后。要在以前,他早就死皮赖脸地去哄她了,可现
在他好累,没心情和她争。
谭璐走到一处灯影里停下了。
岳子行有点烦,把手抄在裤袋里左顾又盼,无意间瞥见谭璐的眼睛里亮光一闪,
贴近一看竟是哭了。怕女人哭是男人的通病。岳子行抱住谭璐,等她哭得差不多了,
就誊出一只手为她擦眼泪。
谭璐说,我问你,咱俩多长时间没见面了?
没多长时间呀。你从广州出差回来我不是还去接机了嘛。
岳大哥,那是半个月以前的事儿了。
岳子行一掐算,确实有半个月没见面了。他们有过约定,一周至少聚一次。四
五个年头了,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破事缠身,他们从未失约过。前年谭璐去北京进
修一个月,岳子行去北京“探亲”三次,一次借故出差,两次自费。这回这么长时
间没见面还真少见。岳子行内心生出愧疚,情不自禁地拥紧谭璐。怀里的女人八年
前和他相恋,做了别人的妻子后又和他爱火重燃。两人的感情虽然经历过风雨和寒
冬,但最终都熬过来了。他们在这个苍凉的人世间跋涉,用彼此的心灵和肉体取暖。
都怪你,谁让你发短信气我了?
是你先气我的,胃都气疼了好几次。
好了璐璐,对不起,这阵子事情太多,焦臀烂腚的。
你日理万机吗?打个电话费你多少时间呢?不是有新人了吧。
岳子行扑哧乐了。他想起了一个关于日理万机的笑话。
谭璐问你笑什么,笑话我吗,再笑我撕烂你的嘴。岳子行就把那个笑话讲给她
听。说有个傻子认定一个叫李万姬的女人最漂亮,因为他听说很多大官儿都喜欢日
李万姬(日理万机),不漂亮谁干哪。
谭璐忍不住笑道,编故事的人真缺德。
岳子行说,你先别笑,问你个事儿,都下班了还干嘛给我打手机?想惹事儿吧,
幸亏我不在家。
你以后再半个月不给我打电话,再随随便便不接我电话,我就专门等你回家以
后打,要是关机就打你家里电话,吓死你才好呢。
都是冯筝闹的,吵架吵得人心惶惶,啥心思都没有。
她和你吵架你就人心惶惶,我和你吵架没见你难受过。
两码事儿。再说哪敢和你吵呀,你说东我说过西么?
你呀,就是嘴儿好。
你不是说我还有个地方好嘛。
谭璐打了岳子行一拳,羞道,去你的,流氓。
看你想歪了吧。你不是说我心眼儿好嘛。
谭璐佯装生气地要推开岳子行。岳子行箍紧她,嘴在她耳根和后颈不停地吻。
谭璐身子一软,完全依靠在他身上,半晌才说,你要早点回家吗?我想去咱们的家,
好想。
岳子行拉着谭璐走到沃尔玛门口,打了辆出租车扬长而去。谭璐依在岳子行身
上惬意地说,哦,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四节
岳子行和谭璐在桂林路有个窝,架在一座日式老楼的第二层,五十多平米,是
岳子行一个朋友的房子。那个朋友移民去了加拿大,房子没卖,让岳子行帮忙看着,
以备将来万一回来好有个地儿落脚。在这之前,岳谭二人都是在酒店约会,后来就
在这儿安营扎寨了。此处离南山不远,有大片的日式小楼,树多人稀,环境清幽。
每年四月,房前屋后开满樱花,别有一番异国情调。
这间房子被谭璐收拾得很有家庭气息。两个人一来到这里,谁也不愿意离开,
自始至终都懒在床上,尽情嬉戏和昏睡,直到累了饿了才恋恋不舍地起床。他们在
这里乐不思蜀过,也剑拔弩张过,一草一木都记录着他们的欢乐与忧伤。谭璐说这
儿是他的行宫,他不同意这个说法,说行宫里哪会只有一个姘妃,再说那个姘妃比
太后还凶呢。谭璐说,胃口不小啊,七十二个够不够?拿我当妃子,臭美吧你。
下车后谭璐到路边小店里买了两瓶矿泉水,然后和岳子行一起上楼,一进屋就
都滚到了床上。谭璐说,屋里多闷呀,你开窗透透气儿。谭璐平时怕灰尘进屋,门
窗封得很严密。眼下正直八月,是大连最热的时候。
岳子行摸黑将窗户打开,再打开电风扇,然后上床压住谭璐。她已脱去了薄衫
和裙子,只剩胸罩和裤衩。岳子行热血沸腾,立时就要行事。谭璐说,你去洗洗。
岳子行说,不洗了,等不及了。他是谭璐最爱的男人,他不洗,她也不嫌弃,任他
跃马驰骋。他虚岁三十四岁了,做爱还跟小伙子一样,急迫而有力。他二十六岁时
进到了她灵魂和肉体的最深处,七年来给她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一辈子都无法淡去。
他们忘我地做爱。谭璐感觉自己就象河流中的一条小船,岳子行就是船上的艄
公,驾驭着她乘风破浪,时而奋力闯过水流湍急的旋涡,时而收起双浆顺流而下。
大河两岸的风景向后飞速掠去,他们无暇观赏。吱吱呀呀的浆声仿佛在说,快了,
快到了。终于,远远的前方,空蒙辽阔的大海出现了。一切都来不及回味,小船已
经冲出河口,没入汪洋。谭璐抱紧汗流浃背的岳子行,在迷离的震撼中沉沦。
窗外的灯光挥洒进来,小屋的黑暗淡了许多。两个人紧贴着对方,一边急喘一
边彼此注视。他们象一对恩爱的恋人,沉浸在灵肉撞击后的眩晕里。然而除了岳子
行自己,谁都不知道他刚才做爱时一直都在想那晚的姑娘。这是他第一次在谭璐身
上幻想别的女人,事后心里很不塌实,觉得自己太卑鄙无耻。
岳子行心虚地说,最近各方面都好吧。
谭璐只哼了一声。她的激情尚未平息。岳子行又问,渴吗?
谭璐点点头。
岳子行没有离开谭璐的身体,打开一瓶矿泉水,将瓶口凑到谭璐嘴边。谭璐喝
了一口,呛得咳了两声,脖子和胸口都是水。岳子行笑道,你可真笨。他小心地喂
了谭璐几口水,然后自己将瓶中水咕嘟咕嘟地喝干。
谭璐伸手找纸巾,想擦刚才漾在身上的水。岳子行说,不用纸巾,我给你擦,
说完在谭璐的脖间和胸口乱舔。谭璐咯咯地娇笑起来,不停地用拳头轻击岳子行的
后背。
两人调戏了一会儿,岳子行又来了劲儿。谭璐推开岳子行说,消停吧你,给你
家冯筝留着吧。
岳子行装没听见,开始忙活。
谭璐说,算了,悠着点儿吧,身体要紧哪。唉,我说,这会儿热情似火,先前
儿打电话还不接呢,你没让彪子摸头吧。
岳子行翻身下来说,你刚才不是摸了么。
谭璐说,你敢骂我,说着就捣出去一拳,拳头到了岳子行身上却展开了,在他
胸部来回抚摩,一条腿也趁势搭在他身上,象一条缠住猎物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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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说,何铁犁还好吧。
好着呢,最近在党校学习,好象要升官儿了。
岳子行心里泛起一丝醋意,嘴里却说,恭喜恭喜,他要是平步青云,你也夫贵
妻荣啊。
我不稀罕。
就怕权大了学坏啊。
这个我可不怕。贪污他不敢,乱来他不会。
不好说啊,现在的人哪。
我怎么听着象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啊。
哪敢啊,我巴不得你们白头到老呢。
你放心,我离婚了也不会缠你。
你又来了。对了,大昆和蓝青总吵着要离婚,不知现在咋样了。今天吃饭蓝青
没来,大昆面色也不好,估计又闹起来了。
你别管人家,先管好你自己吧。
岳子行想想自己和冯筝的现状,心下凄然。他侧过身搂住谭璐,深深地吻她。
他没管理好和冯筝的婚姻,也没管理好和谭璐的爱情。他们都老大不小了,人生最
美好的时间似乎已经用完。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呢?
沉默了半晌,岳子行叹口气问,几点了?该走了吧。
我没事儿。你呢,请假了吗?
岳子行撒谎说请了,他不想让谭璐担心。他最近天天晚回家,起初几次觉得过
意不去,还有些惶恐不安,后来就习惯了。他觉得很多顾忌就那么回事儿,心一硬
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岳子行和谭璐又腻歪了一会儿,然后下床去卫生间擦洗,洗时自是少不了一番
嬉戏。收拾停当,两人牵手下了楼。他俩原来有所顾忌,进出楼都是一先一后,现
在进双出对,幸福从容。
站在街旁,谭璐问岳子行公司的事儿怎么样了。岳子行说,卡在外经局了,瑞
典人都快急疯了,中国人办事,真他妈恶心。
谭璐说,公家的事儿,你别跟着上火,好事多磨嘛。
岳子行要先送谭璐回家。谭璐说,还是分头打车吧,绕一圈又费时间又费钱。
她上了一辆出租车,摆摆手说,咱们从明天起恢复实行早请示晚汇报制度,省得你
老犯错误。
谭璐的出租车象一条红色的鱼儿,一眨眼就隐没在车流里。夜色浓重,油漆般
泼在岳子行的身上。他孤单地站在梧桐树下,感觉心里有一根线被红色的鱼儿扯着,
一直扯到谭璐要去的地方。
岳子行从桂林路慢慢北行。他感到脚下发棉,还打了好几个喷嚏,大概是刚才
擦洗时让冷水激着了。他拐过外语学院的街口,同三三两两的女学生擦肩而过。这
附近出没的一些女孩子的开放是出了名儿的,她们的青春、美丽、智慧、前卫甚至
堕落都是这座海滨城市的一道风景。看到她们的花样身影,岳子行想起了那个在深
夜的海边同他做爱的姑娘。他和她素不相识,却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混沌狂乱的午夜。
她触动了他心灵深处的某个神秘机关,使他对未来产生了新的迷惑和期盼。然而令
他难过和沮丧的是,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是否还能
再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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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49: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第一节
快十点了,岳子行还没回来。
特特已经在小屋睡了。他三岁上幼儿园,现在五岁了,养成了很多好习惯,比
如,不再没完没了地守着电视看动画片,不再吵着闹着要玩具,也不再让妈妈拍着
他入睡。每晚睡前,他只让妈妈将门留一道缝,让客厅里的灯光照耀进去,装饰他
的梦。
今晚特特问妈妈,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冯筝说,爸爸加班了。
冯筝批改完学生的作业,就坐到电脑前上网。她上网主要是听音乐看小说,偶
尔找个聊天室凑凑热闹。电脑和宽带都是岳子行置办的,他喜欢打网络游戏。冯筝
嫌一个月一百元的网费太贵,劝岳子行把宽带撤掉。岳子行不同意,两人还为此吵
了一架。
近来两口子闹别扭,让冯筝非常伤心。以往吵架,她都不太放在心上,因为风
雨总能很快过去。可是这次,天空迟迟不见晴朗,使冯筝有了异样的感觉,怀疑、
惶恐、迷茫、孤独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她。她很想主动求和,却又咽不下这口气,
眼睁睁看着冷战一天天打下去,不知该如何收场。有时候,冯筝也会自己安慰自己。
孩子都四岁了,她也多少知道生活是怎么回事儿。日子久了,感情也就淡了。大家
都是这么过的,谁也没有理由过份抱怨。
其实,这次闹起来也不是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那天晚上岳子行在家洗澡时,
特特偷着玩他的手机,不小心把手机摔在地上。冯筝吓了一跳,赶紧拣起手机看摔
没摔坏,恰巧被出浴的岳子行撞见。他上来抢过手机说,你他妈病得不轻啊,查我
呢。两人为此吵了一架,然后就谁都不理谁了。冯筝气愤地想,结婚这么多年,我
可从未怀疑过你,就算查你了又能怎样,你心里要是没鬼,干嘛那么紧张那么凶呢?
冯筝和岳子行的结合颇具传奇色彩。冯筝是江苏扬州人,在一江之隔的镇江念
大学。岳子行到那所大学进修时认识了冯筝,并糊里糊涂相爱。岳子行进修期满回
到大连后,冯筝很快也毕业了,由岳子行帮着进了大连,在岳子行所在国企的子弟
中学任教。一年后,两人结了婚。
结婚头两年的生活是幸福快乐的,可自从有了特特以后,吵架和冷战这两个坏
蛋就成了家里的常客。尽管这样,冯筝也没心灰意冷。她觉得岳子行除了人懒脾气
大,其它方面都还说得过去。当年她来大连,父母都不同意,说你离家那么远,万
一他对你不好,你哭都找不到门。如今,岳子行开始变本加厉了,真有点儿让她父
母说着了的意思。
岳子行最近每天都回来得晚,也不知道在外面都干些什么。他一回家晚,冯筝
就六神无主,感觉就象天快要塌下来似的。曾经那么爱她的人,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令她痛心不已,那滋味儿就象有人用小刀一点点割她的肉一样。今晚,她苦等了三
个小时也没见丈夫回家,觉着自己快要崩溃了。她毅然给刘大昆打电话,想让他规
劝规劝岳子行。可没想到岳子行凑巧在他那里,加之家丑不可外扬,电话一通她却
羞于张口了。
有开门声。岳子行回来了。冯筝听见他换上拖鞋,走到特特的小屋去了。他晚
归的第一件事总是去看看熟睡的儿子,这使冯筝多少有些欣慰。
岳子行走到客厅,见冯筝离开电脑往小屋走,就对她说,你用吧,我今晚不打
游戏了。这是岳子行冷战十多天来第一次和冯筝说话。
岳子行本来没打算和冯筝说话,心想你个臭婆娘,看咱俩谁能别过谁。然而,
冯筝给刘大昆打的那个电话使他心里的冰层有所融冻。刚才一进家,他见冯筝有意
给他让电脑,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一个小时前,他还在桂林路和另外一个女
人做爱,此刻他身上还残留着那个女人的体温。不管怎样,他都对不起冯筝。他对
她没有感觉了,但他的良心还在,所以他这次想看在孩子的份上,放冯筝一马,偷
看他的手机虽然恶心,但毕竟不是死罪,何况她可能真的不是在偷看,因为他手机
里的确有一个网上发来的铃声。他的心容易软,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大的弱点。当年
和冯筝恋爱的时候,他好几次都想跟她吹,可就是因为心软,不但没吹成反而被她
抓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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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筝迟疑了一下,没理睬岳子行,到卫生间洗衣服去了。她心里很高兴,岳子
行一开口,说明事情总算过去了,从明天开始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她有些后悔,后
悔刚才没搭理他。
岳子行躺在沙发上,专注地听着卫生间的声音,哗哗的水声,时断时续的搓洗
声,一下,两下,三下……仿佛有人在揉搓着他的心。他想起刚才和谭璐做爱的声
音,擦洗身子的声音,和耳畔的声音是多么相象。他一下子觉得自己虚弱得即将崩
溃。这么多年,他就是在这两种声音之间疲于奔命的,象个可笑可悲的小丑。
岳子行听卫生间没了动静,猜想冯筝洗完衣服了,就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轻
轻推开门。冯筝正准备出来凉衣服,冷不丁见岳子行站在门口,吓得轻叫一声,你
吓死我了!
岳子行接过冯筝手中的衣盆说,我来吧,怎么不用洗衣机洗?
冯筝说,几件小衣服,三把两把就好了。
岳子行端盆走到阳台,将衣服一件件凉好,然后把盆子送回卫生间,见冯筝在
刷牙洗脸,又折回客厅。
冯筝出来说,饭留着呢,想吃我就去热。
吃过了,和刘大昆朱旗他们。
那我先睡了。电脑你关。
你想上网就上吧,我看电视。
你一下子这么热情,我都有些不习惯了。冯筝笑了笑又说,我给刘大昆打电话
了,他说你在他那儿。
你咋不直接打给我呢?
我才不稀得给你打呢。
冯筝说完进了卧室,脚步轻快如风。岳子行长出一口气,心里的烦闷立时减轻
了很多。两周没和冯筝说话,乍一说起来还挺亲切。原以为这次闹得太凶不好收场,
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随便蒙混就能过关。比方说谭璐,你一惹她她就闹,
你再一哄她就笑;再比如冯筝,你一阴天她就下雨,你批发点阳光她立马灿烂。
女人,真是傻气得很。

                第二节
岳子行躺在沙发上,云里雾里地想着心事。
这几天,岳子行想得最多的当然是那个白衣蓝裙的姑娘。他一遍遍地回忆和她
在一起的每一个情节,每一句对话,没一个动作,一遍遍地沉溺在一种虚无缥缈的
幸福和快感中。他留恋她的美丽和伤感,留恋她的拥抱和亲吻,以及她身体深处足
以将他溶化的温暖。他还真切地牵挂她,怕她挨打,怕她挨饿,怕她到很远的地方
流浪,更怕她一时糊涂自寻短见。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姑娘产生这样
的情感。这是一个谜,他很想找到答案。
岳子行又为公司的事情心烦意乱。家事没处理好,他倒不十分在意。反正就这
样平淡无奇地过下去,一时半会儿也离不了婚。可公司的破事儿却让他大伤脑筋。
他所在的路尔公司是一家合资公司,由瑞典路尔公司和海供集团共同组建,主要经
营船舶燃料。公司开张快半年了,业务却迟迟无法开展,原因是船舶燃料属国家垄
断经营的油品,没有外经局的批准,外国人不得染指。瑞典人说我们有ZF颁发的
营业执照,外经局说我们也是ZF,没我们的大印休想开业。岳子行原来在一家美
国公司,觉得没劲才跳到这里,但没想到这里更没劲。且不说公司能不能关门,光
是干耗都能把人耗残废。他很后悔,觉得这次跳槽是步臭棋。
岳子行还想到了刘大昆。刘大昆是他的死党,两人在刚来大连的头几年一起度
过了许多贫穷、孤独和迷惘的时光,结下的友谊比地久比天长。他俩有阵子没见了,
今晚一聚,岳子行发现刘大昆人瘦了一圈,精神也萎靡得很,很怕他和蓝青又闹得
不可开交。岳子行一直都很担心刘大昆,他工作单位效益不好,蓝青那个贱货又吵
着离婚,真怕他一下子垮掉。岳子行没想到,今晚和刘大昆举杯痛饮的时候,他两
口早已分道扬镳了。
岳子行从来就没看好刘大昆和蓝青的婚姻。他表面上祝福他们,私下里却挑拨
离间,说他俩友情多于爱情,不适合在一起搞合作社。刘大昆为此对岳子行还有点
儿看法。他俩结婚前夕,岳子行再进忠言,刘大昆怒道,你他妈凭啥说她不适合我?
我看蓝青比冯筝强。
岳子行说,我是凭感觉啊。旁观者清,不服不行。随便说个理由给你听听。你
每次喝吐的时候,蓝青都躲得远远的,满脸的嫌恶,这你知道么?
知道,这算什么,她爱干净嘛。
她要是真爱你,怎会嫌弃你呢。我就是见不得她那个样子。
别说了,说啥都没用,现在蓝青就算是南墙,我也撞定了。万一我们到了过不
下去的那一天,很简单,离呗。
岳子行和刘大昆后来交流过,他们娶冯筝和蓝青的时候,谁都没有非其莫娶的
感觉。女的一说我们结婚吧,男的就顺水推舟地说结就结吧。那时他们已经厌倦漂
泊了,想有个家了,至于对方是否真正适合自己,谁都没有多想。他们甚至都想过,
婚后如果不幸福,就毫不犹豫地离婚,什么都阻挡不了,即便是有了孩子也绝不委
曲求全。那时他们以为自己很懂,其实什么都不懂,不懂爱情,也不懂婚姻。
岳子行根据刘大昆喝吐时蓝青的反应,看出蓝青并不是真心爱着刘大昆。这个
判断方法来源于谭璐,虽然有些荒诞无稽,却让岳子行大为叹服。
记不清是哪一年夏天了,岳子行和谭璐去旅顺海滨玩耍。那里水好,人又少,
适合野鸳鸯戏水玩乐。他们一直游到大海深处,在一片养殖区的玻璃浮球旁歇息。
他们快活极了,不知不觉游了这么远。
岳子行看海岸已远,就担心地说,这么远,游不回去怎么办。
谭璐说,回不去就回不去呗,有啥呀。
岳子行嫌这话不吉利,要她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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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璐抱住岳子行说,我才不怕呢,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真好,这
时候我才觉得你是我的。
岳子行用脚踩着浮球间的绳索,不让自己下沉,一只手划水,一只手抚摸谭璐。
谭璐吻着岳子行,脸上有了要做爱的表情,两次把岳子行的脑袋吻进了水里。岳子
行也想体验一下海里做爱的滋味,无奈下面始终不够坚强。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想我了。
没那事儿,海水可是泡什么软什么,泰森来了也没电。
谭璐笑了,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顽皮地说,我有个办法,能看出你是不是真
的还喜欢我。
什么办法?
你张开嘴,越大越好。
岳子行啊啊地张大嘴。
谭璐把自己的嘴巴凑上去,突然往岳子行的嘴里吐了口唾沫。
岳子行赶紧往海里吐了两口,连说干嘛呀你,说完猛用海水漱口。
谭璐生气地说,看你,我嘴又不脏,有那么恶心吗?
岳子行反应过来,尴尬地说,不是啊,你搞偷袭,我这是条件反射。
谭璐一脸失望地说,狡辩,这个测试你得了个大鸭蛋,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已
经不喜欢我了。
岳子行抱紧她说,这都是谁出的馊注意啊,就象网上无聊的心理测验,伪科学,
一点儿都不灵。你知道吗,那些心理测验破坏了无数美满姻缘呢。
谭璐犟道,反正我相信。
岳子行说,要不我往你嘴里也吐一口?
谭璐二话没说张大了嘴。
岳子行本是开玩笑,见她这样,陡然生起伪科学的气来,假装很恶心地咳出一
口痰,扑地啐进谭璐口中。
谭璐盯着岳子行的眼睛,喉结一动,竟把他的唾液吞了下去。
岳子行心里一热,用力抱紧这个女人,动情地说,宝贝,你得了一百分。可你
要知道,世上没有绝对的问题,也没有绝对的答案。我得了零分,但我比从前更喜
欢你。
东想一会儿,西想一会儿,伴着纷杂的思绪,岳子行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梦见
一个蒙面人用一根柳枝抽打他,嘴里还念念有词。岳子行奋力与之搏斗,一脚踹在
蒙面人的裤裆里。他这一使劲蹬脚,把自己给弄醒了。客厅的灯亮着,很刺眼。电
脑早已进入屏保状态,主机吱吱地响着,声音象远处奔驰的汽车。

                第三节
刘大昆给岳子行打手机的时候,岳子行正在开会,所以没接。
会议参加者有瑞典籍老总斯文森,中方副总廖国刚,几位来自外经局和海供集
团的官僚,以及运营部的同事程辉和菜菜。大家在为如何使路尔公司尽快开展业务
进行磋商。这样的会议已开过无数,但收效甚微。这一次,斯文森把希望寄托在海
供集团身上,想让他们给外经局施加压力,变通地取得营业批文。结果双方百费了
半天口舌,给斯文森当翻译的岳子行脑袋都累大了。
开完会,岳子行给刘大昆回电话。
刘大昆说,我离婚了,都是你咒的。
岳子行惊问,啥时候的事儿啊,事先咋不和我商量一下呢?
刘大昆说,别装了,我和我老婆离婚,和你商量个屁呀。你下班后哪儿也别去
了,速来我家报到。
通完电话,岳子行坐在办公桌前愣了会儿神。刘大昆离婚的干雷打了一年多,
现在雨点终于砸下来了。他和蓝青没要小孩,算是离得干净利落。听得出,这家伙
情绪很消沉。多么开朗豁达的一个人,如今弄成这逼样,看来结婚猛于狼,离婚猛
于虎啊。
同事菜菜问岳子行,皮特,都翻白眼儿了,想啥呢?
岳子行说,一个哥们儿离婚了,心里堵得慌。
程辉和菜菜都只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就转到别的话题上谈笑了。如今离婚事
件太稀松平常了,很多离婚者都满不在乎,旁人更不拿它当事儿。
菜菜说,公司没事干咱们也没事干,天天这么坐着真无聊,早知这样我就不来
了,给多少钱也不来。
程辉说,我喜欢,不打仗,照拿军饷。
岳子行说,咱们仨数程辉最潇洒,干一天算一天。我和菜菜就不同了,跳出了
金槽,掉进了屎坑,万一公司再关门了,多他妈恶心哪。唉,真不知哪个狗头猪脑
组建的公司。
菜菜冲岳子行使了个眼色。她是怕廖国刚听见。瑞典人虽是大股东,可公司成
立全是海供集团的人一手操办的。
菜菜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外企工作,未婚,已经二十九岁高龄,模样气质中等偏
上,说一口漂亮的美式英语。岳子行喜欢她的散漫和从容,但不喜欢她的聪明和机
智。在她面前,岳子行和程辉暗然无光,备感压抑。
程辉是山东人,大学毕业后在珠海干了几年,口袋里的票子有一定厚度。两个
月前他辞职来到大连,是想陪大连的女友一起去澳洲留学,没想到签证出了问题,
还得等些日子。他闲着没事,就应聘来了路尔公司。程辉很帅,穿名牌,抹香水,
操着时兴的中英混合语,还时不时蹦出一两句广东话。
同菜菜和程辉相比,岳子行觉得自己象件过时的衣服,挂在最显眼的橱窗里也
没有光彩。有时候,岳子行认为自己比他们成熟,对生活的理解也比他们深刻,并
以为这是自己独特的优势。但程辉和菜菜的言谈举止告诉他,他多吃两年干饭积攒
起来的那点儿人生经验他们压根儿就看不上眼,也不需要。
斯文森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到运营部的隔断里来回遛了几圈儿,然后伫立窗前
向外张望。他左臂抱胸,右肘支在左臂上,右手撑着下巴,俯视着蔚蓝的大连湾。
大连湾周边是大连港繁忙的作业区,湾里气笛阵阵,巨轮如梭。三个月前,一架飞
机就掉进了这片海域,大家天天神情肃穆地靠在窗子上,一边看船只打捞飞机残骸,
一边感叹生命的脆弱,命运的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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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 is beautiful(她真美)。斯文森用英文自言自语。
三个年轻人同时惊愕地看着老板,不明所以。他们以为老板想起了自己的妻子、
情人或女儿。其实,斯文森是在夸一条红色的万吨油轮。这个远离祖国的瑞典人四
十多岁,有传统的北欧绅士风度,文明里参合着剽悍。路尔公司的总部设在瑞典第
二大城市哥德堡。哥德堡以北五十英里有个叫拉莫尔的小城,那里住着他的妻子和
一双儿女。他在路尔公司打拼了十几年,现在又为公司在中国卖命。
快中午的时候,斯文森叫上司机走了。岳子行一伙立刻玩起了扑克。廖国刚想
阻止怕得罪别人,不阻止怕得罪自己,干脆也假装有事儿出去了。大连人的流行玩
法叫“炒傍儿”,即四个人用两副或三副扑克牌打对家,调主捞分升级。岳子行跟
财务部老张对家,菜菜和程辉对家。这种搭配已有一段时间,岳子行一方总落下风。
岳子行多次要求和菜菜一伙,但均未得逞。菜菜说他水平凹,又蔫又臭,跟谁谁完
蛋。
大家正抡得过瘾,送盒饭的来了。程辉和菜菜都是早上来不及吃饭的主儿,一
见盒饭立马开吃,反正老板不在,管它到没到午餐时间呢。
菜菜有边吃饭边看报的习惯,总是将一些奇闻逸事念出声来,有时还把饭粒和
菜汁掉在报纸上。今天她念了一则寻人启事,使岳子行大为震惊。
菜菜冲大家喊,My God(我的上帝),又有妙龄女孩神秘失踪。哟,还挺漂亮,
二十四岁,一米六五,走失时穿兰色短裙,白色衬衫,肉色丝袜……岳子行的脑袋
嗡了一声,霍地起身窜到菜菜身旁看那张报纸。
报纸的一个小豆腐块上有张照片,正是他那晚偶遇的姑娘。照片下面赫然写着
:倪约,女,二十四岁,于2002年8 月23晚走失……岳子行登时僵住了。
今天是28日,也就是说,那个和他在海滨之夜做爱的姑娘已经失踪了五天,而
且失踪时间就在那天夜里。
岳子行躲进洗手间,借此掩饰一下自己的慌乱。他即激动又沮丧地想,那个姑
娘原来叫倪约,那个和他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后来和他在海边做爱的姑娘叫倪约。
多么可爱的姑娘,多么可怜的姑娘,为什么会失踪呢?为什么厄运偏偏要降临在她
的身上?
岳子行不相信倪约真的失踪了,也不相信倪约和那个躺在海边礁石上的女孩有
什么神秘联系。她也许因为伤心躲起来了,也许只身去很远的地方散心了。可是不
管怎样,失踪都不是什么好事儿,甚至多半是个厄兆,总是能和绑架、自杀或被害
牵扯到一起。难道对倪约来说,那个溺水女孩真的是一个离奇古怪的暗示……岳子
行不敢想了,他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对埋怨自己,如果你领她到酒店过夜,如果你送
她到她要去的地方,事情就不会糟糕到这个地步。
岳子行看见自己的脸映在镜子里,白得象纸,写满了愧疚、恐惧和卑鄙。
岳子行步履沉重地走出洗手间,又看了一遍报纸,千真万确,相片上是她,文
字描述也是她,没有半点误会的可能。那寻人启示的最后一行写着:有知其下落或
相关情况者,请速与倪婉女士联系,必有重谢。
吃完饭,大家要接着打扑克。岳子行谎称自己不舒服,躲到空荡荡的会议室禁
闭去了。整整一个下午,他的心情都十分沉重。他不知不觉钻进了死胡同,将一个
人命关天的事件拴在了自己身上。

                第四节
下班后,菜菜打的把岳子行捎到了长春路。菜菜很奢侈,从不坐公交车,每月
打车费都过千,自掏腰包,一点儿都不心疼。
刘大昆家在长春路。岳子行一进他家就嗅到了离婚的气息,主人沮丧消沉,屋
子脏乱凄凉。岳子行指着地上一堆空酒瓶和茶几上满满的烟灰缸说,别人离婚都这
德行,你怎么也学。
刘大昆说,这玩意儿不学就会。
岳子行沉默了一会儿说,都办利索了吧。
房子和家具归我,存款归她,一部分房款以后慢慢还。
以前不是打掉过一个孩子么,幸亏没留,留着就麻烦了。不过话说回来,蓝青
死活不要那个孩子,说明她早有二心。
生下来兴许就没事儿了。打胎不怪她,我当爹的不点头,她也不敢胡来。当初
没要那个孩子是因为条件不太好,怕生下来大人孩子都遭罪。现在家散了,孩子白
死了。妈的,我俩都该去死,去给我那没见过天日的孩子殉葬。
我给你打探打探,估计她一枝红杏早都伸出国门了。
你小子骂我王八呢。她作风没问题,这点组织上都清楚。
拉倒吧你,就你这样还算组织?这事儿你别管,我指定给你做主。现在她和你
没关系了,看我整不死她。你现在关键是要调整好心态。
我功力深,早调整好了。
那就好,赶明儿咱找个黄花姑娘,再抓革命促生产吧。走,今晚咱俩好好喝喝,
再找个地方乐呵乐呵。
我哪儿也不想去,看见人多就头疼。
在家闷着容易变态,跟我走吧。我也想多坐一会儿,可看着你家这个凄冷劲儿,
太闹心。
刘大昆犟不过岳子行,就去洗脸更衣。
岳子行简单收拾了一下客厅,归拢归拢杂物,把酒瓶挪到阳台上,倒掉烟灰缸。
他看见墙上那个牛拉犁造型的木制工艺品,心里好一阵难过。那是刘大昆搬新家时
他和冯筝送的“温锅”礼物。如今物是人非,所有的温馨与欢乐似乎都不曾有过。
刘大昆对盯着牛犁木饰发呆的岳子行说,我一直想说件事儿,可总忘。
现在说吧。
你买这个牛犁木饰,有些隐晦含义。
岳子行很感兴趣,示意刘大昆说下去。
关于你和谭路。你对她的感情复杂着呢。
从牛犁上看出来的?扯淡。
你看,谭璐七三年出生,属牛,嫁给了何铁犁。你再看那牛,很吃力地拉犁,
象耕耘,又象挣脱。
岳子行听完,半晌才说,操,你心理学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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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昆见岳子行神情黯淡,话声也落寞得很,就不再说下去。
两人出门打车到三八广场的一家海鲜馆吃饭。岳子行对这一带很熟,说附近有
个洗浴中心,吃完饭正好去蒸一蒸。
时值初秋,螃蟹开始肥了。二人吃了一肚子螃蟹,喝了一瓶郎酒。岳子行本来
不想整白的,可刘大昆说吃海鲜喝啤酒有损肠胃健康,非要整白的不可。岳子行想
说咱俩活到这份儿上还珍惜个鸟呀,可转念一想,离婚后的刘大昆能说出这样的话
实属可贵,就把话和白酒咽到了肚里。
喝酒时刘大昆问岳子行怎么愁眉苦脸的。岳子行说没有啊,我高兴着呢。其实
他心里窝着倪约失踪的事儿,难受得要命,但他不想让刘大昆知道。
吃完饭,两人去了附近的洗浴中心。这家洗浴中心在大连很有些档次,里里外
外金碧辉煌,门前停满了各色豪华轿车。八九点钟,正是上客的时候。
蒸完了,找人搓澡。岳子行看见刘大昆身上的污垢被搓澡工一团团地搓下来,
心想领他来这儿就对了,他一定很久没洗澡了。也许离婚对他来说就象蜕一层皮,
蜕得连澡都没必要洗了。
休闲大厅的小舞台上正在莺歌燕舞,女演员们都在用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召唤
着在休闲沙发上横七竖八的男人们。岳子行和刘大昆要了个包房,躺着喝茶休息。
岳子行看了会儿电视,叫服务生找两个按摩小姐来。不一会儿来了两个,他俩都没
看上眼,就退货了。接着又来了两个,岳子行留下了其中一个,另一个被刘大昆撵
走了。留下的那个说她有个好姐妹,找来包哥哥满意。哪知人家来了,刘大昆还是
没感觉。岳子行叫着再换,刘大昆说算了,就她了,又不是挑媳妇,何必太认真。
四个人一边按摩一边调笑。岳子行和刘大昆乱摸着各自的小姐,看着倒象是他
俩在干按摩。岳子行的小姐文静漂亮,身材也好,要在往常他肯定会打她一炮,可
今天他老想着生死未卜的倪约,没那个闲情逸致。再说,刘大昆也没办事儿的意思,
岳子行即使动了凡心,也不想扔下刘大昆单干。
刘大昆说,不知怎么搞的,下面没电。他的小姐马上说,上楼我给你人工发电,
到时就怕你电太足了把我给电残了。刘大昆笑问她是哪里人,她说是丹东人。刘大
昆说,朝鲜新义州要建特区了,到时候丹东就热闹了,回去混比在大连强。
岳子行说,对,搞好了还能打过鸭绿江去。
大家都扑哧一笑。
岳子行的小姐姓施。她说,特首还有可能是中国人呢。
岳子行说,瞎说,怎么可能。
施小姐说,[被过滤]报的。岳子行说,[被过滤]?你听中文节目还是Special
English (特别英语)?
刘大昆的小姐说,她呀,英语厉害着呢。
两个男人闻听都觉新奇,猜想她俩可能是外语学院的学生。
岳子行对施小姐说,大连的日本人比民工都多,你要是会日语就发达啦。
施小姐说,我只喜欢欧洲和北美人,其它国际人士一概靠边站,小鼻子更是免
谈。
岳子行问为啥小鼻子免谈,她说,小鼻子太坏,想想南京大屠杀吧。
岳子行和刘大昆立马肃然起敬。
施小姐说,给你们出道题,谁知道三八广场旧名儿叫啥?
岳子行说,好象叫朝日广场吧,小日本儿统治大连时给起的。
施小姐说,这位先生可不是一般战士。
刘大昆说,他是特等炮兵。
四人又笑。随后,大家讲了几个窝囊日本人的荤缎子,其中两个无情地揭露了
日本男人的弟弟是多么细小。刘大昆的小姐讲了一个,大家听了都觉扬眉吐气。说
的是,一个日本女人在我国澡堂洗澡,找了个我国爷们儿搓澡。我国搓澡工为报复
小日本儿,边搓澡边干她。日本女人惊问:什么的干活?我国搓澡工答曰:里面的
搓搓!
爆笑过后,岳子行忽然问施小姐会不会瑞典语,施小姐说不会。
岳子行说,你要是会瑞典语就好了,我给你介绍个瑞典老帅哥。
施小姐微笑,也不当真。
又说笑了一阵儿,两位小姐到钟了。岳子行要施小姐的电话号码,她不肯给。
岳子行沉脸道,小样儿,跟哥装呢,哥这是看得起你。施小姐这才说了个号码,岳
子行将它储存在自己手机里。
施小姐说,我一般不接的,你多打几遍,通了就说三八广场原来叫朝日广场,
要不然我想不起你。
岳子行让施小姐看了自己的手牌号,叫她下个大活单子。施小姐谢绝了他的好
意,说我无功不受禄,下次你来还找我就是照顾我了。
两位小姐走了以后,岳子行说,大昆,咱人穷鸡不穷,人老鸟不老,你可不能
为离婚的破事儿低下高贵的“头”颅啊。
刘大昆说,不知咋搞的,今晚一点儿邪念都没有。
岳子行说,我再说一遍,离婚的可以,变态的不许。
刘大昆笑道,滚蛋吧你,接着又问,你和冯筝没事儿吧。
没事儿。
我还想替冯筝说几句,你可别烦啊。
说吧,我不烦。
你和谭璐这么多年,冯筝都蒙在鼓里。想当年冯筝大老远来大连投奔你,如今
落个这般下场,我都看不过眼了。听我话,和谭璐断了吧。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扯
啥啊。
这事儿我自己会处理好。
你曾经劝我别娶蓝青,那是因为你旁观者清。现在,我在你们三个人之外,看
得比你们清楚。
岳子行没吭声。他不愿谈论这个问题。这是他的心病,一碰就疼。好象是为了
堵刘大昆的嘴,岳子行打电话要了四个凉菜六瓶啤酒,和刘大昆又喝上了。喝到中
途,岳子行自言自语说,我扔不下谭璐啊。
刘大昆说,你也只能在三四岁这个年龄段混了。
岳子行说,就我这脑子,抠出来上秤约,比你多二斤。
两人开始穷吹烂泡,话题都是如何升职加薪办公司发大财搞美女之类。唠得正
热烈时,岳子行忽然不言语了,几丝愁意爬上眉头。刚才说到美女时,他冷不丁又
想起了倪约,心中越发闷堵。情绪不好喝酒容易醉,岳子行醉了,不小心吐了一地。
刘大昆见状赶紧结帐撤退。
从洗浴中心出来,两人分头打车回家。车子拐上三八广场,司机问岳子行去哪,
他酒劲儿猛往头上窜,迷迷糊糊一下子想不起来要去哪儿,就让司机先绕三八广场
转三圈。
夜色鲜艳而寂寞,象黑暗角落的卖笑女子。一辆出租车绕三八广场转了三圈,
然后消失在迷乱的城市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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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49: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第一节
人民路是大连的“华尔街”,高级酒店和写字楼密如森林,众多金融和商贸机
构云集其中。大连的城市精英不一定都在这条路上混,但在这条路上混的人没几个
软蛋。
岳子行也在这条路上混。他以前曾自以为是精英,如今这感觉就象除妆的老女
人一样没了底气。如今,象他这样自视了得其实啥也不是的人多如牛毛,票子的确
比普通人多了些,但远远抵不上失去的自由、心情和健康。
从宏誉大厦上俯视这条马路,扎堆儿的高层建筑就象庄家的一粒粒色子,吸引
着各路人马轮盘豪赌。岳子行觉得斯文森就是个外国赌徒,手气也臭得要命,在这
场追逐金钱的游戏里,一开始就栽了个大跟头,而自己和程辉、菜菜等人只不过是
赌局中一张小小的筹码而已。
路尔公司还在苦苦等待外经局的批文。岳子行等人上班没什么正事儿,培训的
业务知识也快忘光了。程辉不是忙着联系出国的事情,就是变着花样约会,脸上滋
润得都快长出绿苗了。菜菜比较乖巧,不知从哪里弄了套瑞典语教材,哇啦哇啦地
学,搞得斯文森龙颜大悦,许诺说要最先送菜菜去瑞典培训,搞得岳子行和程辉都
不太痛快。
岳子行平时在办公室特爱说笑,逗得菜菜老是抱怨她脸上笑出了褶子,要岳子
行加倍赔偿。可今天他一反常态,面色阴沉目光呆滞,半天也不放一个屁,令菜菜
和程辉迷惑不解。他们哪里知道,岳子行一直都在想失踪的倪约。她那天夜里让他
动心,眼下神秘失踪了,又令他揪心。
岳子行今天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报纸,特别注意看中缝和边角地带有无
认尸告示。他害怕看到这样的东西,更害怕和倪约相似的姑娘出现在上面。看完报
纸,他又一次为倪约默默祈祷,愿老天保佑她平安无事。
岳子行再三犹豫,最后还是决定给登寻人启事的倪婉去个电话,打听一下倪约
的消息,再谈谈那天晚上的情况,看看能否对寻找倪约所帮助。本来他很害怕跟倪
婉联系,担心万一倪约出什么事儿会把自己扯进去,可是他深思之后还是想站出来,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她,才能减轻他内心的不安。
岳子行是在电梯间打的电话。他当然不想让办公室的人知晓此事。打电话前他
已从名字上断定倪婉是个女人,而且应该是倪约的姐妹。
接听电话的女人正是倪婉。她的声调很好听,在人民路混的女白领都是那种口
吻,沾点儿港味儿的标准普通话,充满自信和优越感。岳子行对倪婉说,那天晚上
他和倪约一起吃过饭,聊过天。如果需要,他很愿意谈谈事情经过。倪婉说她讲话
很不方便,能不能面谈。岳子行迟迟疑疑不肯答应。倪婉说,岳先生怕沾包吧,请
放心,我以人格保证不会和你胡搅蛮缠。单从你打电话来,我就能确定你不是坏人。
岳子行听倪婉说得诚恳,就打消了顾虑,同意和她见面。倪婉说她在香格里拉
大饭店,半小时后在饭店大堂等他。岳子行心说真有趣,香格里拉大饭店和宏誉大
厦挨着,仅隔一条小街,距离绝不超过五十米。岳子行让倪婉左手拿本杂志,便于
相认。倪婉说不用拿什么杂志,她身高一米七零左右,短发,淡紫色套装,很好认
的。
通完电话,岳子行回到办公室痴坐了二十分钟,理了理思路,把要说的话想了
一遍,这才去了格里拉大饭店。他一路上都在揣测,她漂亮吗?她是做什么的?她
和倪约什么关系?她会不会误解我?
岳子行在饭店大堂里没见到穿淡紫色衣服的年轻女人,就坐在沙发上等待。大
堂中央有架金色钢琴,一个白衣女子在旁若无人地弹奏,曲调柔雅,象恋人间的窃
窃私语。岳子行想,在这样的地方谈一个生死未卜的失踪者,真是有点黑色幽默。
一个漂亮女子来到岳子行面前,大方地说,是岳先生吧,我是倪婉。岳子行起
身握了一下她伸过来的手,暗想这个女人不简单,大堂里这么多男人,她怎么就找
上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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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婉很俏,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妩媚。她看样子不到三十岁,衣着很
简洁,淡紫色宝姿套装恰倒好处地勾勒出她窈窕丰满的身材,胸口很底,雪白的乳
沟若隐若现。岳子行想,如此雍容美丽的女人,大概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能遇见。
两人简单作了自我介绍。倪婉说倪约是她的表妹,已经一个多星期不知其踪。
倪婉神色恬淡,语气平和,既没有亲人失踪的焦忧,也没有偶获线索的欣喜,令岳
子行大感奇怪。岳子行详细谈了那天晚上遇到倪约的经过,刻意隐瞒了和她在海边
亲密接触的情节。他说话时有点窘迫,怕对方窥出这个秘密。
倪婉告诉岳子行,倪约就是那天晚上失踪的,而且他有可能是她失踪前见过的
最后一个人。岳子行听得头皮有点儿发麻。
倪婉问,你们分手时,她确实没说要去哪里吗?
岳子行说,她没说,也不让我送她,突然跑开跳上的士就走了,当时我很担心,
怕她因为无处可去而在接头流浪。
倪婉问,打她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岳子行回忆说,他瘦高个,怎么的也有一米八多吧……脸没看清,年龄和我差
不多……别的嘛,记不起来了。
倪婉的脸上卷过一层乌云,目光如电,冷冷地罩在岳子行的脸上。她话锋一转
说,岳先生,你和她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请她喝酒呢?她喝了那么多酒,发生什么
意外就不奇怪了。
岳子行听倪婉变了腔调,心里老大不高兴,但也不好发作,毕竟自己有不清不
楚的地方。他申辩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请她喝酒是好意,
一是想陪陪她,让她好受些,二是怕她想不开做出傻事。他还想讲讲那个溺水女孩,
可觉得说了倪婉也未必相信,就没有提起。
倪婉说,说得好听,谁信呢?你不认识她,却去纠缠,还把她灌醉。
岳子行正色道,倪小姐,我想请你搞清楚,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来让你窝囊的。
他奇怪自己为什么如此沉得住气,若在往常他早就怒发冲冠了。也许在漂亮女人面
前,男人都会象他这样收敛自己。
倪婉不动声色地说,你敢说你没打过她的主意?敢说你没动过她?
岳子行忍无可忍地说,你如果认为是我害了倪约,可以去报警,但别在这儿跟
我叫嚣,我他妈不吃这一套。
倪婉怔了一下说,岳先生,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有话好好说,怎么连脏话都
带出来了啊。你要知道,从来没有男人在我面前说过脏话。
岳子行冷笑道,我哪有身份,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一个流氓。我今天说的话太
干净了,你应该感到荣幸。
倪婉起身道,算了,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是不是流氓我不管,你和倪
约之间的事情我也不管。我只想提醒你,倪约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而你和这事
儿也不能说毫无关系,因此你没有资格这样大呼小叫。
岳子行一时语噎。倪婉接着说,岳先生,谢谢你提供的情况,如果有必要,以
后还会来麻烦你。说话间,她从Prada 小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向岳子行说,一点小
意思,略表谢意,请你收下。
岳子行说,如果你以为我会要,那就太弱智了。
倪婉收起信封,淡淡地说了声谢谢就转身走了,身姿优雅从容,款款消失在大
堂深处。
岳子行被倪婉晾在香格里拉的大堂,气急败坏羞愤难当。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才使自己平静下来,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神经质,来之前说的好好的不胡搅蛮缠,结
果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其实,大家刚开始谈得还很愉快,只是在他供出那个螳螂
男人后,她才象受了刺激似地声色大变。凭直觉,岳子行认为倪婉认识螳螂男人,
而且关系非同一般。不过,倪婉对岳子行的过激言辞并无失态之举,其深厚涵养令
人折服。
岳子行走出香格里拉,懵懵懂懂间觉得浑身不适,于是心里更加烦闷。往常一
有这样的感觉,他就会生病,或感冒发烧,或胃痛拉稀,屡试不爽。他走进宏誉大
厦前又望了一眼香格里拉,若有所失地想,能遇到这样的漂亮女人固然可喜,可他
们初次会面谈得却是这桩子烂事儿,而且搞得不欢而散,真他妈的大煞风景。

                第二节
恐惧和忧虑浓雾一样笼罩着岳子行。倪婉说了,必要的时候还会来找他。那什
么时候算是必要呢?当然是倪约真的找不到的时候了,没准儿来找他的还会是警方
呢。他很害怕,如果有一天倪婉被人找到了尸体,脖子有勒痕胸部有刀口什么的,
他就跳进油锅也洗不清了。就算倪约永无下落或着被证实自杀,警方若是掌握了他
这条线索,也少不了麻烦。他现在开始深刻地后悔了,后悔和倪婉联系,后悔和倪
约生出那些是非,进而后悔那天晚上出门夜游。
菜菜见岳子行脸色不太好看,就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岳子行说身体不舒服,
可能是感冒了。他哪能让同事知道这事儿呢,这叫什么[被过滤]事儿啊,说都说不出口。
菜菜说,外面太阳毒,里面空调冷,不感冒才怪呢。
菜菜悄悄打了几个电话,说着说着脸上就晴转多云。放下电话,她强做欢颜说
道,本小姐今晚没人陪,有意者报名从速。
岳子行和程辉都没有应声。财务部老张闻声说,太好了,算我一个。菜菜说,
我是部门内部招聘,财务部别瞎掺和。
程辉说,今晚我去星海裸泳,早就定好了的。皮特去吧,好好陪陪菜菜。说完
嘻嘻地坏笑。
皮特是岳子行的英文名。岳子行说,老婆孩子在家等着呢,我有贼心没贼胆儿。
再说我一根老黄瓜,怕硌着菜菜的嫩牙。不如这样,戴卫今晚带珍妮一起去吧,珍
妮想裸泳就裸泳,不想裸泳就遮泳,要是连遮泳都不想,就在岸上帮戴卫看衣服吧,
省得衣服被小偷抱跑了害得他裸奔回家。
三个人霍霍大笑。菜菜笑罢撅嘴说,皮特你去死吧,我才不跟他去呢。行啦,
不用报名了,我随便说说的,你们当真啦。
斯文森过来说,女士们先生们,好开心啊,是不是外经局的批文下来了?
大伙儿知道老板不高兴了,赶紧打住,假装翻看培训材料。
斯文森说,今晚我想喝一杯,你们有没有兴趣?
菜菜率先举手,岳子行和程辉只得随之附和。下班后,廖国刚和财务部的人一
走,斯文森就开车带着运营部的三员干将出发了。为啥只带他们三个,四人心照不
宣。斯文森对廖国刚意见很大,认为公司现在陷入困境完全是海供集团无能。财务
部和运输部的人斯文森一个都不喜欢。运输部的人都是海供集团安插进来的,财务
部的三个人岁数偏大,又古板又老土,英文也不好。
在菜菜的大力游说下,大家先去大韩餐吧吃烤肉,喝啤酒,爽得一塌糊涂。斯
文森不许三个下属在酒桌上说汉语,他们只好用英文交谈,但还是时不时地带出汉
语。斯文森说,你们再说汉语,我就说瑞典语啦。
岳子行忽然想起还没给冯筝请假,就来到洗手间用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冯筝生气地说,你可真行呀,现在才想起来打电话,不知道我和特特在等你开
饭吗?我以为你路上堵车了,闹了半天都在外面吃上了啊。
老板临时请客,不来不行。
我没说不让你去,我是说你怎么现在才打电话。算了,我们娘儿俩算什么呀,
还是好好陪你的瑞典大老板吧,回来时记着买几个面包,明早吃。
打完电话,岳子行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短信,是谭璐快下班时发来的:忽然
间好想你。岳子行也没多想,立刻删除了谭璐的短信。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只要是
谭璐的短信,再舍不得删掉的内容也要马上删掉。这么多年,岳子行一直都小心谨
慎地经营着他和谭璐的私情,尽最大努力不留蛛丝马迹。他想,即有离婚的那一天,
也不能让冯筝知道谭璐。他觉得因为婚外情而离婚太丢人,另外对冯筝也太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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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斯文森问去迪吧还是去酒吧。菜菜说去酒吧。斯文森说,女士优先,
今晚你说了算。
菜菜领着大家来到一间叫“红尖”的酒吧。它的门上有个大大的红色“A ”字,
在混沌的夜里闪着另类的光芒。
喝酒时,岳子行一直沉默寡言。那个红色的“A ”字,象烧红的烙铁,在他的
鼻尖晃来晃去。他想起了海丝特·白兰和丁梅斯代尔,霍桑在《红字》里讲述了这
一对男女的婚外情故事。那时候婚外情叫通奸,按当时清教徒的法律,通奸者必须
在胸前佩带红色“A ”字,处以示众的惩罚。岳子行记得白兰对别的女人这样描述
未来的情感世界:“到世界成熟的时候,到天国降临的时候,新的真理必将出现,
使人能在双方幸福的更坚实的基础上,建立起男人与女人的全部关系”。如今,白
兰的故事过去了二百多年。岳子行不知道世界成熟了没有,但知道天国还很遥远。
岳子行思考着自己和谭璐的关系。他忽然觉得他们两个是地地道道的通奸犯。
一直以来,谭璐是他的爱情之火,几乎将他烧成灰烬,而如今他感到她的火焰不似
先前那么炽热了,不知是她的火焰问题,还是他的感觉问题。
岳子行没来过这里。他只去过卡萨布兰卡,那儿的老外很多,风格也较正统。
“红尖”的特色在于另类,处处都表达着放荡不羁。比如它的墙上雕刻着一只硕大
的乳房,吧台旁边斜立着一杆捕捉蜻蜓的网兜,看上去更象一个竹竿挑着一只巨大
的避孕套;比如它的音乐不是爵士不是布鲁斯不是乡村也不是摇滚,而是听上去很
宗教的东西;比如它的侍者胸前都绣着红色“A ”字,一个个都跟白兰的丈夫罗格
先生一样苍老;再比如它的酒客都没有轻松的表情,仿佛都在苦苦思索着霍桑的疑
问:是通奸,还是死去,That\'s the question(那是个问题)。
斯文森说,瑞典也有这样的酒吧,看起来很色情,但里面的人都很文明。想不
到珍妮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菜菜说,我去别的酒吧,一进门就想醉,而来这里却想思考。这是间勇敢的酒
吧,供勇敢者歇息和思想。
岳子行说,珍妮说的没错,我已经想了很多了。
大家把话题扯到了瑞典上,逮着斯文森问东问西。斯文森说,以后你们都有机
会去瑞典培训的。先说说你们对瑞典的印象吧,说不出来不要紧,以后去了就知道
了。
菜菜说,中学学地理时我才知道世界上有个瑞典。老师说那儿海盗特多,抢到
金银财宝就跑到北极圈里的小岛上。
斯文森大笑,一口干了一大杯酒,样子颇象个化装成绅士的海盗。岳子行觉得
斯文森真有点象海盗的后裔,络腮胡子,孔武有力,性情粗豪,喜欢把他的丰田吉
普开到一百五十迈以上。
程辉说,在我的想象中,瑞典到处都是森林。我知道瑞典有个爱立信公司挺厉
害,有个瓦尔德内尔更厉害,和好几代中国乒乓健儿都死掐过。
岳子行说,小时候我看过一本叫《瑞典火柴》的小人书,说实话那时我还不知
道瑞典是个国家,以为它是一种火柴牌子。
斯文森听完大笑起来,笑完就大口地喝酒。中国年轻人对瑞典的印象成了他最
好的下酒小菜。
菜菜补充说,我知道那儿很冷,人口少但福利好,有“白夜”现象,能看见北
极光。
斯文森说,瑞典很美,美得就象露西亚女神。你们说的都很好,但都忘了说瑞
典有个伟大的路尔公司。这是个低级错误,气得我今晚都不想买单了。
岳子行等人都尴尬地笑笑。
斯文森忽然沉默了,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杯子,许久才自言自语道,伟大的
路尔公司竟然在中国开不了张。

                第三节
岳子行回家时,冯筝和孩子已经睡了。家里黑咕咙咚的,弥漫着浑浊腻人的气
息。他先到小屋,打开床头灯,静静地看了会儿熟睡中的孩子。特特光着屁股,戴
着红色的小肚兜,睡态安详可爱。他愧疚地想,有些日子没领小家伙玩了,上次答
应带他到蓝猫专卖店买玩具,到现在也没兑现,改天一定抽时间让他好好高兴高兴。
他还有些酸楚地想,如果自己离婚了,这个家不存在了,不知儿子还会不会睡得这
样香甜。
岳子行上床后长舒了一口气。年复一年地为生存奔波,每天的栖息之地也就是
这么大一张床。结婚前以为床上有两个人就自由了安全了,可现在看来多一个人反
而少一份自由和安全。
岳子行嗅到了冯筝身上淡淡的清香,就悄悄扭过头看她。朦胧中她背对着他,
因为天热只穿着吊带背心和三角裤衩,毛巾被温顺地搭在纤腰上。
岳子行知道冯筝没睡着,就伸手在她身上摸了两把,以示友好。冯筝含糊地娇
哼一声,呼吸立即加重了。岳子行把收回到半途的手重又伸回去,熟练地探进冯筝
的背心,在她的乳房上逗留片刻,然后直接向下滑去。他原先挺爱摸她的肚皮,那
里温暖平滑,象三亚的沙滩。后来他的手很少在那里停留,因为那里赘肉横生,鼓
鼓的象几个月的身孕,尤其是那道剖腹产留下的刀疤,从手掌下滑过时麻酥酥得象
条虫子。岳子行的手指最后触到了那里,松弛而温润,仿佛春夜的大地,等待着嫩
芽的萌动和穿透。很久没有和她做爱了。她的身体也许一直在期待。
岳子行心念一动,翻身压到冯筝身上,他没有脱,轻轻一掏就让自己挺出头,
再把冯筝的裤衩扯到一侧,就进去了。冯筝一下子狂热了,急促扭动着迎合他。可
她是个不会做爱的笨女人,自己的力量正好抵消了岳子行的冲击,搞得他很难受,
就象无法为正在退缩的手里拿着的钢笔套上笔帽一样。
你别动好不好?岳子行说。
冯筝立刻不动弹了。
岳子行忙活了几下,忽地软了,赶忙去想谭璐的身体,可还是没有起色,就灰
溜溜地滚了下来。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根本就没有欲望,之所以弯弓搭箭纯
是为了照顾冯筝,可惜能力有限,没照顾好人家。
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曾有过。起初他很不安,以为自己不行了,后来和谭璐做爱
依旧生龙活虎,就放下心来。冯筝的身体已经很难让他兴奋了,就算兴奋了做起来
也索然无味。他找到了婚内阳痿的症结,并为之深感羞愧。她毕竟是自己的老婆,
有权利让他勃起,哪怕是逼他吞下一颗蓝色菱形的伟哥。
酒劲儿上来了。不好意思。
我够了,想睡了,你也睡吧。
岳子行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琢磨着冯筝说的话。她够了,什么够了?是做到那
个程度就满足了呢,还是对他这副德行够了呢?
岳子行思索着这个问题,最后终于睡去。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一个陌生女
人在一起,但心里面觉着她就是倪婉。倪婉问他,你知道倪约去哪里了吗?他说,
我怎么知道,我正想问你呢。倪婉往脚下一指说,你看看吧,都是你干的好事。他
顺着指示一看就惊醒了。他看见了一块礁石,上面躺着倪约,海水不断地冲刷着她,
使她的褐色碎发漂起来又落下,落下又漂起来。
岳子行心突突地急跳,脖根儿有一圈儿冷汗。他以前也做过噩梦,但很少被惊
醒。他瞪大眼睛看着黑暗,体会着浸入骨髓的懊悔和恐惧。他想找时间再给倪婉打
个电话,问问倪约有没有消息。失踪了这么久,这个姑娘一定凶多吉少。他每时每
刻都在担惊受怕,心急如焚,连梦里都不安生。
第二天早上,岳子行和冯筝又闹了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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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买的面包呢?
什么面包?
我昨晚叫你回家买面包今早吃,怎么忘了?
哟,真给忘了。
那你今早就喝西北风吧。
喝就喝呗,一顿不吃能怎样啊。
大人不吃孩子也不吃吗?
小声点儿行吗?针鼻儿大的事儿也嚷嚷,怎么家庭主妇全这样!
赶明儿你来主持家务,教教我们这些家庭主妇该怎么做。
得了,我可不想篡权。妇女混点权利不容易。
冯筝气得连冲杯奶粉的心思都没有了。她收拾好自己和孩子,匆忙出了门,路
上怕孩子饿着,就买了两根火腿肠,一人一根嚼着。回想着昨夜和今早的事儿,她
的眼睛湿了。
岳子行也空着肚子上班了。他平时很少不吃早餐,每天早上,冯筝都会把早餐
准备好,有时是牛奶面包香肠,有时是稀饭馒头咸菜,有时是热的前一天晚的剩饭。
岳子行吃早餐时没什么感觉,感觉不到好不好吃,也感觉不到吃的必要。可如果哪
天没吃,他又觉得少了什么,而且很快就会饿。他年轻时总不吃早餐,午饭也经常
错过,稀里糊涂就挺过去了。但现在不行了,一顿不吃就受不了。人越老,口越刁,
胃也爱撒娇。
岳子行到了办公室,见程辉和菜菜都在和往常一样偷摸吃东西,胃里顿觉饥饿
难耐。岳子行想问他们要点儿东西吃,可又羞于张口。他曾为自己每天能吃到早餐
自豪过,要东西吃就跟打自己的脸一样。
岳子行正想溜出去买东西果腹,手机响了,是欣然。岳子行有些意外,她从未
给他打过电话。
欣然现在到底是不是朱旗的正房,岳子行不清楚,不过他知道朱旗对她还不错。
岳子行见过几次欣然,都是朱旗带她参加聚会时见的。谭璐见过欣然,夸欣然又漂
亮又懂事。
岳子行对欣然的印象很好。她是吉林人,大学毕业刚两年,比朱旗小十岁。看
见她,岳子行就想起当年的冯筝。岳子行骂过朱旗,说他狼心狗肺,连这样的花季
女孩都不放过。可朱旗似乎对欣然动了真情,自从跟欣然好上以后,便和别的女人
减少了往来。也许,朱旗玩累了,玩厌了,想停下来休息。岳子行觉得欣然挺冤的,
因为朱旗是停不下来的。
岳子行出了宏誉大厦,在街旁的一株梧桐树下见到了欣然。欣然的衣着还有些
学生气,样式和面料都很普通,但这使她看起来更显天生丽质。看着欣然这朵鲜花,
岳子行立刻想起了朱旗那堆牛粪。他觉得这钟鲜花和牛粪的组合很正常,两人玩真
的正常,玩假的更正常。不过岳子行觉得欣然对朱旗是真心的,她和朱旗别的女友
很不一样。她的美丽、质朴和善良都是天然的,学不出来也装不出来。
欣然来找岳子行借钱。她的大学女同学任紫月住院动手术,急等钱用。任紫月
从吉林跑来大连还不到二个月,刚找到工作就要割阑尾。欣然工资低,攒下的钱多
半寄给了上大学的弟弟,手头的钱全交给医院都不够,只好借了。欣然不想朝朱旗
借钱,又没有别的可借钱的朋友,想来想去想到了岳子行和刘大昆。刘大昆刚离婚,
她只得向岳子行开口了。
岳子行稍作犹豫,很快从宏誉大厦内的自动提款机里取了三千元给欣然。岳子
行在家掌管财政,他的花销冯筝从不过问。今天这钱,岳子行再不情愿也得借。他
相信欣然,又是为了治病救人,不借的话面子和心里都过不去。只是她守着粗腰粗
腿的朱旗不借钱,却跑到他这儿来,多少让他犯合计。
欣然似乎明白岳子行的心思,临走时说,岳大哥,我不想找朱旗借钱,我怕他
误解我。池莉有篇小说叫《你以为你是谁》,里面说如果一个女人想体面地甩掉一
个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向他借钱,因为男人最怕他们最爱的女人和他们谈钱。我
怕这是真的,就不敢找朱旗。谢谢岳大哥帮我,我俩很快就能把钱还上。还有,别
把我借钱的事儿告诉朱旗。
欣然的心思和做法让岳子行很受感动。他欣慰地想,这钱该借,就是回不来也
认了。

                第四节
岳子行午饭没怎么吃,也没玩扑克。他很难受,身上发冷,脑袋昏沉,还有点
恶心。菜菜见他脸色难看,问他是不是病了。他说不要紧,就是个感冒。菜菜说,
赶紧去医院吧,或者回家休息休息。岳子行说,回家太闷,还不如待在办公室呢。
医院更不能去,本来没病,去了准病。
下午一点多,岳子行实在挺不住了,就跟斯文森请了价,打车回家了。他到家
后吃了几粒感冒药,然后上床捂着毛巾被睡觉,正睡得天昏地暗,忽被手机铃声惊
醒。他此时浑身酸痛,大汗淋漓,懒得下床取手机接听,就静静地躺着,等待那恼
人的铃声停止。可打电话的人吃了秤砣,一遍接一遍地打,根本没有罢手的意思。
他骂了一声,咬牙起床接电话。
电话里一个男人不耐烦地问,你是岳子行吗?
是我。你哪位?
我是分局的,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去你妈的,都新世纪了,咋还玩儿这一套,换个新鲜点的不行嘛。岳子行烦躁
地冲着手机骂道。他以前总在狐朋狗友身上搞这种恶作剧,冒充我公安干警打电话,
捏腔拿调地命令他们速到公安局交代情况,有时还真唬得一两个有流氓案底的傻鸟
屁滚尿流。当然,岳子行也被别人这么搞过,有一次还被整蒙了,差点儿中计。
电话里的人厉声说,你这人嘴真臭,吃什么了?我真是分局的,找你了解情况,
不是闹着玩儿。
岳子行听对方口气有异,就略加小心地说,行了不逗了,你是谁呀,快说,不
然我真的摔电话了。我感冒了,正难受着呢。
那人通报了姓名,正而巴经地说,我想了解一下有关倪约的情况。
岳子行的脑袋嗡了一声,热汗未干又冒出了冷汗。他哦了两声,一时说不出话
来。
那人简要介绍了一下倪约失踪的情况,并说有人能证明她失踪前曾和他在一起,
让他立刻去分局协助调查。
岳子行支吾着说,我病了,正在发烧,能不能明天早上去?
那人说,我不习惯等别人的,你最好是马上过来。
打完电话,岳子行怔了片刻,愤怒逐渐压过了恐惧。他马上给倪婉打手机,一
接通就破口骂道,你个傻逼,拿老子好心当驴肝肺了,干嘛让公安局的人骚扰我!
倪婉默默地听他骂完才说,岳先生,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这事儿不是我
干的,但我知道是谁干的。
不是你是谁?只有你知道我和倪约的事儿。太他妈不地道了。我长这么大还没
被公安局传唤过呢。
这不是传唤,是调查,配合调查就是帮助倪约。算了,你这人太粗俗,我不想
跟你多费口舌,我只想说,如果你真的担心倪约,如果你真的希望能够找到她,让
jc了解一些情况没什么不好。
我也懒得跟你这么高尚的人口交。你把我卖了,还在我面前说好话装好人,真
是岂有此理。
你满嘴脏话,熏着我了,实在对不起,拜拜。
岳子行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满腔怒火渐渐平息,几丝懊悔和惆怅蚂蚁一
样地爬上心头。他真的不愿得罪这个谈吐优雅的漂亮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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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呆立原地,木然思索着对策。他已经不怎么害怕了,觉得大盖帽只是想
了解了解情况,不能把他咋样,再说他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何必心虚呢。也许正如
倪婉所说,向警方说明情况对寻找倪约是个帮助。他现在只担心这件事情传到冯筝
和谭璐耳朵里,那样的话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岳子行决定给赖世强打个电话,让他帮着参谋参谋,他媳妇宋美玉在市局搞后
勤,万一有什么不测还要指望她出手照应。
赖世强在电话里说,这是一般的走访调查,你不用怕。靠,哪有打电话把人往
局子里招的,尽他妈装大爷,不去,让他们找你。
我心里本来就没底,再和他们掰腕子,不是找病嘛。
他们那套路子我清楚得很,你只要没犯事儿,就敢跟他们拍桌子瞪眼。你给我
个实话,没朝那姑娘下毒手吧。
没有,绝对没有。
很好。那干没干她呢?
干了……我操,你他妈倒先提审我了。都啥时候了,还有闲心问这个。赶紧想
办法吧,我都急死了。
别急呀,这点破事儿就急成这熊样,以后还怎么杀人放火呀。骚扰你的条子叫
什么名字?我找人给那家伙过个话儿,让他别难为你。
岳子行说了那人的名字,要赖世强快点儿回话,并嘱咐他在宋美玉跟前遮掩着
点儿,别什么都说。赖世强说他从不找老婆办事,守着jc老婆这么多年,公安战
线也认识了个把人物。
一口气打了三个电话,岳子行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他去卫生间用湿毛巾擦了
擦汗,然后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坐在客厅里等赖世强的电话。他怕万一赖世强不好
使,自己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分局。
岳子行在惶恐不安中熬过了半个小时,可赖世强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看
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就果断地离开家,打车往分局赶。这半个小时里,他无数次
想给赖世强打电话,但他没这么做。赖世强和刘大昆他们一样,在他的朋友当中都
属两肋插刀的级别,交代完什么事儿,根本用不着催。岳子行跳槽到外企后一个象
样的朋友都没交到,玩来玩去还是这几个刚来大连时在国企交下的铁子。他在车上
沮丧地想,这真叫惹火上身啊,我他妈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他心里难受得要死,便
感觉不到病体的难受,而一摸自己的脑门和脖颈,分明又火炭般滚烫。
岳子行以前只去过一次分局,是为了换身份证去照相。那是座暗红色的日式小
楼,造型轻盈而浪漫,与门上大大的公安局牌子和楼前各色警车形成强烈的反差。
这次去,他左手提着心,右手吊着胆,惶惶不可终日。
出租车刚从小区里拐上大街,岳子行的手机就响了。他的心狂跳了一下,来电
号码不认识,一接听才知道是分局的那位伙计。他说,你不用过来了,咱们在电话
里聊聊就行。
岳子行对那人说了声稍等,告诉司机他要马上下车。司机刚踩了两脚油就被勒
令停车,心情很是不爽,嘴里嘟囔了几句。岳子行哪有工夫跟他计较,扔下十元钱
摔门而去。岳子行站在马路边继续和那人通话。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jc叔叔问
的很详细,也很简明,主要强调了四个问题,一是岳子行和倪约的关系,二是倪约
的精神状态和衣着打扮,三是打她的那个男人什么模样,四是岳子行和倪约的分手
时间,以及他是否记得那辆载她离去的出租车牌号。岳子行一一如实作回答,连和
倪约在海边做爱的细节都没有隐瞒,因为他不敢撒谎,怕以后陷入被动。那人最后
对岳子行的配合表示感谢,要他别有什么顾虑,如果以后有必要再联系。
这个电话足足打了半个小时,再打一会儿手机就要没电了。打完电话岳子行如
释重负,心想总算过了这一关,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他马上打电话给赖世强通
报情况。赖世强说,靠,找到那小子费老事儿了,哥们把射精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没事儿了就好,以后再有麻烦再疏通吧。
岳子行感动得一塌糊涂,心想关键时刻还得靠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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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第一节
岳子行的感冒不太重,第二天在家静躺了一天就强多了。冯筝话里有话地说他
虚火太旺,该消停消停败败火了。岳子行暗想,说得轻巧,咋消停咋败火呢?整日
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一头吹胡子另一头瞪眼的,已经够倒霉的了,现在又摊上倪
约失踪的事儿,虚火不旺才怪呢。
以前岳子行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冯筝总是伺候得很好,天天给他熬鲜莲冬瓜鸭
子汤和丝瓜瘦肉汤,说是清热解毒,喝得他直反胃。可这回,冯筝说了几句风凉话
就没动静了,让岳子行有些心冷。
上班后岳子行给赖世强打电话,让他托人从侧面打听一下倪约失踪案有无进展,
越快越好。赖世强说,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不过情报一到手,你可要摆一桌,
就当给个开口费了。岳子行说,那一言为定,搞不到有价值的情报,我扒了你的皮。
刚给赖世强打完电话,刘大昆的电话就过来了。
刘大昆语无伦次,口气急得象在冒火。岳子行说,你说的是汉语还是英语啊,
一样一样地说,别掺和着来。刘大昆理清思路把事情说了一遍,大意是昨晚他爸妈
来电话,说已经买好火车票,三天后到大连。
岳子行说,咱爸咱妈来是好事儿啊,你怎么急成这熊样。
刘大昆唉声叹气地说,唉,这事儿叫我咋说呢。
原来,河北老家那边听到了刘蓝二人离婚的风声,母亲心急如焚,一天一个电
话追问刘大昆,尽管他百般抵赖,可老人哪里肯信。离婚时,刘大昆和蓝青约好了,
暂时先不跟家里人说,免得他们伤心挂念。现在二老突然要来大连,分明是听信了
小道消息,想来大连探探虚实。刘大昆愤恨地想,河北那边都是哪些王八蛋在传话
呢?那帮鸟人,你结婚他们装不知道,你离婚他们奔走相告,真他妈不是东西。
事情来得太突然,搞得刘大昆心神大乱,叫苦不迭。他知道没法瞒父母了,可
瞒不住也得瞒哪。再过一周就是老娘的六十大寿了,他想瞒一天算一天,等给她老
人家拜完寿再说。老娘就大昆一颗独苗,眼看黄土埋到脖根了,孙子没抱上媳妇还
跑了,若不瞒着这寿还有个过么?他是个孝子,不愿让老人为自己的婚变伤心,更
不愿母亲的六十大寿为此蒙上阴影。他只有一个母亲,而母亲只有一个六十大寿啊。
刘大昆思前想后,决定先和蓝青商量一下,于是大半夜给她打手机,可她已经
关机了,急得他一宿没合眼。他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起床后第一件事还是给蓝青打
手机,可她的手机依然关着,石女一样干整不开。
刘大昆只好上班后往蓝青单位挂电话,急得象一只遭到围歼的野物。蓝青在一
家中港合资的食品公司做东北区销售经理,成了些气候,通俗点说已经和刘大昆不
在一个档次上了。蓝青接到刘大昆的电话并未感到意外。她说,你的意思是我说出
去的?我可是守口如瓶啊,想赖我没门儿。
我没赖你的意思,只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这事儿咋办。我妈眼看要过六十大寿了,
要知道咱俩离婚了这寿真没法过。所以我想让你回家住些日子,把他们高高兴兴糊
弄走就行了。
蓝青听后非常为难,沉吟良久说,大昆,老两口来我当然欢迎,肯定也能过去
看他们。可是要让我回去住,这事儿我得考虑一下。
我说蓝青,这事儿还用考虑?你可不能卸磨杀驴呀。
什么杀马杀驴的,说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你以为这是件小事儿?
好了,算我胡说,你考虑吧,到时可别说不行啊。
从放下电话的那一刻起,刘大昆就开始焦急地等待蓝青的答复,不过他觉得这
个忙蓝青还是会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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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是蓝青提出的。刘大昆不想离,但他怕蓝青觉得他是个死缠烂打的男人,
又深知强扭的瓜不甜,于是百般无奈地缴了枪。从处对象到结婚这么多年,他几乎
没让蓝青受过什么委屈,当然也不会让她为离婚头疼。他就这德性,打碎牙齿往肚
子里咽,被蓝青踹进粪坑了,还怕屎尿飞溅到她身上。离婚以后,刘大昆对蓝青还
抱有幻想,总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她会想起他的好,能回到他的怀抱和他重新开始。
世上真有他这么一类痴情人,为情忘了自我,为爱失了心智,一棵树吊到底,一条
路走到黑。
蓝青给刘大昆回电话的时候,刘大昆正满头大汗地在家忙活。他请了一天假收
拾家里卫生,又去商店买了些小家具和生活用品。蓝青走时,带走了一些她喜欢的
东西,只有补充上家里才会象样。
蓝青说,对不起大昆,我不能回去。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这样做没什么意义。
你想想,糊弄他们几天倒可以,可是能糊弄多久呢?纸里包不住火,他们迟早会知
道的,知道了会更难过,那又何必呢。再说,你让我回去,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一
想到装模作样的别扭劲儿我就难受。
刘大昆没想到蓝青会拒绝。他很失望,也有些怨恨。这个女人,他爱过那么多
年至今依然在爱的女人,竟然如此冷酷无情。刘大昆的眼睛湿润了,不是因为蓝青
拒绝了他,而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一颗曾经为爱燃烧的心,不但可以熄灭它炽热的
火焰,而且可以冷却到底,化为坚冰。
刘大昆在流泪,电话那头的女人却不知道。
刘大昆终于说,蓝青,你有你的理由,我不勉强你。可我想让你知道,如果你
向我提出类似的要求,我会义不容辞,根本不用考虑。
你可以骂我,可我做事有我的原则。
蓝青,我了解你的为人,也了解你的做事原则。你刚才所说的话,我想不一定
出自你的真心。我真的希望你是在撒谎。
电话那端悄无声息。
你说实话,蓝青,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别人,不方便出来?
这个问题重要吗?
很重要。
为什么?
如果你是为了照顾别人的情绪,不方便出来,我可以原谅你。除了这一条,不
管什么原因,我都会记恨你一辈子。
蓝青没料到刘大昆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是个善良宽厚的男人,从来都是不温不
火,习惯了看她的脸色。现在话已至此,表明他的忍耐已经到了底线。她象是被电
击了一下,震动和麻木之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大昆把蓝青的语噎当成了沉默,心中更加悲痛。都说最毒莫过妇人心,这回
他算是领教了。

                第二节
岳子行听刘大昆说起他的烦心事儿,骂了蓝青一通后说,大昆,少了她一个萝
卜头照样炒一锅菜,到时候哥几个好好安排,保证把老妈的六十大寿办得热热闹闹。
刘大昆愁眉苦脸地说,我妈要是知道我离婚了,你就是给她吃王母娘娘的蟠桃
也不带高兴的。
岳子行理解刘大昆的心情。刘大昆和父母的感情非常深厚,在他眼里,让父母
受一丁点儿的委屈都是不孝。考大学时,他不愿远离父母,把各档第一志愿全填上
了河北省内的学校,却不曾想被一档第二志愿录取到了外地。毕业分配时,他宁愿
回河北小城也不愿来大连,要不是父母坚决反对,他真就打道回府了。父母知道,
孩子是舍不得离开他们,可大连毕竟是个好地方,哪能让孩子犯傻呢。结婚时,蓝
青不想回河北老家操办,她要象大连人结婚那样,有车队、婚纱、宴会和蜜月旅行。
刘大昆答应了她,在父母的大力支持下把婚礼办得还算风光。可新婚之夜,他没有
守着蓝青,却跑到旅馆陪远道而来的父母了,气得蓝青半个月都没让刘大昆碰她。
蓝青曾问刘大昆,如果她和他妈同时落水了,他先救哪个。刘大昆说,那还用问,
先救我妈呗。结果蓝青一拳抡在他的嘴巴上,下嘴唇好几天都没消肿。刘大昆就这
脾气,别的什么事儿都能凑合,一旦和爸妈沾边,就有了一千条重视的理由。
岳子行给刘大昆出了个主意,让他骗老人家说他是因为蓝青不愿要孩子才和她
离婚的,一定要强调是他主动踹了蓝青,另外还要特别强调,他刘大昆虽然离了婚,
但很快又要结婚了,新媳妇比蓝青漂亮,愿意为老刘家传宗接代。这个新媳妇的角
色就由谭璐担任,老人家只要一见谭璐,保准乐得合不拢嘴,哪有工夫去想蓝青呀。
刘大昆说,亏你想得出这样的馊主意,先不说谭璐愿不愿意,二老那一关肯定
过不了。乡里乡亲朋友同学都羡慕我和蓝青,我爸妈也以我们为荣,加上他们和蓝
青的父母处得又很好,我这一离婚他们无论如何都受不了。老年人脑筋死,看不开
这事儿太正常了。你只要离了婚,就算再把章子怡娶回家,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岳子行说,没招了试试总可以吧,让谭璐演演戏,总比你老哥自己耍单儿强。
他们要是知道你被蓝青踹了,眼下又是一个人过,不定急成啥样呢。
可你这也不是个办法呀,抓紧重想吧。
要不这样,到时候就说蓝青出差了,让她打个电话假装问候一下就行了。
这样他们会更加怀疑。
那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再去找蓝青搞公关,让她发扬几宿雷锋精神。
老岳,那就拜托你去跟蓝青谈吧,我俩为这事儿伤了脸面,我不好意思再上杆
子讨人嫌了。
岳子行给蓝青打手机做说客,可她始终关机,气得岳子行脏话连篇,心想这臭
娘们铁了心是见死不救了。
岳子行打电话和谭璐商谈此事。谭璐知道后也很着急。岳子行把让她冒充刘大
昆未婚妻的办法说了。哪知谭璐听完就火了,说岳子行你可真行呀,居然舍得转让
我啊。
岳子行说,这只是权宜之计嘛,怎么能叫转让呢,别说转让,就是出租我也舍
不得啊,再说了,就是舍得也没那个胆儿呀。
谭璐说,我也给你出个权宜之计,你让冯筝去客串几天刘大昆的媳妇吧。说完
就摔了电话,震得岳子行耳朵嗡嗡直响。
岳子行向刘大昆通报了事情结果。刘大昆把心一横说,实在不行就硬着头皮上
吧,反正他们早晚都要知道,那还不如早点知道的好。
岳子行再次献计说,干脆花钱雇个老婆算了,哪儿找不着个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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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昆说,你小子正经点儿行不?再出骚点子当心我削你。
就在刘大昆父母抵达大连的前几个小时,蓝青给刘大昆打电话,说她想来想去,
觉得还是应该回家陪陪两位老人,但她只能在家呆一天一夜,然后以出差为借口离
开,老人们走时她再送送就行了。刘大昆听完乐得直蹦高,连谢谢都忘了说。
朱旗开着他的富康车拉刘大昆和蓝青去接站。老两口一下火车,见小两口亲亲
热热,心中疑虑顿时消散,当面儿就骂起了传瞎话的人。老两口已来过两次大连,
和朱旗岳子行等人都熟识,可这次再来,大家表面上欢喜得很,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刘大昆告诉母亲,蓝青明天要出差参加一个紧急会议,十天半月才能回来,所
以今晚提前给她过寿。刘母说,过啥寿啊,你们小两口过好日子,比什么都强。你
们买些鸡鸭鱼肉,我在家张罗一顿饭就行啦。
刘母给蓝青捎来了她爸妈的礼物,有自家种的大枣,自家产的腊肠,还有妈妈
亲手缝制的几件婴儿衣服,看得蓝青直想哭。结婚多年,蓝青和婆婆难得见面,却
凭空对老人有了不少成见。刘大昆想把父母接到大连来,蓝青是横竖阻挠。现在想
起来,蓝青深感惭愧,表现自然就比平日热情温顺得多。老两口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就连刘大昆也颇觉欣慰。
当晚,大家在北方明珠大酒店摆下宴席为刘母祝寿。谭璐是这家酒店财务部的
一个主管,通过内部关系关照了寿宴,还按地价为刘家四口安排了总统套房。谭璐
开始答应出席宴会,后来听说冯筝也要来,就不想露面了。有冯筝在的场合,谭璐
向来都是回避的。她没见过冯筝,永远都不想见。刘母以前见过岳子行的儿子,这
次非要看看小家伙,岳子行就只好带着冯筝和特特来了。冯筝很高兴,来前又是化
妆又是试衣,忙昏了头。丈夫以前极少领她出门,这回当然要隆重一下。岳子行则
愁眉苦脸地想,这下谭璐又受委屈了。
这晚来了不少人,喝了很多酒,尤其是刘大昆,灌得特凶,谁都拦不住。酒席
散后,老两口说什么也不住酒店,硬是要回家住,于是朱旗就开车把刘大昆一家四
口送回了家。刘大昆喝大了,在车上一路狂吐,到家后母亲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收
拾干净。
躺在床上,刘大昆大着舌头对蓝青说,蓝青……我喝多了,脑袋不行了,可心
里很明白……谢谢你能来……还有就是对不起……我喝吐了……我知道你讨厌我喝
吐的……说着说着就昏睡过去了。
蓝青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两个老人在另一间屋里睡下了,家里静悄悄的象一处久无人居的空房。蓝青躺
在刘大昆身旁,感受着黑暗和压抑。那黑暗和压抑太沉重了,逼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黑暗和压抑也太熟悉了,使她有了莫名的恐惧。她好不容易才从这里逃逸出去,
现在重又回来,真的害怕无法脱身。
你回来吧,你快回来吧……夜里,刘大昆说了几次这样的梦话,使无心入眠的
蓝青心乱如麻。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挟裹着落寞和悲哀将她包围。过去象一个痛
苦而冗长的梦,她仿佛刚从梦中哭醒,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回到那个梦里去。她蜷缩
在大床的一角,急切地等待黎明到来。有那么几次,内疚和同情使蓝青有了几许温
情。她想抱一抱身边曾是自己丈夫的男人,甚至想到和他做爱。可是一嗅到他身上
酒后呕吐的气息她就恶心,心头那点儿温情也没了踪影。这个男人,她太熟悉了,
熟悉得不会再有冲动。
半夜,蓝青听到一个男人在窗外隐隐啜泣,声音一会儿象刘大昆,一会儿象另
外一个男人。她悄悄起身,推开窗子循声望去,蒙蒙的天光下什么都没有。

                第三节
蓝青天蒙蒙亮就起床了。
蓝青昨晚没睡好,起来后头昏昏沉沉的,感觉好象一夜没睡。她轻手轻脚来到
阳台,把鼻子凑到纱窗上,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卧室的空气太浑浊了,还充斥着
难闻的酒气,让她感到窒息。这曾是她的家,每一个角落、每一件摆设甚至白墙上
的每一个污点她都非常熟悉。可是现在,她对这里已然感到陌生,就连刘大昆也成
了她最熟悉的陌生人。她有个习惯,不愿在陌生的地方久留,所以她想快点离开。
蓝青简单洗漱了一下,梳理好头发,然后到客厅里呆坐着,只等大昆的爸妈一
醒来,打个招呼就走。刚坐了一会儿,就听有人在身后说,青儿,咋这么早起来了,
才四点钟啊。
蓝青知道是大昆母亲在说话,就回头对老太太说,妈,我不是要出差么,等会
儿就得去赶火车。你怎么不多睡会儿,昨天刚到,一定很累的。
刘母说,老年人本来觉就少,换个地方更睡不着。你收拾东西吧,我去做饭,
不吃一口哪能走啊。
刘母的话提醒了蓝青。对啊,出差怎能不带东西呢,空手走他们准会怀疑。既
然来了,就装得象点吧。蓝青找了个旅行袋,把当初搬走时认为可拿可不拿的东西
装了几样。这时刘父也已起来,和儿媳唠了几句,就跑到阳台抽烟去了。
刘母煎好了鸡蛋,正在熬大米粥。蓝青什么都不想吃,就对厨房里的刘母说,
妈,你别忙活了,我不想吃。
刘母说,傻孩子,不吃饭怎么行,就快好了。
蓝青忽然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着急地说,妈,我真的不想吃,得赶紧走,不
然要误车了。说着,拎起旅行袋就往外走。
刘母见状赶紧去喊刘大昆。蓝青说,妈你别叫他了,让他好好睡吧,边说边开
门出去。她害怕刘大昆送她,害怕看到他的脸。防盗门咣地一声在身后关上了,里
面隐约传出刘母的声音,你这孩子,蓝青出差也不送送。
蓝青下了两层楼,听到楼上防盗门又响了一声,刘母青儿青儿的叫声在寂静的
楼道里回荡起来。蓝青心里一阵阵发紧,疾步出了楼门洞,穿过住宅小区来到大街
上。她知道,自己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伤感中,她发现这是个明媚的早
晨,新鲜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花香,心情便随之舒畅了一些。
蓝青乘的士到了桃源街。她的新家就安在这里。她掏出钥匙打开家门的时候,
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家里有一个男人,昨晚也许和她一样夜不能寐,此刻正苦盼
着她的归来。
蓝青进家后先洗了洗手,然后踮着脚尖走到南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她脸上
顽皮的笑意忽地凝住了。屋里每人。怎么可能呢?他是出去锻炼身体了还是昨晚没
回家?蓝青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进了卧室。
一双粗壮的臂膀从后面抱住了蓝青。她尖叫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把头往后一
仰,靠在身后男人的肩上,玉颈热切地上挺,迎接他雨点般的亲吻。男人亲了蓝青
一会儿,把她抱到了床上,右手伸进她的衣服,熟练地捉住了她的左乳。她轻唤了
一声,把男人揽到自己身上。
男人抚摸着女人问,昨晚做了吗?
女人说,没做。
真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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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有点而动容。他把刚才摸过女人乳房的手伸到女人下面,变着花样磨弄,
女人被刺激得立刻呻吟起来。男人欣赏了一会儿饥渴中的女人,然后将她剥个精光,
老练地压上去。
女人说,想我了?一晚上不见就想成这样?
男人说,想啊,你刚走就开始想了,想得我昨晚都没睡好觉,尤其是一想到你
俩做爱,我都快疯了。
他昨晚喝多了,睡得很死,哪有闲心理我。
如果他要你,你给他么?
……咱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好,不说了。他不要你我要你。男人说完,马上就要行事。
女人说,我去洗洗吧,身上脏着呢。男人没有说话,从女人身上翻滚下来。女
人下了床,赤条条地走到卫生间去洗澡。男人望着女人娇美的裸体,脸上浮现出满
足的笑容。
男人叫杨宏伟,大连一家食品公司的销售经理,一表人材,风趣浪漫,在蓝青
眼中属于男人中的男人。三年前,他和蓝青在哈尔滨的一个食品展览会上相识,由
于同是来自大连,两人彼此印象非常深刻,回大连后开始密切交往。那时候,蓝青
已经厌烦了胸无大志的刘大昆,正为自己一潭死水般的婚姻生活深深地遗憾。她和
刘大昆的爱情故事让很多人艳羡不已,可蓝青却不以为然。当她发现刘大昆不是自
己理想中的丈夫后,就不再相信两人的校友经历是注定的缘分,而认定那是上帝为
了捉弄她设下的一个骗局。
杨宏伟对蓝青表白心迹后,蓝青犹豫了很长时间。她喜欢杨宏伟,但又狠不下
心背叛刘大昆。然而,当杨宏伟告诉蓝青他为了她和妻子离婚后,蓝青就彻底被他
俘虏了。去年圣诞节,蓝青想让刘大昆带她到酒店过平安夜,刘大昆嫌门票太贵没
有同意,结果蓝青赌气跟杨宏伟去参加圣诞派对了。那天晚上蓝青喝多了,被杨宏
伟带到了酒店房间里,迷迷糊糊地给刘大昆扣了一顶绿帽子。打那以后两人就秘密
好上了。蓝青以性格不和为由和刘大昆闹离婚,直到一个多月前才得逞。蓝青在拿
到离婚证的前一周已经住进了杨宏伟为她租的房子里。她是本分人家的孩子,和丈
夫离婚又和情人同居,这在以前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大逆不道之事,可如今她不但想
了而且做了,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难以置信。她坚信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爱情,
她愿意为爱情去赌去拼去燃烧甚至去毁灭。
杨宏伟躺在床上抽了两支烟,见蓝青还不出来就光着身子去找她。
蓝青正站在浴缸里淋浴,见杨宏伟来了就撒娇说,你好坏,不敲门就进来。杨
宏伟跨进浴缸将蓝青抱住,用下身顶在蓝青的要害之处说,宝贝儿,我可以进来吗?
蓝青轻哼一声,一下子瘫软在杨宏伟身上,双臂死死勾住杨宏伟的脖子,一句话都
说不出来。还没开始做爱,她的脑袋已经晕了,她的身体已经飘了。她就是喜欢杨
宏伟这个样子,随时随地宠她,随时随地要她,每次都让她身心俱爽,死去活来。
哪象刘大昆,结婚那么多年只掌握了一种男上女下的姿势,火力不强,还打不了持
久战,给他当老婆简直亏透了。
杨宏伟开始冲击蓝青,一边加劲一边说,我这回进来可敲门了啊。蓝青正在腾
云驾雾,没听清杨宏伟在说什么。她仿佛一只海燕在暴风雨中飞翔,天地间除了风
声雨声,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

                第四节
刘大昆的父母在大连住不惯,河北那边还有事儿等着,所以只待了十天就想走。
本来他们想等蓝青出差回来再走,可刘大昆说她一出差就要跑遍东三省,还得过些
日子才能回来。老两口以为儿媳对他们的到来有意见,故意出差躲了,心里甚是不
安,就想早点回去。刘大昆舍不得爹娘走,可又怕他们待得时间长了看破蓝青的猫
腻,左顾虑右为难的,头发都快愁白了。
岳子行对刘大昆说,别婆婆妈妈了,痛快让他们走吧。当前压倒一切的任务不
是发愁,而是迅速再婚,迅速生育,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老爹老妈的后顾之忧。
刘大昆虽然驳斥了岳子行的谬论,但脑袋开了点儿窍,同意父母即刻起程返冀。
刘大昆父母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岳子行在同达吉菜馆设宴为其送行,目的是想
让老头老太尝尝东北菜。除了谭璐,几个亲近的朋友都来了。岳子行见到赖世强的
媳妇宋美玉,心里一阵发虚,怕赖世强已经在枕头边跟她叨咕过倪约的事儿。岳子
行和宋美玉说笑了几句,从她脸上没窥出什么异常,就渐渐放了心,但还是时刻警
惕着她和冯筝的单独交谈。
席间,蓝青按照事先安排给刘大昆打手机,然后分别同二位老人讲了几句,大
意就是出门在外公务缠身不能赶回大连相送。讲完电话,原本心绪不佳的老人们更
加落寞,说笑极不自然,也很少动筷子。冯筝让特特跑到刘母跟前,奶奶长奶奶短
地叫,逗得她终于眉开眼笑地说,哎呀,我要是有这么个好孙子,撵我都不走啊。
第二天,二老乘火车走,岳子行和朱旗陪刘大昆送站。刘大昆和老娘在站台上
抱头痛哭,搞得岳子行鼻子也酸不拉唧的。他想起了远在山西的亲爹亲娘,心里湿
漉漉沉甸甸的。刘大昆对老娘说,妈,下次你们再来就不用回去了。刘母说,唉,
妈也想守着你呀,可又怕给你添麻烦。妈想开了,只要你们小两口过得好,我和你
爸怎么都行。
火车走了,带着爹娘走了,刘大昆擦擦眼泪对岳子行和朱旗说,我混成这奶奶
样,真是白让爹妈养活一场。
岳子行说,想那么多干嘛,我们比你强不了多少啊。都怪蓝青,耽误你这么多
年大好春光。从现在开始,你除了想怎么找个好媳妇,其余啥都别想了。只有找个
好媳妇,才能把过去的损失夺回来。
刘大昆说,刚离就找,太那个了吧,别人会骂的。再说我已经怕了,哪敢随便
往家搬女人呢,真不想惹那麻烦了。
朱旗说,这[被过滤]年头,找个好女人难着呢。
岳子行说,大昆说的没错,旗子说的也对。可总得找吧,我就不信太阳到咱哥
几个这儿就不转了。
刘父刘母走后,刘大昆的婚姻“下岗再就业”问题很快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大
家充分发动群众,广罗适龄女青年充当刘大昆的二婚候选人。可刘大昆心如止水,
一个都不想见,咋劝都不行,气得岳子行直骂,你他妈脑子结冰了咋的,怎么干摇
不晃呢。谭璐也责怪刘大昆说,大昆呀,你脑筋咋这么死呢,既然早晚得找,为啥
不早点儿找呢?岁数越大越不好找,再说越晚找好女人就越少啊。
刘大昆实在拗不过岳子行和谭璐,就同意和谭璐提供的一个未婚姑娘见个面,
意在应付一下差事,图个耳根清净。蓝青是刘大昆的初恋,也是他迄今唯一的一次
恋爱,他自然是从未干过此等相亲勾当,所以颇觉新奇和刺激。见面的前一天晚上,
他将自己要提的问题和姑娘可能会问的问题列在小纸片上,自问自答反复练习了几
遍,练完后觉得自己庸碌无能,荒唐透顶。
刘大昆在友好广场等来了姑娘。姑娘长得相当不错,银行职员,芳龄二十七,
是谭璐一个女友的女友。为了避免刘大昆尴尬,谭璐和岳子行都没有出面。刘大昆
请姑娘吃肯得基,他排队买吃的,姑娘占座,配合得十分默契。可是,两人谈得话
不投机,冷了好几回场。刘大昆虽是过来人,但驾御这样的约会却显得力不从心,
昨晚的辛勤准备基本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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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临近尾声,他傻乎乎地问姑娘对他印象如何,姑娘客套地说他看着挺顺眼。
他说那你看走眼了,我这个人啥也不是,蠢得连老婆都留不住。接着就旁征博引,
把自己批了个一无是处。没想到姑娘听后反而对他另眼相看,说他诚实稳重,象个
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说我一个离异的老男人,哪有资格让别人托付。姑娘说,我
被年轻男人骗怕了,想在你们这样的成熟男人身上赌一把。男人年龄大和离过婚都
不要紧,他们或许更懂得如何照顾和体贴女人。
刘大昆打车把姑娘送回家后就再也没和她联系。他对她没什么感觉,另外他觉
得自己的弱项就是不会照顾和体贴女人,和她处下去早晚挨踹。他想,即便我是呵
护女人的行家里手,现在也不想胡乱奉献了,正如齐秦歌中所唱,爱的潮水已经退,
我的真情不再随便给。
岳子行两口子也为刘大昆准备了几个人选,冯筝手里有她学校的两个老师,岳
子行则打算把菜菜贡献出去。菜菜刚开始不想见刘大昆,说本小姐还不至于找个二
锅头吧。岳子行把刘大昆吹得天花乱坠,又痛说其苦难的革命家史,终于打动了菜
菜的同情心和好奇心,同意屈尊相见。可是,刘大昆再次耍熊,说张曼玉来了也不
见了,搞得岳子行在菜菜面前很没面子。
刘大昆下决心再也不让别人介绍对象,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作法太可笑太无聊。
有人说过,男人找对象就象瓶子找瓶盖。他琢磨着,瓶子为什么非要找个瓶盖把自
己盖死呢?自己找不到瓶盖了,别人就帮着找,每找到一个就盖上看看合不合适,
合适了就正式盖上,不合适了就接着再找,什么事儿呀。
说归说,刘大昆还是希望有一个瓶盖盖住自己。瓶口敞着,总是很冷很空,没
有归宿感和安全感。他曾经以为蓝青是他今生今世最漂亮最合适的瓶盖,但事实证
明他错了。离婚以后他心灰意冷,觉得找一个匹配的瓶盖好难,即使是再找个蓝青
那样的瓶盖都不容易。谭璐介绍的那个银行姑娘可能是个好瓶盖,各方面条件都还
不错,可他就是不喜欢。他认为瓶子和瓶盖讲缘分还要讲般配。如果没缘分,再般
配的瓶盖也轮不到你头上,而如果不般配,再有缘的瓶盖也会终有一天不翼而飞。
这就是刘大昆的瓶盖理论。缘分成全了数不清的瓶子和瓶盖,也毁了其中的一
部分。多少互不合适的瓶子和瓶盖,因为缘分结合到了一起,并在折磨和忍耐中消
耗一生。有的瓶子和瓶盖决裂时落个两败俱伤,瓶口有了裂痕,瓶盖也出了豁口。
现在,刘大昆就象一个空荡荡的瓶子,丢失了相伴多年的瓶盖,留下了难以弥
补的伤痕。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是找回原来的瓶盖呢,是寻觅新的瓶盖呢,
还是干脆不要瓶盖呢?这一系列的瓶盖问题,着实把他给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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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5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第一节
赖世强终于给岳子行回话,说那个叫倪约的姑娘找到了。
岳子行心里咯噔一下,追问是死是活。赖世强说她不但活着,而且活得还挺滋
润,搞得岳子行激动万分,几乎昏倒,忙问这小丫头到底跑哪去了。赖世强说,不
是说好了要先摆一桌嘛。岳子行说,那好,就今晚吧。赖世强说,你打电话给宋美
玉为我请假,她最信任你了,不然不会让我出来。
岳子行先给赖世强请了假,又约了刘大昆和朱旗,定下今晚在西郊娱乐村一醉
方休。岳子行之所以要去西郊娱乐村,是因为那儿环境清幽,消费不高,关键是离
市区很远,人迹稀少,便于组织流氓活动。
岳子行一整天都沉浸在巨大的欢乐之中。倪约找到了,他不再为她牵肠挂肚,
也不再为自己担惊受怕。心头的巨石落地了,连绵的阴天晴朗了,他终于可以轻松
地站在阳光下面。
程辉和菜菜见岳子行要大宴宾朋,都说皮特岳你真不够意思,作为一个老大哥,
从来不想着请他俩娱乐。岳子行笑道,弟弟妹妹少安毋躁,哥哥我改天一定意思意
思。
快下班的时候,赖世强给岳子行打电话,说已经过来接他了,车就停在宏誉大
厦门口。岳子行见斯文森不在,就提前半小时离开了公司。岳子行一出大厦就见赖
世强的破超人屎壳郎一样停在楼前,赖世强正伏在方向盘上手持烟卷吞云吐雾。
岳子行一上屎壳郎,它便怒吼着冲上人民路向西疯跑。岳子行说,我操,消音
器坏了咋不换呢,这是拖拉机的动静,乘客哪能受得了啊。赖世强说,小姐白让你
上你还挑肥拣瘦,装大象呀你。
岳子行给朱旗打手机,朱旗说他刚接上刘大昆,已经过中山公园了。岳子行叫
朱旗先跑到马栏广场等着,他和赖世强马上就到。往马栏广场赶的时候,岳子行迫
不及待地对赖世强说,说吧,那个丫头片子跑哪去了?
赖世强说,跑沈阳去啦。
岳子行说,爹的腿的,到省城去了啊,好悬没把我吓死。我说,jc叔叔也真
够厉害的,咋就能查到她跑沈阳去了呢?
听局子的人讲,他们找到了一个的哥,就是你俩分手后拉她的那个。的哥回忆
说,她在火车站下了车,下车前反复向他打听辽东半岛号的发车时间。jc叔叔据
此推断,她可能在火车站待了半宿,天亮乘辽东半岛号去了沈阳。后来一查她在沈
阳关系网,果然在那边躲着。
她沈阳的同学是男是女?
不知道。别告诉我你吃醋了啊。
哪能呢。他们说没说打她的那个傻逼是谁?
那可没说。jc叔叔只透露她在沈阳,别的一概无可奉告,说这是当事人的意
思。喂老岳,听口风你是爱上她了吧。这么大年纪了,还扯啥呀。
闭嘴吧你。你听着,这事儿可别让朱旗和大昆知道,太他妈丢人了。
两人正唠着,岳子行的手机响了,是谭璐打来的。岳子行不太想接,又不敢不
接。谭璐说,下班了吧,在公汽儿上吗?岳子行说,刚下班,正在车上晃呢。谭璐
说,我今天中午上街买了顶防紫外线的帽子,韩国产的,以后出门就不用打伞了。
岳子行说,哦,那挺好,不过我觉得打伞反而好看呢。
岳子行和谭璐通完话,赖世强说,是谭璐吧,现在还跟这么紧,难得呀。岳子
行没言语,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在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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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马栏广场,两人瞥见朱旗的白色富康车停在道边。赖世强减速,从朱旗的
车旁缓缓驶过,直到看见朱旗开车跟上来才加速。两辆车一前一后向西驰去,在暮
色苍茫中象两条乱窜的鱼。
西郊娱乐村按电视剧《刘老根》中龙泉山庄的路子修建,那山那楼那人都抄袭
得有形有色,只是里面娱乐活动花样繁多,累死刘老根也学不会。
岳刘朱赖四人帮停好车,在服务生的引领下走过一个颇具水乡特色的大园子,
进了一栋别墅,见里面已有两哨人马在寻欢作乐。四人来到一间大包房,半躺在宽
大的沙发上休息说笑。他们以前来过这里,对其中的门道了然于胸。
服务生打开电视,里面出现了各色菜肴和生猛海鲜的画面,请他们四位点菜。
大家七嘴八舌点完菜,便围坐在餐桌前相互攻击。最被动的当属赖世强,都说他娶
个jc当老婆是因为前世缺了大德,现在只好在老婆的淫威之下受苦赎罪,而最苦
的就是他的小弟弟了,一年到头给宋扒皮扛长工,难得出来透透气,更别说撒野了。
赖世强嘿嘿地傻笑,也不还口。
上菜的时候,赖世强说,四条光棍干喝个什么劲儿呀,一人找个妹子下酒吧。
岳子行说,我请客只管舌头,不管龟头。赖世强说,我靠,大老远跟你来就为了吃
呀,不值的啊。你想想,上头吃香的喝辣的,下头暗无天日饥寒交迫,太不公平太
不人道。
大家笑得牙都快震掉了。
刘大昆说,算了吧,再叫来四个妞,就多八张嘴,费用太高,老岳财政上有困
难,组织上是清楚的。
朱旗说,这样吧,老岳负责上头,我负责下头。为了避免多出四个人菜不够吃,
害得老岳还要破费,我郑重决定吃完饭再让翠花上酸菜。
岳子行笑道,这话好温柔好体贴,俺乐意听。
四人开始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白的啤的红的轮番整,整到胃里全成了鸡尾酒,
后劲儿十足。从前他们总在一起饮酒取乐,其间畅快难以名状。后来见面少了,大
家凑齐也不容易,只能偶而欢聚几次,快感也大不如前,可能因为他们人在变老时
心也在变老,情绪低了兴奋点高了。
酒过八巡,菜过十味,大家都不太想喝了。岳子行和刘大昆酒量差些,两张胖
脸红得象关公。赖世强和朱旗的心思早在下三路上,喝酒时一直在交流炮兵心得,
这会儿眼见要上大菜,都已魂不守舍。岳子行看看十点了,就对朱旗说,叫他们上
翠花吧。
服务生只领来了两位小姐,质量也很一般。朱旗怒道,果子烂了还不够秤,你
他妈耍弄皇军哪。
服务生说,对不起先生,今晚客人特别多,而且大多是包夜,现在就剩她们两
个了。要不您几个先等一会儿,一有完活的就立刻送过来。
朱旗说,拉倒吧,都整松了谁还稀得要。
赖世强说,熊多鸡少,就她俩吧,只怕过会儿她俩也遭到哄抢。
朱旗说,好,先留下,等会儿再说。
两个小姐分别蹭到朱旗和赖世强身边,立时就要投怀送抱。朱旗说,别急别急,
我们哥四个抓阄,谁抓着谁上。
岳子行和刘大昆都说喝大了,能不上就不上了。
朱旗说,实在不行就二过一吧,省得有人欢喜有人忧。
岳子行对朱旗说,真恶心,你和老赖去整吧,我和大昆唱会儿歌。
赖世强说,你们在美色诱惑面前还能谦让,真是高风亮节啊。都不是外人,我
就不客气了,先洗个鸳鸯浴再说。说完,扯着一个小姐出去了。
朱旗以皮肤太黑为由把另一位小姐打发走了,然后和岳刘二人接着喝酒。朱旗
说,老岳,你摊上嫂子算你走运,她给了你多大自由呀。看看老赖,被老婆管得溜
溜的,肯定是憋疯了,这样的小姐都不嫌乎。
岳子行没接话茬。刘大昆闻听想起了蓝青,心下凄然。
朱旗接着说,你俩慢慢喝,我不喝了,想找间客房躺一会儿,要不然没法开车。
想干活的话别着急,等会儿我带你们去个地方,保准一进门就傻。
岳子行说,时间不早了,别整啥节目了。你赶紧休息,咱们好快点走。说着话,
岳子行才想起来今晚没跟冯筝打招呼。可冯筝也没打手机问他在哪儿,多少让他有
些失望。

                第二节
岳子行四点半下班,一般五点左右就能到家。谭璐要想给岳子行打电话,就必
须赶在五点之前,而且只能打手机。岳子行不让谭璐五点以后给他打手机,怕在家
说话不便,更怕惹出乱子。岳子行小心谨慎地操纵着他们的爱情,千方百计使之更
隐秘更安全。谭璐也很听话,极少破坏两人定下的各种规矩,包括五点以后不打电
话。
谭璐今天忙了一整天,快五点了才抽空赶紧给岳子行打了个电话,虽然有很多
话要说,可碍于同事在场,只能不咸不淡地问候一下,再说些逛街购物之类的琐事。
她喜欢跟岳子行唠叨,也喜欢岳子行洗耳恭听的样子。当然,他也有心不在焉或不
耐烦的时候,可谭璐只要一瞪眼,他就会乖乖地竖起耳朵打起精神,模样更加可爱。
下班后,谭璐加了一会儿班。
酒店财务部经理是个没当过官儿的小女人,见谭璐主动加班了,高兴得象捡了
钱。谭璐的业务能力很强,一摊儿活每天都打理得清清爽爽,所以平时很少加班。
有几次经理让谭璐加班,谭璐都以家里有事儿回绝了,气得经理干瞪眼。谭璐清高
自负不服管,别人拿她没办法。谭璐的丈夫何铁犁是工商局的一个科长,很有些能
量,谁都不想不知深浅地得罪她。
谭璐加班其实是为了周闯。他原来在这家酒店做财务总监,去年跳槽去了上海
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当副总。谭璐和周闯的私交非常好,纯友谊的那种。他是她心目
中几个最重要的男人之一,仅次于父亲、岳子行和何铁犁。这次周闯打电话给谭璐,
想了解一下北方明珠的真实财务状况。他正在寻求两家酒店在日本和韩国客源方面
的合作,需要一些过硬的资料。谭璐用电子邮件把一堆数据发给了周闯,然后就下
班了。她知道这么帮周闯不符合财务规矩,但她不在乎,她只在乎朋友的规矩。
走在回家的路上,谭璐倍感空虚无聊。最近她老是这样,总是觉得生活越来越
沉闷无趣。她看看表,已经六点了,心想岳子行现在早已到家了。她现在多么希望
他就在身边,可无奈的是,她连电话都不能打给他。
谭璐饿了。她中午没吃好,今天酒店的午餐全是肉,一个青菜也没有,她只简
单吃了几口米饭。何铁犁今晚不在家,她想找个饭馆吃再回家,可一想自己一个人
孤零零地在饭馆吃饭,还不如回家饿着呢。
谭璐回家用一包方便面把自己打发了。今天何铁犁不在家,她懒得下厨房。往
常何铁犁出差或有应酬不在家时,她就很少做饭,只靠水果和零食充饥,又省事又
减肥。
何铁犁不在家的时候,谭璐会觉得孤单。可是他回来了,心里的孤单也好不到
哪儿去。她承认,何铁犁作为丈夫还算称职,虽然也经常吵架,但毕竟没伤到和气。
每次吵架,谭璐总是让着何铁犁。她是岳子行的情人,这个身份是她心头沉重的十
字架,压得她在何铁犁面前抬不起头。她想离婚,但不忍心,也没勇气。她甚至希
望何铁犁对自己恶劣些,那样的话她离开他也许就会心安理得。
谭璐正有一打无一打地看足球频道,何铁犁来电话了,说今晚要陪市局的两位
领导吃饭,吃完饭还要打几圈,晚上就住在党校了。
谭璐心里老大不痛快。说好了每天都回来,领导一来就变卦了。看来领导到底
是比我重要呀。你不回来也好,我自己更清净。
谭璐看电视看到很晚。她关掉手机,忽然又下意识地打开,似乎想要给谁打个
电话。机屏上显示“正在寻找网络”,她的心思也象手机寻找信号一样,在茫茫时
空搜寻岳子行的下落。她有整整一个晚上的自由时间,好想和岳子行去桂林路的小
窝,她的身心只有在那里才是真正自由的。
但她立即回过味来。岳子行根本不可能去。这么晚了,他一定在家里,而且他
的手机也一定是关着的,即便开着她也不能打,她不能轻易破坏他们的约定。晚上
的岳子行是逃逸在她生活之外的,就象不存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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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长夜,相思无凭。每当这个时候,谭璐都会回想往事,让点点滴滴的回忆,
填满心中一个个寂寞的坑。
谭璐又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今生今世最美好的夏天只有那一个。
谭璐在那个夏天遇到了岳子行,并毫不犹豫地爱上了他。如果人类真能象霍金
说的那样,可以穿过“虫洞”回到过去,那她只愿回到那个夏天。从那个夏天到现
在,整整八年了,她和岳子行共度了无数欢乐和忧伤。欢乐非天赐,所以忧伤就象
惩罚,也象赎罪。
我是第一眼就爱上他了吗?不是吧,但也不能说我第一眼没有爱上他。谭璐又
一次打开记忆的门,让思绪不厌其烦地回到过去。
谭璐第一眼是这样看见岳子行的。当时她的视野之内有五六个看上去很帅的小
伙子,但她的眼神罩住岳子行以后就再也没有移开。岳子行中等身材,悠闲的脸,
嘴有些大,也很性感。后来谭璐对岳子行说,那时我瞄上你,其实潜意识是觉得你
嘴大点儿,啃起苹果肯定慢不了。
那天的体育场外人流如潮。半小时后,关乎大连足球队能否提前夺冠的一场比
赛就要打响,球迷们正潮水般地入场。体育场东北角的五号门外,二十二岁的谭璐
被把门的jc挡了驾。她的塑料提袋里有六只又大又红的苹果,在jc眼里个个都
是可以袭击客队的重磅炸弹,她只有扔掉苹果才能入场。一个好心的jc说,你要
是舍不得扔,就吃掉吧。
谭璐站在门口的铁栏杆外心急如焚。苹果她是扔舍不得扔,吃又吃不下。眼看
比赛就要开始,她急中生智,干脆找个小伙子帮着吃,他吃三个我吃三个不就得了
嘛。
谭璐发现了岳子行。他长得很男人,嘴巴大而有棱角,雪白的衬衣,黄色色的
太阳帽,猛看象一只大鹅。
岳子行很同情这个女球迷,也很眼馋那六只光艳的苹果。后来他剖析帮谭璐吃
苹果的心理动机时,觉得自己当时是眼馋谭璐。在这个动机支配下,岳子行竟然在
三分钟里吃掉了四只苹果。更令人难以启齿的是,他答应了她的无理条件。她说,
你不能白吃,吃几个,看完球买几个还我。
看球时谭璐大呼小叫,兴奋得如同一只撒欢儿的小鹿。岳子行则很难过,苹果
把胃撑得又涨又痛,还不停地打嗝。嗝声响亮,谭璐听一次就捂一次鼻子,取笑岳
子行说,你的嗝太响了,真怕场上队员听见了当哨声。岳子行说,我为你连胃都不
要了,你还说风凉话。唉,还是胃比美人要紧哪。
球赛结束后,球迷蜂拥退场,局面相当混乱。岳子行和谭璐被人群推搡着挪步
前行。岳子行伸着双手,把谭璐宝贝一样护在身前,生怕她被挤着踩着。他的肩膀
很宽,身体象一面墙。看着他护卫自己如临大敌的表情,闻着他身上雄性十足的汗
味儿,她的心开始狂跳了。
岳子行一出体育场就要去买苹果。谭璐说,算了,我哪有那么小气,还是去买
胃药吧。岳子行说,那我不就白吃了?谭璐说,你吃坏了胃,算扯平了。岳子行说,
只要还有苹果吃,胃坏了算什么呀。谭璐说,你不是说胃比美人要紧吗?岳子行说,
可胃绝对没有爱人要紧呀。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相爱了。那个夏天,他们爱得很真很纯很浪漫很疯狂当然也
很幸福,幸福得连身边的世界都淡忘了,直到秋天来了,岳子行要离开大连去南方。
临行之夜,谭璐将岳子行请到家里,让他见见自己的父母,也算作送别,哪知
谭璐的父母对岳子行很冷淡。岳子行告辞时,谭璐送他到楼梯口说,你别在意我爸
妈的态度,他们很直,不太会说话,可他们是世上最好的人,给他们一点时间,也
给咱们一点时间。岳子行点点头。他们在昏暗的楼梯口拥吻。岳子行的吸吮霸道而
凶猛,好似要将谭璐融化在口腹之中,然后带着她远行。
两个小时后,岳子行登上了开往上海的客船。
岳子行站在夏夜的甲板上,伤心地望着这座寄存着他的爱情的城市。谭璐说开
船时间太晚,她就不来送他了。她怕自己会哭肿眼睛,第二天影响上班,也怕自己
孤身面对回家的路。可岳子行没有想到,也没有看见,汽笛长鸣船体离岸的时候,
岸上有个迟到的身影,向他挥舞着纤弱的手臂。
家里的电话响了,把谭璐从回忆中唤醒。眼角湿湿的,有泪。
打电话的人是林丽晨。她是谭璐最要好的女性朋友,在电视台做文字编辑,很
有文学才华。她的命也不好,为了一个大学讲师和丈夫离了婚,而那个讲师不久就
离开了她。她现在和一个二流导演同居,浑浑噩噩地熬日子。她对感情很悲观,多
次劝谭璐不要相信岳子行,越早离开他越好。谭璐很信任她,却总是拿她的话当耳
旁风。
林丽晨想让谭璐为朋友订套北方明珠的房间。她原来总找谭璐订房,谭璐一句
话,房价就能打到三折以下,旺季也不例外。
谭璐问林丽晨,谁呀,男的女的?可别象上次那家伙一样,缠住你不放。
林丽晨笑道,哎呀,都是婚前好友,来就是缠我的,你照顾照顾他们的情绪,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我再不好好监护你,只怕你要喂狼了。
还是监护好你自己吧,别被那个姓岳的吃了,连骨头都剩不下。
你这孩子,当心我扯烂你的乌鸦嘴。
好了好了,不惹你了,你先把房间订好,我改天请你吃麦当劳。
你打发要饭的呢。对了,总统套要不?
不要,他那德行,安排在你那儿就够给面子了。
谭璐还想跟林丽晨说些什么,可忽然间又想不起来该说啥。放下电话,谭璐合
衣蜷在床上,抱着一只大枕头继续想她的心事,直到轻轻睡去。睡着之前她痴痴地
想,这个枕头要是岳子行该有多好。

                第三节
下午上完课,冯筝提前去幼儿园接特特回家,因为他今晚有游泳课,得早点儿
准备一下。让特特学游泳是冯筝的主意,学校的老师们都说孩子学游泳身体好,长
个快,她就给特特报了名。岳子行不同意,说孩子太小,等到上小学了再学也不迟。
冯筝说小什么呀,别人家孩子三岁都报名呢。岳子行见拦不住冯筝,就由她去了。
特特开课以后,岳子行只跟着去了两次,以后就很少管。有一回冯筝要给学生补课,
让岳子行带特特去游泳,岳子行不情愿地去了,回来后对冯筝说,这是你张罗的事
儿,你就想办法负责到底吧,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想再去了。结果,带特特上游泳
课真成了冯筝一个人的事儿。
简单吃罢晚饭,冯筝带着特特来到位于傅家庄的延年游泳馆。今年夏天学游泳
的孩子特多,周末班都爆满,特特只好上晚课。这孩子很机灵,才学了三个月就有
模有样了。
这家海水游泳馆的环境、设施和服务都不错。泳池很阔,周边是一圈白色的沙
滩椅,掩映在一丛丛人造棕榈树中。游泳馆的天棚很高,宛若蓝色天穹,与一汪碧
池辉映。泳池四周的二楼是休闲厅、餐厅、健身房、KTV 包房和保铃球馆等,各处
都有玻璃阳台,供人俯视泳池。冯筝喜欢这里,喜欢它的干净、宽敞和浪漫情调,
真想在这碧蓝的泳池里鱼一样畅游。她游泳的那两下子,还是当年岳子行在夏家河
子海滨教的。有了孩子以后,他们再也没有下海玩过。想起来,冯筝禁不住一阵失
落。
别的男女家长们都换上泳衣下池陪练去了。冯筝不想下水,孤单地坐在家长休
息室里,透过高大的玻璃窗观看孩子训练。
冯筝不想下水,主要原因不是游得不好,而是她羞于穿泳衣。她觉得女人穿泳
衣太暴露,尤其是泳衣一沾水就跟什么都没穿一样。她很少游泳,每年夏天学校组
织教职工到海边休闲时,她总是安静地坐在岸上,一边沐浴海风,一边看海浪和海
鸥。往往会有女伴生拉硬拽她下海,实在执拗不过时,她就穿上那件谈恋爱时岳子
行给她买的泳衣,在水浅处扑腾两下。那件泳衣很土,胸口堆着泡泡褶子,又长又
厚接近于外套。但冯筝喜欢它,觉着它朴实而安全。冯筝是个有点小家子气的女人,
加上一出大学校门就进学校教书,和外界社会少有接触,思想有些保守。
特特这个游泳班有大大小小七八个孩子,教练鲁一捷是理工大学的学生,晚上
在这儿勤工俭学。这个稚气未消的小伙子体态健硕精干,穿着黑色的游泳裤,绷得
那个部位异军突起。这样的青春和健美,别处真是难得一见。冯筝喜欢看他,可又
不好意思多看。
特特穿着好看的小泳裤,带着水镜和鼻夹,在鲁教练的指导下练习划水。特特
刚开始学时,一进水就下沉,吓得边扑腾边喊妈妈。现在好了,他象只可爱的小青
蛙,游的姿势虽不太好看,却也欢畅自如。望着泳池里的特特,冯筝感慨地觉得孩
子长得好快。刚生下他的时候,冯筝看着那红扑扑的一团肉,愁眉苦脸地想,唉,
什么时候才能养大呀,哪曾想一眨眼,他说长大就长大了。
上完大课,鲁一捷逐一辅导孩子。挨到特特时,他带着特特在水里自由嬉戏。
特特开心极了,咯咯地笑着,笑声飘过清澈的水面传到很远。冯筝见状也开心地笑
个不停。
一个小时的游泳课很快结束了。特特今天收获不小,蛙泳姿势有了很大改进,
游起来又轻又美,冯筝看在眼里喜在眉梢。
鲁一捷领特特过来的时候,已经穿上了宽松的运动装,英俊的脸上似有波光跳
跃。冯筝有点紧张,一想到他的健美之躯,面颊就微微发热,仿佛春天和煦的阳光
照在了脸上。
鲁一捷对冯筝说,冯老师,特特今天进步很大,回家要好好奖励呀。
冯筝说,都是鲁老师教导有方,要奖励也该奖励你呀。
鲁一捷笑道,冯老师要是我老板就好了,呵呵,对了,特特爸爸这阵子怎么没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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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筝说,他爸爸平时总加班,还老出差,没时间来。她撒完谎,心里酸酸的。
鲁一捷说,我觉得爸爸要是陪孩子游泳,孩子进步会更快。
冯筝说,那我跟特特爸爸商量一下,让他尽量多带孩子来上课。
鲁一捷笑笑说,我随便说的,其实差别并不明显,也有妈妈带的孩子游得很好
呢。
娘儿俩上完游泳课,回到家已经八点多了。冯筝服侍特特睡下时,岳子行还没
有回来。他最近老不按时回家,而且回来得越来越晚。虽然冷战已经打完,可他们
好象很难再回到原来的状态。这不,他说回来晚就回来晚,事先连个电话也没有。
冯筝很生气,心想等他回来好好刺棱他一顿。
冯筝不想看电视,也不想上网。她静静地躺在孩子身边,攥着他温软的小手。
只有这样,她才会塌实,才能让自己不胡思乱想。
门锁哗啦啦地响了几下,肯定是岳子行回来了。可是门响了半天也没打开,吓
得冯筝脊背发凉。她怕有小偷上门,就从小桌上拿起孩子做手工用的剪刀,蹑手蹑
脚走到门边,从猫儿眼里望出去。
走廊里的自动感应灯白森森地亮着,灯下是岳子行变形的脸。
冯筝打开门,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连自家的门都不会开了。岳子行进门说,喝
多了,想吐。
岳子行到卫生间咳了几声,没吐出来,就慢吞吞地把牙刷了,然后爬上床去。
冯筝问他怎么不洗一洗,他说一晚上不洗怕什么呢。
从丈夫进屋到响起鼾声,冯筝一直都在默默地注视他。往常见他喝多了,她会
给他倒杯热水喝,甚至为他洗脚擦脸。而今晚,她什么都没有做。她觉得岳子行很
陌生,一点儿也不象自己的丈夫,宛如有时会突然觉得某一个汉字失真那样,越看
越不象。
冯筝没去睡觉,木偶一样地坐在客厅里愣神。她已经关了灯,屋里很黑,墙上
的钟表滴答走着,象在测量黑夜到底有多漫长。卧室的门没关,传出岳子行嘹亮的
鼾声。
不知坐了多久,冯筝起身喝水,手无意间碰到岳子行搭在沙发背上的衣服。她
脑海里忽地跳出一个念头,偷看他的手机。这个念头已经纠缠她很长时间了。上次
两口子就是因为手机打的冷战,冯筝因此怀疑岳子行的手机里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总想找机会看个究竟。今晚岳子行喝多了,睡得又那么死,正是个好机会。
结婚这么多年,冯筝虽然多次怀疑过自己的丈夫,可每次都是轻描淡写,不了
了之,疑心从来没有现在这样认真这样强烈。冯筝由手机的事联想到其它种种迹象,
觉得岳子行很可能有女人方面的问题。如今的世道,她听也听了,看也看了,好男
人真的不多。她也曾挖苦自己神经过敏,可疑心还是一天比一天重,折磨得她睡不
稳吃不香。
冯筝打开灯,看见了岳子行裤带上的黑色手机皮套,手机天线从套子里伸出来,
泛着银灰色的幽光。她很紧张,心跳得厉害,手也有点儿抖,象是在做贼。她努力
使自己平静,然后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地从皮套里取出手机,愣了一会儿,又放
回去。她没碰过他的手机,不会使用功能键,不知道如何查看电话簿、短信和通话
记录。她想,先找时间看看他的手机说明书,免得手忙脚乱惹出事端。这样想着,
她偷看他手机秘密的愿望就更加迫切了。

                第四节
岳子行又一次没吃早饭就上班了。他昨晚喝大了,早上起来胃里烧得慌,特想
喝点稀粥,可冯筝准备的早餐是剩菜加馒头,他根本吃不进去,只好瘪着肚皮出了
家门。
路上,岳子行刚打开手机就接到了欣然的电话。欣然说她和任紫月已攒了一千
五百块钱,想先还给他,剩下的一半过些日子再还。另外,任紫月想请他吃饭,以
表谢意。
岳子行说,着什么急还钱呀,以后慢慢再说吧。心意到就行了,吃饭就免了,
再说我不习惯吃小妹妹的请。
欣然说,我让她直接给你打电话吧,你亲口跟她说,免得我约不到你被她埋怨。
岳子行说,那行,让她找我,我好好跟她说。
岳子行进办公室时,菜菜和程辉已经到了,正在热火朝天地吃早餐,有包装精
美的零食,有香喷喷的速溶果真和咖啡,还有香蕉橙子葡萄之类的水果,谗得岳子
行口水长流。
程辉边吃东西边问岳子行昨晚在西郊娱乐村玩得如何,岳子行说玩得一般,本
来想搞些节目,结果喝高了,丧失了战斗力。
菜菜一边笑一边要过岳子行的杯子,用玉柱牌白糖块给他冲了杯糖水,关切地
说,皮特,听说糖水解酒,你喝一杯试试。岳子行心里被菜菜搅得热乎乎的,等糖
水凉了凉,一口喝了个溜干,喝下去胃里果然舒服多了。他仔细体会着胃里的温暖,
以及口腔内残存的甜味儿,心想人不可貌相呀,菜菜原来也会这般温柔。
菜菜对岳子行说,我这儿啥都有,要不要吃点儿?
岳子行饿得正凶,很想吃菜菜的东西,可又不好意思伸手,就说早饭吃得太饱,
不想吃了。他暗想,菜菜这小丫头对我真不错,以后有机会和她多亲近亲近。他还
从玉柱牌白糖块的商标想到了男式武器,继而想象着和菜菜做爱。他忽然间觉得菜
菜变得可爱了,所以头一次在意念中和她亲密接触。
十点多时,岳子行饿得胃疼,就偷偷跑到街上买了包鱼皮豆吃,吃完感觉好多
了。回办公室前,他给赖世强打手机,让他找公安局的人问倪约在沈阳的地址和电
话号码。赖世强说,人家说当事人有要求,不让公布行踪,再问也是白搭。岳子行
说,白搭也要问。
昨天得知倪约的下落后,岳子行高兴得差点儿疯掉。半个多月来,他担惊受怕
度日如年,而今欣闻倪约平安,身心终获解脱。经过这样的变故,岳子行比以往任
何时候都想念倪约。他在那个寂寞的夜里和她相遇,从此便认定两人之间已然生出
某种联系,即使永不再见,那联系也不会断裂,就象现在,虽然她已季风一般流浪
到了远方,可她的音容和气息依然在他心间挥之不去,就连做爱的快感也仿佛还在
周身奔流。
小丫头,我一定要找到你。岳子行在心里说。
岳子行刚回到办公室,赖世强就回电话说,现在上面在恨抓警风,条子们对这
事儿特讲原则,嘴巴比渣子洞里的革命者都紧,容我再想办法吧。
岳子行很失望,无奈中琢磨着给倪婉打个电话,探听倪约在沈阳的落脚点,可
一想起曾和倪婉闹得很不愉快,就有些打怵。但为了尽快找到倪约,就顾不了那么
多了。他离开办公室,到电梯间给倪婉打手机。
岳子行说,倪小姐,你真不够意思,倪约找到了,也不通个气儿,害得我为她
多揪心了好几天。我真的很担心她,这你是知道的。
倪婉不冷不热地说,我不想挨你骂,所以还是不通气儿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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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骂了,你把倪约的住址和电话给我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
别唬我了,你是她姐姐,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在沈阳,别的真不清楚。
倪小姐,我这人脾气不好,话把子又多,不小心冒犯过你,请别往心里去。看
在她是你妹妹而我又是你妹妹朋友的份上,告诉我吧。
我真的不知道,知道也不想告诉你。
为啥?
怕你再去纠缠她。
想不到你还挺记仇。
你这人乱说脏话,不想让别人记住都难。
嘿嘿,我不对,我有罪,下次不敢了。希望我们以后别再联系了,所以谈不上
下次不下次。
唷,太能装了吧,你把我整局子里我还没说啥呢,骂你两句就受不了了?
那件事我很内疚。再次向你道歉。
道歉有用吗?我被人家关在黑屋里毒打了一个钟头,所受到的伤害用道歉两个
字能弥补吗?岳子行信口玩起了苦肉计。
你说什么?他们打你了?……天哪,真没想到。
算了,不说这个了。现在我只想找到倪约,希望你能帮我。
太对不起了……害你吃了这样的苦头。你相信我,我真不知道她在沈阳的住址
和电话。jc找到她时,她反复央求替她保密。我了解她的心思,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倪婉一下子沉默了,在岳子行的再三追问下幽然说道,一切都过去了,我永远
都不想回忆这件事,也害怕别人向我提起。幸亏你不知道倪约的过去,否则连你也
不会原谅和宽恕她。再说,你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岳子行觉得倪婉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陌生。她的声音原来很甜美很从容,现在却
饱蘸沧桑和悲凉,沉重得没有一丝生气。岳子行纳罕,难道这个美丽女人的心中真
的埋藏着一段辛酸往事,而那段往事真的跟倪约有关?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究竟
又是怎样一段令倪婉耿耿于怀的往事呢?
岳子行正想宽慰倪婉,电话却断了,象掉线,又象故意挂断的。他愣了一下,
马上又把电话拨过去。
电话通了,倪婉说,岳先生,我这是最后一次接你的电话,我们已经没有必要
再联系了,请你原谅。
岳子行着急地说,别吓我呀,我可不想就这么算了。
倪婉警惕地说,你还想干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而且我也不想和你有什
么关系。
岳子行情急之下只好厚着脸皮说,大家难道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吗?
倪婉说,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做不成朋友的。对不起,我要挂了。
电话又挂断了。嘟嘟的忙音象是在说,滚——,滚——岳子行骂了一句,立即
按了重拨键,呼叫了两声就被掐断了。他反复重拨了好几次,倪婉都没有接听,最
后竟然关了机。她的傲慢和轻蔑比讥讽和辱骂威猛十倍,使岳子行恼羞成怒,心想
这清高娘们儿还挺有个性,你想跟我装,我让你受伤,哥们这回耗上你了。
岳子行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又到斯文森眼前晃了两下,然后悄悄离开了公
司。走时嘱咐程辉和菜菜,老板如果要问,就说他下楼解大手去了。岳子行有个习
惯,喜欢到大堂的洗手间方便,说那里宽敞明亮,办完事儿还有人递湿巾,简直就
是享受。他这点爱好,大家当然都清楚。
岳子行来到香格里拉,在大堂“公司指南”里找到了倪婉公司所在的楼层,然
后乘电梯上去。他就象迪斯尼卡通片Tom & Jerry 里的那只顽皮的坏猫,执意要和
捉弄他的老鼠斗上一斗。他来到倪婉公司门口,见门没关,就探着脑袋向里张望。
里面和路尔公司一样,两个打通的房间摆着屏风和隔断。岳子行瞅了半天,没见到
倪婉的影子。
岳子行正想敲门而入,忽听身后有人说,Can I help you(我能帮你吗)?他
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个油光水滑的我国中年男人,心想你个中国鸟装逼讲什么
英语。中年男人以为岳子行听不懂,就用汉语说你找哪位?说话间,他周身的香气
滚滚而来,差点儿将岳子行顶个跟头。
岳子行捂着鼻子说,你实在想帮,就帮我把倪婉叫出来吧。那家伙诧异地看了
两眼岳子行,一拽一拽地进去了,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地带上了门。
岳子行往走廊深处撤了撤,点上烟悠然吸着。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又凶又酷,
倪婉看见了保准傻掉。他这么想着,蓦地又害怕起来。我找倪婉究竟要干什么呢?
是真的为倪约还是有别的企图?倪婉看见我会怎么想呢?会不会把我当成死缠烂打
的流氓?
岳子行越想越心虚,越想越胆突。他猛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象个臭无赖,见
到有姿色的女人就想搞点儿名堂。想到这里,他迅速跑到走廊尽头,推开门躲入步
梯缓台。这时候,他听到走廊里有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女人奇怪地咦了一声。
他悄悄从门缝里向走廊窥视,发现倪婉正一脸疑惑地站在公司门口。她穿着长裙和
短袖薄毛衣,秀发高高盘起,美得就象一只骄傲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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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5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第一节
岳子行家在解放广场,上班要坐十五路到中山广场,然后再倒车到宏誉大厦。
有时为了锻炼身体,他会从中山广场步行过去。
清晨上班的路上,岳子行给谭璐发了个短信:你好吗?方便就给我打电话。不
长时间,谭璐回了短信:你就不能直接给我打?
岳子行在中山广场下了车,沿人民路步行去宏誉大厦。人民路是大连的招牌路,
如果城市有表情,那人民路的变化就是大连的表情,传递着大连的情绪和思想。现
在,人民路两侧多了许多巨幅广告牌,灯杆上插了彩旗,各色灯箱广告都换成了服
装节的宣传内容。岳子行想,今年的服装节快到了。前几年,岳子行会关心一下这
个城市节日,看看演出,瞅瞅模特,逛逛服装博览会。可是这两年他已经没那个闲
情逸致了。
岳子行一边往公司走一边给谭璐打电话。
在家还是上班呢?
上班呢,刚进办公室。
你这几天咋样?
还行吧。你呢?老样子,没啥事儿。我要过马路了,挂了。
喂喂别挂,我还有话呢。该交电费了吧。啥时候?
今天中午行吗?别在公司吃午饭了,我给你准备着。
好吧。再见。
岳子行收起电话,看看时间尚早,就在马路牙子上站了一会儿。交电费是他俩
相邀去桂林路小窝欢聚的暗号,地球人没有第三个知道。岳子行经常为这个暗号发
笑,觉得它挺形象的,两个人互相发电,只是不知该如何交费。
望着不远处的宏誉大厦和香格里拉,岳子行心里生出几分郁闷。宏誉大厦里有
他上班的路尔公司,公司前途未卜,他这个打工的怎能不处心积虑。香格里拉里有
倪婉,让他半秒钟就能想到倪约。想倪约的滋味儿很空洞也很失落,就象弄丢了刚
刚捡到的宝贝。
今天斯文森给运营部的人安排了一场模拟业务运作,主要是熟悉报价、签约、
勾兑、加油等环节的业务流程。岳子行有点心不在焉,没处理好相关的数据,结果
电脑勾兑程序算出的燃料成分高出了客户要求的标号,使公司损失燃油二十吨。斯
文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皮特,根据游戏规则,我将开除你。岳子行被搞得沮丧
无比,一上午都没笑过。
岳子行中午下班后打车直奔桂林路。谭璐已经到了。她穿着酒店的制服,蓝装
蓝裙,白衬衣蓝领带,看上去很精神。小桌上摆着几个打开的饭盒,盛着花花绿绿
的饭菜。
岳子行关上房门,未等站稳谭璐就扑了过来,小嘴儿蝴蝶般在他脸上扑闪。岳
子行象征性地抱了一下谭璐,就脱身进了卧室,瘫到在床上。谭璐尾随进来,也倒
在床上,抱着他的头说,你迟到了,人家都等急了。岳子行闭着眼睛默不作声,一
个劲儿地大口喘息。
谭璐说,灰头土脸的,怎么了?
岳子行说,心里好烦,身体也不舒服。
谭璐伸手摸了摸岳子行的脑门儿说,哪儿不舒服?为啥烦呀?
岳子行说,也没什么,可能是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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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璐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说,那……那还做么?
岳子行看着谭璐的脸,心头掠过一丝愧疚。这张曾经清纯曾经任性的脸如今已
悄然衰老,眼角有了两条若隐若现的鱼尾纹。这张脸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而他
好象什么都给她了,又好象什么也没给。女人需要男人完整的身体完整的心。你只
要无法给出全部,就等于什么都没有给。
岳子行倦躁的心被谭璐深情的脸触动了。Why not ?(为什么不?)他笑了笑,
轻声说道。他俩慢慢地给对方脱衣服,然后象两条光滑的鱼遨游嬉戏。
折腾完了,两条鱼儿都老实了。
谭璐说,起来吃饭吧,要不菜都凉了。
岳子行说,我不想吃,再躺会儿。
谭璐说,光挤奶不吃草,多壮的牛都得垮,说完硬是把岳子行拽了起来。
谭璐吃饭时说,电视台要办个“非常男女”和“玫瑰之约”那样的节目,正在
筹划,很快就能推出来。
你说的是搞对象的节目吧,没劲透了。
他们的节目有创新,叫“重头再来”,专门给离婚男女办的。
哦,那还有点儿意思,是林丽晨告诉你的吧。
是啊,她想让刘大昆去试试。
她不也是离婚女人么?干嘛不自己上。
岳子行和林丽晨谁都瞧不上谁,谭璐常常被夹在中间挨刺儿。她说,你这话真
难听,人家也是好意呀。
别扯了,你给大昆介绍对象可以,让他上电视丢人显眼,还不如叫他当和尚呢。
别打他主意了,他死也不会去的,我了解他。
这是新生事物,能上去的女人个个色艺双全。大昆要是去了,没准儿真能划拉
个好媳妇呢。介绍和征婚面儿窄,人又不拖底儿。这个好啊,上一次电视结识十好
几个明星,还不算亲友团的适龄女性,更别说电视的广告效应了。你好好跟大昆说
说,叫他上,告诉他过了这村儿就没那那店儿了。听说电视台选拔可严格了呢,学
历啦,人品啦,工作啦,长相啦,气质啦,谈吐啦,婚史啦,身体啦,样样都查,
多少人想上还不够格呢。
哟,这么好,我都动心了。我明天办离婚,你看报名儿来得及不?
你离婚可以,但要去电视台相亲就打断你的狗腿。
你这不是霸占民男嘛。
我霸占你你还不偷着乐呀。这样吧,你离我也离,你电视招亲我也电视招亲,
你男一号,我女一号,你投我,我投你,咱俩玩一把心跳好不好?
好是好,不过你咋能肯定……说到这一下打住了。他本想开玩笑说你咋能肯定
我会投你呢,可怕说出来谭璐胡思乱想,就咽了会去。
你说啊,咋能肯定什么?
你咋能肯定何铁犁就能放你呢?
谭璐放下筷子愀然说道,我知道你啥意思,你是说你家冯筝不放你呗?我还是
那句话,我肯定能离,那你呢?
岳子行怔了一下,尴尬地笑笑,点上一支烟慢慢吞吐。
同时离婚的话题两人已经商谈了好几年。头两年岳子行对谭璐信誓旦旦,说他
肯定和冯筝离婚,只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儿,然而都是只喊口号不见行动,气得谭
璐无数次地骂他是光说不练的嘴把式。岳子行和谭璐分手两年后再度热恋时,儿子
特特已经半岁多了。虽然,岳子行发现自己还深爱着谭璐,也愿意离开冯筝跟谭璐
走,但这样的事儿说着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毕竟冯筝是无辜的,也为他付出了
很多,抛下她他于心不忍,何况他们已经有了孩子。良心和孩子有如两条粗重的铁
链,紧紧将他缚在婚姻的三脚架上动弹不得。如今,一晃眼三四年又过去了,他不
但没离婚,而且连口号也很少喊了,令谭璐伤心不已。现在谭璐又旧事重提,他无
言以对,只好闷声装傻,心想谭璐啊,我理解你的苦衷,可谁理解我的难处呢?
谭璐见岳子行不吭声,幽怨地说,算了,不说了,没意思,说一百遍,伤一百
遍心。她虽然很难过,但多少也能体谅岳子行。她毕竟是过来人了,知道这样的事
不能强求,逼得太紧反而会坏事。她只能默默守望着心中这棵小树,盼它开花结果。
两人闷声吃着饭,由于心情都不好,吃的也就不多,饭菜基本都剩下了。谭璐
把剩饭剩菜打好包,和岳子行匆忙离开小窝去上班。在出租车上,很久都没有说话
的谭璐忽然开口说,电视配对的事儿,我先找林丽晨给大昆报上名,你回头跟他好
好说说。他是你的好朋友,正苦着呢,咱不帮他谁帮他。
岳子行抽出胳膊搂住谭璐,将脸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

                第二节
岳子行给刘大昆打电话,要他参加电视台的离婚男女配对节目。刘大昆一听就
急眼了,说你能不能不闹,明摆着是赶鸭子上架,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岳子行说,我烦着呢,你赶紧给我痛快地点头,不然的话撸你没商量。
刘大昆说,你就是撸出我的大便我也不去。
没说服刘大昆,岳子行并不着急。岳子行知道刘大昆最怕出风头,不多折磨他
几回很难令其就范,心想这次就当给他打个预防针,下次再好好威逼利诱。岳子行
其实不太赞成让刘大昆玩那样的心跳,可既然谭璐极力主张,对刘大昆来说又非坏
事,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岳子行对鼓动刘大昆电视求偶的事儿不太上心,他的心思全在倪约身上。倪约
有消息以后,他虽然不再为她担惊受怕,但对她的那份思念和牵挂时刻缠绕着他,
无法摆脱。他想起了赖世强说的话,然后扪心自问,你是爱上倪约了吗?问完之后
他就晒笑,心想怎么可能呢,喜欢她倒是真的,爱上她就有些扯淡了。不过细究起
来,他对她的情感很难说清。她就象云雾缭绕的巫山神女峰,仙容偶露便飘逝无踪,
引得他这个山野樵夫心驰神往,意欲探寻。
岳子行琢磨良久,最后觉得要想找到倪约,必须想办法让倪婉开口。可倪婉对
他不乏敌意,又明确表示不会向他透露倪约的行踪,令他没趣之余大伤脑筋。平心
而论,岳子行骨子里对倪婉挺有好感,她雍容美丽,格调雅致,在他这个市侩男人
接触过的女人中当属奇品,唯一的毛病就是有点儿装腔作势。只可惜他和她为倪约
的事儿撕破了脸皮,要想改变他在她心目中的俗劣形象绝非易事,至于其它非分之
想就更没什么指望了。
岳子行终于决定给倪婉打电话,一是问问倪约的情况,二是找机会为自己美言
几句,当然也没抱多大希望,谈成啥样算啥样吧。
一天午休时,岳子行没打扑克,跑到街上用磁卡电话给倪婉打手机。他之所以
不用手机打,是怕倪婉看完来电显示就掐线。
倪婉一听是岳子行,就不耐烦地说,怎么又是你。
岳子行说,请原谅我的冒昧,我也不想打搅你,可实在没办法,只有求你帮忙
了。你能帮就帮,帮不了我也不怨你。
……好吧,你说说看。
帮我找到倪约行吗?
你又来了,这个忙我帮不上。
我找她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确认一下她是否真的没事。
谢谢你的好心。我若能和她联系上,一定转达。
你老是说不知道她的下落,我咋就不信呢。骗人多累呀,我没必要骗你。
好,我信。那你知道那个打她的瘦高个中年男人是谁吗?我猜他应该知道她的
行踪。
岳先生,有些事我不想说,请你不要为难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烦你的。
故不故意都无所谓了。
既然无所谓,我就再问个简单的问题。倪约离开大连有工作单位吗?如果有的
话,能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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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干嘛?
你不帮忙,我只好去找她的同事了。
让我想想。
有啥想的,看在我是真心对朋友的份上,快说吧,你要是说了,我……我保证
不会再烦你。
真的?说话要算数啊。
食言非君子。
那好,她临走前在平安保险公司卖保险。
平安保险的支公司多了,到底是哪一家呀?
说不清哪一家,反正是北京路那个。好了,就这儿吧,你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食言非君子。拜拜。
和倪婉通完电话,岳子行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知道了倪约的工作单位,以后
兴许能从那里得到一些关于倪约的线索,忧的是一不小心把话说的太死,以后真的
不好意思再接近倪婉了,转念又想,我说的是“食言非君子”,该找她还是要找的,
大不了不当君子了。
下午斯文森在公司溜达了一会儿就走了。程辉说他是去金石滩打高尔夫球去了。
岳子行问程辉他怎么知道,程辉说他上午偷听到了老板的电话。岳子行大喜,很快
就溜出了公司。现在公司依然没有拿到营业批文,死不死活不活的,老板和下属都
成了无钟可撞的和尚,公司规矩形同虚设。
岳子行心情迫切地直奔北京路平安保险公司。他原来为自己保单的事儿跑过那
里,所以轻车熟路。特特出生不久,他到平安保险公司为自己买了十份“福临门”,
同时上了意外险和医疗险。他那时想,有了这张保单,万一自己遇上天灾人祸,多
少能给老婆孩子换些救命钱。
到地方以后,岳子行逢人便打听倪约,但谁都不知道她这个人。岳子行找到当
官儿的,人家让他到第七业务部打听。他摸到第七业务部,见里面只有五六人,或
埋头书写,或低声交谈。这里说是业务部,其实看起来更象个大教室,桌椅密密匝
匝,墙上贴满了标语、图表和名单,花花绿绿令人眼晕。一个大嫂模样的女人告诉
岳子行,倪约半个月前已经辞职,是赵茜代办的手续,要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和赵
茜联系。
岳子行要了赵茜的传呼号,千恩万谢后离开了保险公司。他在街上给赵茜打传
呼,不大会儿赵茜就回电话了。岳子行声称自己是倪约的前男友,很想尽快找到她,
和她重归于好。他这么说,是怕赵茜不跟他说实话。
赵茜说倪约是其好友,前些日子倪约的确在沈阳来着,但目前在哪里不太清楚,
因为她从未留下联络方式,最近也没来过电话。赵茜还说,根据倪约电话授意,她
为倪约代办了辞职手续,还替她领了最后一笔佣金,打到了她的信用卡上。
为了不浪费赵茜的电话费,岳子行客气地邀请赵茜喝咖啡面谈,说还有问题问
她。赵茜说,电话费几个钱呀,就在电话里谈吧。
岳子行谢过赵茜,接着问道,倪约有个表姐叫倪婉你知道吗?
赵茜说,不知道,倪约从来不谈她的家事。
倪约的朋友中有个瘦高个中年男人,你见过没有?
见过,他总开车来公司接她。
他是谁?你有他的电话吗?
他……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吧。不知道叫啥名儿,也没他的电话。
岳子行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就向赵茜要了倪约的信用卡号,让她一有倪
约的消息就马上转告他。赵茜爽快地答应了,岳子行一高兴,差点儿脱口请她吃饭。
打完电话,岳子行精神大振,虽然这一次还是没探到倪约的下落,但毕竟到她
的工作单位看了看,还和她的朋友赵茜聊了那么多,这是个不小的收获。那个寂寞
多情的海滨之夜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岳子行只记得倪约穿着蓝裙白衣,而她的容
貌神情业已模糊。和赵茜通完电话,岳子行一下子准确地回忆出了倪婉的音容笑貌,
并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丰满。
岳子行没有立即回公司。他来到中山广场的工商银行,从自己的牡丹卡里往倪
约的信用卡上打了一千五百块钱,然后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公司。
伏在办公桌前,岳子行被自己感动了半天,想象着倪约在远方的某个角落能够
花着他挣的钱,他不知不觉地浮出一脸幸福的笑容,引得程辉和菜菜啧啧称奇。

                第三节
岳子行再次电话游说刘大昆,要他去电视台搞对象。刘大昆死活不同意,连说
了十来个不字,脑袋都快摇下来了。他对岳子行说,那不是丢人现眼嘛,看看那些
节目吧,一群狗男女被一对狗男女当猴耍,目的不是帮你搞对象,而是让电视机前
的狗男女发笑。
岳子行这两天老想着怎么找倪约,把刘大昆电视招亲的百年大计给忘到脑后了。
要不是谭璐追问,他还想不起来给刘大昆打电话。他等刘大昆发完牢骚,笑呵呵地
说,你小子没变态吧,咋听都象仇视社会的心理病人哪。
去你的吧,我这是表态,不是变态。
表态可以,但别瞎[被过滤]表啊。听我的,先报个名吧,现在报名的已有好几万了,
不是你谭璐还不帮忙呢。据说电视台门口有倒名额的,一个一万。你往那儿一走,
准会有人问你,喂,有“重头再来”搞对象的名额吗?
嘿嘿,你小子真能忽悠。
说真格的,你上吧,甭管能不能划拉个美人儿,下来就是个名人儿。
咱不出那名儿,也不丢那人儿。
怎么丢人了?多少人想上还上不去呢。报名处先把关,不是大本的、长相不帅
的、脑瓜不灵的、口才不好的全部拿下,报上名的还要经过两轮智商和情商测试,
进入一个大名单,最后经过专家组面试才能敲定。这么跟你说把,能上去的人绝对
牛逼。
谁爱咋牛逼就咋牛逼,反正我不去。
这机会要是抓不住,你就是个饼子。
饼子就饼子。
别一口说死呀,再好好考虑一下,多想想风姿卓约的女嘉宾。
拉倒吧,真风姿卓约早让人用筷子夹走了。
不骗你,女嘉宾们个保个沙瓤。
老岳,其实你是想看我热闹,对不?
呵呵,想看热闹不假,但更想帮你找老婆。
别磨叽了,这风头我是断然出不得的。
就当人生的一次挑战,豁出去了。
操,我再怎么困难也不能上那儿推销去!再说,让蓝青看见了,还以为我没活
干憋不住了呢。看在兄弟的份上我就不扁你了。就这样,有空出去喝酒呀,啊朋友
再见。
刘大昆结束了通话,一看显示,打了整二十分钟,心想这小子吃错药了,孩子
都能打酱油了,还老不正经。
最近刘大昆的心情有所好转。离婚象蛇蜕皮,去掉一层死皮的过程是漫长而痛
苦的,但最终得到的,好歹都是个解脱。虽然你无法从心理上同过去决裂,但你的
身体自由了,象蛹化蝶,蛹死了,蝶却展翅飞翔。
刚才岳子行打电话的时候,刘大昆正走在星海广场上。他到星海会展中心办事,
出来后忽然想到广场上走走。据说这是亚洲最大的城市广场,凭山临海,气势磅礴。
广场东侧的的海边,是百年城雕,一本巨大的书被历史和沧桑打开。两个铜雕的孩
子在海边玩耍,男孩指着大海,女孩沿着男孩的指引凝望远方。他们的身后是一条
铜铸的路,上面有无数只脚印,大的小的胖的瘦的,坚定地朝着大海的方向。那一
对孩子的雕塑,多象刘大昆和蓝青的缩影。当年,刘大昆在蓝青面前也那样往远方
指引过,蓝青也那样往远方眺望过。他们在青春年少时看得见未来的幸福,长大了
变老了,却看不清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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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昆黯然地想,结婚这么多年,他和蓝青还没有一起来过星海广场游玩。他
们在婚姻中麻木和休克的时候,这座城市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两个人都
放弃冷漠,一起出来走走该有多好。比如说,到这儿看看宽阔的广场,看看浩瀚的
海洋,那他们心中也许会少一点自私多一点包容;看看山上宏伟神秘的欧洲城堡,
看看岸边庞大华贵的奥丽安娜号,再玩玩那些广场敞篷车双人自行车游艇蹦极滑翔
伞,那他们心中也许会少一点厌倦多一点浪漫。
手机又响了。是谭璐。
大昆啊,我是谭璐,说话方便吗?
谭璐你好啊,方便方便,我正在百年城雕上坐着呢。这儿太广阔了,感觉一说
话全世界都能听见。
那好啊,就让全世界听听,你这个傻瓜不敢上电视。
哦,还那事儿呀,我不是不敢,是怕太抢手了,招架不住。
有子行和我给你做主,没人敢抢亲。
谢谢你们好意,老刘我恕难从命。大昆你听我说,你这不是想去不想去的问题,
而是一个思想问题。换一种思想,可能就会找到崭新的生活。给你透个底儿,上节
目的女佳宾个个都是百里挑一,要样有样,要才有才,男人活一辈子,不就要找个
好女人吗?想想吧,你的新生活从电视台的节目开始,有多浪漫多刺激,老的时候
一回想起来,你就豁着牙偷着乐吧。
百里挑一?那么好,咋还离婚了呢?
你讲话真没水平,好女人就不兴离婚吗?假如我哪天离婚了,你会不会看扁我?
看你说哪儿去了。
言归正传,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我……哎呀,你这不是难为我嘛。
大昆,离婚女人中有很多人最懂得生活,最勇敢,最值得男人去爱。女嘉宾一
共十个,一个赛一个,我就不信你看不上一个。不过,人家能不能看上你也是两说。
到时可别哭鼻子呀。
呵呵,你也跟岳子行学贫了。
贫死你,你要是只想找黄花姑娘的话,我就自动闭嘴。
嘿嘿,没那个意思。
有就直说。别老傻笑,行不行给个痛快话。
谭璐我跟你直说了吧,我还想等蓝青呢。
哦……唉,现在象你这样痴情的男人太少了啊。你傻等她,能等得来么?再说,
你参加这个节目和等她不矛盾啊。如果你在新的爱情面前不为所动,依然想等她,
那你就是真的想等他,大可以一直等下去。如果你对别的女人动了心,那你就不是
真的在等她,只不过是在欺骗自己罢了。
谭璐……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大昆,去吧,到镜头前展示一下自己,让蓝青刮目相看。没准儿她看完节目还
会主动找你和好呢。刚才我跟子行通话,他要我转告你一句小品里的话:上自己的
电视,让前妻后悔去吧。
刘大昆噗嗤一笑,口水溅了一手机,投降似地说,好了谭璐,今晚我考虑考虑,
明天一早给你回话。
行,明早你要是说半个不字,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争取让你继续理我。
通完电话,刘大昆一看手机,又唠了整二十分钟,不禁在心里笑道,这对苦命
鸳鸯,为同一件事情打电话,通话时间也一样长。
海风来了,象女人温柔的手,轻拂刘大昆的脸庞和头发。他的目光游移在海天
深处,那儿有御风飞舞的海鸥和缓慢飘荡的船影。世界四大名船之一的奥丽安娜号,
仿佛一位身着白色婚纱的新娘,幸福地偎依在星海湾畔。刘大昆的目光落在她的船
头,久久不愿离开。他想象着自己伫立在高高的船首,怀里拥着一位白衣女子。她
张开翅膀一样的双臂,似要带着他一起飞翔。

                第四节
菜菜给岳子行推荐了一篇关于父亲如何爱孩子的文章,上面有一个“爸爸能得
多少分”的测验,总共十五题,检测父亲对孩子的关心程度。岳子行闲来无事就悄
悄地自测了一把,结果才得了五十分,令他很不服气,可仔细想想,又觉颇合情理,
不禁有些羞惭和懊悔。
岳子行在家顶多陪儿子玩一玩,很少照顾他的生活,也很少教他学东西。那些
训练和教育孩子的书籍,他舍得买,却懒得看。开春时冯筝说,森林动物园新园开
放两年多了,咱们还没领儿子去过呢,哪天去看看吧。岳子行答应了,特特闻听高
兴得又蹦又跳。可眼下秋天都快到了,游园活动还没成行。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
得分不高并不冤枉。
岳子行最近忙着找倪约,又张罗着把刘大昆推上荧屏,用在孩子身上的心思更
是有限。测验所得的五十分使他有所觉悟,心想自己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再疏于
亲子就太不象话了。
于是,岳子行特意领儿子逛了蓝猫专卖店,给他买了一套《蓝猫淘气三千问》
的VCD ,一双蓝猫鞋和一个玩具式铅笔刀。望着儿子天真烂漫的笑容,岳子行欣慰
地想,幸亏觉悟得早,要不然等儿子一长大,想宠都宠不了了呢,那岂不是太遗憾
了。他还想起了自己在山西农村度过的贫穷而无聊的童年,暗暗告戒自己说,岳子
行呀,就算为了孩子你也要努力啊,即便不能大富大贵,起码也要达到别人家的孩
子有的特特也一定要有的水平。
岳子行还主动要求带特特去游泳。本以为冯筝会很高兴地答应,可她却说,你
领孩子去我不放心,我熟门熟路的,还是我去吧。岳子行见冯筝坚持,就只好作罢。
岳子行不知道,冯筝其实很喜欢带特特去上游泳课。
上次上课时,鲁一捷动员冯筝也下水。他说,和孩子一起练多好啊,学会了游
泳,锻炼了身体,还减肥呢。妈妈下水了,孩子练得也起劲儿。你看那些家长,和
孩子玩得多开心,谁象你啊,每堂课都坐在上面,跟个企鹅似的。
冯筝被他逗乐了,也动了心。
冯筝回家后买了件泳衣,黑底儿红花,在家偷着试了两次。穿上这件泳衣,冯
筝发现自己的身体依然可人,皮肤白皙光滑,三围凹凸有致,和少女时期的冯筝比
并没差到哪里去。最难得的是那对乳房,生特特时因奶水少没怎么喂奶,加之保养
得好,还是那样挺拔,象两只鸽子,从低胸泳衣里探出脸来,振翅欲飞。看着镜子
里的自己,冯筝有了几分感动,为自己身上的美,也为这迟到的发现。
一天夜里,她悄悄穿好泳衣,再穿上睡衣,在卧室里等待向丈夫展露的机会。
哪知等到很晚,岳子行也没进来。他一直在网上玩可乐吧的水果大战。冯筝实在按
耐不住,就叫岳子行进来。他问干啥,她说你进来就知道了,可他的屁股动都没动。
后来冯筝把头探出卧室的门,哀求似地说,进来吧,帮我看看这身衣服咋样。
岳子行不耐烦地起身进了卧室,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耀眼的灯光下是身着泳装
的妻子。她的眼睛里散射着羞涩、天真和勇敢的光芒。
好看吗?她幽幽地问。
还行。
特特上课的时候,我也想下去练练。
练吧。
岳子行象领导表态一样说完,又回到厅里玩电游去了。冯筝无声地关上卧室的
门,把顶灯、台灯、床头灯一一关掉,然后坐在床沿上,感受着黑暗。她有点冷,
眼睛湿漉漉的。她忧伤地想,他不在乎我了,我的所有好处他都统统视而不见。我
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件道具,一件不起眼的、可有可无的、讨人嫌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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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鲁一捷眼中,她这个道具有了生命,并焕发出动人的光采。
当冯筝换上泳装带特特走到池边时,鲁一捷的眼神使这个休眠的女人复活了。
他的眼神害羞、胆怯而贪婪,潮水般将她淹没。这眼神是稚嫩淳朴的,手忙脚乱的,
美伦美奂的,惊心动魄的,充满了赞美和向往的。这样的眼神,她平生第一次看到。
丈夫初次看到她的身体时,眼神里除了热情和探寻,就是镇定和坦然,与鲁一捷的
眼神比不知要逊色多少。在生活的大街上来来往往,她领教过各色男人的眼神,但
都没有鲁一捷的眼神令她着迷和心动。
冯筝脸红了,宛若绽放的花朵。
鲁一捷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难为情地笑笑,一个猛子扎进池中,半天才从水
里露出头来,大声喊冯筝下水。
冯筝下到水里,身体立刻清爽和舒展起来。鲁一捷叫冯筝游两下看看。冯筝用
自由泳姿势游了几下便停下来,等鲁一捷挑毛病。
游得还不错,我原来以为你是个旱鸭子呢。
别笑话我了。
真的呀,你在水里的感觉挺好。
你是专家,你说好就好吧。
等我上完课,我就帮你练练。
你忙你的,我跟着孩子们练就行了。
这时候一个老教练过来对鲁一捷说,小鲁,到点了不去上课在这干啥呢?
鲁一捷作个鬼脸,二话没说就招呼孩子们上课了。冯筝很过意不去,觉得是自
己不好,惹得鲁一捷挨了批评。
今天鲁一捷主要训练孩子们各种泳姿的换气。这帮孩子已掌握了几种基本泳姿,
腰上和臂上的漂浮泡沫都撤去了。
冯筝一会儿跟孩子们练,一会儿又向别的家长请教,游了不长时间就累得气喘
嘘嘘,只得爬上池岸休息。她看着被孩子们包围的鲁一捷,觉得他在岸上是个大小
伙子,一进水就成了大孩子,和小家伙们很合得来。
训练课一结束,鲁一捷就喊冯筝下水,说要单独辅导她。冯筝有些迟疑,怕别
的家长看见了说闲话。
鲁一捷问,你怎么啦,愣着干嘛?
冯筝发觉他称呼自己为“你”了。他先叫阿姨,又叫冯老师,再叫姐,现在叫
成“你”了。她看了眼水里的鲁一捷,不由自主地下到池子里去了。
鲁一捷把冯筝迎进水里,认真地给她示范,耐心地帮她纠正。他的目光明亮而
温暖,在她的脸上和身上不停地流动。他的双手不经意地在她的臂、腿和腰间把持,
掌心的力量和指尖的滑动使她微微颤栗。她宛若一朵白云,在蔚蓝的天空里飘荡,
他的目光就是灿烂的阳光,他的手掌就是轻柔的风。她醉了,忘了自己是冯筝,只
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一个曾经寂寞此刻张扬的女人。
老教练喊鲁一捷上去,把冯筝从美妙的幻觉中惊醒。鲁一捷极不情愿地跟老教
练走了,惹得冯筝好一阵失落。
回到家里,冯筝见岳子行和衣在床上睡着了,就轻轻叫醒他,让他脱了衣服好
好睡。岳子行脱得只剩裤衩,把衣服顺手扔在卧室的小沙发上,倒头又睡,可一时
却没了睡意。冯筝和特特在游泳馆洗过澡,所以只刷刷牙就分头睡了。冯筝故意贴
着岳子行躺下,好想让他抱,让他亲。
岳子行又有两周没有碰过冯筝了。她想让他抚摸,想和他做爱,想依偎在他怀
里,想同他说很多很多的话。对别的夫妻来说,这也许不算什么奢望,可对于岳子
行的妻子,这不是奢望又是什么?一天又一天,她只能压抑自己,任凭心灵和肉体
之火找不到归宿,在漫漫长夜里寂寞地燃烧。
岳子行半天才说,泳装一穿特闪光吧,有人盯直了吧。
都老太婆了,谁看哪。
老太婆也有老太婆的市场。
冯筝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岳子行从后面拥住冯筝,慢慢地在她身上摸,摸到下面就停住了。按夫妻多年
的习惯,岳子行若摸到下面,就十有八九说明他想要了。冯筝心头和下身同时荡漾
起一股暖流,很快流遍全身。然而,岳子行的手在她下面停了一会儿,倏地又收回
去了,整个人也没了动静。她的心一下子凉了,变成了冰块,在黑暗中坠落。
岳子行刚才有了做爱的冲动,可手一搭上冯筝的身体,那冲动就消退了。他也
不想这样,但他控制不住自己。没有冲动,他无能为力。以前总有这样的情况,说
不清多少次了,要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么是力有余而心不足。
岳子行内疚了片刻,半真半假地说,我现在能力有限了,干脆给你买个安慰器
算了,震动的,还带刺儿,比我这玩意儿强百倍。
以前岳子行和冯筝开过很多次这样的玩笑,因为谭璐消耗了他很大一部分精力,
他自感对冯筝关照不周。冯筝每次都笑骂,去你的,拿我当色情狂啊。可是今晚,
她恼火地叫道,好,你买吧,你敢买我就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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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5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第一节
谭璐的动员工作效果甚佳,刘大昆总算同意去电视台参加“重头再来”离婚男
女速配节目,虽然十分勉强,可岳子行和谭璐还是兴奋异常。
上班的时候,岳子行想象着以后的好戏,不由得嘴角泛笑。
菜菜问,皮特你怎么偷着笑?是不是捡了钱包碰上艳遇了?岳子行说,捡了个
钱包,空的,碰上个艳遇,丑的。
菜菜和程辉都笑。
岳子行不想让他俩知道这事儿,因为他不想让同事了解或介入自己的朋友圈子。
同事是同事,朋友是朋友,二者不可混为一谈,所以他很少在同事中交朋友。这是
普通白领阶层的不二法则。
菜菜的瑞典语日益精进,已掌握了不少单词和简单句子。每当斯文森得闲,她
就前去请教和切磋,时不时地嗲上两声,有时还穿着紧身低领的靓衫,白森森的乳
沟风情万千,也不知道斯文森眼睛一花掉没掉沟里。
岳子行承认菜菜很优秀,可他就是看着她不舒服,相信程辉也有同感。她虽然
有些散漫和黏糊,但工作有热情有活力,使两位先生黯然失色,因此深受斯文森赏
识。菜菜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外企和商社做,美德韩日等国的机构让她转了个遍,若
没有超人的能力,不吃各式的苦头,根本混不成现在的模样。不过在男人眼中,女
人太优秀就不怎么可爱了。
菜菜在同事面前总是小心地隐藏着过去,从来不让人了解和窥视,所以岳子行
和程辉都不清楚她到底有几个男友。她的暧昧电话最多,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一
下班就匆忙赴约,当然不总是奔向同一个男人。恋爱中的女人是幸福张扬的,光彩
照人的,愚蠢迟钝的,可她似乎哪一项都不沾边儿。菜菜对男人只用力,不用心,
不太索取也不太投入。也许她是个爱情的老油条,只是用爱情愉悦自己或打发时光
;也许她也曾遭受过挫折,看破红尘后只是盲目地在爱情的单行道上奔跑,至于能
跑到哪里根本就不重要。
岳子行当初之所以想把菜菜介绍给刘大昆,是因为大体觉得她各方面条件都还
不错。现在对她有了一定了解,发现她一点儿都不适合刘大昆。
上午开brainstorming (大脑风暴)会时,斯文森提出了一个大胆设想,即让
船燃公司参股大连路尔公司。该公司是国家部属企业,垄断经营船舶燃料的供应业
务。他们一旦参股,路尔公司就会很快打开局面就。大家就此事展开讨论,除了廖
国刚没表态外,其余人都支持这个想法。廖国刚想,船燃公司如果参股,海供集团
就会沦为最小的股东或直接出局,这等于砸海供集团的牌子,也是砸他的饭碗。他
心里着急,表面上却看不出来。这是国企领导的风格,深藏不露,后发制人,不象
斯文森那些老外,就事论事,直舒胸臆,让人觉得有些傻冒。按理说,斯文森不该
在这样的会议上讨论如此重大的的议题。他这么干,是想让廖国刚私下里将信息传
到海供集团高层,给他们施加压力,让他们为取得营业批文多做工作。
下班后,程辉要请岳子行和菜菜吃晚饭,说他女友回沈阳老家了,自己一个人
闷得慌。菜菜说现在吃饭太早,不如到哪儿先坐会儿。程辉说,你们说吧,指哪打
哪。菜菜说,我想去看看你的狗窝。程辉心里不情愿,但又不好意思拒绝。
岳子行跟着程辉和菜菜上了出租车。刚才程辉提到沈阳时,岳子行又想起了倪
约,下意识地想让程辉的女友帮忙找她,反应过来后暗笑着想,你怎么傻成这样了,
那么大个沈阳城,jc牵着警犬也不好找呢。
出租车驶出繁华的人民路,经中山路拐上东关街。一天的劳作和烦恼都被车轮
碾碎了,轻松和自由撒满一路。岳子行已经习惯下班后在外面游荡了,原来他总是
常年累月地在公司、家庭和谭璐之间作三角形穿梭运动,劳顿而无聊。如今他发现,
获得快乐的方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改道,开辟几条新路线,多走走看看沿途风景。
要是改道的话,冯筝和谭璐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他也一直心有顾忌,可他后来
才明白,很多看似难缠的事情,心一横也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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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辉租住的是一室一厅,家具和厨具都很齐全,整洁而温馨,一点儿不象未婚
男女的临时蜗居。程辉说,除了那个布制简易衣柜和皮箱是我们俩的,别的都是房
东的。岳子行看见床头和书桌上堆着各种外语书籍,都是些TOEFL 和GRE 考试的辅
导书,就对程辉说,不是在办签证吗,咋还看这些东西?
程辉说,作下病了,不看这些睡不着觉。
岳子行说,等你出国了,这些书都处理给我吧。
程辉说,处理啥呀,送给你了。
菜菜问有没有扑克,程辉说好几副呢,有动物,美女,风景,你想玩哪一种?
菜菜说玩动物吧。两位男士听罢爆笑不止,气得菜菜拳脚齐出。
程辉忽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在窗台上摆置了半天。他说这屋里没信号,窗
台上只有一个位置有信号,稍微偏点儿都不行。岳子行和菜菜都觉好奇。程辉说,
刚开始不知道窗台上有个位置有信号,就用大棍子绑个网兜,把手机挑到窗外去,
用耳麦通话,滑稽透了。有一回朋友来多了,一次挑了七个,电话一响,都不知道
是谁的,把网兜撤回来一个个地看,笑死了。
菜菜说,别管手机了,好好玩牌吧,反正等会儿就去吃饭了。
拱猪的时候,程辉和菜菜故意整岳子行,常常是程辉刚把猪给岳子行,菜菜的
变压器随后就到;或着是岳子行想收全红,他俩偏不成全他。结果,岳子行几乎每
一把都是负分最多,输一次就用唾沫往脸上贴纸条,实在贴不下了,菜菜就往他脖
子里塞。
岳子行说,我的脸对唾沫过敏,爱长癣,你俩饶了我吧。
玩了一会儿,菜菜忽然说,你们看公司能黄吗?
程辉说,黄了好,能拿不少赔偿金。
菜菜说,这种情况不一定有赔偿金,有也不会太多。你多好啊,拍拍屁股走人,
我和皮特怎么办哪,皮特还拖家带口呢。
岳子行说,那就留个心眼儿,偷偷找地儿吧。
程辉说,有那么严重吗?瑞典人不会让路尔黄的。
菜菜说,事情明摆着,国家不可能放开这个领域。我有朋友在一家外国油品公
司,他们想搞加油站,多少年就没干成,到现在只能干点润滑油什么的。批文下不
来,又没有其它业务,公司只有关门大吉。瑞典人不傻,现在是开一天门就干耗一
天的钱。
岳子行说,斯文森今天上午提的那个方案有戏。
菜菜说,我看也有戏,船燃公司真插进来,海供集团哭都找不着调。
程辉说,哭死那帮鸟人才好呢,他们没一个好玩意儿。我透露个秘密,谁说出
去就烂口条。当初瑞典人决定在大连投资前,曾花了五万美元雇一家咨询公司搞调
研,结果那家公司连国家政策和行业法规都没摸清,一份狗屎报告就把瑞典人给骗
来了。你们知道那家咨询公司的副总是谁吗?多巧啊,是廖国刚的弟弟。若不是他
捣鬼,瑞典人怎能放着船燃公司不理而去找海供集团呢?
岳子行和菜菜恍然大悟,破口开骂。
三人打完扑克,到外面找地方吃饭。岳子行的手机一来信号就有了冯筝的短信
:急事,速回话。岳子行怔了一下,马上往家里打电话,没人接。他有点发毛,赶
紧给冯筝打手机,电话一通就听冯筝没好气地说,特特的头被小朋友打破了,我们
娘儿俩刚从医院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放心玩吧,不回来也行。
岳子行告辞了程辉和菜菜,急三火四地赶回家,冯筝正在厨房忙着做饭。特特
在客厅看动画片,头上包着一块纱布,上面有药水渗出的痕迹,绷带连头带下巴缠
了一圈。
冯筝在厨房说,石头砸的,差点儿缝针呢,没做脑电图,怕有啥后遗症。
岳子行说,做什么脑电图呀,我小时候打破脑袋缝了三针都没傻呢。
冯筝“咣”地把手中的菜刀墩在案板上,拔着嗓门说,说的轻巧,有事儿你哭
都来不及!你知道吗,我到幼儿园时,孩子正在那儿哭呢,伤口上粘着一张餐巾纸,
都快干了……冯筝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岳子行说,我早说换幼儿园,可你就图这儿便宜,这下你高兴了?
冯筝气道,竟怨上我了,我省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下班不回家,电话打不
通,还好意思说。
岳子行不再搭理冯筝,揽着儿子查看伤势。他先问是谁打的,又问还没还手,
然后气哼哼地说,等爸爸哪天去幼儿园找那个小坏蛋,非打烂他的屁股不可。接着
教唆道,好孩子,你怎么跟爸爸小时候一样傻。以后小朋友打你,你就给我还手,
他踹你你踹他,他咬你你咬他,听到了?
孩子乖乖地嗳了一声。冯筝听见岳子行在对孩子胡说八道,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快步走到厅里说,有这么教孩子的吗?亏你还念过书呢。岳子行抱着儿子,没有还
口。
饭好了,谁都没心思吃。岳子行上床静躺,不知不觉睡着了。
冯筝把孩子送上床时已经快十点了。她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想早点儿睡,可
一听卧室里传出岳子行的鼾声,立时没了睡意。
今晚不用备课和批改作业,电视和电脑也都没有打开,冯筝无事可做,只好孤
单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生岳子行的闷气,心想他下班后到底去哪儿了呢?和谁在一起?
干了什么?她忽然想,何不看看他的手机呢?这几天她悄悄研究了他手机的说明书,
目的就是想查看他的手机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以前,冯筝把岳子行放哪儿都放心。可现在不行了,岳子行一离开家她就有种
奇怪的感觉,老是觉得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上次为手机吵架后,她开始怀疑外面
有个狐狸精的影子在牵他的心,勾他的魂。那个影子,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
在。岳子行一出家门,影子就跟在他身边,勾肩搭背放浪形骸;岳子行手机响的时
候,影子就躲在他的手机里,鬼鬼祟祟地说话;岳子行睡觉的时候,影子就藏在他
的枕头下,教唆他不要对妻子温存。那个影子,正用一只无形的黑手,慢慢地掠夺
冯筝积攒了半辈子的财宝。
冯筝打定主意现在就检查岳子行的手机。可还没行动呢,她的心就开始狂跳了。
长这么大,她没做过小偷小摸的亏心事,偷看丈夫的手机,的确需要胆量和勇气。
犹疑良久,冯筝终于横下心,轻手轻脚到卧室取出岳子行的手机,关上门回到客厅。
她觉得自己是个可耻的小偷,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手颤得厉害。
岳子行的手机已经关了。冯筝一边翻看手机说明书,一边打开手机查看。先看
短信,手机里除了冯筝的短信外,别说是“我爱你我想你”之类的情话短信,就连
黄色段子和广告短信都没有。再看号码簿,号码和人名大都不熟悉,总不能记下号
码以后挨个儿打电话考问吧。最后看通话记录,发现三十条记录中有两个人被拨打
的次数最多,一个是“大昆”,另一个是“王路”。
冯筝正想记下“王路”的手机号码时,岳子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在寂静的
夜里格外响亮,吓得冯筝魂飞魄散,差点儿把手机扔出去。她想立刻关掉手机,可
慌乱中找不到关机键,情急之际把手机塞到沙发的棉坐垫下面,又抓过一个垫子死
死捂在上面。手机铃声顿时小了,隐隐约约象耗子在叫。
须臾,垫子下面的手机不响了,周遭重又沉寂下来。冯筝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
汗,觉得自己刚才象是闷死了一个小活物。

                第二节
早晨是经过大地的睡梦过滤了的,清新又富有活力。岳子行喜欢早晨,一到早
晨他就可以离开沉闷的家。然而,欢喜只有片刻,和早晨一样短暂。当城市又一次
被人潮和车流搅乱的时候,岳子行心里又开始重复昨天的浮躁。焦虑、烦恼、空虚
和无助象冬眠的蛇一样苏醒过来,慢慢缠绕和撕噬他。
岳子行打开手机不大会儿就接到了任紫月的电话。任紫月说,不好意思岳哥,
很冒昧地给您打电话,我就是借您三千块钱做手术的那个任紫月。
岳子行稍微有些意外。欣然说任紫月会直接给他打电话,没想到这小丫头真的
打了。岳子行是通过欣然知道任紫月的,虽未谋面,但对她很有好感。岳子行喜欢
她的名字,很美,其中还有两个字与他名中的两个字同音。另外,岳子行觉得她挺
讲究,借钱着急还,还想请他吃饭表示谢意。虽然这都是小事儿,但他却很看重。
岳子行同任紫月客套了几句,然后说,多大点事儿呀,饭不吃了,心意我领了。
钱呢,就叫欣然交给朱旗,朱旗会转给我的。
任紫月很失望,还想再多说几句,岳子行说,就这样吧,你好好工作,好好保
重身体。一个人离家在外不容易,以后再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就尽管支一声。
接完任紫月的电话,岳子行的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
岳子行通常比菜菜和程辉早到办公室,今天也没例外,刚坐下来,就见斯文森
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憔悴得象个刚泅水上岸的海盗。他似乎在办公室呆了一夜,红
着眼睛,乱着头发,油腻腻的脸上闪着幽光。他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阳光透射进
来,烟雾便呈现出淡青色,在光线里变幻游移。
这时菜菜和程辉结伴而入,大家和斯文森互问早安。望着狼狈的老板,他们没
说一句为他宽心的话。他们知道老板压力大,心思重,为路尔公司也为他自己。他
们也清楚老板不需要他们的安慰。这些老外表面上很绅士,骨子里根本看不起中国
人。他看不起你,你却同情他,那不等于恶心他么。斯文森简单交代了两句就走了。
昨晚他真的在办公室靠了一夜,想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减轻内心的痛苦和惶恐。
中国人让他吃尽了苦头。如果公司关门,他不知道回国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菜菜说,太好了,又可以自由了,说罢将两脚搭在办公桌上,靠着椅背闭目养
神。她穿着短裙和高跟鞋,没穿丝袜,光着腿和脚,洁白光滑的皮肤闪着晶莹的光,
生动的肉感让人不起淫心邪念都不行。
岳子行瞟了眼菜菜的大腿,心想这老姑娘在床上一定差不了。
菜菜今天没换衣服,脸上似乎也少抹了点儿东西。凭岳子行的阅历和经验,他
断定菜菜和程辉昨晚没分开过。程辉是个有品味的男人,但有品味的男人往往骚味
儿更足。岳子行早就看出程辉不是个省油的灯,虽没有证据,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力。
如今这世道,有几个老实的男人呢。幻想中,岳子行仿佛看见他俩醉酒之后回到程
辉的袖珍住所,在程辉及其女友的床上辗转腾挪。岳子行有些妒忌程辉,也有些轻
视菜菜。虽然,基于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古训,岳子行没敢打菜菜的主意,但窝边草
冷不丁被窝边兔吃了,岳子行还是惆怅得很。
菜菜睁开眼说,皮特,你儿子昨晚咋回事儿呀,没啥事儿吧。
没事儿,被小朋友失手打破了头,皮外伤。
昨晚我还挺担心呢,打电话你也不接。
珍妮的电话我不接,我不想混了?我晚上一进家门就关机,你打错电话了吧。
岳子行说的是实话,一回家就关机是多年的习惯。他怕谭璐或别的有染女人乱打电
话乱发短信,让冯筝嗅着味儿。
关机了?怎么可能呢?哎呀别解释了,我又没怪你。大半夜的有女的来电话,
搁我这儿八成儿也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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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是拨错了。
不能呀。我是从手机里调号拨打的。
大概几点?
十点多吧。
岳子行掏出手机,调出通话记录,发现昨晚十点半确实有个未接来电,正是菜
菜的电话。他很纳闷,昨晚进家时确实关机了呀,菜菜的电话怎么拨进来了呢?分
析来分析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冯筝打开了他的手机,至于她
为什么要这样做,那还用问吗?
岳子行的心里立刻乌云闭日般昏暗下来。冯筝又一次偷看他的手机,使他愤怒
和惊惶。他沉着脸在办公室转了几圈,然后下楼来到街上。他想立刻打电话给冯筝,
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民路两侧高楼对峙,使这条狭窄的街道很象一条深谷,人和车汇成的河流奔
腾不息。站在街旁,岳子行宛若迷失在山谷里,找不到出口。
和谭璐秘密相好了这么多年,岳子行对冯筝的情感已经麻木了,他平时并不觉
得冯筝的信任有多珍贵,可一旦失去还是心有不甘。冯筝怀疑岳子行看似平常,其
实触目惊心。夫妻之间,没有什么比信任更甜蜜、更安全、更重要的了。从信任到
怀疑,是夫妻关系最可怕的变质。
岳子行有了演出即将结束的感觉。这么多年,他费尽心机在冯筝和谭璐之间表
演,太累了,太苦了,也太厌倦了,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要尽快退出这两头漏风的舞
台。他曾向谭璐发誓,一定会离开冯筝娶她为妻,可到现在诺言也未能兑现,主要
原因就是下不了狠心。在同谭璐重燃爱火之前,岳子行也曾向冯筝发誓,答应爱护
她一生。难道,为实现一个诺言,就要背叛另一个诺言吗?为了一个人笑,就要让
另一个人哭吗?他糊涂了,为难了,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一切,才能保证三个人都
不会受到伤害。无奈之际,他只好得过且过,默默等待,等待奇迹出现,让三个人
都快乐地到达终点。可是,他越来越清楚,奇迹是不会出现的。
岳子行心想,冯筝啊,你他妈居然三番五次地偷看我的手机有。既然你怀疑了,
就干脆来个一查到底,最好查出我和谭璐的秘密,然后大家痛痛快快地摊牌,要死
要活都别拦着。可我的手机很干净啊,你昨晚肯定很失望吧,要不要我主动向你交
代呢?我若是交代了,你会怎样呢?吵架撕扯哭闹是难免的吧,那会不会提出离婚
呢?如果提了,那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省得让我再前怕狼后怕虎了。再说,离就
离吧,谁怕谁啊。
岳子行愤然掏出手机,按了一个快捷键,冯筝的手机号立刻跳了出来。只要一
拨号,怒火就可以得到宣泄,问题也可能会有答案。可是,他用来按键的母指僵硬
得如同一段树枝,明明已经触到了拨号键,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岳子行呆立在城市谷底,有点儿不知所措。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吓了他一跳。冥冥之中,似是老天安排,来电者竟是冯筝。
岳子行如梦方醒,怒气陡升。
子行,我下午领特特去医院换药时,想给他做个脑电图,你看行吗?
你想怎样就怎样,少来问我。特特做不做都行,你到是一定要做一下,看看脑
子有没有病。
你……你什么意思?吃火药啦?
岳子行突然关了手机,想象着冯筝惊愕的表情,觉得痛快之极。他的愤怒和苦
恼,都随着无线电波发射到了冯筝的手机里,又钻进她的耳朵和心脏。
很多时候,痛苦就是这样传递的。

                第三节
冯筝在学校教初二语文,还是两个班的班主任,待遇不怎么样,担子却很重。
她性格比较柔弱,与人无争,所以在学校只有干活的份儿,好事儿很难摊到她头上。
就拿去师大进修来说吧,教导组的人都快轮遍了,她这个老资格还没着落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焦虑和忧闷象两只哈爬狗,总是紧跟在冯筝身后。可能是
因为睡眠不好,她的精神比以前差多了,头脑昏沉,气色不好,头发一把把地掉。
这当然会影响她的讲课质量,颠三倒四,错误频出。有的学生家长听孩子说了,就
写匿名信反映到了校长那里。校长找她谈话,她肚子里的苦水倒不出来,心中的委
屈又重了几分。
冯筝是在课间给岳子行打电话的。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委屈得直想哭,可
马上就要上课了,只好强忍眼泪。工作是最好的解脱方式,一堂课下来,她感觉已
经好多了。岳子行这样对她已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一年两年,她早已习惯了,习
惯委屈地忍受。冯筝曾把忍受委屈当成爱情的一部分,以为爱就是包容,包容就是
爱。然而,一切都在变化。冯筝在忍受岳子行感情变化的同时,惊异地发现自己也
在改变。她的包容心减退了,对委屈不再甘心。失望和愁怨象一张网,时常将她困
在中央,从前她是逆来顺受,现在却好想将网冲破,出去寻找过去的欢乐。
开饭时间已过,别的老师都去热饭间拿饭了,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学校没有食
堂,教职工都是自己带饭,中午热着吃。冯筝没心思吃饭,耳边老是回荡着岳子行
的毒声恶语。她感觉眼睛发紧,脑袋发昏,就伏在桌子上假寐。下午她还有两堂课,
不眯一会儿不行。
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是高老师的短信:中午不拿饭了?高老师教初二数学,比
冯筝大一岁,平日和她很谈得来,关系比一般同事近一些。她纳闷儿,这家伙怎么
知道我没去拿饭?她给高老师回短信:不想吃,谢谢你。
不大一会儿,高老师把冯筝的饭盒送来了。冯筝虽觉得高老师的热心稍显过分,
可心头还是一热,正要道谢,几个老师拿着饭盒回到了办公室。有人说,哟,高老
师给冯老师送饭来了,啥时也给咱送一回呀。高老师干笑两声,慌忙跑了出去。
冯筝把饭盒放在一旁,继续趴在桌子上休息。老师们边吃饭边聊着正在热播的
电视连续剧,都是婚外情的故事。冯筝觉得他们在影射自己和高老师,越想越气,
干脆走出办公室来到外面草坪边。绿草如茵,阳光灿烂,不少没去吃饭的学生在操
场上欢快地玩闹。望着无忧无虑的少男少女们,她深切地感到岁月是多么蛮横,那
么快地掳走了她的青春和快乐,似乎永远都不会归还。
高老师影子一样跟了过来。冯筝怕人家说闲话,想马上离开,可又不好伤他的
面子,只好傻傻地站在那里。
高老师关心地说,小冯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给我说说。
冯筝笑笑说,没什么啊,我这不是挺好吗?
骗谁呀,总生闷气不好,时间长了会得病的。这样吧,下午你后两堂没课,我
请你去跳舞,散散心。
真的没事儿,我不会跳舞,也不想跳。
不会跳我教你啊,跳舞挺好的,听听音乐,散散心,还锻炼身体,跳过你就知
道了,到时候还怕你上瘾呢。
冯筝说,以后有空再说吧,快上课了,我得准备一下。说完转身就走。高老师
跟在后面说,算你答应了啊,到时可别不认帐。冯筝好象没听见,一边用手梳理着
耳畔的头发,一边步履如飞。
冯筝上完两节课,就去幼儿园接了特特,带他去医院换药。特特头上的伤口愈
合很快,医生说不用做脑电图,冯筝终于放了心。她在回家的路上买了菜,回到家
中开始做饭。接孩子、买菜、做饭是她的下班三步曲,除了周末一天都不能跑调。
原来岳子行也接孩子,也买菜做饭,后来一天比一天懒,成了甩手掌柜。冯筝对岳
子行不干家务活没多大意见。他接孩子总是误点,有时还忘了;他不会挑菜,也不
讲价,所以老花冤枉钱把破烂货买回家;他做饭费水费油费料,还不好吃。现在他
什么都不干,冯筝一个人操持家务倒觉得清爽顺手,也少生很多闲气,虽然累点儿,
却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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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回来了,进门就黑着脸,一言不发。他上午在电话里骂人,冯筝一口气
窝到现在,心想我还没丧脸呢,你倒摆出吃人的架势,好,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你绷脸我也绷脸,看你能咋样。
从吃饭到特特睡下的三四个小时里,夫妻俩没说一句话,完全是那种冷战的阵
势。冯筝害怕冷战,一冷战家里就成了冰窟,心也成了冰疙瘩,那滋味比挨骂挨打
还痛苦。上次冷战才刚刚过去几天,今天又不明不白地弄成这样,气得冯筝直想哭。
冯筝做完晚间的最后一项家务,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看着。岳子行在打电脑游
戏,见冯筝进了客厅,就故意出手很重,把键盘砸得山响。冯筝昨晚偷看他的手机,
他在撒气,在泄愤,在示威。他本想一进家就质问冯筝为什么要那样做,可他一看
到在厅里玩耍的特特,就忍住了。冯筝提醒过他,不能当着孩子吵架。他也不想吓
着孩子,不想看见孩子惊恐茫然的眼睛。但他知道,这一架是非吵不可的。
冯筝实在受不了岳子行打电游时弄出的夸张噪音,就关掉电视回卧室,关卧室
门时,她忽然来了邪火,手下用了狠力,只听门砰的一声,震得屋墙都颤抖起来。
冯筝吓了一跳,惊异自己竟摔了门,也害怕岳子行就此向她发难。
果然,冯筝立刻听到厅里电脑椅响了一下,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门被
撞开了,岳子行冲了进来。他重重地关上门,一把掀亮灯,阴沉沉地说,冯筝,你
到底想干什么?
冯筝怔望着岳子行,双手和嘴唇都在微微颤动,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她
以前见过岳子行这副模样,有一次他逼上来的时候,甚至还用手指点着她的鼻子,
当时她没怕,她知道他不会打她。可她现在怕了,不是怕岳子行动手,而是怕他的
脸。丈夫的脸狂怒和凶狠,已经见不到一丝柔情。对于一个妻子,还有什么比这个
更可怕的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岳子行又在逼问。
冯筝疑惑地盯住岳子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这个男人是岳子行吗?是我
的爱人吗?是特特的爸爸吗?如果是,他为什么这样陌生?为什么如此对我?如果
不是,那么他又是谁?他想要怎样?
岳子行抬高嗓门说,冯筝你怎么哑巴了?害怕了吧,背地搞小动作时怎么不害
怕呢?
冯筝被激怒了,终于反击道,岳子行你今天把话说清楚,我背地搞什么小动作
了?心里面在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可我搞没搞什么小动作呀,难道有人说我和
高老师的闲话了?
什么小动作我就不说了,说出来没意思,伤感情,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你怕伤感情?你懂什么叫感情吗?我伤我伤得还少吗?
岳子行愣了一下,眼神中有捉摸不透的东西一闪即逝。
冯筝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说,你怎么也哑巴了?你今天上午莫名其妙地骂人,
晚上又是这个样子,我也正想问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呢。你说我背地搞小动作,我一
时想不起来,想起来我会告诉你。但我现在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没搞什么对不起
你岳子行的小动作,就算搞了,也是逼的。
冯筝还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几下,话没出来,眼泪却下来了。
冯筝的强硬出乎岳子行的预料。他无比震怒,刚想要将其揭穿,忽见她泪雨滂
沱,嚣张气焰顿时收敛。他气鼓鼓地咬着嘴唇,闷声开门出去,又轰然将门带上。
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夫妻俩卧室的门被摔了三次,声音象三声爆炸。
冯筝靠在门边无声地哭着。她想起小时候哭时,妈妈总说,哭,哭,你就知道
哭,除了哭你还能干什么?如今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她似乎还是老样子,除了哭
还能干什么呢?

                第四节
寂寞、委屈、忧伤的时候,冯筝总是回想过去快乐的日子。回忆虽是一方良药,
可以填充空虚驱赶哀愁,可用的次数太多就不灵了。冯筝不明白,为什么快乐总是
那么短暂,为什么短暂的快乐过后,漫长的痛苦会接踵而至。她想,人大概和鱼儿
一样,快乐就是诱饵,咬钩的瞬间是愉悦的,而代价却无比惨重。所以她觉得自己
就是一条鱼儿,虽然不知道岳子行到底是不是命运抛给她的诱饵,但吞下以后的滋
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冯筝是在大四上半学期遇到岳子行的。那年秋天,她在学校招待所勤工俭学当
楼层服务员,每周值三个夜班。岳子行和另外几个一同进修的同事就在冯筝的学校
上课,住在学校招待所,正好是冯筝负责的楼层。冯筝对岳子行很有好感,因为他
从不光着膀子穿着裤衩在走廊里乱窜,从不象别人那样到她的值班台前色迷迷地穷
聊。岳子行对她一直都很客气,每次买来水果或小吃都给她分一点儿。她开始注意
他,渐渐感觉到了他的正直和朴实。她找借口接触岳子行,有事儿没事儿都到他房
间里打转,两人的关系因此近了许多。
岳子行有个习惯,常在晚上九点左右到招待所对面的街上打磁卡电话,打完电
话总是春风拂面。冯筝当然不知道他是给大连的谭璐打电话,但能猜到他在和一个
女孩子热恋,于是心里就落寞得很。很多个夜晚,一些人在房间里打扑克或喝酒,
岳子行却在一旁看书,或到楼层的天台上闲坐,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有天晚上,
冯筝去天台晾衣服,无意间发现岳子行在偷偷抹眼泪,便隐隐地动了芳心。她很难
过,明明知道他伤心,却没有办法让他高兴。那阵子岳子行情绪低沉,晚上也不出
去打电话了。冯筝揣测他和那个女孩闹了矛盾,心中窃喜,同时也为他担心。
一天晚上九点钟,岳子行愁眉苦脸地出去了。冯筝知道他又要打电话,心里便
有些苦涩。一个小时过去了,岳子行没回来,二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没回来。冯
筝很着急,不由自主地下楼找他。那时候,岳子行正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话亭边的马
路牙子上,在昏黄的路灯下象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
冯筝走过去,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岳子行半天才发现冯筝,诧异地问她怎么
在这儿。他的声音很虚弱,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已消耗殆尽。他刚才肯定哭过,街上
的灰尘附着在脸上,使泪痕十分明显。
冯筝说,我早就知道你不开心,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帮你。
岳子行说,你坐在这儿陪我就是帮我了。
冯筝的心颤了一下。这样的情景,这样的话语,使她对这个大连来的大男孩有
了特殊的感觉,那感觉就象一汪温泉,在心底积累翻腾了很久,此时此刻汩汩而出,
细的,甜的,热的,乱的,充实而甜蜜。她明白,那感觉就是她的爱情。
冯筝问,她是谁呀?她在哪里?
岳子行没有回答,他不想把自己和谭璐的伤心故事说给冯筝听。他和谭璐分手
已经半个月了,分手原因是谭璐总和何铁犁在一起玩,令他怀疑谭璐已经移情别恋,
终于忍痛挥刀断爱。谭璐在电话里说何铁犁是她的高中同学,当兵复员后总来找她,
两人只是好朋友而已。可岳子行根本不信,认为男女之间不可能存在友谊,所谓的
友谊都是情爱的幌子。他可以接受不爱,但无法容忍不贞。半个月来两人断了音信,
岳子行反思之后有些后悔,今晚打电话给刘大昆就是想打探谭璐的消息。刘大昆说
谭璐在电话里告诉他,她和何铁犁已经明确了恋爱关系。放下电话,岳子行知道一
切真的结束了,在街头大哭一场。岳子行哪里知道,他不在谭璐身边的时候,空虚
无助的她在何铁犁的攻势和父母的撮合之下芳心有所松动,而他的疑心和无理是她
弃岳投何的真正原因。事实上,等谭璐发觉自己依然深爱着岳子行时,他已象断线
的风筝飘然远去。
冯筝见岳子行不吭声,以为他不高兴了,就不再言语。午夜的小城,街上很清
净,夜空里飘下稀疏的雨点儿,远处传来宵夜的叫卖声。
冯筝说,我请你喝鸭血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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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跟着冯筝来到一个露天排挡,对坐在小桌前喝鸭血汤。岳子行饿极了,
一口气喝了五碗。望着岳子行孩子般的吃相,冯筝心里荡漾起柔情蜜意。她高二时
和一个男孩相恋,高考后那个男孩去北京上大学,大二时给她写了断交信,之后冯
筝再也没有对谁动过心。岳子行的出现象一夜春风,吹开了冯筝的爱情之花。在她
眼里,这朵花比初恋更娇艳,更令人心醉。
岳子行喝完鸭血汤,发现冯筝正痴痴地看着自己。朦胧的灯光下,她是那样的
娇媚,眉眼鼻唇间焕发着江南少女特有的丽质。尤其是她的眼神,羞涩中掺着怜惜,
几乎要将他融化。
岳子行说,你出来陪我,不怕领班查你的岗?
冯筝说,不怕。
岳子行和冯筝好了。他作出这个决定,离他知道谭璐真的弃他而去还不到二十
四小时。他想在冯筝的爱情里忘记谭璐,这样他就不至于太痛苦。对冯筝的情感,
他当时没怎么细想,甚至连他们的未来都没有想过。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时光,一起上自习,一起去食堂打饭,一起游镇江
三山。在金山之巅,冯筝问岳子行原来那个女孩什么样,问她们两个谁漂亮谁对他
好,岳子行说当然是你漂亮你对我好。他骗冯筝说,那个女孩是我大学同学,追了
四年都没追到,如今她嫁人了,我也死心了。岳子行不愿说实话,说了心里会痛。
另外他觉得坦白从前的恋情是愚蠢的,负面影响无法预计。冯筝又问岳子行,你会
不会象许仙爱白娘子那样永远爱我?岳子行说,会的,一百个法海也无法阻止我爱
你。在北固山,冯筝要岳子行当着恨石发誓和她相守一生永不分离。岳子行发誓说,
我爱冯筝,如爱自己,倘若背弃,亦遭剑劈。冯筝赶忙捂住他的嘴巴说,呸,呸,
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这番言辞,让两人都大受感动。之后他俩登上甘露寺
的高楼,面对浩瀚长江依偎缠绵,自信世间最真最美的爱情就在他们怀中。
冯筝还带着岳子行乘江船过长江到扬州赏玩。冯筝家在扬州郊县,逛完瘦西湖
和唐城后,她想领岳子行到她家看看,可岳子行死活不去。从扬州回到镇江后,岳
子行开始认真考虑他和冯筝的关系。他发现了两个问题,一个是他无法忘记谭璐,
冯筝总是被谭璐的影子笼罩着,也就是说,他无法全心全意地爱冯筝;另一个是他
和冯筝将来很难在一起,因为冯筝毕业后分配到何处工作是个未知数,去大连的可
能性微乎其微。但岳子行毕竟对冯筝已有很深的感情,他不想因为这两个问题停止
爱她,更不忍她让她伤心。冯筝是个柔弱的女孩,比不上谭璐乐观坚强,抛下她对
她来说绝对是个难以承受的打击。他想,既然前途未卜,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寒假前,岳子行进修完毕要回大连了。冯筝害怕这一天到来,可这一天远远地
摇着晃着,趁她不注意说来就来了。暮冬的寒风刮走了她脸上的笑容,彻骨的寒意
袭上心头,好象在不停地提醒她,她的爱情随时都会嘎然而止。
岳子行走时,冯筝到火车站送他。他要先回山西过春节,然后再返回大连。两
人在站台上紧紧拥抱,不忍撒手。冯筝哭着说,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你走多远,
我就跟多远。岳子行默默无语,心乱如麻。铁轨伸向迷茫的远方,他不知道他到了
远方会怎样,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冯筝的爱带走,该不该把自己的心留下。
岳子行走了,冯筝的世界空了,所有的快乐都无影无踪,思念成了她生活的全
部内容。两个月后,这个娇小的女孩毅然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去寻找她的爱情和梦
想。她怎么都想象不到,从车轮启动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已发生改变,也无从
知晓自己八年后的生活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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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5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第一节
谭璐这几天往娘家跑得特别频,母亲的颈椎病加重了,她领着老人家去了两趟
医院,又帮着干些家务。谭璐只在逢年过节时回娘家,平日若是父母不叫就懒得回
去。谭璐和何铁犁的婚姻不怎么幸福,她把一部分责任推到了父母身上,认为他们
当初如果不轻视岳子行高看何铁犁,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份田地,因此心里一直有
个疙瘩。随着年龄的增长,谭璐明白了很多事理,也懂得了父母的苦心,回娘家的
次数便渐渐多了起来。
母亲这阵子总是劝谭璐尽早生个孩子,说她都三十岁的人了,再拖下去就太不
象话。谭璐理解母亲的心情,心里虽烦,嘴上却不说什么。母亲说,妈知道你的心
思,所以这么多年从未逼过你。可你老大不小了,很多事情也该看得开了,铁犁这
么能干,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还瞎寻思个啥呀。
何铁犁确实能干,三十多岁就有房有车,近来刚从党校回来就升了处长,简直
都能呼风唤雨了。然而,谭璐对何铁犁的成功很不以为然。她反感官场的那些破事
儿,认为不勾心斗角大耍手段很难脱颖而出。何铁犁经常在外面应酬,回家后电话
打个不停,还总有人登门拜访,一进屋就和他躲在书房密谈。谭璐不喜欢他这样,
回来晚了、电话多了、招人来了都会不高兴。时间一长,他圈里人都知道他老婆的
脸色不好看。他为了照顾谭璐,也为了自己行事方便,去年在星海湾买了一套一百
七十多平米的大房子。谭璐只要呆在自己的生活区里,他怎么折腾都影响不到她,
她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只是时间一久,空间有了距离也有了,夫妻间的生疏又多
了一层。
谭璐从母亲口风里猜到,何铁犁背地里没少给老太太做工作,由此推测他会很
快向她提出生育问题。何铁犁每次提到这个问题,她都象是被逼到了悬崖上。她不
想要孩子,可她只能拖延,不能直说,直说就等于摊牌,后果可想而知。其实任何
后果她都不怕,她只是想在确定应对之策前弄清岳子行的态度。
所以,谭璐上午给岳子行打电话,想约他出来好好谈谈。可岳子行情绪很糟,
她就没好意思提这事儿。岳子行说冯筝偷看了他的手机,可能记下了她的手机号码,
要她以后接到陌生女人的试探电话时严加注意。谭璐讥讽道,你别闹心,她偷看了
你的手机,我偷看了她的丈夫,两下扯平了。放下电话,谭璐的心情阴转小雨。冯
筝偷看一下岳子行的手机就把他吓成那样,难道冯筝真的对他还那么重要?难道他
真的没什么指望了么?
今晚何铁犁又回家晚了,显然在外面喝完酒又去洗了桑拿,胖脸红扑扑地闪动
着满足的光彩。谭璐已洗漱好了,穿着睡衣在大厅看电视,见何铁犁进门也不理他。
何铁犁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又让你独守空房了,没办法,那帮人也都是少壮派,
不能不给面子。
谭璐说,我也没批评你,你心虚啥。
何铁犁说,还是批评的好,你不批评我心里不踏实。说完,换了睡衣,谭璐拥
坐在一起。
谭璐用遥控器关了电视,起身进了自己的卧室。家里有四间卧室,两口子各住
一间朝南的。平时,何铁犁若是回家早,就跑到谭璐房里睡,若是回家晚了不敢吵
醒谭璐,就到自己房里睡。吵完架就更不用说了,各睡各的,互不往来,直到一方
服软。
何铁犁跟着谭璐进了卧室,爬到床上揽住她问,咋又不高兴了?
谭璐说,你身上那么脏,不洗澡不能碰我。
我刚洗完澡,干净着呢。
正因为你在外面洗澡了才脏呢。人家的浴衣穿了,人家的包房躺了,人家的小
姐碰了,你说脏不脏吧。
瞧你说的,我是浴衣穿了,包房躺了,可小姐免了。我一个国家干部,还知道
什么叫洁身自好。再说了,那些小姐哪能赶上我老婆呀,看都懒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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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璐使劲掐了一下何铁犁说,好啊你,竟敢拿我和小姐比,找揍呀,小姐比我
漂亮你是不是就能多看两眼,看着不过瘾再动动手?
你说哪去了,我是那样人吗?
不是就好,我说了多少遍了,你只要在外面洗了澡,回来就再给我好好洗一遍。
我信得过你,可信不过那些地方。报纸上说,男人只要在外面洗澡,就什么病都往
家里带,最次也是个脚气。
何铁犁拗不过谭璐,就一脸无奈地出去洗澡了。
谭璐倚在床头看小说,刚看完一页,何铁犁就进来了。他没穿睡衣,只穿着肥
大的短裤,将军肚象妇女怀着五六个月的身孕,样子甚是滑稽。
谭璐笑道,你看你现在胖得跟个球似的,谁相信你以前是个军人。
唉,当兵的时候亏透了,不补回来哪行。
可你补大了,补成猪崽儿了,小心连高血压糖尿病都补上了。
除了前列腺炎,我啥病都不怕。
何铁犁说笑间就开始和谭璐亲热。谭璐不喜欢跟何铁犁做爱,可这是她的义务,
不做也不行。做爱的时候,她一定要把灯关掉,而且心里一定要想着岳子行,这样
就不会很难受。好在何铁犁不象岳子行那么刚猛持久,闭会儿眼睛也就过去了。办
完事儿,两人都去洗了洗,然后回房躺着说话。
何铁犁说,我看还是生个孩子吧,有了孩子,我不在家时你也不闷了。
谭璐没有应声。何铁犁早就动员她生小孩了,可谭璐不想生,又不能直说,只
好编出一堆暂时不要孩子的理由,大前年是没心理准备,前年是考注会没时间,去
年是工作太忙顾不上。今年呢,今年该编个什么理由呢?
谭璐不爱何铁犁,和他结婚完全是昏了头。婚姻是一面照妖镜,可以让夫妻二
人看清自己,看透对方。婚后不到一年,谭璐发现自己并不爱自己的丈夫,可木已
成舟,为时太晚。谭璐本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将就着过了今生,可万没想到她和
岳子行还能鸳梦重温。
那一年,还是一个夏天,大连搞国际服装节狂欢游行,谭璐和林丽晨结伴穿梭
在花如海歌如潮的人民路上,争相追看花车上的各国模特和各界名流。谭璐不小心
和一个男人撞在了一起,抬头只看了那么一眼,思想就凝固了,身体也僵住了。那
个男人正是分手后多年未见的岳子行。他们曾经相遇在茫茫人海,演绎出一段刻骨
铭心的恋情,但最终却各自成了别人的枕边之人。这一次,他俩又在人海茫茫中邂
逅,仿佛有天神指引着,也仿佛被命运锁定着,无论分离得多么久多么远,都会在
这一天这个地方重逢。谭璐记得当时阳光从岳子行的背后照射过来,使他显得朦胧
而亲切。他比以前黑了,瘦了,头发也很长,虽然看起来象那种为生活奔波劳碌的
人,但也多了几分英气。谭璐在这一瞬间预感到,自己的人生终将被这个男人改变。
从那以后,他俩心中熄灭的爱情之火重又燃烧起来,昔日恋人变成了情人,谭璐的
离婚念头也一天比一天强烈,自然不会考虑生孩子的问题。
等了一会儿,何铁犁说,你怎么不说话?
谭璐说,刚消停下来,你又提这事儿,以后再说行不?
何铁犁说,总是以后以后的,以后是什么时候?你注会不考了,工作不忙了,
买了大房子,我又升了职,没什么后顾之忧了,不养孩子干什么嘛,天天这么大眼
瞪小眼地过个什么劲哪。
谭璐有点儿不耐烦地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要孩子你就不过了?
何铁犁说,我哪敢有那意思,只不过是跟领导发发牢骚。
谭璐缓和口吻说,我胆儿小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想起生孩子就怕得要命,你先
别急,让我好好想想。
何铁犁说,那你好好想想吧。你是搞财务的,这笔小帐应该能算开的。我回去
睡,不打搅你算帐了。
何铁犁下床回自己房里去了。谭璐松了口气,可心头的重负却怎么都卸不下来。
她躺了将近一个小时,心乱得无法入睡,就开了灯,给林丽晨打电话。她习惯了大
事儿小事儿都她说,就算得不到什么意见,心里也会踏实许多。
林丽晨喝多了,说话支离破碎。
谭璐担心地问,你在哪儿?要不要我去接你?
林丽晨说她在街上,有人送她回家,叫谭璐别担心。说话的时候,手机似乎掉
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谭璐紧张地喂喂了两声,接着又听到林丽晨说,没事儿,
是手机摔了,不是我摔了。
谭璐说,听我话,你把电话给你身边的人,我有话说。
一个男人说话了,不是那个导演的声音。谭璐让他快点把林丽晨送回家,出什
么差错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男人不满地说,哟呵,你好大口气,林丽晨也没这样跟
我装过,你一边歇着吧。
林丽晨抢过手机说,行啦,我没事的,他也喝大了,你别介意。晚安宝贝儿,
今夜使劲儿想我吧,那样我就会梦见你。
谭璐说,那个男人好粗俗,你离他远点儿。话音未落,林丽晨已经收线了。谭
璐更加没了睡意,想想自己的伤痛,再想想林丽晨的辛酸,觉得这个世界虽然浸泡
在爱情之中,但真正幸福的人却好象没有几个。

                第二节
岳子行和冯筝昨晚吵过之后,当即就谁也不理谁了,似乎又陷入了冷战泥沼。
冯筝冷静下来想,岳子行这样对她,一定是感情出了问题,如此耗下去非坏事儿不
可。教导组里的一位女老师和爱人是有名的模范夫妻,女儿都快升初中了,可前几
天竟然不明不白地离了婚。想想他们,再想想刘大昆和蓝青,冯筝终于意识到,天
底下没有保险的婚姻,如果夫妻双方在矛盾和问题面前都听之任之的话,那结局就
无需多想了。
冯筝准备晚上和岳子行好好谈谈,看看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她从下班
等到深夜,岳子行也没回家。冯筝在失望和痛苦中给岳子行打手机,心想这回我不
怕你,看你能把我吃了。
岳子行一整天都没精打彩。昨晚吵架时,他本想把火烧得旺些,最好把他俩都
烧糊涂,说出离婚之类的话来。离婚的话太伤人,不逼急眼不撕破脸不气糊涂不下
狠心,他根本说不出口。他很想说,却不敢说,也没机会说。冯筝从来不会让他火
到那种程度。她一哭,他就蔫,连骂人的底气都没有。
岳子行下班后没回家。他从宏誉大厦走到港湾广场,经三八广场一直走到桂林
路小屋,进屋时已累得筋疲力尽。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刻意劳己筋骨,心里的痛
楚仿佛就能减轻些。
岳子行半躺在床上,一边闷饮着上楼前在小店买的五罐啤酒,一边漫无边际地
想着心事。他觉得和冯筝闹到现在,在一起已没多大意思。即使没有谭璐,他也无
法安心和她过下去。他俩的婚姻就象港湾广场上那艘供人观赏的大帆船,虽然看起
来华美,却已无法远航。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不想过下去,也没勇气离婚。
他和那几只被他捏扁的易拉罐一样空虚落破,茫然无措。
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人特别容易醉。岳子行把五罐啤酒消灭完,脑子已经开
始迷糊。他把头拱进枕被之间,嗅着缕缕清香。那是谭璐的气息,清淡而绵长。他
想她,却又不想让她来。他害怕现在的孤独,但更怕有人打扰。
岳子行在谭璐的气息包围中沉沉睡去,直到手机响了将他惊醒。
屋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道几点了。岳子行躺着没动,臃懒地掏出手机,没看来
电就接听了。电话是冯筝打来的。她冷声问道,岳子行,这个家你今晚回还是不回?
她的声音有点儿抖,挟着怒气和怯意。
岳子行不紧不慢地说,回能怎样,不回又能怎样?
冯筝愣了一下说,好你个岳子行,我冯筝哪点对不起你?你说我背后搞小动作,
我倒想知道我都干什么了,你说,你说呀。
我不说是给你留面子,你自己心里没数,还挺横啊。
那你就是欺负人!
欺负你能[被过滤]咋的?
冯筝许久没说话。岳子行喂了两声,以为掉线了,正要关机,忽听手机里传来
冯筝的啜泣声。他不再出声,心情复杂地听她哭。
冯筝渐渐止住哭泣,“呵”地一声轻叹,啥也没说就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岳子行一时没了主张。他忽然间很迷茫,很失落,还有一
丝莫名的恐惧。害怕什么呢?他似乎知道,又不甚明了。
岳子行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是午夜时分。他静躺片刻,蓦地挺起身,摸黑离
开小屋,跑到街上打了辆的士往家赶。他原想在小屋过夜的,可现在却改变了主意。
他从来没有在和冯筝吵架后夜不归宿,这次若破了先例,说明夫妻关系恶化到了一
个新的层次,以后就很难收拾了,为此他还没有足够的心里准备。此外,他还被一
股躁动不安的力量驱使,必须立即赶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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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岳子行把车窗玻璃摇下,让午夜的冷风猛烈地涤荡自己。
家里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声息。岳子行进家后直奔卧室,打开床头灯,见冯筝
搂着儿子安静地睡着,就暗暗松了口气。他到厨房下了两袋方便面吃了,然后在儿
子的小床上睡下,躺了一会儿觉得床又小又硬很不舒服,就硬着头皮回到了自己的
床上。儿子睡在他和冯筝中间,使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情。
冯筝打完电话一直没合眼。她蜷卧在床上,任忧伤和绝望蚕食自己,心灰意冷
地等待天亮。然而她又害怕天亮,害怕天亮之后面对岳子行,面对未来的生活。岳
子行回来了,她很意外,既高兴又紧张,立刻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她觉得男人只要
回家,就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她的心情不怎么沉重了,想把孩子抱回小屋,却迟
迟疑疑挪不动身子。她就这样装睡着,躺累了也不敢翻身。她多么希望丈夫能冲她
挥舞橄榄枝,说一句话,拍一下肩膀,或是给一个小小的和解暗示。可是这一夜,
她什么都没有等到。
次日一早,夫妻俩照常起床、洗漱、吃早点、忙活孩子、出门上班,也照常没
说一句话。他们同这座城市千千万万对夫妻一样,每天清晨都会振翅飞离共同的窝
巢为一口食拼争,晚上再疲倦地双双飞回。冯筝今晨觉得夫妻间一下子生分了许多,
害怕丈夫从此不再飞回。
冯筝心绪不宁地熬过了一上午。下午后两节没课,她按计划去一个女生家做家
访。那个女生的父亲生病了,她为了照顾父亲一周没来上课。
冯筝在学校门口碰见了高老师。高老师说他反正下午没课,不如陪她走一趟。
冯筝推辞了半天也没管用,只好让他跟着。她心情不好,怕高老师看出来,就强打
精神和他聊东聊西。他俩在北石道街下了车,并肩往北面山坡上走。大连多山峦和
丘陵,地势也如海面波浪起伏,很多楼房都建在山坡之上。
那个女生的家不大,一进门就感到逼仄,没有装修的痕迹,摆设也简单陈旧。
冯筝没想到学生家里会如此寒酸。从谈话中得知,女生的父亲早年从建筑公司下了
岗,之后就干装修的零活,前几天在为人家安装铝合金窗时,不小心从二楼摔了下
来,所幸伤得不太重。他在医院只住了两天就强行出院了。他没有医保,不舍得花
钱。女生的母亲也刚下岗,由于工作不好找,就到金石滩帮渔民打鱼,一两个月才
回来一次。那儿离大连六七十公里,有些靠旅游业发家的渔民不想出海了,就雇外
人打渔。这次家里出事,也没通知她。
冯筝让女生安心在家伺候爸爸,至于拉下的功课,她会安排几个学习好的同学
到家里帮着补上,临走还留下了五十元钱。
从女生家出来,冯筝心里很不好受。高老师说,生活就是这样,再漂亮的城市
也有苦难和辛酸。可我们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别人吗?冯筝说,能管一点儿就
管一点儿吧。
时间尚早,高老师建议走一走,冯筝同意了。他们从北石道街穿过白云山,一
直走到体育场。高老师神情疲惫而灰暗,一路上唠唠叨叨说了很多心事。他大学毕
业来到大连后,开始几年过得很艰难,好不容易成了家,日子却过得不舒心。
冯筝静静地听高老师讲自己的故事,很少插言。她早就知道高老师和爱人感情
不好,却不便多问,也不想管人家的闲事儿。另外据书上讲,男人如果对女人倾诉
不幸,那他对她一定怀有那种企图。冯筝怕高老师对自己有什么特殊想法,尽管心
里面很同情他,口头却不作过多表示。
在体育场公交站点,冯筝要坐车回家。高老师说,小冯,我们找个地方坐会儿
吧,喝点东西,再多聊聊。
冯筝说,不了,我得去接孩子了。
冯筝感觉到了高老师眼神里的孤独。那种孤独,她也有,由所有的生活阴霾集
结而成,沉甸甸的,压得人好累。但是,她不想跟眼前这个男人交换孤独,更不愿
同他互遣寂寞。她的孤独是朵朴素的野花,从不展示给别人,她要让它在岁月中自
生自灭。
冯筝上车走了,把高老师扔在了车站。
其实冯筝并非不识人间烟火。她的社交面虽然很窄,可也遇到过几个对她有所
表示的男人,有本校和别校的领导和教师,也有学生家长,其中不乏优秀之士,但
她每一次都经受住了诱惑。她爱岳子行,爱儿子特特,有了这两个男人,她就有了
一切,自然不会再为那些虚无缥缈的风花雪月动心。
冯筝先到幼儿园接了特特,再去菜市场买菜,然后一手领着特特一手拎着菜兜
回了家。特特自己在厅里玩耍,她就淘米洗菜做饭。她是个很节俭的女人,但在家
里的饭菜上很舍得花钱。岳子行从上高中到结婚前一直都住宿舍吃食堂,饥一顿饱
一顿的,早早得了胃病。她学了一手好厨艺,又舍得做好东西,目的就是让岳子行
不再受亏待。
冯筝知道,岳子行刚来大连时吃了不少苦,最穷的时候,一顿只吃一碗一块钱
的拉面,平时很少舍得喝啤酒。有一年元旦,单位食堂招待各届大学生,岳子行因
为馋啤酒喝得太猛,不大一会儿就醉了。他害怕在领导面前丢人,自己摇摇晃晃地
回宿舍,结果在公共汽车上吐了。女售票员骂他彪子,他出言顶撞,却招来司机的
一通毒打,半道还将他撵下了车。每每想起他的这段屈辱经历,冯筝的鼻子就会发
酸。那次醉酒激发了岳子行辞职脱贫的勇气。岳子行到了外企以后,经济条件并没
有立即改善,因为他不得不攒八千块钱,用来赔偿原单位送他去镇江进修的花销,
否则单位就不给调转关系。岳子行说这八千块钱花得值,游了趟江南讨了个老婆,
怎么看都划算。
冯筝一来大连,岳子行的生活就明显改善了。她照顾他的生活,精打细算帮他
攒钱还债。冯筝想结婚,说两人在一起生活会更经济,攒钱也快些。岳子行想都没
想就同意了。他们领了结婚证,就在子弟学校分给冯筝的一间八平米的简易房里开
始了婚姻生活,没搞什么仪式,只请刘大昆和朱旗等人上饺子馆吃了一顿饭。简易
房冬冷夏热,自来水和厕所都在院子里跟人共用。家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副桌椅,
最贵重的用品就是刘大昆和蓝青送的电烤箱,以及一台十四寸的二手彩电。岳子行
对冯筝说,我以后加倍地补偿你,楼房、家电、钻戒、时装样样都不缺。冯筝说,
有条件就补,补不上我也不挑你。你最值钱,你就是我的楼房家电,就是我的钻戒
时装。
结婚头两年的日子虽然清贫,但身心是快乐的。那份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
热切而坚定,其幸福之感远远超过了美好生活本身。后来,岳子行分了一套一室一
厅的住房,家里每添一件电器或家具,两口子都要激动好几天。再后来,岳子行贷
款买了新房,还装修了一下,又添了宝贝儿子特特,美好的日子终于拉开了序幕。
可是,和许多家庭一样,物质生活出彩的时候,情感世界却日渐苍白。不知从何时
开始,岳子行对这个家越来越粗心冷漠了,夫妻间的隔膜和猜忌藤蔓一样爬满心头。
也许,生活会稀释情感,或者,情感会自己稀释自己。
冯筝真的很怀恋从前简朴而快乐的日子。
饭做好了,冯筝让孩子吃饭,自己则坐在饭桌旁发呆,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她
不知道岳子行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知道他回不回来。

                第三节
下午在办公室干耗时,岳子行嫌时间过得太快。他不想那么早下班,反正今晚
没打算回家。昨晚他本想在桂林路小屋过一夜,可最终泡了汤,令他今天一个劲儿
地怪自己心太软。这次和冯筝翻脸,他并不想把她怎样。他只想通过夜不归宿向她
表明一种态度,即这样的家不回也罢,这样的日子不过也罢。
菜菜见岳子行情绪不佳,就出了一些脑筋急转弯逗他开心。程辉在旁边嘁呲咔
嚓答对了好几个,岳子行一个正确答案也没转出来。菜菜说,皮特呀,你还没老呢,
脑筋怎么锈成这样。岳子行说,我都“奔四”了,哪能和你们这些花骨朵比。言罢
心下戚然。他混到这个岁数,要事业没事业要票子没票子,感情生活也一团糟,想
想心里就发毛。
岳子行正懊恼着,手机响了,号码很眼生,一接听竟是任紫月。她说,岳哥,
不打搅你吧。岳子行说,不打搅,有啥事尽管说。边说边起身离开办公室,来到电
梯间。
任紫月说,我和欣然已攒足了三千块钱,想早点儿还给你。
岳子行说,哦,谢谢,上次不是说了么,让朱旗转给我好了。
欣然不想让朱哥知道这事儿,说你也答应她了。
唔,我差点儿忘了。那这样,叫欣然送给我吧,她知道我们公司在哪。
我也知道,在宏誉大厦。岳哥,我请你吃饭请不动,想亲自还钱又不让,真的
好生气。你架子再大也不能这样啊。
小任你误会了。芝麻点的事儿,你别整得那么隆重。我这个人,从小就怕人家
欠我的人情,人家欠我,我见了人家反倒不自在。
咱俩正好相反。我最怕欠人家的,多欠一天都不自在。我下班后把钱还给你,
这钱一还,咱俩就都自在了。
好吧,你说个地方,我下班后去找你。
我五点在宏誉大厦街对面的皮尔卡丹广告牌下面等你。
外面多热啊,你到宏誉大厦的大堂等吧。
不了,一进那样的地方我就窘得跟村姑似的。
通完电话,岳子行心想这个没有阑尾的小妹妹讲话挺有意思。
下班后大家都走了。岳子行在办公室发了会儿呆,然后给国内外的同学和朋友
们群发了一封伊妹儿,简单问候和祝福了几句。他还单独给加拿大的哥们发了封伊
妹儿,告诉他桂林路的小屋很好,电线完好无损,水管不漏,窗子不渗雨,地板没
变形也没生虫。岳子行知道这都是谭璐的功劳,没有她的照料,那破日本房早完蛋
了。他平时难得有心情和时间给他们写伊妹儿,忙完这些,竟象做了件了不起的大
事儿。
四点五十分,岳子行来到对面公司的写字间,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向下张望。他
在大厦第十八层,人民路上的车流人影看得很真切。他发现街对面皮尔卡丹广告牌
下站着一个紫衫女孩,就迅速回到办公室收拾好东西,正想离开时忽又折到洗手间
洗了把脸,梳了梳头,这才疾步下楼去了。
岳子行走向广告牌下的紫衫女孩时,她就看着他笑。她是个眼镜姑娘,穿着紫
色无袖衫和牛仔裙,皮肤微黑,容貌尚可。岳子行走到她身边说,是小任吧。她说,
是啊,岳哥你迟到了。岳子行问,你大老远就冲我笑,不怕笑错了人?任紫月说,
欣然说过你的模样,不会认错的。她的普通话里杂着东北口音,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岳子行笑道,欣然是怎么描画我的?说没说我嘴大?任紫月双颊飞红,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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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紫月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图案漂亮的信封递给岳子行说,谢谢岳哥,你点点看
够数不。岳子行把信封揣进裤兜里说,不点了,怕土匪盯上,多了不退,少了不补。
两人都会心地一笑。岳子行正要告辞,忽见任紫月脑门上有层细密的汗珠,就
跑到冷饮摊上给她买了两支蛋筒冰激凌。任紫月说,两支都给我呀,你咋不吃?岳
子行说,我不喜欢吃甜东西。任紫月不好意思自己吃,双手捧着冰激凌傻站着。岳
子行从她手里拿过一支冰激凌说,我陪你吃,这下你总该动嘴了吧。任紫月笑道,
岳哥一点儿不象三十多岁的人。岳子行故意问,那你看象四十多还是五十多?任紫
月扑哧一笑,冰激凌掉到了地上。岳子行赶紧把手里的冰激凌递给她。
任紫月说,我今晚想请岳哥吃饭,不知岳哥有没有时间。岳子行说,以后有机
会我请你吧。任紫月很失望,给了岳子行一张名片说,啥时想请我,就给我打电话。
岳子行接过名片,心中一动。任紫月是太平洋保险公司的财险业务员,这让他想起
了曾在平安保险公司卖寿险的倪约。岳子行问,工作好干吗?任紫月说,不好干,
竞争挺厉害的,天天遭人白眼儿。岳子行说,我抽空给你介绍几个人,看看能不能
做成一单。
这时,赖世强给岳子行打手机,要他去吃烧烤。岳子行问还有谁,赖世强说,
我带了个妞,你单双随便。岳子行说,我和一个朋友正好没地方吃饭,你到宏誉大
厦来接我们吧。
任紫月很高兴能跟岳子行一起吃晚饭。两人穿过马路来到宏誉大厦门口,不大
会儿就看见赖世强开着他的超人来了。赖世强介绍了他的小妞阿茄,岳子行介绍了
任紫月,四人驱车向东海公园飞驰。岳子行暗揣宋美玉肯定去了外地,要不然赖世
强哪敢如此放肆。
车子驶进东海公园,上了滨海东路,经棒槌岛和老虎滩,一直开到了傅家庄附
近的八仙酒店。沿途山海奇景,美不胜收。任紫月是第一次乘车穿越滨海路,一路
上不住地左右张望,连呼好看。岳子行年轻时好几次徒步长征滨海路,现在坐车都
懒得来了。今日赖世强为取悦他的小妞,不顾山路陡峭曲折和车技龌龊,硬是闯过
了大连海景第一路,令岳子行惊魂之余暗暗称奇。
八仙酒店依山傍海,视野秀美,海鲜烧烤极富特色,是以食客云集。四人在露
天平台上的一顶大阳伞下坐了,很快就大吃大喝起来。此时夕阳已落,大海变得昏
暗而苍凉。岳子行受了感染,刚刚明快一些的心绪又低沉下来。任紫月始终照料着
岳子行的吃喝,很少出声。岳子行偷偷给赖世强透过话,说任紫月是个正经小姑娘,
叫他和阿茄别太放荡。赖世强挺听话,言辞动作均创造了历史最雅水平。
岳子行解手的时候,赖世强尾随进洗手间说,老岳,你桂林路的金屋今晚借我
用用吧。岳子行原来将小窝借给赖世强用过,结果被他搞得一片狼籍,气得谭璐直
骂。岳子行撒谎说,你咋不早说呢,钥匙在谭璐手里呀,现在这么晚,没法去要啊。
这样吧,你去北方明珠开房,帐算我的。赖世强说,不用,你明早让谭璐关照一下
就行了。
四人喝到九点多钟方才离去。岳子行要开车,赖世强怕出事,高低不让。岳子
行没车票,只是以前跟赖世强练过几天开车,技术相当于小学五年级水平。岳子行
抢进驾驶位说,车我开定了,你们爱坐不坐。赖世强说,我说好徒儿哎,你无经验
驾驶,无证驾驶,酒后驾驶,找死也没这么个找法呀。岳子行说,师傅,你就宠我
一回不行吗?赖世强实在倔不过他,就来了个约法三章,时速不准超过五十公里,
只准沿滨海路往西走,一过海天白云大酒店就停车。岳子行爽快地答应了。赖世强
说,你要说话不算数就是狗娘养的。岳子行说,你他妈赶紧把肛门闭上吧。
岳子行将车发动后,叫三人都坐在后座上。赖世强和阿茄战战兢兢上了后座,
任紫月却上了副驾驶座,面色极为镇静。岳子行干轰了两下油门,终于将车子开跑
了。赖世强撅着屁股趴在前面的座裆里,时刻准备帮岳子行打方向盘。岳子行丝毫
没违反三条规定,一过海天白云大酒店就停了车。赖世强松了口气说,吓死我了,
到海边放松一下吧。
四人下车往南边山崖上走,到了崖边,岳子行望着崖下黑沉沉的大海说,太黑
了,别下去了。赖世强拥着阿茄坐在山石上,幸福得让人眼红。岳子行和任紫月并
肩坐在凉爽的海风里,凝神倾听低缓的涛声。岳子行问身边的任紫月冷不冷,她没
有说话。他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些象那天晚上的倪约。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起
身沿崖边小路往东摸去,走走停停仿佛寻找什么东西,在酒店灯光的映衬下象睡梦
中的影子。
岳子行刚才猛然间发现这里的地形很熟悉,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海鸟般掠上心
头。他再三查看地形后确认,他和冯筝在结婚前的那个春天来过这里。那天的阳光
真好,天碧海蓝,松翠花红。冯筝指着险崖边的一朵紫色野花说,那朵花真好看。
岳子行放眼望去,那朵花亭亭玉立分外娇艳,的确与众不同。他冒着摔下崖去的危
险,攀岩登树将紫花采下来献给冯筝,吓得她直哭,哭完又笑。如今山在海在人也
在,野花亦是年年盛开,惟独两个人的恩爱仿佛被海风吹得无影无踪。他和冯筝走
到今天的困境并非他的初衷,他根本不想这样,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
岳子行孤独地站在崖边,想着冯筝和谭璐,想着自己人到中年一事无成,不禁
悲从心起,泪如雨注,哭到伤心处竟出了声。有人从身后将岳子行抱住,同时也在
轻轻抽咽。岳子行知道是任紫月,就止住哭泣,转身对她说,傻孩子,你哭个什么
劲儿呀。任紫月紧紧攥着岳子行的手,生怕他跳崖的样子,呜呜地说,欣然说过你
的事儿,我知道你心里苦。岳子行摘下任紫月的眼镜,用手掌擦干她脸上的泪水,
又给她将眼镜戴上,然后用衬衣短袖将自己的眼泪拭去。
赖世强听到异常动静,领着阿茄过来问怎么了。岳子行说,没什么,这儿风太
大,有点儿冷,咱们走吧。四人回到车上,转眼就弛到了灯火辉煌的星海广场。赖
世强想停车看夜景,岳子行说,算了,太晚了,先送小任回去吧。赖世强问,你呢?
岳子行说,我也回家。

                第四节
岳子行清早穿衣时,发现裤兜里装着三千元钱的信封没了。他吓了一跳,在家
里转了几圈没找着,就问冯筝见到没有。两口子这两天在家里见如未见,谁都不愿
主动开口。现在岳子行突然一出声,冯筝差点儿没反应过来,赶紧问什么信封,里
面装着什么。岳子行木然地说,没看见算了。
岳子行在上班的路上给赖世强打手机,让他看看信封掉没掉在他车上。赖世强
昨晚大概被阿茄掏空了,连说话声音都软塌塌的。十五分钟后,赖世强给岳子行回
电话,说车里没有,另外他还和八仙酒店联系了,那里也没人捡到过装钱的信封。
岳子行不死心,找出任紫月的名片,给她往单位去电话。任紫月听说他丢了钱,急
得跟救火似的,一会儿问这找了没有那找了没有,一会儿又责怪自己不该昨天还钱。
岳子行说,咋能怪到你头上呢,不想它了,就当昨晚黑户开车被罚款了。
丢了钱,岳子行非常沮丧。冯筝的工资不高,家里的主要开支基本全靠他的工
资单,生活费用、住房还贷、孩子入托、家庭建设等等一项都逃不掉。岳子行的个
人开销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和谭璐搞活动,二是狐朋狗友聚会,三是抽烟,偶尔
搓搓麻将买买足彩。他在家主管财政,却很少假公济私。工资单上的钱和葛优的头
发一样,少一根谁都能看出来。他有个秘密金库,进项是原来公司的销售提成、额
外奖金和出差补贴,很多非法支出都源于此。现在路尔公司运转不起来,除了死工
资见不到半个活钱,秘密金库里的家底儿越来越少,他哪能不急。
岳子行正在办公室伤神,谭璐发来了短信:方便回电。他没心情打电话,就回
短信:正在开会。过了好一会儿,谭璐又来短信:中午去桂林路吧。岳子行回信:
改天吧。谭璐的短信立即象乒乓球一样弹了回来:开完会后立即回电!!!看着那
三个惊叹号,岳子行更加烦闷。
斯文森的门紧闭着,大概还在苦想着救活公司的药方。菜菜戴着耳机在听瑞典
语磁带。程辉往香港打电话订酒店,一会儿是粤语,一会儿是英语,声音虽小却听
得真切。程辉后天要和女友飞到香港去,到澳大利亚驻港领馆办签证,走的是曲线
救国的路子。岳子行暗想,幸亏菜菜戴着耳机听不见程辉说话,要不然小脸儿准会
拉到地上。
菜菜和程辉明显比以前暧昧多了,跟他讲话嗲得就象出台,听多了下面准起反
应。岳子行对他俩都有好感,所以对这样的桃色风景只有醋意,没有敌意。他觉得
菜菜爱上程辉了,十有八九已经爱到了床上,不禁为她操起了闲心来。程辉很快就
要飞到南半球去了,不知她会不会被闪着。
程辉和菜菜年轻,有钱,活得简单而快乐,令岳子行羡慕不已,望尘莫及。岳
子行只大他们三四岁,却已不象同时代的人。他以前总爱和他们比,后来慢慢就不
比了,人比人气死人,比的结果对他是个打击。他觉得自己活得太烦太累太委屈,
一点儿都不精彩。他早已不再为自己活着了,他的生命属于他的爹娘、妻儿和情人。
如果他的生命真正属于他一个人,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流浪或飞翔。然而,现
实就象一口井,属于他的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他想逃脱,可井的四壁坚固湿滑,
任何攀登和挣扎都无济于事。他曾告诉过刘大昆这种可怕的感觉,刘大昆深有同感
地说,井好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要在井里呆一辈子。
谭璐的短信又来了:几点开完会?
岳子行苦笑一下,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室给谭璐打电话。
开完会了?
开完了。中午交电费吧。
我这两天有点儿感冒,空调吹的。
讨厌,你以为我色情狂啊,见你就为了那点事儿?
说话挺冲啊。欠一把,改天好好伺候伺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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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心,还不知道谁伺候谁呢。
想起个事儿,赖世强昨晚在北方明珠开房了,估计现在还在被窝里呢。你和前
台通个气儿,关照一下。
要不是这事儿,你也不能给我打电话吧。
胡说,我是刚想起来的。大昆的事儿怎么样了?
哎呀,电话里说不清,见面再说吧。既然你虫体欠安,咱就不去桂林路了,去
梦露吃午饭吧。
岳子行和谭璐经常在上海路的梦露餐厅一起吃午餐。这里不太远,干净雅致,
菜肴口味极佳,价格也不贵。两人最先是冲着餐厅的名字来的,好听,也有意境。
这个名字让岳子行联想到了两个女人,一个是玛莉莲梦露,另一个就是谭璐。
中午下班后,岳子行往梦露餐厅赶。天一直阴着,飘着零星雨点。
岳子行比谭璐先到。谭璐到的时候,一抹阳光钻出厚厚的云层,正好照在靠窗
而坐的岳子行身上。她还是穿着酒店制服,暗红色的领结象一朵玫瑰,开在颀长的
玉颈下。她依然美丽,但胖了,也老了,眼角有了皱纹,脖子上细褶隐现,与少女
谭璐相去千里。少女的美自然纯洁健康无羁,横看竖看都光彩夺目,而少妇的美沧
桑无奈挣扎腐朽,任何物质和精神装饰都苍白无力。年轻的岳子行痴迷少妇,而中
年的岳子行却常常对青春少女有种可望难及的向往。
岳子行说,璐璐,你有点儿胖了,该注意了。
谭璐说,是看不上眼了,还是怕我吃得多啊?
岳子行笑笑,不看菜单就点了两个菜,蜜汁脆鳝,腊肠荷兰豆,都是谭璐的强
项。谭璐见状说,算你有良心。不一会儿菜上来了,两人边吃边聊。
你和她和好没有?你可真行,因为手机都吵了两次了。
不说这个,闹心。赖世强的事儿办了?
你发话了还能不办?
家里都好吧。
好啊,他又升官儿了。
恭喜你呀,夫贵了妻也该荣了。
是啊,他忙得都夜不归宿了,我看我是该“光荣”了。
岳子行岔开话题,问刘大昆电视招亲的事儿。谭璐说,明天是周六,男女嘉宾
和亲友团团长要去电视台彩排,早上和大昆通电话,听他口气还是有点儿勉强。你
可要给我敲打着点儿,万一脱了扣林丽晨非把我吃了不可。
你放心,他要是让你坐蜡,看我整不死他。
这节目周日下午实拍。节目组要求亲友团团长管理好亲友团,掌握时间进程啦,
负责场外协调和配合啦,监督团员着装、标语和场纪啦等等。我想你哪干得了这个,
就擅作主张,亲任团长啦。
你个官儿迷,这级别的乌纱帽也抢。
还不是为了让你省心呀。亲友团人数不超过十五个,名单我拟好了,你掂量掂
量。你瞧,你才是真正的团长,只管大方向。
岳子行看了看谭璐递过来的名单,除了朱旗两口和赖世强两口,剩下的全不认
识,就说,这些都谁啊?大昆不至于才这么点儿朋友吧。
这是大昆的意思,他不想让太多的朋友去,你也肯定不想带熟人去。我一想,
干脆把酒店的同事都叫上算了。
行,就这样吧,你办事,我放心。对了,有个事儿早想对你说,以后想去桂林
路就直说得了,别再用交电费这词儿了。
咋回事儿?交电费可是你发明的啊。
现在社会上管老公回家和老婆做爱叫交公粮,我怎么想都觉得交电费和交公粮
差不多,听起来特别扭。
谭璐淡然一笑就默不作声了,顷刻间愁容满面。岳子行问她怎么了,她说,别
扭什么,你就算交公粮也交不到我这儿。
老太太看打仗,这哪儿跟哪儿呀。
有件事儿我一直没跟你说呢。
你说呀。
算了,等忙完大昆的事儿再说吧。
好事儿坏事儿?坏事儿的话现在就说,省得我老惦记。
不好也不坏,分你咋看了。
那好,想说的时候你就说。
吃完饭,岳子行打车先送谭璐回了酒店,然后赶回了公司。刚坐下没多久,任
紫月来了电话,说她一会儿就到宏誉大厦门口,让他方便的话下去一趟。岳子行想
起昨晚崖边的事儿,心里有些尴尬,也有些温暖。
任紫月靠在街旁的一棵梧桐树上,显得又疲劳又兴奋,见到岳子行,立刻正直
身子兴高采烈地说,岳哥,钱找到了。说着就掏出了那个信封。岳子行接过来,惊
奇地问她是什么找到的。任紫月说,我去了八仙酒店,又去了昨晚的那道山崖,结
果就在崖边草丛里找到了。你一打完电话我就去了,幸亏去的早,山崖上还没有人。
我上午给你打过一次手机,可是占线,后来一忙就拖到现在才告诉你。她一口气说
完,象个迫切期待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岳子行很感动,问任紫月吃午饭没有,她说吃了。岳子行谢过她,说自己马上
要回去开会,就匆匆告辞了。这笔钱失而复得,他很高兴,但也很清醒。他感觉到
了任紫月对他的心意,因此决定不和她过深地交往。她是欣然的同学,动了她会很
没面子,再说他已经很累了,不想惹那个麻烦。走回大厦的时候,岳子行回了下头。
他看见任紫月还在梧桐树下站着望他。他忽然想起来,欣然那天找他借钱时,也是
站在那棵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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