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无邪,我很遗憾。”老总的指间燃着雪茄,面前躺着个白色的信封。 “这一年谢谢您的照顾,但因为身体原因,我必须回美国治疗。”无邪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体态优美。 “我知道我不方便打听你的身体状况,但无论你何时回来,公司的大门都为你敞着。” “谢谢。”无邪露出招牌微笑,冠冕堂皇得无可挑剔。 每次请辞,所有上司都会说同一番话,无邪确实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人才。
一身白色的布裙,披着乌黑的头发,素面朝天,无邪浅浅地笑着,清纯得像河塘上的莲。 莫邪忍不住伸手抚摸无邪的脸,无邪没有躲,只是皱了皱眉头,嘴角依然挂着笑。莫邪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即使她们是双胞胎,却散发着完全迥异的气息。而今,无邪穿起自己的衣服,竟然如此相似,仿佛在照镜子一般。 “无邪……”莫邪轻轻呼唤,连她自己也不相信,此刻最不舍的是妹妹,而不是相恋了三年的凌剑。她原以为自己会放不下凌剑,甚至会后悔,会嫉妒,可现在看着眼前出落得一尘不染的无邪,也许,她比自己更应该得到幸福。 “William会好好照顾你的。”无邪将护照递给莫邪,那是无邪的护照,莫邪将以无邪的身份回美国接受治疗。 无邪拉着William到一边,小声叮嘱道:“给她吃维他命丸,不要让我知道你亏待她。” “当然,她是你的姐姐。”William拨了一下头发,“新婚快乐啊!” 无邪轻笑了一下,“谢谢!” “好了,我们该走了!”William拎起手提电脑,示意莫邪进候机大楼。 莫邪恋恋不舍地看了无邪一眼,转身跟在了William身后。 “姐!”无邪突然叫住莫邪,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莫邪愣愣得看着无邪,那是无邪第一次抱她,第一次叫她“姐”。 “姐,我一定会幸福的。” 眼睛忽然潮湿起来。 开车回家的途中,无邪看着倒后镜中的自己,熟悉而陌生,陌生得不像是自己,却又熟悉得像是莫邪。她揉了揉头发,心里一阵莫名的不安。 “我怎么会对那个女人说那种话?”
(二十)
“无邪怎么走得那么突然?连工作也辞了,她不打算回国了吗?”晚上十一点,凌剑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问无邪。 “啊,她走得很急,应该不回来了吧!”无邪光着脚丫坐在凌剑身边,托着下巴,心满意足地看他工作。 凌剑抬头,看到无邪痴痴的脸,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傻瓜,不用陪我了,先睡吧!” “不要,我要看着你!” “结婚以后有得你看,就怕你看腻了!” “凌剑……”无邪忽然感到忧伤,幽幽地说:“我只是想一直这样看着你,只是看着你就好,看着你慢慢变老。” 凌剑放下手头的工作,惊讶地看着无邪。今天的莫邪怎么美得那么……那么…… 他一把将无邪搂进了怀里,用力地吻她。 “我们一定要一起老去。” “嗯。”
清晨醒来,无邪看见身旁熟睡的凌剑,那张在梦里萦绕多时的脸,此刻即使是醒来也不会再失去了。她贪婪地呼吸着凌剑的气息,淡淡的风信子的味道。 原来幸福可以这么近,近得只是枕边的距离。 无邪起身走进浴室,关上门,镜子里有个美丽的女人。干净的脸,从容的神态,洗得发白的睡衣。那不是莫邪会是谁? 一个寒颤,无邪抽搐着嘴角,阴森地笑了起来。
姐,我终于得到了你的男人。
(二十一)
阳光明媚。 无邪一早便去了花店,虽然她极不情愿离开熟睡中的凌剑,她还是要努力过莫邪的生活。 推门进去,各种花香夹杂在空调的清凉气息中,让无邪一下从半睡梦中清醒过来。 “木头!”无邪尽量叫得甜一些。 “早——!”木头应了一声,怀里捧着一桶白色香槟玫瑰,从里屋走了出来。 定睛一看,木头仿佛被电击了一下。眼前的伊人穿着一条杏色的及膝连衣裙,飘逸的雪纺拢着她美好的身段,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站在花丛中盈盈地笑着。
一笑一倾城,六宫无颜色。
“你是……莫儿姐?”木头有点木讷地看着无邪。 无邪的心一下悬在了半空。是问句,木头竟然提出了问句!即使是和莫邪相恋了三年,同床共枕的凌剑也没有丝毫怀疑,木头只是看了一眼,居然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幸好这些年无邪生活在病态的非人虐待中,即使几次面对死亡也从容不迫,早以练就了一身处变不惊的本领。但她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她不能让自己得来不易的幸福毁于一旦。 “当然了!无邪不是回美国了吗?”无邪笑得天真烂漫,笑得一尘不染,手心却泌出了汗。 “啊,对啊!你看我……”木头有点尴尬地低下了头,不禁自责,在这工作了这么久居然还会弄混,却又忍不住偷偷瞄了无邪一眼。 莫邪从来美得内敛,美得羞涩,眼前的莫邪虽是清纯如昔,也不像无邪那般美得肆无忌惮,却像是手里含苞待放的白色香槟玫瑰,有着百合的矜贵和风信子的袭人香气,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绽放压抑已久的芳华。原来“美”也可以加速成长。今天的莫邪就像是莫邪和无邪的混合体,木头为自己的奇怪想法吃了一惊。 “对了,今天黄先生订了一束火百合,你晚点送去秦淮路吧!”无邪转移话题,心想幸亏在莫邪走前,做好了功课。无邪本想结束了襄云花店,免得露出马脚,可是一想到这是父母的心血,又于心不忍,只好硬着头皮向莫邪学习花店的大小事务。 “现在包吗?” “嗯,反正一早也没什么事。你替我去拿黄色和紫色的柏油纸,在里面第三个抽屉!” “好!” 木头走进里屋,打开抽屉,抽出了柏油纸。 “果然是我多疑,怎么会认不出莫儿姐。黄色,紫色……”木头一边翻,一边嘀咕。“等一下!这……这第三个抽屉……”
(二十二)
无邪啃着薯片,倒在沙发上翻着旧杂志。凌剑趴在图纸上埋头苦干,屋子里只听见翻书声和笔摩擦纸的声音。 “咳!”凌剑不耐烦地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朝纸篓丢去,没中。 无邪起身将纸团扔进了纸篓,蹭到了凌剑的身边,将一片薯片塞进他的嘴里,凌剑皱着眉头嚼了两口。 “怎么了?”无邪关切地问。 “也不知道老总怎么想,居然让我帮他朋友设计海报?” “什么?哪个公司?” “一个叫‘魔镜’的服装公司。” “不在你的工作范围内耶!” “这根本就不是公司业务!是老总的私事啦!下个月有服装展,他的朋友去参加展销会,要海报宣传。”凌剑一脸不满,股着腮,嘴有点撅,看得无邪忍不住笑了。 “还笑!”凌剑搂着无邪,在无邪脖子上咬了一口。无邪哇哇乱叫,大声求饶。 “别咬了,别咬了!我帮你出点子!” “哦?老婆有什么好建议?” “谁是你老婆!还没结婚呢!”无邪嘟着小嘴,一脸不乐意。 “你不是答应了吗?” “我……”无邪气得没话说。 “呵呵,快说,你有什么点子?” 无邪坐到了凌剑的腿上,歪着脑袋看他。“你先告诉我你有什么构思?” “我想过了,这个牌子之所以取名‘魔镜’,大概就是想告诉客户,穿上这个牌子的衣服,魔镜就会告诉你,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嗯,不错!” “所以呢,我打算在镜子里画个美女咯!但是你知道我是读摄影的,又不是美专!” “画工还是其次,最主要是构思。”无邪略微沉吟了一下,“我觉得在镜子里画两张半边脸,组合成一张脸。” “两张半边脸?” “一面椭圆的镜子,左半边是一个穿黑衣服,笑得很邪恶的女人,代表魔鬼。” “那另一个是白衣服,笑得很纯洁,代表天使咯?” “聪明!” 凌剑愣了半晌,突然很用力地给了无邪一个拥抱,还狠狠地在无邪的脸颊亲了一下。“是我老婆聪明啦!” “好了,那剩下的就交给你这个摄影师画了!”无邪调皮地冲凌剑眨眨眼。 “这个概念真的很不错!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有设计天赋?以前一和你说我公司的事你就皱眉头。” “嗯,啊?”无邪有点心虚,“可能原来跟无邪住一起久了,多多少少也学了些吧!” “她也确实很有才华。” “真的?”无邪惊喜地问。 凌剑撇撇嘴,“不过性格就……” 无邪神情有些黯然,凌剑以为她爱妹心切,连忙补充:“她是你妹妹嘛,她也很可爱的!”见无邪没有作声,凌剑又讨好道:“以后我老婆也可以给我出主意啦!说不定你也是个天才呢!” “啊,我不是啦!”无邪慌张地站起身,“我去倒杯水。” “好。” 无邪踢着拖鞋走进厨房,漫不经心地朝水杯里倒水,直到水都漫出了杯子才缓过神来。她急忙拿抹布擦桌子,一边擦还一边想:以后凌剑工作上的事我还是不要过问了。
(二十三)
转身,拥抱,挥手,吻别。 人来人往的机场,每一个动作、神情,都上演着形形色色的悲欢离合。和谁相遇,和谁错过,背对着谁,面对着谁,谁又是谁的谁? 无邪神情呆滞地站在出口处,她记得生平第一次来到这个机场,便是最后一次看到母亲。她甚至忘了母亲的模样和声音。莫邪给她看过母亲的照片,却是那么陌生,不带一点熟悉的气息。 第二次,无邪重遇莫邪。那张每天都会在镜子里重复的脸,却遥远得像是一纸平面肖像,用色彩和线条勾画出来的完美画面。完美得虚幻,仿佛不曾认识过。无邪讨厌那样的脸,容颜不过是上帝开的一个玩笑。譬如双生儿,无邪痛恨这样的命运枷锁。庆幸人类还有别的感官,去确定这个世界的存在,也确定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无邪听到了好听的男中音,闻到了风信子的味道。 如果可以,无邪或许会选择杀死莫邪,就像杀死自己一样,却又不是自杀。但她只是将莫邪送到了这里,让她飞往那个天堂地狱。其实地狱是在上空还是地下,又或者我们每天都和地狱擦肩而过,只是一个转身便能到达? “爸!妈!”凌剑的高喊声将无邪从混乱的思绪中揪了出来。无邪迅速调整自己的表情,拉了拉翘起的衣角,略带羞涩地笑着迎上前去。 “爸、妈,我给你们介绍,这是应莫邪,我……女朋友。你们叫她莫儿就好。”凌剑竟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叔叔好,阿姨好。”无邪一副乖巧的模样,凌妈妈只是生硬地笑了笑。妈妈看要抢走儿子的女孩通常都异常挑剔。无邪从小就在养父那里学会了察言阅色,每天玩的都是逃命的游戏,一下便看穿了凌妈妈细微却复杂的表情。 “这是莫邪啊,长得比照片水灵!”凌爸爸却很和蔼可亲。 凌剑一手接过凌爸爸手里的行礼,一手牵起莫邪,“车子停在二楼的停车场,我们先去吃饭吧。” 这时,无邪“倏”地挣脱开凌剑,一个箭步走到凌妈妈身边,挽着凌妈妈的手,撒娇地笑着。“阿姨,我这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绿色穿得这么好看啊!阿姨看起来那么年轻,皮肤那么好!” 凌妈妈一身淡绿色的针织衫,本来人上了年纪,就不太注意着装,可被无邪这么一说,不禁喜上眉梢,女人还是爱听赞美的话。 “哎哟,我都老了,哪还能跟小姑娘比啊!” “才不呐,这颜色很欺负人的,不够白的话穿起来就显得皮肤很黄。我就不敢穿。”无邪继续卖乖,哄得凌妈妈笑逐颜开。两人一下就亲近了,远远地走在前头,看得后面的凌剑摸不着头脑。他先前还担心莫邪因为第一次见家长而紧张,莫邪很内敛,不太会说话讨好人,不想今天竟哄得一向严厉的老妈服服帖帖。现在还陪老妈坐到了车后座,让老爸坐在前头,俨然一对母女。 “凌剑,阿姨说想吃火锅。” “还叫阿姨,得改口喊‘妈’啦!”凌妈妈笑弯了眼,拍着无邪挽在手臂上的手。 “嗯,好!”凌剑木讷地应着,这关系也太融洽了。凌剑看着倒后镜上无邪生动的笑脸,心头掠过一阵疑惑。
(二十四)
屋子飘着浓浓的鸡汤味,凌妈妈来了不到一个月,凌剑几乎胖了一圈。凌剑本来打算让父母住在莫邪先前和无邪住的房子,毕竟莫邪已经搬过来住了,这里也是他们的半个月后的新房。莫邪却坚持要招待父母住过来,这更让凌妈妈乐开了怀,直说找了个好儿媳。现在凌剑要是和莫邪有个小别扭,凌妈妈绝对站在莫邪那边。莫邪就像一只小猫,时而撒娇,时而温驯,偶尔闹点小脾气,凌妈妈简直对她视如己出,还半开玩笑地说,早知道生个女儿便好。莫邪越是讨人喜欢,凌剑便越是忧心忡忡。他不知道莫邪是何时变得这么有交际手腕的,虽然只是在这个不大的屋子,但他那当检察长的老妈可不是容易对付的。凌剑一直担心柔弱而不善言辞的莫邪会受委屈,现在看来,莫邪聪明得过火了。 “这两天总是接到一些电话,一拎起来对方就挂断了。”凌妈妈系着围裙,一边擦桌子一边说。 “可能是些骚扰电话吧,现在的无聊人多着呢。”凌剑漫不经心地翻着报纸,刚才的球赛曼联输了,他正郁闷着。 “不是有来电显示吗?打回去就好了!”无邪从厨房捧出切好的水果,放到了茶几上。 “这样不太好吧?不过每次都是同一个号码,还是很漂亮的号码。” “漂亮?”无邪问。她想中国的形容词还真奇怪,数字也可以漂亮吗? 凌妈妈想了想,说:“是啊,号码的最后几位数都是‘8’。” “哦?”无邪一下来了兴趣,跳到电话前查看来电记录。“52008888…”无邪一阵不祥的预感。这是海悦酒店的总机号码,因为以前在广告公司的时候和海悦酒店有过业务合作,对无邪来说,看过一遍的资料都能过目不忘。如果电话是从酒店的客房拨出,那么显示的应该只有酒店的总机号码。 “莫儿,认识这个号码吗?”凌剑也凑了过来。 “啊,不认识!”无邪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泛起了涟漪,大概电话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凌晨两点半,电话铃刮噪地响起。无邪蓦然从梦中惊醒,警惕地抓起枕边的电话。 “喂,我是应莫邪。”自从和莫邪交换了身份,无邪已经改了每次接电话时自报姓名的习惯,可是看来要想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必需先表露身份。 “无邪,是我……” 夜空闪过一道强烈的光线,随即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无邪的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只有握着电话的手不住地哆嗦。 “你在哪?”房间里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无邪的眼前却浮现了那窜电话号码。那是市内号码,如果那真是莫邪打来的,也就是说,莫邪回来了。 “海悦酒店。”
(二十五)
黑着灯的房间,只有窗外还透着点光。无邪挺着背,直直地坐在床边,身后是凌剑均匀的呼吸声。 无邪的脑里纵然有一千个疑问,心头也燃烧着一团无名的怒火,现在却不是一个发作的好时机。她尽量压低音量,嘴唇却忍不住颤抖起来。“房间号码?” “803。” “莫儿,谁的电话啊?”无邪心头一惊,动作僵硬地回头看凌剑。凌剑还安然地躺在床上,大概是被雷声惊醒了。 “哦,是我的大学同学。找我同学聚会呢,你先睡吧!” 凌剑翻了个身,背对着无邪。不一会又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无邪重新贴近话筒,“早上九点我来找你。” “嗯。”电话那头轻轻地哼了一声,挂断了。 无邪放下电话,慢慢地钻进了被窝。屋里又恢复了平静,只听见窗外哗哗的雨声。凌剑却没有合上眼。莫邪虽然是大学学历,却因为学费不足,一边经营花店一边读书,念的是成人电大,周围都是些年龄参差的同学,应该不会有什么同学聚会。即使有聚会,校友录上也不会有凌剑家的电话号码。 莫邪为什么要撒谎?
晨光偷偷爬进窗台的时候,无邪已经起身了。她看着凌剑英俊的脸,竟有要诀别的感觉。镜子里的她一身纯白的打扮,那是莫邪最喜欢的衣裙。无邪在凌剑脸上留了一记吻,蜻蜓点水般,冰凉的唇。她轻轻地关上房门,凌剑睁开眼看了一眼床头上的钟,八点整。
笃、笃、笃!冰冷的敲门声。 “吱——”门被打开,一张苍白憔悴的脸,还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莫邪显然一夜没合眼。 “姐,你怎么回来了?身体还好吗?”无邪嘴上说着关切的话,却面无表情,她知道必需先稳住莫邪。 空荡荡的客房里,两张单人床都没有睡过的痕迹。无邪不禁疑惑,怎么不见William?她还以为是William出了什么鬼把戏,怂恿莫邪回来。 空气凝固在上空,良久,莫邪才开口。“William死了。” “什么?”无邪大惊失色,这是她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冲浪时遇溺,谁也不想的。”两个月不见,莫邪淡定了许多,不像从前那么喜怒形于色,却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无邪脸色苍白,身子一晃跌坐在椅子上,一阵唏嘘。这个在她生命里一度占据了重要位置的男人,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不管他从前是天使还是魔鬼,现在也不过是具冰冷的尸体了。无邪用手下意识地掐了自己一下,这个男人一度让她锥心地疼痛,为什么他死了,自己竟会觉得难过? 莫邪上前握紧无邪的手,冷得像是没有体温。 “人呢?” “葬了,他哥哥领走了他的尸体。” 无邪兀自地笑了,笑得那么惨然。她也奇怪自己竟然笑得出来。 “无邪!无邪!”莫邪晃了晃无邪的肩膀。 “啊?” “你没事吧?” “嗯,当然没事!” “你已经呆坐了半小时了。” “啊?”有那么久? 无邪用劲地甩了甩头,深吸了一口气。 “那你的治疗怎么办?”无邪说得有气无力,她还没完全从William的死上抽身回来。 见莫邪久久没有作声,无邪终于清醒了。现在不要管那个死人了! “我在美国还有一些朋友,我想他们很乐意帮你的。”无邪的脑海迅速搜刮她所认识的每一个人,到底谁才愿意帮她编织这个谎言。 “Dante吗?”倒是莫邪吐出了个人名,那是无邪学设计时的导师。 无邪惊愕地盯着莫邪,眼神恨不得把莫邪的皮扒了看个精光。她怎么会认识Dante? 莫邪深深地看了无邪一眼,娓娓说道:“去医院认尸的时候,Dante在走廊叫住了我,他以为我是你。他问我什么时候回美国的,你知道……我……英语不好,他很快就知道我是你姐姐了。” “Suck!”无邪忍不住骂道。 “William死后他很热心地照顾我,见我吃William给的药,便询问我的情况。我告诉他是癌症,他很震惊,带我去见有名的医生,大概是因为我是你的姐姐。结果……” “结果你知道了你根本没有病!”无邪抢过了话,没想到竟是她和Dante的交情毁了她的计划。 “妹妹……”莫邪凄然地看着无邪,不得不承认,无邪已经将“莫邪”饰演得连莫邪自己都难以分辨了。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她真的恨透了无邪,而今看着那个比自己还要清纯的妹妹,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你是要来抢回凌剑的吗?”无邪的眼神却充满了敌意。
笃、笃、笃! 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房间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门上不是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吗?那便不该是酒店服务生了。 “我去开门。”莫邪站起身来,径直走向房门。 莫邪刻意咽了一下口水,缓缓地打开了门。
(二十六)
门被缓缓打开,一张久违的如玉的脸映入眼帘,两双明眸都不约而同地放大了。 “凌、凌剑?!”莫邪的舌头像是打了个结。 身后的无邪“腾”地站了起来,凌剑怎么也来了? 凌剑看了看站在远处的无邪,一把搂住了身旁莫邪的腰。他刚刚在酒店前台就查到了住客资料,登记人持的是美国护照,应无邪。 “莫儿,你怎么不告诉我无邪回来了?”他扭头笑看莫邪,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莫邪要瞒着他,但如果那些古怪的电话是无邪打来的,他也不至于太担心。 莫邪和无邪像被抽空了灵魂,僵硬地立着,没有知觉。 “莫儿?无邪?”凌剑感觉到诡异的气氛。 一股寒流从脚底开始蔓延,迅速涌遍了全身。无邪感觉到心迅速跌至冰点! 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得阴森,笑得凄厉,笑得凌剑毛骨悚然。客房里,走廊上,都是她狂妄的笑声。 无邪和凌剑朝夕共处了两个月,同床共枕,同衣同宿,无邪以为凌剑已经爱上自己了,即使他以为自己爱的是莫邪。无邪不介意,她真的不介意。只要是“爱”,便可以了。可在他面对无邪和莫邪的时候,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哪个才是他的“她”,甚至不带一点犹豫。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从出生到现在,每一个我爱的人都选择莫邪?爸爸、妈妈、凌剑!
为什么每一个选择我的人都不爱我?养父、William!
为什么我们明明是双生儿,莫邪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幸福!
为什么我就应该被遗弃,被伤害?
莫邪,你知道什么是痛吗?
你一定不知道!
你这个亲手从我手里夺走幸福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早就不知道了!!
凌剑搂着莫邪的手更紧了,莫邪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颤抖。 “凌剑……”莫邪心疼地喊道,但她更心疼的却是无邪。 良久,无邪才止住了笑声。 “凌剑,你很想知道为什么莫邪不告诉你我回来了吗?”无邪邪恶地笑着,她的脸彻底扭曲了。 凌剑本能地点点头,耳边还回响着刚才可怕的笑声。 “无邪,不要说!”莫邪脱口而出,她难以想象凌剑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这一喊,却让凌剑回过神来。莫邪果然有什么瞒着他。 “两个月前去美国的是莫邪,而我,以她的身份和你生活了两个月。” 言辞精简,却像是夏天的一个闷雷,惊得凌剑难以招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旁的莫邪,莫邪低着头,不敢正视他。莫邪是个不会撒谎的女孩子。凌剑再扭头看无邪,的确,她穿着的正是今天“莫邪”出门时穿的白色衣裙。 荒唐!竟是这般荒唐!! “啊——!”凌剑撕裂地咆哮,他的脑袋都要炸裂了。 “好啊!你们姐妹俩实在太好了!你们当我是什么?你们当我是什么?!”凌剑粗暴地将莫邪推倒在地,夺门而出。 “凌剑!!”莫邪和无邪同时高喊,凌剑已经没了踪影。
凌剑要离开我吗?
凌剑要离开我们吗?!
(二十七)
敞着的门。 木然的两个人。 莫邪已经泪流满面。 无邪却面无表情,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大概是一群出门的房客。无邪却清楚地听见空洞的心寂寞的回声。 莫邪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心却像被揪了起来,有一口气喘不过来。“无邪,我们去找他吧?” 无邪一动不动。 “无邪……” “现在他不想见我们。” “那怎么办?”离开中国的两个月,莫邪加速地成长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唯唯诺诺不知所措的女孩。 “回家。” “……哪个家?”莫邪知道无邪已经搬过去和凌剑住了。 “你的家。” “也是,凌剑的爸妈已经过来了。”莫邪抹着脸上还未风干的泪,她真的很想很想变得更坚强,不再让无邪独自承受一切不幸。
像是个醉汉,凌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脚步漂浮。 “我定是喝了酒,醉了,不清醒才会听到那样的胡话。” 天又下起了雨,凌剑一脚踩在水坑里,水渐至膝盖般高,全身都湿透了。眼睛也变得模糊,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栽在了泥泞的路面上,浸一身的污水。 “那人在干嘛?” “乞丐吗?” “嘿,你看那家伙……” 凌剑看着形形色色来去匆匆的脚,冰凉的雨水顺着头发直入脑髓,冻得头骨都要裂开了。 过了很久,雨终于停了。 一双脚路过他,又折回,停在他身边。 “凌剑?”
炽白的日光灯,温热的茶,凌剑终于“酒醒”了。他不禁环视屋内,不到四十平米的小窝,客厅和房间是连着的,典型的单身公寓,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全套木质家具,没有一件多余的杂物,连一点装饰品都没有。干净整洁得不像是个单身汉的“狗窝”。 “嗯,凌剑,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木头小心翼翼地问,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么狼狈落寞的凌剑。 凌剑垂着头,一副委靡不振的样子。 “是……关于莫儿姐吗?”木头壮着胆子。“吵架了?” 凌剑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那是无邪姐?”半晌,木头才作了大胆的设想。 凌剑猛然抬头,眼珠睁得快要掉下来了。 木头叹了口气,“果然……” “什么果然?”凌剑一把抓住木头的手臂,奋力地摇晃,“你知道些什么?你们都在隐瞒什么?你说啊!你告诉我啊!” “凌剑!凌剑!”木头好不容易挣脱开凌剑的手,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算是安抚他。“你先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了?” 凌剑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歉意地看了木头一眼。 “她们……无邪她……”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这实在是荒唐得难以启齿。 “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木头以退为进。 “不,我说、我说!”凌剑此刻太需要别人和他分担了,而且说不定木头真的知道些什么。 “前阵子无邪不是回美国了吗?其实回去的是莫儿,留下来的才是无邪……”凌剑越说越小声,仿佛自己干了什么坏事,心虚得很,但木头还是清楚地听见了。 木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是意料中事,但被凌剑亲口证实了还是让他很震惊。 “为什么她们要这么做?” “这个我也想知道。” “……” “好了,换你告诉我了,你都知道些什么?”凌剑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像是交换情报的特务。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每天来花店的那个是无邪姐而已。” “她们告诉你的?”凌剑神经一绷,有什么是可以让木头知道,却不能让他知道的? “不、不、不!是我自己发现的!”木头连忙辩解。 “……”这回换凌剑无言了。 “因为抽屉。” “抽屉?” “因为和莫儿姐相处久了,所以对她的一些习惯还是很了解的。你看那边的柜子。”木头指着冰箱旁边的一个立柜。“那个柜子和花店里的是一样的。柜子是我买的,一共买了两个,一个放店里一个放自个儿家。” 凌剑顺着木头指的方向望去,那确实和他在花店里见过的柜子是一样的。 “你先走过去。” “嗯?” “过去!” 凌剑一脸不解,还是照木头的意思走了过去。 “柜子一共是四格,如果莫儿姐说第三个抽屉,那是哪一个?你指给我看。” “这个。”凌剑不假思索地指着上数的第二个抽屉。 “但如果是无邪姐,她便会认为是上数第三个抽屉。” 凌剑恍然大悟。一般人数柜子或是书架,都会从上往下数,只有莫邪喜欢从下往上数。 “这是一次无邪姐让我拿东西的时候发现的。她让我打开第三个抽屉,我很自然地打开了上数的第三个抽屉,这是一般人的习惯。可后来才想起,如果是莫儿姐,她会说‘第二个抽屉’,而不是‘第三个抽屉’。” 听罢,凌剑哑然失笑。原来自己竟是个这么迟钝的笨蛋,被两个小女子玩弄于鼓掌间。其实他不是没有察觉,尽管无邪伪装得很好,而且她们相同的基因是很好的掩饰,可还是会露出一些马脚。他却误以为是莫邪变得更开朗活泼了,甚至有时候会为她的转变而感到欣喜。那么美,那么温柔,却又常常调皮地玩些小把戏,逗他开心。他甚至发现自己这两个月更爱“莫邪”了。无邪到底是在饰演莫邪,还是在饰演她自己? 见凌剑眼里流露着复杂的神色,木头及时地唤醒他,他再想下去恐怕要发疯了。 “她们……这两个……”凌剑实在找不到骂人的话去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我想她们大概有苦衷,但可以肯定的是……”木头顿了顿,认真而诚恳地说:“她们都很爱你。” “爱我?她们?爱我会这样对我?” “如果不是因为爱你,那是因为什么?她们都爱你爱得忘记了自己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凌剑心头一震,是啊,她们都为他舍弃了真实的自己。这两个月来,无邪眼底流露出来的爱意他不是比谁都清楚吗?那是怎样也伪装不来的啊! 可是他自己爱的又是谁?
(二十八)
两个月没有回来,橙黄的灯照得两人心头一阵暖意,原来这就是回家! 无邪倒在沙发上,四肢无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心疲惫。 “我去煮点吃的吧。”莫邪强打着精神。刚刚在超级市场买了很多菜,因为两人也许要在这住上好一阵子。在无邪面前,莫邪很自然地摆出一副姐姐的样子。 “你看影碟吧,在HMV那个袋子里。”莫邪已经系好了围裙,不忘提醒无邪,如果不让她做点事,恐怕又要胡思乱想了。莫邪一直以为自己伤得很重,毕竟被亲生妹妹算计了。可是无邪对莫邪引起的心痛远远大于凌剑的,她和无邪才是血肉至亲啊,她甚至能感觉到无邪身上的疼痛。 客厅传来电视的声响,莫邪安心地忙碌起来。不出三刻钟便完成了三菜一汤。 “无邪,吃饭了!”莫邪端着碟子走出厨房,却见无邪笔直地端坐在沙发上,表情茫然,却泪水盈盈。 莫邪慌了,上前一把搂住了无邪。 “姐?” “无邪,别这样!别这样!” “啊?” “你看你都哭成什么样子了?” 无邪不解地看着莫邪,瞳孔黑得没有光泽。她缓缓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脸颊,竟是一片潮湿。 “哦,我哭了……” “无邪,你怎么了?” “电影太感人了。”无邪像个木偶似地指了指屏幕。 “可你看的是‘憨豆’啊!” 莫邪的手不觉一紧,继而失声痛哭。
“哐当”,凌妈妈将几个空罐子扔进垃圾桶,看着伏在桌上醉死的凌剑,心头一痛。轻轻地带上房门,迎面而来是凌爸爸焦虑不堪的眼睛。 “他怎么样了?” 凌妈妈摇摇头,不语。 “莫儿一个星期没回来了吧?” “十天了!”凌妈妈记得清楚。 “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 “唉……” 屋里头的凌剑已经醒了,睁着黑死的眼睛,闷闷地听着父母的对话。手不自觉地拉开抽屉,翻出了箱底的照片。 有点宽松的粗布衣,两条黑亮的麻花辫,脸上洋溢着纯美的笑容,笑弯了琉璃眼,一恍惚,这是无邪还是莫邪?又或者,她们本是同一个人? 人可以拒绝咖啡,可以拒绝酒,却无法拒绝清水,就像凌剑无法抗拒清水一般的莫邪;无邪却是烈酒,只一口,就醉倒众生。 为什么她们不能是同一个人?
(二十九)
小小的屋檐,两姐妹又回到了同居生活。莫邪煮的菜,从肉到菜到汤,淡而有营养,无邪从不沾口。她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啃零食,灌啤酒,吃得很多,却一天比一天消瘦。莫邪便对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小口小口地嚼,菜便整盘整盘地倒掉。家却干净得一尘不染。花店的事情都交给木头打理,莫邪只是偶尔回去看看。 莫邪从花店捧回茉莉,无邪挑了仙人掌;莫邪泡了碧螺春,无邪偏偏买回成箱的可乐;莫邪翻着李清照的词,无邪成天泡在港片的江湖仇杀里。 生活和谐却不协调,好像莫邪喜欢的无邪都不喜欢。偶尔莫邪从书里抬头看电视机前面无表情的无邪,想如果自己难过,无邪便能一直幸福下去的话,便也没有问题。 床头的墙上刻了四个“正”字,二十天过去了,电话铃都没有响过,甚至连打错的电话都没有。无邪真害怕就这样安静地过一辈子。 午夜十二点,无邪盘腿靠墙而坐,骨瘦如柴的手握着刀,狠狠地在墙上又刻了一道。 铃声忽然凄厉地尖叫,像是俘虏亡灵的招魂曲,差点把姐妹俩的魂魄都摄去。 无邪眼明手快,手第一时间落在了话筒上。铃声继续不耐烦地叫嚷,无邪已用尽了所有力气,手却怎么也拎不起话筒,肩膀痛苦地发抖。 “姐,还是你来吧。”无邪最终瘫软在电话旁。 莫邪有些犹豫,希望是凌剑又害怕是凌剑,却更怕不是凌剑。但,时间容不得她多虑,最怕的还是铃声会因为时间的消磨而断掉。 “喂?” “……” “喂?!” “……” “喂?!!” “嗯……”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声,莫邪却敏锐地认出了凌剑的声音。 “凌剑!凌剑!!我知道是你!!”莫邪失控地对着话筒叫喊,泪已经顺着脸颊沾湿了话筒。 “莫儿……”无邪是不会这般叫嚷的,她任何时候都镇静得可怕。凌剑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自从离开酒店的那一天,只要一想到莫邪和无邪,他便会头痛欲裂。 “凌剑,我想见你!让我见你!”莫邪哭得泪水纵横。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明天早上十点,幽然茶馆。” 莫邪感激涕零,嘴唇颤抖,竟说不出话来。 “嗯……也叫上无邪吧!” 莫邪来不及回答,那头便传来“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三十)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玻璃连成了水帘,凌剑临窗坐着,白色的T-shirt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只有那布满血丝的眼眸还透着仅有的血色。 抿了一口兰贵人,忙碌而拥挤的都市,只有这家不起眼的小店还留有云南独特的甘甜。那是莫邪和无邪最珍爱的味道,她们说,那是久违的家的味道。凌剑从来不敢想象见面的情形,却发疯似地想念她。一个她,两个她,想念她发稍上的味道,家的味道。只有她,才是他心灵的家。凌剑却不知道,她,是谁。 莫邪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闪过一道寒光,那是凌剑送的戒指,从无邪的手上摘下,硬生地被无邪套在了莫邪的无名指上。据说左手的无名指直通心脏,戒指顺着方向盘的转动滑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像是心上闪烁的泪光。 音箱被拧到最大,反复播着“Lydia”,占有了两人全部的思绪。
“他走了带不走你的天堂……”
可是凌剑明明带走了,不仅仅是天堂,连带每天呼吸的空气,她们几乎要窒息。 红灯,绿灯,直路,左转。 光滑的路面,不,是油渍! “无邪——!”莫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她撕裂地尖叫,方向盘疯狂地反方向旋转,说时迟那时快,莫邪右手用力地摁下无邪的头。无邪的身体被用力地甩向左边,窗外是一声刺耳的煞车声,尖锐地掩盖了“Lydia”。
嘀哒、嘀哒、嘀哒! 秒针如常地踱步,血却肆意地流淌。 滴答、滴答、滴答!
无邪努力地撑开眼皮,她被莫邪搂到了怀里。无邪微微仰头,竟见莫邪一脸的玻璃碎片,血沿着脸颊落到了无邪的唇上。 潮湿。 “姐!姐!!”无邪瞪大了双眼,倾力地呼叫,身体却无法动弹。 痛,顺着脊髓沿至每根毛发。 无邪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姐,姐……” 身处在浑浊的天地里,莫邪分明听见了无邪的呼唤,眼前却一片漆黑。像是回到了[被过滤]初开时。 “妹妹,妹妹!”莫邪只能用声音去回应,喉咙竟喊不出声来。莫邪尝试挪动身体,却颓然的发现自己好像断了所有神经。 莫邪听见风声,还有远处孩子的嬉闹声。 “莫儿,嫁给我吧!我会让你幸福的。” 凌剑? 莫邪惊呼,声音却堵在了喉咙里。 “莫儿,莫儿!”温柔的女声。 妈妈?妈妈! “噼啪!”轻轻的一声绽破,莫邪在襄云花店里听过无数遍,那是花开的声音。 耳边是越演越烈的“Lydia”……
“他走了带不走你的天堂……他走了带不走你的天堂……”
如果我走了呢? …… 如果我走了…… 走了呢…… ……
(三十一)
白色的天花板。 白色的床单。 伸手,手也苍白地溶进了这白色的世界。 没有血色。 无邪扭头,触及一双通红的眼球,心头一惊,凌剑? 脑海瞬间闪过莫邪惨白却血淋淋的脸。 “我姐呢?我姐呢?” 凌剑咬唇,用力地,咬出血来。 无邪的眼睛几乎跳出眼眶,大声地吼道。 “我问你我姐呢?!” 凌剑猛然抱住无邪,就像上回丫丫掉进河里一样。 无邪双手像猫爪一样发狂地揪着头发,猛力地撕扯。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人危险的时候不是只想到自己吗?为什么她想到的是我?为什么是我?!” 一夜风雨,窗外撒满灿烂的阳光,阴霾后的万物生机昂然。 远处传来野百合绽放的声音。
“我舔到空气中涩涩的味道。”往太平间的方向,轮椅上的无邪淡淡地说。因为猛烈的撞击,无邪身上有几处骨折。 “是药水。”木头轻轻应道。 凌剑默默地走在前头,却不敢说是泪水的味道。 无邪轻笑,“是兰贵人。” 凌剑一愣,齿唇间还遗留着昨日的茶香。莫邪的弥留到底是第几盏茶里的苦涩? 推开冰冷的大门,戴着口罩的法医目光阴冷,见惯了生离死别,尸体不过是抽屉里的摆设。 “哐当——” 拉出一个长而窄的停尸箱,里头的莫邪浑身闪着冰冷的寒光,肤色青得如同这铁铸的盒子。 那唇,那眉眼,那安然的神情,无邪细细地端详,像在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她听见心底一个声音,“妹妹,妹妹……”
冗长的夜里,凌剑守在无邪的床边。蓦然惊醒,借着银色的月光看了无邪一眼。这一眼惊出凌剑一身冷汗,那唇,那眉眼,那安然的神情,分明就是太平间里的莫邪!! 甚至嘴角那一抹笑容,也干净得让人发毛。 凌剑感觉到全身的寒毛都直立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