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是胤喜帝六年,不安之年。
东陆,离国诸侯威武王嬴无翳以铁甲五千骑,赴汴梁朝见胤喜帝。诸侯震动,东陆九关纷纷陈兵以备,乱世的烽烟越燃越烈。
北陆,青阳部九王吕豹隐灭真颜部,杀七万人,夺得牛羊帐篷无数,真颜部男子高过马腹者杀,女子沦为青阳部奴隶。
大燮的官史《燮。河汉书》上说:“初,帝王失位,风云变作。强雄贵功业而贱人命,恃三尺剑,争诸天下,老弱欲偷生而终乱离,漓血荒野,不过枯骨。是时,天地为熔炉,万物为薪炭,血泪并煎于其中。是以英雄有悲世之歌,继而振拔威武,扫荡风云,立南北二朝,握天下之柄。”
九王吕豹隐凭此一战,一举超越其他诸王,升为青阳部三大“议政王”之一。吕嵩更赏赐了男女奴隶各五百人、牛一千、羊五千、极西所产的名马二十匹,此外还有东陆流入的各色绸缎器皿。年轻的青阳武士们仰慕吕豹隐的武功,纷纷上门和吕豹隐的习武家奴比试武术,其用意无非是借此赢得吕豹隐的赏识,而进入吕豹隐帐下。
五月,九王吕豹隐凯旋。青阳王吕嵩大喜,在北都城门外烧烤全羊三千只,亲自犒劳诸军。
青阳王吕嵩年近五十,依然矫健如当年。他即位之初也是凭借手中的重剑克敌无数,最后才镇压了其他诸部的骚乱,奠定了自己蛮族之主的赫赫威名。此时他端坐在那匹雪白的照夜狮子马上,披挂着乌光隐隐的铁铠,插在马鞍上的重剑固然多年不用,但是吕嵩本人却不减武士的气度。
蛮族与东陆的风俗迥然有异。东陆崇尚计谋和权术,胤朝皇帝绝大多数都是不堪征战的文弱君主。蛮族则完全不同,部落之王多数都是部落中一流的名武士,往往亲自领兵冲锋陷阵。王子们也都是从小研习武术,否则难以在部落中立威。紧随在吕嵩马后的长子吕守愚师从铁牙武士柳亥,一手中流剑技已颇有火候。而依次排开的吕复、吕鹰扬、吕贺三个王子,也都披甲佩剑,气势雄武。
远处临时搭起的帐篷下,却有一个裹了貂裘的小公子。他看起来分外的柔弱,不但死死拉着貂裘怕被风吹了,而且一个劲的贴在旁边的贵妇身上,似乎有些畏惧。他的畏惧也非没有原因,因为周围围观的平民却有一半并不在意吕嵩威武的王驾和其他诸位公子,反而靠近帐篷来看这个最年幼的小公子。面对远处众多的目光,五公子吕归尘胆小的毛病又犯了,使劲的抓着母亲楼苏的手。青阳诸公子中,其他的公子都远比吕归尘大,而吕归尘年仅九岁,据说生来体质虚弱,所以还是头一次在这种大场面中露面。
“这就是五王子?”
“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没有男孩的样子,王妃怎么这样宠爱孩子?”
“小声些……”
吕嵩的正妃楼苏素来宠爱幼子,听见外面那么多人指点自己的儿子,不禁有些恼怒。可是蛮族历来不禁平民观礼,所以楼苏也只得命帐下武士放下帘子,同时驱赶那些围观的人。
等到帐篷里只剩下母子二人,楼苏才爱怜的把儿子抱在怀里。楼苏是蛮族七部中“朔北部”的公主,原本也和其他蛮族女子一样性情刚烈,不喜欢怯懦的男子。可是生产吕归尘的时候颇为艰难,楼苏也就格外爱惜一些。何况吕归尘渐渐长大后,并不像普通蛮族少年那样粗壮健硕。恰恰相反,吕归尘清秀灵动,性情又极其柔顺,简直是一块无暇之玉,不由得楼苏不喜欢。
“母后,”吕归尘倒不是喜欢赖在母亲怀里,一旦看不见那些人,他心里安静了,就起身给母亲行了一个礼。他因为天资不适合习武,所以吕嵩只得请东陆的先生教他学习文字,所以吕归尘不但深通东陆风俗,而且也比其他王子多了一堆礼数。
楼苏看见他行礼,知道他又想拉自己讲西北方夸父的传说。她无奈的笑笑,只好拉了儿子的手,娓娓说道:“唉,你也九岁了,从小就喜欢听故事吹箫管,这样怎么行呢?记得你五岁的时候,我说夸父最喜欢抓你这样的小孩子,结果你吓得藏在我裙子里,到傍晚才敢出来,现在反而喜欢听夸父的事情了,难道不知道害羞?”
吕归尘唔唔几声答不上来,苍白的脸上慢慢就红了。楼苏看着这个说害羞就真害羞的儿子,也不由得笑了。
“我已经请大王传令,由柳亥顺带指点你的武术,你这些天到底有没有去见柳将军?”
吕归尘跪坐在毡毯上,本来探出手要去抓楼苏身边银盘里的酥糖,听到这一句,赶忙坐正了,又开始左看右看,嘴里唔唔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难道你没有去?”楼苏有了怒意,“你父王这次肯让柳亥指点你的武术,是极为难得的机会,你难道不知道珍惜父母的心意?你哥哥九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左右开六十斤硬弓,一箭射落大鹰,你看看自己!”
“儿子去过了,”吕归尘被楼苏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拜了一下,“可是柳将军说儿子的腕力和臂力都不行,要练剑术还是……还是回家先练练力量的好,否则……否则连剑都拿不起来。”
楼苏愣了半晌,幽幽的叹了口气。柳亥是大王子吕守愚的老师,但是为人方正,对诸王子一视同仁。吕嵩都亲口下令,柳亥却找了这样的理由推托,一定是吕归尘在资质上实在太差,柳亥不知道从何教起。柳亥在武术上已经近乎青阳部第一人,其余的人更不可能教导吕归尘,儿子习武的希望就这样完全破灭了。可蛮族男儿,不习武又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楼苏埋怨的看了儿子一眼,却看见吕归尘还是小心的趴在那里不敢抬头。她转而泛起一腔爱怜,把儿子拉到身边,抓了一把酥糖送到他手里,摸出自己怀里的银梳子给他梳头。蛮族结辫而后束发的发式并不适合吕归尘,楼苏为了好玩,就梳成了东陆贵族公子的发型。仔细一看,确实是一个温雅文质的翩翩少年。而吕归尘只是一边转着眼睛想东陆先生教的那些文章,一边乖乖的吃酥糖。
“是个好孩子,”楼苏在他脸上亲了亲,又有了一丝忧愁,“可是这么文弱,怎么办呢?”
此时帐外牛角号和铜铛的声音忽然震天而起。无数只马蹄踏着地面,连帐篷里都微微的颤动起来,吕归尘有点惊慌,急忙又拉住母亲的衣袖。
“别怕,”楼苏摸了摸他的手,“是九王的大军回来了。”
楼苏估计得并无差错,只有迎接凯旋的大将,才会用这种万马踏地的礼节。城门前列阵的数千骑兵和吕嵩一起纵马踏地,吕豹隐所带的三千骑先锋更携着急烈的马蹄声迅速逼近。周围观礼的平民都不曾见过这种沙场点兵的威武气势,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下。吕嵩亲自带队纵马踏地相迎,这种凯旋之礼在青阳部中堪称绝无仅有。以前固然有大将打过更大的胜仗,却不曾有过这般的殊荣。吕豹隐此次出征,一则灭了整个真颜部,二则马不停蹄就击溃了敌军,才显得功勋超卓于众人之上。
远处隐约有一只骑军彪风驰来,武士们一色的黄衣黑甲,高举三千柄豹云旗,旗帜遮蔽天空,一时间北方的连山都看不见了。周围观礼的平民被驱赶到半里之外,在场能亲身感受这股威风的,只剩下青阳部的贵族名将。吕嵩身边戍卫的铁牙武士铁益神色凛然,手始终握着刀柄。吕嵩驾前,少有人敢这样纵马奔驰,而且对方来势极快,铁益不得不警惕。
领先的青色骏马一声长嘶,战马在烟尘中硬生生的刹住了铁蹄。其余的战马在那匹青马后二十丈就拉马急停,但是马队激起的灰尘依然扫到了吕嵩身上,守卫在吕嵩身边的四位王子和一众铁牙武士都不能幸免。此时居前的一骑距离吕嵩不过三丈,铁益握刀的手一紧,半截雪亮的战刀脱出皮鞘外,他浓眉振动,策马前驱一步就挡在了吕嵩的驾前。此时却有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铁益持刀的手腕。铁益自负刀术和膂力,可那人的力量更在他之上。那人缓缓发力,硬是把铁益的刀按回了刀鞘中。铁益大惊,扭头却看见是青阳王吕嵩亲自出手制住了他。
吕嵩神色威严,神色平静,缓缓的说道:“不得在九王驾前放肆。”
此时马队激起的烟尘散去,一身戎装的九王吕豹隐才现了真容。他脸色青冷,素来不苟言笑,此时神态依旧,但今日的装束却于平日不同,身上披挂一件东陆名匠制作的纯银鱼鳞铠,绯色的战衣配以大红的丝织锦袍,腰间一柄极其华丽的长剑,剑柄上镶嵌的宝石在阳光照射下灿然夺目。他回头扫视一眼,身后的三千虎豹骑一齐翻身下马,掌旗按刀,军纪极其严整。几个青阳贵族无意中触到吕豹隐眼角余光,竟然微微胆寒,为他的军威所震撼。虎豹骑四月出征,五月凯旋,按说吕豹隐掌握这支部队的时间最多不过一个月,可是看起来他已经彻底征服了这群骄狂的铁骑兵。
青阳的名将柳亥也在人群中,白眉难以觉察的颤了颤。
吕嵩所带的一千名贵族少年武士齐步上前,一拔腰间的马刀插地,半跪在吕豹隐的马前:“恭迎九王回仪!”
喊声震耳,吕豹隐却恍若不闻,四顾一眼,翻身下马。他抬步上前,挡他去路的几个贵族少年急忙闪身让开,剩下的却不敢起身。吕豹隐走得极其谨慎,走到照夜玉狮子马下,掀起战衣半跪下去。此时他却顿了一下,回头冷冷的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三千骑兵。带队的三个千夫长急忙跪了下去,带动所有的骑兵也一起跪下。此时吕嵩背后的众人中,除了青阳部诸王和王子,无不感到惶恐。以他们的身份,绝对当不起吕豹隐的一跪,现在吕豹隐跪拜吕嵩,骑兵不敢站立,他们当然也不能站立。众人都是这个念头,周围呼拉拉跪倒了一片,连吕守愚等四个王子和青阳诸王也急忙下马,手持缰绳恭敬的立在马旁。
周围一片,只有照夜玉狮子马上的吕嵩依旧不动声色,只低头看着马下的吕豹隐。
“臣弟吕豹隐缴令!我部此次出征,剿灭真颜部,缴获牛羊共十五万头,金银折东陆金铢三百五十万,人口七万,请大王查验!”
说完了这一句,吕豹隐才抬头,青冷的脸上竟有融融的笑意。吕嵩不言不笑,只和吕豹隐对视,似乎要从他眼睛里看出些什么。而吕豹隐笑意不退,两人就这么沉默着。青阳王亲自带队迎接凯旋的王爷,兄弟相见却是这个场面,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旁边半跪在地的铁益也不是傻子,这种气氛中蕴涵的压力他也觉察到了。稍微愣了片刻,他心里一动,手又往刀柄处挪了挪。
“豹隐,你果真是二十年前的豹隐么?”吕嵩低声问道。
“是臣弟豹隐。”
“哈哈哈哈,”吕嵩忽然仰天大笑,“没有想到我的好兄弟豹隐终于成为青阳的支柱!”
这一场大笑顿时缓和了气氛,旁人的感觉尚不明显,吕嵩身后的几个王爷却如释重负,互相对了一下眼色。
“你我当年约定,如果你能南征胤朝,为我们青阳在东陆打下根基,我就授你为万世罔替的王爷,”吕嵩手把一条雪白的豹尾,“不过你现在立下这样的奇功,我看不用等到你南征胤朝的一天了。”
这句话出口,吕豹隐也惊讶的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吕嵩含笑下马,把雪白的豹尾缠在他手腕上。吕嵩背后的吕守愚和吕鹰扬两个王子微微变色。吕守愚和吕鹰扬一齐掌管政事,熟悉青阳部的规矩。青阳部的王爷通常只保一世的王位,王爷死后,子孙只能继承财产和奴隶,却失去王爷的头衔。而豹尾封王却意味着王位可以传给子孙,从此吕豹隐一支世世代代都是青阳部的大族了。那条用于分封的白色豹尾是青阳的图腾,在场中也只有吕嵩身后的几个老王爷,以及吕嵩本人手腕上有白豹尾。而其余众人,甚至大王子吕守愚手腕上也是空荡荡的。
周围众人的低声赞叹中,远处帐篷开了一条细缝,一个孩子偷偷探出脑袋观看外面的情景,一双大大的眼睛清亮灵动。吕归尘摸了摸手腕上的白色豹尾,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为什么父王把白豹尾缠上叔父的手腕后,外面就满是低声的议论。
“臣弟不敢,”吕守愚忽然伸手,要去解那条豹尾。
“青阳的好男儿不推辞功劳,”吕嵩不但不许他解豹尾,而且一把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是我部的神弓,还要立更大的功劳,我们青阳的土地将遍及日升日落的地方!”
吕嵩所说是蛮族传说中铁沁王的故事。所谓铁沁王,是蛮族预言中必将出现的帝王,将带着蛮族的骄傲去神秘的西陆,在火山中拔出至圣的神剑,进而带领蛮族统一九州的“神赐之王”。他居然称许吕豹隐为可以实现铁沁王伟业的名将,这种赞誉无疑是高到了极点。
“愿为青阳征战,虽死无悔!”
吕豹隐说罢,手往背后一招,三千虎豹骑也齐声喝道:“愿为青阳征战,虽死无悔!”
“好!”吕嵩大笑。
吕嵩一挥手,城门洞开,少年武士们捧着难以记数的器皿和绸缎鱼贯而出,一一呈放在吕豹隐面前。五光十色的东陆织锦和精美瓷器银器并列,一时间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蛮族并不善于纺织制作,这些昂贵的丝绸和器皿都要用皮毛和马匹从东陆商人那里换取,普通牧民往往一生也只用一只木碗,临死还要留作陪葬,而吕嵩此次的赏赐中,光银碗就有五十只,更不提相应的银盘和银刀。
此时远处传来鹿角哨的声音,牧人们吹着哨子从两侧的草原上驰过,驱赶着吕嵩成群的牛羊,也是吕嵩赏赐的一部分。而最令人惊叹的是那二十匹极西骏马,一色的火红,二十匹马看上去高矮和色泽竟然毫无分别,在马奴拉扯下尤然仰头刨蹄,龙吟般的吼声不断。
周围赞叹的声音不绝于耳,谁也可以看出,即使北方的大部落朔北部每年朝贡的财物,也比不上吕嵩对吕豹隐的赏赐。
吕豹隐跪谢了赏赐,脸上却没有太多的惊喜。毕竟相比那万世罔替的王位,这些赏赐已经不足为道了。
“臣弟也带回真颜部的重宝,请大王过目,”吕豹隐道。
这么说着的时候,后面押送战利品的马队已经赶到,四名强健的蛮族武士扛着沉重的木箱大步上前,放下后跪地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吕豹隐拔出腰间的佩剑插入木箱的空隙,转头看向四周,只见周围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佩剑一压中,简陋的木箱崩裂,吕豹隐挥剑震开了木片,一匹通体晶莹的青色玉马骤然暴露在阳光下。
“青衣龙马!”吕守愚惊叹。
那匹青色的玉马高在三尺外,是用一整块青玉雕琢而成,玉马的体态神态竟和真马没有丝毫分别。尤其那马的神态,仿佛龙行虎步,顾盼自雄,一把青色的长鬃飞扬起来,看起来马就像在空中踏云奔驰一样。世传九州诸族的骏马中,以西海龙族的青龙马为最上品,可是世人多半不曾见过,而真颜部的这匹玉马据说就是以青龙马为模本,一直作为镇部的重宝,很少有外人能够观赏。
“这就是真颜部的至宝,青衣龙马,”吕豹隐手一招,“臣弟想到大王喜欢珍宝玉器,所以攻克龙格真煌后第一件事就是审问真颜部的士兵,最后才在龙格真藏的墓室中找到了这匹玉马,总算实现我对大王的一点心意。”
龙格真藏是龙格真煌的父亲,前一代的真颜部君主,极爱收集珍宝。吕豹隐这样说起,人们才知道龙格真藏最后竟把玉马当作了自己的陪葬。
“那叔父不是挖了他的墓……”一片赞叹声中,却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小声说了一句。
吕豹隐皱眉扫了一眼,才发现发话的是吕嵩最小的儿子吕归尘。吕归尘看见那匹玉马,心里好奇,终于忍不住跑出帐篷到近处观看,他个子还小,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只有青阳部供奉的星相大师厉长川怕他被马踩到,亲自挽了他的手站在一边。
吕豹隐本来以这匹玉马为最大的战利品,可是吕归尘这么一说,似乎对自己掘墓取宝不满,他心里不悦,却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而厉长川早在吕归尘发话的时候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吕归尘从厉长川的指缝里看见吕豹隐犀利的目光射过来,全身一颤,出了一身冷汗,艰难的咳嗽起来。
吕嵩没有看他,却赞叹着摸了摸那匹玉马:“青衣龙马。看来我赐的二十匹骏马是比不上你带回的玉马了。只好……”
吕嵩回身,竟牵了自己的坐马,把马缰递到吕豹隐的手里:“这匹照夜玉狮子就送给我青阳的神弓,终于可以和你的玉马相当了!”
“这……”吕豹隐没有想到吕嵩竟会以自己的坐马为赏赐。
吕嵩的坐马虽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神驹,可是青阳部上下,却没有第二个人敢骑乘那匹照夜玉狮子,因为这匹白马是西北方草原的一匹马王。北陆西北的草原中有几个野马群,最大的马群足有上万匹野马,其中的马王自然是所有野马中最神骏的。蛮族爱马,吕嵩取得这匹照夜玉狮子也极其艰难,所以爱若至宝。在旁人眼中,这匹白马就象征了吕嵩的王威,马奴都不敢轻易责打。
“大王的宝马,臣弟不敢受,”吕豹隐推辞道。
“宝马神将,不必推辞,”吕嵩笑。
“臣弟……”吕豹隐依然觉得这份赏赐太重,犹豫着看了看周围人的神色。
“哈哈哈哈,”吕嵩大笑,“豹隐你是太谨慎了。”
吕嵩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武士和大臣们:“我们北陆的男儿都喜欢好马,最好的马要给最强健的武士!大家说,九王该不该得这匹宝马?”
一片安静,隐隐的有躁动蕴藏在其中。众人偷瞥着旁人的眼色,都不敢率先开口。大王子吕守愚本来也觉得赏赐本来已经很重,没有必要再加上这匹象征王威的宝马。可是吕豹隐虽然是他叔叔,两人之间却并不熟悉,吕守愚无意于得罪青阳部眼下最有声威的大将,只能咽下了嘴边的话。
“哈哈,该与不该,最多两个字,我青阳的男儿难道也要象东陆那些君臣一样畏畏缩缩么?”吕嵩大笑。
“九王立下大功,该得宝马,”三王吕戎是吕嵩的叔父,算起来君臣两个都是他的侄儿,所以他说话没多少顾忌。
吕嵩微笑。
“九王该得宝马。”
“神弓应该配上最好的战马。”
“九王神武……”
群臣这才明白了吕嵩的意思,迭声附和起来。吕嵩只是微笑点头。列在大臣后的铁牙武士柳亥扭头退了几步,和大臣们分开。蛮族本来天性勇武,不善阿谀吹捧,但是大臣们陪伴青阳王多年,身在权势中,又经常接触东陆来人,不由也感染了东陆朝廷的风气。柳亥不耻其嘴脸,所以怒而退去。
“这就是所谓公议了,”吕嵩将马缰塞到吕豹隐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大王赏赐,”吕豹隐脸上的喜色一闪,就要跪下。
“不要太多礼,”吕嵩扶了一把,“真颜部的乱民怎么处置了?”
当时吕豹隐身在千里外,掌握一切大权,处理后事也是吕豹隐一手包办,所以吕嵩所知的也只是吕豹隐在那一战中亲自上阵和龙格真煌拼杀,最后劈断了龙格真煌的小腿生擒了他,至于真颜部四万人马,是全军覆没了。
“大王曾说要保南方百年安宁,所以臣弟的处置,”吕豹隐斟酌着字句,“男人高过马腹者杀,女人和幼儿皆为奴隶,真颜部的后人世世代代都是青阳的奴隶,永远不能翻身。”
“啊!”吕嵩尚未答话,旁边的吕归尘已经吃惊的喊了一声。
吕豹隐更加不悦。吕归尘梳了东陆的发式,手抓一把酥糖,不像其他的兄弟那样恭敬的的侍立在一边,只是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人,嘴里还一直不停的吃糖。吕嵩从不溺爱诸位公子,但吕归尘得到母亲欢喜,一直养在宫中。他没有领教过吕豹隐的威严,也未曾想到对这位叔父陪小心。此时夫人楼苏已经来到吕归尘的身边,听见儿子这么和吕豹隐说话,心里也觉得不妥,于是一把将吕归尘揽进怀里护着,要带他回帐篷。
“大王,”吕豹隐低声道,“王子们都如此雄武,怎么少主却象个东陆人?杀几个乱民就吓成这样,这样懦弱的子孙,恐怕会让我们青阳的祖宗蒙羞。”
吕嵩这才扭头看了看吕归尘,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你做的也有道理,”吕嵩淡淡的说,“真颜部的乱民冒犯我们青阳,立威是应该的。俘获的人口都罚作奴隶也是祖宗开拓土地时候的作法,不过分发给各王爷后,只要他们不再闹事,不能因为他们是真颜部的族人而虐杀。龙格氏的人你又怎么处置了?”
“臣弟以为,不能因为龙格氏本来是真颜部的王族就施以恩惠,归根结底,作乱的龙格真煌还是龙格氏的人,所以龙格氏的后人,臣弟也都罚为奴隶,包括龙格真煌的两个女儿。”
吕嵩一抬眼:“龙格真煌有三个女儿。”
“还有一个被人乘乱救走,臣弟已经令人一路追踪南下了。”
“哦,”吕嵩沉吟着,“不过龙格真煌也是我的侄子,他的女儿有我们青阳的血统,不能看作一般的奴隶。”
“臣弟想到了,”吕豹隐笑道,“所以臣弟已经派人把她们送来,臣弟以为,不妨发作王子的奴仆,这样保全她们的性命,也不会留下后患。”
吕豹隐对手下骑兵使一个眼色。骑兵阵中已经闪开一个缺口,两名骑兵携着两个身穿锦衣的少女,大步来到吕嵩的面前。那两个少女穿着华丽的锦衣,但是身上束了极粗的棕绳,几乎不能步行,被粗壮的骑兵半提半拖着送到了吕嵩面前。吕嵩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这两个算是他侄孙女的俘虏。骑兵解开绳索,靴尖踢在她们的膝盖后,两个少女就跪在了尘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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