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情人无泪

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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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跑得比时间和生命快，赛过光阴的，不是速度，而是爱情在两个灵魂之间的慢舞。本书故事较之前更加轻快，人物更年轻、洒脱，一贯相承的，是爱情这个巨大的网络把众多寻寻觅觅、患得患失的角色牵引在一起，也把十一个看似独立的短篇故事巧妙地串连起来，深深感动着同样身陷情网的我们。她曾经憧憬爱情，今后，爱情也像随水冲去的油朋一样，不再属于她。她不要成为任何人的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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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U% U4 z. ~! j" v) W) l3 w' ]5 M6 v, B( |# C- l- P8 w& c. X7 h % Q( L( |1 A. V8 ?7 o3 C- } 第一章 花开的时节 * }$ @: B* R$ z& ] z7 d& d 6 m- d- Z$ `* Q1 G	* B q/ ]* U u " V0 |# Q7 l9 U$ k. D8 D- F
. L' ?& T& ^' _8 t9 N; `$ B! w" O / ]1 w" w" M& H) Z( F8 K9 ^/ {4 H/ g3 M9 W* @% y8 c( C0 i. J9 i 　　他无法拒绝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女孩是由孤儿院送来的。两岁的时候，她发了一场高烧，视觉神经因此受到伤害，眼睛长出了两块夺去她视力的白内障，从此只能看到光和影。她的父母狠心把她遗弃。女孩是由修女带大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来自修道院的清静气息。那个读书的请求，也就添了几分令人动容的哀凄。 : Q6 C; M c; u& P" y% Z ) e6 b; w/ B; H/ p
" S" N8 ]: h8 T! n 0 Q" H, e3 x- ^$ ^* G5 ?) {/ h3 G* H9 `( H3 V5 c! l6 P' o/ R$ v# e* Q$ y c; I* q& \0 _( t, {# Q# T# [, U1 q9 I, A7 u/ T " h& t7 @ C8 G" t 花开的时节（1） - i/ J3 {& }4 O 5 `7 m$ f A! Q% E' l5 F# s 　　医院七楼眼科病房里惨绿苍白的灯光已经暗了。徐宏志来到的时候，臂弯里夹着一本薄薄的书。连续三十小时不眠不休的工作，使他的肩膀下垂，一只脚上的鞋带不知什么时候松了，拖在地上，陪他穿过幽暗的长廊，朝最后一间病房走去，那里还有光。 　　门推开了，一个约莫十岁的女孩靠在床上，两条青白细长的胳膊露在被子外面。从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开始，女孩的脸就因为期待而闪耀着一种童真的兴奋。 9 Y: p R# \5 g0 t 　　“医生，你来了？”她的眼睛朝向门口。 3 P8 ?) l, `5 f9 D/ o( z 　　“对不起，我来晚了，今天比较忙。”徐宏志走进来，拉了一把椅子靠着床边坐下，把床头的灯拧亮了一些。 　　“我们快点开始吧！”女孩催促道，又稚气地提醒他：“昨天读到牧羊少年跟自己内心对话的那一段。医生，你快点读下去啊！我想知道他找到宝藏没有。” 　　这时候，女孩伸手在床上找她的绒毛小熊。她的眼睛是看不见的，瞳孔上有一片清晰的白点，像白灰水似的，蒙眬了她的视线。 　　徐宏志弯下身去，把掉在地上的绒毛小熊拾起来，放到女孩怀里。 ! q0 c7 G$ P+ M: } H9 c- k( k 　　女孩把小熊抱到心头。听书的时候，她喜欢抱着它，睡觉的时候也是。虽然它胸口的毛几乎掉光，大腿上又有一块补丁，她仍是那样爱它。它从她三岁那天起就陪着她，它愈老，她愈觉得它就跟她一样可怜。 　　徐宏志打开带来的一本书，那是保罗．科尔贺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自从女孩进了医院之后，他给她读了好几本书：娥苏拉，勒瑰恩的《地海孤雏》和《地海巫师》，还有杰克．伦敦的《野性旳呼唤》。女孩是个讨人欢喜的小姑娘，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只有在听到书中一些紧张的情节时，会发出低声的惊呼。 - s! |8 f. S: Y6 U+ O, ]& o3 g 　　女孩喜欢书。一天，徐宏志来看她的时候，她正在听一本有声书。那本书，她已经重复听过很多遍，几乎会背了。他们聊到书，女孩大着胆子问： 　　“医生，你可以读书给我听吗？” - q3 i3 {: G+ i" W; ?$ V9 g 　　他无法拒绝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女孩是由孤儿院送来的。两岁的时候，她发了一场高烧，视觉神经因此受到伤害，眼睛长出了两块夺去她视力的白内障，从此只能看到光和影。她的父母狠心把她遗弃。女孩是由修女带大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来自修道院的清静气息。那个读书的请求，也就添了几分令人动容的哀凄。 花开的时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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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o- k9 a$ d* _5 Y ; ]7 I) \& |' y( m4 r , @7 Z" S0 ^' ^, v( m5 \ 9 ]- q! Q) [2 \, F2 X% m 　　那天以后，他每天来到女孩的床前，为她读书。起初的确有点困难，他要在繁重的工作中尽量挤出一点时间来。有好多次，他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了。然而，女孩听他读书时那个幸福和投入的神情鼓舞了他。 　　他选的书都是他以前读过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是他十五岁那年在母亲的书架上发现的。几年之后，他再一次读这本书。那一次，他并没有读完。 % `$ U! Z8 O2 U. E: v4 e* z 　　多少年了，他没想过自己会有勇气再拿起这本书。 4 E. D7 Z- W9 K, ]: K7 m0 K7 p 　　渐渐地，他开始期待每天来到床前为女孩读书的时光。惟有专注地读书的片刻，他得以忘记身体的疲累，重温当时的岁月。 　　他恍然明白，当初答应为女孩读书，也许并非出于单纯的悲悯，而是女孩的请求触动了他。他也曾为一个人读书。 $ a5 m' ^2 Q) a- K 　　尽管季节变换时光荏苒，那些朗读声依旧常驻他耳中，从未因岁月而消亡，反而历久而弥新，时刻刺痛着他，提醒他，那段幸福的日子永不复返。即使到了这具肉身枯槁的时候，他也许还能够听到当时的袅袅余音，始终在今生回荡。 ' J4 O3 @5 R9 g& R* k$ R 　　他把书翻开。他在昨天读完的那一页上面做了个记号。		* K8 O' ~ t$ k. p# `! [7 e0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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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夜，他也读完了最后一段。 8 L& U0 I* M/ S; ] B" m% B 　　他抬起头，期待女孩会说些什么。他们通常会在读完一本书之后讨论一下内容。她总有很多意见。然而，他此刻看到的，却是一张带点忧郁的脸。 　　“医生，你明天还会来为我读书吗？”女孩问 　　“明天以后，你可以自己看书，甚至连近视眼镜都不需要。”他说。 　　女孩的嘴巴抿成细细的一条线，没说话。 　　“切除白内障的手术是很安全的，十年前就很难说了。放心吧。”他柔声安慰女孩。 　　女孩摇摇头：“手术是你做的，我一点也不害怕。” * x! ]7 E f; C4 j9 d! P 　　停了一会，她说： “可是，即使我看得见，医生你也可以继续为我读书的呀！” 　　徐宏志笑了：“我不习惯人家看着我读书的，我会脸红的。” 　　“看得见之后，你想做些什么事情？”他朝女孩问。 　　“我想看看自己的样子。”女孩兴奋地说。 　　“你长得很漂亮。” + V1 R4 e& y/ g H. o: } 　　“别人一直都这么说。可是，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总是带着一种很深很深的可惜。” 3 g/ Q% ^4 I: k r0 D( J5 D 　　“以后不会再有可惜了。”他说。 　　女孩脸上绽出一朵微笑：“医生，你知道我还想做什么吗？我想出院后自己去买衣服！我以前的衣服都是修女为我挑的，她们只告诉我颜色。以后我要自己挑衣服。修女，尤其是陈修女，她很保守的，一定不知道外面流行些什么。” 　　徐宏志咯咯地笑了，女孩虽然只有十岁，毕竟是个姑娘，爱美的心与生俱来。 5 z; f5 r: x4 Z1 d5 C3 q 　　“医生，”女孩的脸刷地红了：“我长大之后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吗？” ! u) T/ C' z) Q& `1 u# k8 u 　　“你根本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也许，我长得很丑。” 　　女孩摇摇头：“我听见病房的护士说，你年轻英俊，人很好，又是顶尖儿的眼科医生。” ! g/ \9 _, b0 b' B/ \, E 　　他尴尬地笑了：“她们真会拿我开玩笑。” 0 R( u2 ?/ T% X+ \ 　　“医生，你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女孩天真地问。 9 ^$ S5 E: _; |! E* x& {" a5 n 　　他停了半晌，站起来，把椅子拉开，静静地朝女孩说： 　　“很晚了，你应该睡觉了。” ; |$ \6 B* F- ^" X: f5 x 　　女孩温驯地把绒毛小熊搁在枕畔，缓缓滑进被窝。 　　“医生，你哭过吗？”她的头随着徐宏志的脚步声转向床的另一边。 　　“没有。”他低声说。 　　“我闻到盐味。” 　　“是我身上的汗水。” 　　“我分得出汗水和泪水的。”女孩说，“你刚才读书的时候，身上有一种悲伤的味道。医生，你忘了吗？盲人的嗅觉是很灵敏的。” 6 u. i, A5 a9 A( I 　　他那双困倦的眼睛望着女孩，也无言语。尽管她因为身体的残障而有超龄的早熟，她终究还是个孩子，不了解的事情太多。 　　“医生。”女孩摸到枕边的绒毛小熊，递给他，说：“我把它送给你。” 　　徐宏志惊讶地朝她问：“为什么？这团毛茸茸的东西不是你的宝贝吗？” 　　“所以我才想把它送给你，虽然它已经很老，但它会为你带来好运的，我不是终于也看得见了吗？” 3 Q! F6 W. Y9 o' Y' b 　　徐宏志接过那只绒毛熊，笑笑说：“上面一定有很多口水。” 　　女孩腼腆地笑了，心中的喜悦胀大了一些： 　　“医生，你要好好留着它啊！等我长大，五年后，或者八年后，我会回来要回我的小熊，那时你再决定要不要我做你的女朋友。说完这句话，女孩伸手摸到床边的灯掣，把灯拧熄，嘴上挂着一个幸福的微笑。 　然而，今天晚上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她此刻的心情就像第一次参加孤儿院旅行的前夕那样，她因为太兴奋而失眠，彻夜期盼着晨曦的来临。这个手术要比那一次旅行刺激很多。她有点紧张。她害怕明天的世界跟她以前熟悉的那个不一样。 " W& [/ E& t: k: `2 p. ]. T 　　女孩转脸朝向门的那边，声音里有着一种期盼和不确定。 # \% G H2 Y! G0 m3 v. M! v5 P 　　“医生，这个世界是不是很美丽的？”她问。 　　门的那边没回答。 0 ^: e: g+ T$ g4 r' A 　　就在那一瞬间，女孩嗅到了眼泪的咸味和鼻水的酸涩，听到了发自一个男人的喉头的哽咽。		& j4 k' N% e+ W; J q7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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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的时节（4） * c7 _7 q: k J/ m , b8 S, i/ e" T6 `# ].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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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T) _* D) B' f: p/ a( z( v 徐宏志离开病房时，臂弯里夹着那本书和一只秃毛的玩具熊。这只绒毛熊挂在他魁梧的身躯上，显得那么小而脆弱，就像眼泪，不该属于一个强壮的男人。 6 L& k6 |- Y, |5 h9 X* y 走出医院的时候，他踢到脚上松垂的鞋带。他蹲下去把鞋带绑好的那一瞬，一行清泪滴在他的手背上，缓缓流过指缝间，他拭去了。花了一些气力，他再次站起来。 　　刚刚下过的一场细雨润湿了他脚下的一片草地。他踩着水花，走在回去的路上。他感觉到有几只蚊子在叮咬他，吸他的血，但他疲惫的双腿已经无力把它们甩开了。 7 i; Z4 M6 D9 @* o3 N& a 　他想到躺在病房里的女孩是幸福的。明天以后，她将可以看到天空的蓝和泥土的灰绿，看到电影和人脸，也看到爱的色彩。不管她愿不愿意，她也将看到离别和死亡。 　　他又回到许多年前的那天。在比这一片青葱和辽阔的另一片草地上，她投向了他。那是他最消沉的日子，她像一只迷路的林中小鸟，偶尔掉落在他的肩头，啄吻了他心上的一块肉，给了他遗忘的救赎。 & a6 b$ r* T: D" f2 E2 ?1 w 　　那时他并不知道，命运加于他的，并不是那天的青青草色，而是余生的日子，他只能与回忆和对她的思念长相左右。

7 n+ A2 Q" \7 L 花开的时节（5） & t' Q" g$ I2 y( @5 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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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他的母亲在飞机意外中死去之后，徐宏志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阳光。母亲的乍然离去，把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永远带走了。那一年，刚刚升上医科三年级的他，经常缺课，把虚妄的日子投入计算机游戏，没日没夜地沉迷其中。他成了个中高手，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 o; d% ]% Z; ~" M6 ^; x 　　他缺席考试。补考的时候，只回答了一条问题就离开试场，赶着去买一套最新的计算机的游戏。 　　他把青春年少的精力和聪明才智浪掷在虚拟的世界里，与悲伤共沉沦。然而，输的显然是他。学期结束的时候，他接到通知要留级。在医学院里，留级是奇耻大辱，他却连羞惭的感觉都付之阙如。 6 I& ]0 q- B6 u n/ J- U$ ] 　　无数个日子，当他挂着满脸泪痕醒来，惟有那台计算机给了他遗忘的借口。那时候，他瘦得像只猴子，孤零零地在自己的暗夜里漂流，生活仿佛早已经离弃了他。 * ?2 C2 D* M0 T* D! i 　　就在那一天，宿舍的电力系统要维修，他惟有走到外头去。那是正午时份，他瞇起眼睛朝那个热毒的太阳看去，顿时生出了一个念头：也许，他可以把自己晒死。他可以用这个方法对猝不及防的命运做出卑微的报复。 + j' L0 L* N+ {* S+ n 　　他瘫在那片广阔的青草地上，闭上眼睛想象一个人中暑之后那种恍惚的状态，会像吃下一口鸦片般，在自己的虚幻中下坠，下坠，远远离开尘世的忧伤。

- g Y& T: r. v6 G 花开的时节（6） c& B0 l, S! b6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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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m+ Q- V6 v S 　他身上每寸地方都挂满了汗水，迷迷糊糊地不知躺了多久，直到他忽然被人踢倒。 8 J% l5 [# ^4 J . a7 W0 N6 v" z; G% P* ^ I: d" L% e- Y' _) l; x5 X) S 　　他爬起来。太迟了，一个女孩在他脚边踉跄地向前摔了一跤，发出一声巨响，头上的帽子也飞脱了。 　　他连忙把女孩扶起来。逆光中，他看到她模糊的轮廓和那头栗色头发上朦胧的光晕。她 + R Y/ _1 b- H" O# f3 m. }8 F 蜜糖色的脸上沾了泥土。 $ A8 p( @% O5 ~" j) J" ` 　　“对不起。”他瞇缝着眼睛向她道歉。 　　女孩甩开他，自己站定了，用一只拳头擦去眼窝上的泥巴，气呼呼地瞪着他，说： 7 Y9 g/ s+ r& e# o$ E# C 　　“你为什么躺在这里？” 　　“对不起。”他一边说一边弯身拾起女孩散落在地上的书和那顶红色的渔夫帽。 　　女孩把书和帽子抢了回来，生气地问： 　　“你是什么时候躺在这里的？” 　　他一时答不上来。他没想过她会这样问。他也不觉得这个问题跟她摔倒有什么关系。 ; X6 H+ Z5 d; K/ T7 j/ Q' n4 y. u 　　“我刚才没看见你。”她一边抖去帽子上的泥巴一边说。 　　“我在这里躺了很久，谁都看得见。”他说。 3 T. a* P1 h; p: [/ W0 N 　　这句话不知怎地激怒了她。她狠狠地盯着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谁叫你躺在这里的？” " O) G) C! r1 P. I( B: U 　　“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样？是你自己走路不长眼睛！”他给晒得头昏脑胀，平日的修养都不见了。 " Q6 ~. k* O4 |+ Y 　　她二话不说，举起手里的帽子朝他头顶砸去。 　　他摸着头，愣在那儿，还来不及问她干嘛打人，她已经抬起下巴朝宿舍走去。 / c5 K" \, h; s5 g2 |+ b8 f0 a 　　他没中暑，反而给唤回了尘世。

花开的时节（7） 0 b8 X* q# R+ s5 P6 t 2 z) I9 v9 v# l&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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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他在大学的便利商店里碰到她。晚饭时间早就过了，他走进去买一个杯面充饥。那天，店里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他拿着杯面去柜台付钱的时候，诧然发现她就站在收款机旁边。 3 Y( U- M8 J- J- P. G& ? # l) {1 ]1 ^0 A6 b: t8 P4 _ 　　轮到他的时候，她似乎认不出他来。 6 T4 ?1 R8 O. d) @; r# B 　　“你在这里兼职的吗？”带着修好的意图，他问。 % e* p* J B8 V0 G 　　“你是谁？”她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疑惑。 4 C3 ~) c0 f# d 　　“我是那天绊倒你的人。”话刚说出口，他马上发觉这句话有多么笨。但是，就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已经追不回来了。他只好站在那儿傻呼呼地摸着前几天晒得脱皮的鼻子。 0 d& J) Z' Y' @5 |2 c 　　她眼睛没看他，当的一声拉开收款机的抽屉，拿起要找回的零钱，挪到鼻子前面看了看，然后重重的放在他面前。 . R5 g d6 N8 K* E 　　他只好硬着头皮拿了零钱和杯面走到一边。他真不敢相信自己那么笨拙。也许，当一个人成天对着计算机，就会变笨。 　　然而，遇见她之后，他虽然懒散依旧，却没那么热衷计算机游戏了。 ! B3 C: g9 u2 Y 　　他走到桌子那边，用沸水泡面，然后盖上盖子，等待三分钟过去。他交叉双脚站着，手肘支着桌子，拳头抵着下巴，偷偷的看她。她身材细瘦，顶着一头侧分界粗硬难缠的栗色头发。那张闪着艳阳般肤色的脸上，有一双聪明清亮的眼睛，带着几分直率，又带着几分倔强。那管直挺挺的鼻子下面，带上一张阔嘴。这整张脸是个奇怪的组合，却活出了一种独特的味道，仿佛它的主人来自遥远的一方天地，那里也许有另一种生活，另一种美和价值。 　　后来他知道，那是因为她童年的某段日子。那段日子，是她快乐的乡愁，也成了她一辈子难解的心结。

9 [2 K/ e) ~: a3 R" b8 N 花开的时节（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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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觉到他在看她，她朝他盯过来，他连忙分开双腿，拿起筷子低着头吃面。 那个杯面泡得太久，已经有点烂熟了。他一向没什么耐性等待杯面泡熟的那漫长的三分钟，通常，他顶多等两分钟就急不及待吃了起来。这一天，那三分钟却倏忽过去，他反而宁愿用一个晚上来等待。 7 V. |( R* c1 m5 ~* }! a

花开的时节（9） " b1 O* |3 |% T0 d8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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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接班的男生到了，女孩脱下身上的制服，拿了自己的背包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Y1 B+ D4 q" z) z& i + K T c% g1 k + M$ A9 P+ ?; p9 l; v1 j 　　她穿得很朴素，浅绿色衬衣下面是一条棕色裙子，脚上踩着一双夹脚凉鞋，那顶用来打人的小红帽就塞在背包后面。 / q7 \' [9 n9 s 他发现她两个膝盖都擦伤了，伤痕斑斑，定是那天跌倒时被草割伤的。她走出去的时候 ，他也跟了出去。 8 N+ k5 `0 x/ v. h 　“那天很对不起。”带着一脸的歉意，他说。 + }6 y6 x$ f( Z 　　她回头瞅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变得好奇怪，带着几分冷傲，几分原谅，却又带着几分伤感。 　　“我叫徐宏志。”他自我介绍说。 　　她没搭理他，静静地朝深深的夜色走去。 ! e+ J' N$ V6 T# L 　　他双手插在口袋，看着她在遥远的街灯下一点点地隐没。她两只手勾住身上背包的两条肩带，仿佛背着一箩筐的心事。他发觉，她并没有走在一条直线上面。 　　直到许多年后，凭着回想的微光，他还能依稀看到当天那个孤单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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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的时节（10） . @0 B! [ {0 F/ k+ S/ h2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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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徐宏志每天都跑去便利商店随便买点东西。有好几次，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刚好抬头看到他，马上就搭拉着脸。他排队付钱的时候，投给她一个友善的微笑，她却以一张紧抿着的阔嘴来回报他的热情。 % Q4 h4 Y5 {( P4 a+ P f" ?. Q 　　只有一次，他进去的时候，店里没有客人。她正趴在柜台上看书。她头埋得很低，脸上漾开了一圈傻气的微笑。发现他的时候，她立刻绷着脸，把书藏起来。 　　“她一定是个爱美所以不肯戴眼镜的大近视。”他心里想。 　　那朵瞬间藏起来的微笑却成天在他心里荡漾。

花开的时节（11）

' l! A% W7 ^( l, Y' b" ` 一天，徐宏志又跑去店里买东西。他排在后头，一个瘦骨伶仃、皮肤黝黑的女孩斜挨在柜台前面。女孩头上包着一条爬满热带动物图案的头巾，两边耳朵总共戴了十几只耳环，穿了一个鼻环，脖子上挂着一串重甸甸的银颈链，小背心下面围着一条扎染的长纱龙，露出一截小肚子，左手里握着一根削尖了的竹竿，活脱脱像个非洲食人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流落到大城市来。 6 S! {+ L' k" H! m0 _+ x/ ? 2 j0 c5 [; o* k9 M 　　他认得她是邻房那个化学系男生的女朋友。这种标奇立异的打扮，见过一眼的人都不会忘记。 　　“明天的画展，你会来看吗？”食人族问。 　　他喜欢的女孩在柜台后面摇摇头。 ( c- M4 M+ I" { Y! I% r0 `: i 　　“我真的不明白，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转去英文系。”食人族一边嚼口香糖一边说。 9 I0 z% h% N5 o0 g- C: z8 }) d 　　她微笑没答腔。 6 A: ^: E6 l' b; l) f& m( ` 　　食人族吹出一个口香糖气球，又吞了回去。临走的时候说： 9 x, R; R v/ y3 m 　　“我走啦，你有时间来看看吧。” $ O4 ?: c+ e- C 　　“莉莉，你手里的竹竿是干什么的？”她好奇地问。 1 S9 d! W0 o' K; S+ \ 　　食人族瞧瞧自己手里的竹竿，说：“我用来雕刻一张画。” 　　她朝食人族抬了抬下巴，表示明白，脸上却浮起了一个忍住不笑的神情。当她回过头来，目光刚好跟他相遇，他牵起嘴角笑了。他们知道大家笑的是同一个人。 . [1 G3 [. D& K X 　　她马上调转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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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的时节（12） ! n5 S7 T$ i+ Z, K" q%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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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宏志很想向邻房那个男生打听关于她的事，却苦无借口。一天，那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竟然自动送上门来。 ! E$ n" J% h# s" m [9 b1 B& p “你可以看看我吗？”这个叫孙长康的男生朝他张大嘴巴。 徐宏志看了一下，发现孙长康口腔里有几个地方割伤了。 8 y8 B! `( z( r5 {# T" Q; D" y 　　“我女朋友昨天穿了个舌环。”他苦着脸说。 　　“涂点药膏和吃点消炎药，应该没事的了。”他拉开抽屉找到药膏和消炎药给孙长康。 2 Y! G+ b5 z' X: M4 ]& t5 f. l" b 　　他有时会替宿舍的同学诊治，都是些小毛病，他们很信任他。药是他在外头的药房买的。然而，过去的一年，他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他们已经很少来找他。 : \8 O( ?% x3 q7 W0 h0 ] 　　“你女朋友是念哪个系的？”他倒了一杯水给孙长康吃药。 　　他吞了一颗药丸。带着一脸幸福和欣赏的苦笑，他说： 　　“她这副德性，除了艺术系，还有哪个系会接受她？” $ D4 g/ O0 c& d6 Z) X' I 　　“我前几天在便利商店里碰到她，她正在跟那个女店员聊天。”他试着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 　　“你说的是不是苏[被过滤]？头发多得像狮子，经常戴着一顶小红帽的那个女生？” 　　“对了，就是她。”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 P! U, ]4 }2 N, k 　　“她是莉莉的同学，听说她今年转了过去英文系。那个决定好像是来得很突然的。莉莉蛮欣赏她，她不容易称赞别人，却说过苏[被过滤]的画画得很不错。” 　　“那她为什么要转系？” 　　他耸耸肩：“念艺术的人难免有点怪里怪气。他们都说艺术系有最多的怪人，医学院里有最多的书呆子。” 　　徐宏志尴尬地笑了笑。 6 J# R; w& y1 Y- J8 b! C 　　“可你不一样，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医生。”孙长康补上一句。 　　徐宏志一脸惭愧，那时候，他连自己是否可以毕业也不能确定。 　　孙长康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 ~+ K w, Y4 e6 `9 N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原因，但是，每个人都会有消沉的时候，。” 0 a- p; r+ b- h: P! ] 　　那一刻，他几乎想拥抱这个脸上的青春痘开得像爆米花般的男生。他们一直都只是点头之交。即使在今天之前，他也认为孙长康是个木讷寡言的男生。就在前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可以不着痕迹地从他口中探听苏[被过滤]的事。 % a) E& z# l; q. a7 j' H& x 　　他对孙长康不免有些抱歉，有些感激。只是，男人之间并没有太多可以用来彼此道谢的说话，如同这个世界一直缺少了安慰别人的词汇。

花开的时节（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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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长康出去之后，他拉开了那条灰尘斑斑的百叶帘，把书桌前面的一扇窗子推开。外面的阳光洒了进来，他把脖子伸出去，发现窗外的世界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 E5 K7 k" Y* {# [, z# s4 z 就在牵牛花开遍的时节，那只掉落在他肩头的林中小鸟，披着光亮的羽毛，给了他一身的温暖和继续生活的意志。 5 s' ~5 K/ a4 d( I 　　有好几天，他带着一脸微笑醒来，怀着一个跳跃的希望奔向便利商店，只为了去看她一眼，然后心荡神驰地回去。一种他从未遇过的感情在他心里漾了开来。他的眼耳口鼻会不自觉地挤在一块痴痴地笑，只因想到被她用帽子砸了一下的那个瞬间。 & s% w5 a: Y! u' R+ Y 　　生活里还是有许多令人消沉的事，比如学业，比如那永不可挽的死亡，都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他渴望溜出去，溜到她身边，溜出这种生活。

花开的时节（14） 7 p+ u' K+ E9 g# s0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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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徐宏志去了艺术系那个画展。食人族在那里，跟几个男生女生蹲在接待处聊天。他拿了一本场刊，在会场里逛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苏[被过滤]的画。食人族的画倒是有一张，那张画，也是最多人看的。 0 F) D2 ~7 @+ x; @ 她的画反而不像她本人的奇装异服，用色颇为暗淡，风格沉郁，有点像蓝调音乐。 9 k* W" Q9 N5 o3 @2 @7 g 　　“连食人族都说她画得好，苏[被过滤]的画一定很不错。”他想。 0 p0 `* I* h; r! W7 N! J8 [ 　　他翻开那本场刊，在其中一页上看到一张苏[被过滤]的画。那张现代派油画占了半版篇幅，一头狮子隐身在一片缤纷的花海里，它头上的鬃毛幻化成一束束斑斓的色块，左边耳朵上栖息着一只蝴蝶，天真的眼睛带着几分迷惘。 ' ~+ M7 W# Z5 H$ ], ^% b4 h$ ~ 　　他不知道他是喜欢了画家本人而觉得这张画漂亮，还是因为喜欢这张画而更喜欢这位画家。 　　他拿着场刊朝食人族走去，问她： ( ]% n* `6 `+ [0 a 　　“请问这张画放在哪里？” 　　食人族似乎并不认得他。她看了看他所指的那一页，咕哝着： 4 y9 ~+ Z) ~' _ 　　“这张画没有拿出来展览。” 　　穿了舌环的食人族，说话有点含混。他凑近一点问： 3 l6 j! e$ h" J9 U, G* p7 @ 　　“那为什么场刊上会有？” 8 q& A8 X! C7 ~9 u9 U 　　“这本场刊早就印好了，这位同学后来决定不参加画展。”食人族回答说。 　　带着失望，他离开了会场。 　　外面下着霏霏细雨，他把那本场刊藏在外衣里。那是一头令人一见难忘的狮子，充满了奇特的想象。她为什么要放弃画画？是为了以后的生活打算，还是为了他不可能知道的理由？他感到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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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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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的时节（15）

夜晚，他冒雨去了便利商店。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苏[被过滤]戴着耳机，趴在柜台上看书。她蹙着眉，很专注的样子，似乎是在温习。也许是在听歌的缘故，她不知道他来了。直到他拿了一个杯面去付钱，她才发现他。 # k( B9 O! z9 e: i2 O" z 　　她站起来，把书藏在柜台下面，脸上没什么表情，朝他说了一声多谢。 2 }% |$ M( s. o5 Z7 o {9 h' R ( |# u2 W2 V( Z6 P- @ 　　他走到桌子那边吃面。雨淅淅沥沥地下，多少天了？他每个晚上都来吃面，有时也带着一本书，一边吃面一边看书，那就可以多待一会。这个晚上，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继续听歌，时而用手指揉揉眼睛，看起来很倦的样子。他发现她的眼神跟那张画里头的狮子很相似。到底是那头狮子拥有她的眼神，还是她把自己的眼神给了狮子？她用手指揉眼睛的时候，仿佛是要赶走栖在眼皮上的一只蝴蝶。那只蝴蝶偏偏像是戏弄她似的，飞走了又拍着翅膀回来，害她眨了几次眼，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她及时用手遮住了嘴巴。 " y' S9 n5 F# @1 s( g - m/ @, c( u; h9 }& w% m; V 9 k5 f. U* d N3 n 　　一股幸福感像一只白色小鸟轻盈地滑过他的心湖。她所有的、毫无防备的小动作，在这个雨夜里，只归他一人，也将永为他所有。 5 T& u0 T. j+ I7 [- H! Q . Q$ b/ U4 U7 B4 ]/ O; V 3 s/ }$ o/ I$ n8 x2 |/ S 　　她没有再看那本书了。每当他在店里，她都会把正在看的书藏起来。 & M$ [' N3 }' o* b

. k4 c( y/ |$ z 花开的时节（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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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便利商店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刮着大雨。雨一浪一浪的横扫，根本不可能就这样回去。他只好缩在布篷下面躲雨，雨水却还是扑湿了他。 * n) M2 J# L( M- o3 T* A; D: C 4 j- R( Y: o" I# \4 ?; c$ c3 Y 　　过了一会儿，接班的男生打着伞，狼狈地从雨中跑来。该是苏[被过滤]下班的时候了，他的心跳加快，既期待她出来，又害怕她出来。 　　半晌，苏[被过滤]果然出来了，手上拿着一把红色的雨伞。她发现了他，他腼腆地朝她微笑。她犹疑了一下。不像平日般绷着脸，她投给他一个困倦的浅笑。 9 ?, H0 J$ ~2 u2 V, e ( i+ H* ?$ u: ~9 U- e* o* S $ y9 c+ h# k2 ~, u8 o 　　那个难得的浅笑鼓舞了他。他朝她说： / Q4 {/ x. }$ @$ U% J+ V2 r0 R 　　“雨这么大，带了雨伞，也还是会淋湿的。” 1 ^; m/ f9 R6 r 　　她低了低头，没有走出去，继续站在滴滴嗒嗒的布篷下面，跟他隔了一点距离，自个儿看着雨。 7 n ?" G7 j$ K# a: C ; w$ H, Z" Z* a& ?! ~. q4 u 　　“你的朋友莉莉是我邻房的女朋友。”他说。 　　“那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啦？”她问。 ! V& C6 Y8 ~9 f, S 1 u, B* ^3 Z* P+ Q 　　他微笑朝她点头。 : E! M* p8 c% T, ` 　　“那你已经调查过我啦？”语气中带着责备。 ' Z% {3 Q2 Z% r - O. [0 L& B( I7 z3 f$ u 　　“呃，我没有。”他连忙说。 ' X$ d$ ^: N* J7 Q 　　看到他那个窘困的样子，她觉得好气又好笑。 ! L/ P5 R9 j8 K, d) l5 W4 R1 Y: q . ?2 X5 h6 N. i ; a! i0 |7 G' ~* ~3 v/ x o% m 　　“我今天去过艺术系那个画展。”他说。 " ~" E, Y2 s# y9 p* l' q0 q 　　她望着前方的雨，有一点惊讶，却没回答。 7 Q# ]8 e. b E* P) n- M2 k* o' |+ \1 j . [7 m7 l7 M- L1 K; z 　　“我在场刊上看到你的作品，可惜没展出来。我喜欢画里头的狮子。它有灵魂。你画得很好。” # M @, f1 N4 N+ m " w5 [% c7 r% } 　　她抬头朝他看，脸上掠过一抹犹疑的微笑。 2 G7 g# S1 h6 i* S ; `! ]" d) L y. `0 T0 v# m: Y * a: a$ q6 P& C8 L2 r% Y 　　然后，她说了一声谢谢，撑起雨伞，冒着大雨走出去。 C; I! N- p \0 C4 C2 h v 　　他跑上去，走在她身边。 ' w2 i) y4 o" H# f% g 　　她把头顶的雨伞挪过他那一边一点点。他的肩膀还是湿了。 5 I7 y* F/ e6 t7 c 　　“你为什么要放弃？”雨太大了，他要提高嗓门跟她说话。 , A; v6 e# \4 s& Q2 S9 o, J( x( } 　　“这是我的事。”她的眼眸并未朝向他。 D& G- q7 a( K4 S" d5 ~- x, o 　　“我知道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 B. i S6 p% U4 y+ C 　　她把雨伞挪回去自己的头顶，一边走一边说： ) B/ k& X) n% J, I. a3 x [ 　　“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0 R% J9 F, `3 f; i4 A! d 　　“你很有天分。”他说。 . Q( P0 J% Y* [6 B3 x- n' Q 　　“有多少人能够靠画画谋生？”她讪讪地说，雨伞挪过他那边一点点，再一点点。 & `5 O u" g( ~/ N! K) r( J1 g # Q* R J9 o( ~2 C+ j) h3 F9 t 　　“你不像是会为了谋生而放弃梦想的那种人。” 5 M2 ?% {* N: t+ K4 w ) e7 W# B. N) Q! H: f, v( T 8 E% }6 `- E0 r" J3 T1 D8 V' O q 　　“你怎知道什么是我的梦想？”她有点生他的气，又把雨伞挪回去自己头顶。 # c5 Y5 A: P. `7 X g 　　“呃，我承认我不知道。”他脸上挂满雨水，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8 q0 h7 D6 b- a+ J " h0 y, C1 t8 d8 ~ 1 v5 i6 t- r" T8 `4 a) x4 r9 c 　　她看着有点不忍，把手里的雨伞挪过去他那边。最后，两个人都淋湿了。 : p4 {1 C: Y9 Q% M ; u0 c' ]6 z4 S0 L* Q% x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两个人无言地走着。 # ?; V+ m ?4 {! v- ]0 F % Y, B! a- G& J' t+ E$ k 0 j; T+ A( z( f 　　雨停了，她把雨伞合起来，径自往前走。 ' g5 F3 s/ A" ]3 e" X8 G 　　她朝女生宿舍走去，右手里的雨伞尖随着她的脚步在路上一停一顿。她看上去满怀沮丧。 1 `! M! H; B" |0 S$ ^2 ]) D! F - L4 x' t Q" U( n5 d4 H 0 L0 e: K* A, E/ O 　　他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了，也许开罪了她。然而，这场雨毕竟让他们靠近了一点。一路走来，他感觉到她手里那把伞曾经好几次挪到他头顶去。

花开的时节（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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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4 }( Y0 n1 I 　　他以为自己的身体很强壮，没想到竟然给那场雨打败了。半夜里他发起烧来，是感冒。他吃了药，陷入一场昏睡里，待到傍晚才回复知觉。 ; w `- C6 `- {8 K) I2 A* V 2 }/ f( w" a3 z' a 　　他想起他一位中学同学Ｃ。那时候，Ｃ为了陪一个自己喜欢的女生游冬泳，结果得了肺炎。他们都笑Ｃ害的是甜蜜病。三个礼拜之后，Ｃ康复过来，那个强壮的女孩子却已经跟另一个男生走在一起。 　　Ｃ悲愤交集，把那张肺部花痕斑斑的 X光片用一个画框镶了起来，挂在床前，时刻提醒自己，爱情的虚妄和女人的无情。 : o% E2 Q7 k9 u* A1 W: X ( {" I& K+ z; X 　　他呢？他不知道此刻害的是甜蜜病还是单思病。 0 d9 K; t( t7 ] 　　他头痛鼻塞，身子虚弱，却发现自己在病中不可思议地想念她。 - a- v3 Y" K" D2 E2 \" ] 　　爱情是一场重感冒，再强壮的人，也不免要高举双手投降，乞求一种灵药。 ! m' L) `9 j0 f2 f! f2 X5 V+ h$ O 　　他想到要写一封信给她，鼓励她，也表达一下他自己。他拿了纸和笔，开始写下他平生第一封情书。 　　起初并不顺利，他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既害怕自己写得不好，又很虚荣地想露一手，赢取她的青睐。最后，他想起他读过的那本书。

花开的时节（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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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写好的信放在一个信封里，穿上衣服匆匆出去。 $ L$ C/ u1 B/ n5 e5 W. I/ N + \: g9 W, a5 {9 I 　　他是自己的信鸽，忘了身体正在发烧，衔着那封信，几乎是连跑带跳的，朝便利商店飞去，那里有治他的药。 ' P0 x: C" D0 i; v 　　他走进去，苏[被过滤]正在忙着，没看到他。他随便 拿了一块纸包蛋糕，来到柜台付钱。 　　他大口吸着气。她朝他看了一眼，发觉他有点不寻常。他的脸陡地红了，拿过蛋糕，匆匆把那封信放在她面前，没等她有机会看他便溜走。 ?! C! o8 S! }# F ( s8 W# k8 a& d+ ]: ~; v/ V/ H 回去的路上，他不停想着她读完那封信之后会怎么想。他发现自己的烧好像退了，身体变轻了。但 7 G/ q4 _) C: ~3 |+ [, K" B$ F 他还是很想投向梦乡，在那里梦着她的回音。 + X. B; e6 _- c/ y8 X/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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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他每天在宿舍房间和楼下大堂之间来来回回，看看信箱里有没有她的回信，但她没有。他决定去便利商店看看，说不定她一直在那边等他，他却已经两天没过去了。 ) z9 G- W1 N5 X7 U : B: Z0 j3 D5 J9 U 　　他进去的时候，看到那台收款机前面围了几个人，有男生，也有女生。大家的眼睛盯着同一个方向看，似乎是有什么吸引着他们。 9 `3 c ~- g$ k2 I8 j 　　苏[被过滤]背朝着他，在另一边，把一瓶瓶果汁放到冰箱里。他静静地站在一排货架后面，带着幸福的思慕偷偷看她。 ) A7 z, J \1 U) _1 l 　　人们在笑，在窃窃低语。等到他们散去，他终于明白他们看的是什么：那是他的信。 0 C' P; a! U1 n) i : u- b% G, Q! w5 K/ [. q$ S/ C& x 　　那两张信纸可怜地给贴在收款机后面。已经有太多人看过了，上面印着几个骯脏的手指模，纸缘卷了起来。 ' F8 z& P E/ D$ H 　　她转过身来，刚好看到他。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 O' ]9 F! g5 `7 g0 ?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身体因为太震惊而微微颤抖。 1 s3 T, Y, I- [1 d% _ 　　“你是说那封信？”她漫不经心地说，似乎已经承认这件事是她做的。 " H6 J: `* d+ ^8 h/ `* f 　　挫折感当头淋下，他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6 A' r/ ]5 q+ z7 i2 d2 N 　　“你还是用心读书吧。”她冷冷地说。 % u9 Y7 f$ k8 O/ ]( w! N 　　他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你不会想再留级的吧？”她接着说。 ) ^( ?: G5 e& Q9 L! N 　　他的心揪了起来，没想到她已经知道。 # G+ y& t0 f7 N' M. a! b0 Z ! k0 @7 C# d: H" ~ 　　“并不是我有心去打听。在这里，光用耳朵就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她说。 4 C% ^) _) W8 ~$ a O) \ 6 \! S& ~, M. A5 B, P 　　他没料到这种坦率的爱竟会遭到嘲笑和嫌弃。 % v3 G4 T- Q. [+ l1 K/ Y5 S ( `9 d' y3 d. X " U4 ^7 m5 {' V# Y 　　“因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这样对我吗？”悲愤滚烫的泪水在他喉头涨满，他忍着咽了回去。 # Z" [; w1 e+ [* J+ d, J$ C2 H1 R: J 　　“你喜欢我，难道我就应该感激流涕吗？”带着嘲讽的口吻，她说。 0 M. g9 ~. _$ U 　　他突然意识到她对他无可理喻的恨。 ) A) @% ~9 O9 {* r ) q1 z/ {8 O+ h2 a# V' I/ s 　　“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他咬着牙问。 . ?' [; v/ n: W , l7 M2 ]1 ^$ O7 s. F/ i) e7 l 　　“我就是喜欢折磨你。”她那双冷酷的黑色眸子望着他。 ' }9 S4 q/ P2 m, ^/ e( c: S! k6 o $ v! ]9 _1 M1 w7 \6 q 　　“你为什么喜欢折磨我？” 9 t/ u! `7 q4 a $ j# ]* B. C9 Q" l 　　她眼里含着嘲弄，说： 2 M# a1 p* m, x5 J / k2 Y8 q# w% Q # {" P% m7 z) ?' B 　　“我折磨你的方式，就是不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折磨你。” ' s5 v5 O; Q. k/ o! v$ d 　　“你这个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吃惊地朝她看。 5 D' ?, }: B8 [' {+ [& ~$ h 　　“是个你不应该喜欢的人。”她转身用背冲着他，拿了一条毛巾使劲地擦拭背后那台冰淇淋机。 $ l- {& |- A/ D+ r Z 7 X I# K- p5 P- e1 k9 k. R 　　他懂得了。他的卑微痴傻在这里只会沦为笑柄。她并不是他一厢情愿地以为的那个人，也不配让他喜欢。 + n4 B# {4 y Y2 E. s" |- R . I1 M" i3 b6 s( T 　　他转过身朝外面走去。她再也没有机会折磨他了。 ( Q% \* W$ L' I# v

花开的时节（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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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R; S/ b+ v) u7 o* q 　　回到宿舍，他感觉到每个人都好像已经看过那封信。他们在背后嘲笑他，或是同情他。这两样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 R* X# Z9 r1 l8 A, p. Q 　　他想躲起来。但他可以躲到哪里去呢？除了他的床？ }$ E3 Y5 `2 w6 t4 y# y- A1 f/ {9 ]/ ` % M; F! S, e6 i( U2 K5 ~ 　　他躲入被褥里，成天在睡觉，把生活都睡掉了。假使可以，他想把青春虚妄的日子都睡掉。他想起 同学那张肺部花痕斑斑的 X光片。他徐宏志，现在才拿到属于他自己那张好不了多少的肺部 X光片。他有点恨她，也恨所有的女人。他的爱可以被浪掷，却受不了轻蔑。她可以拒绝他的爱，却无权这样践踏他的尊严。 + V; S. z& X3 _4 J. x$ u 　　可恶的是，受了这种深深的伤害，他竟然还是无法不去想她。这是报应吧？遇上了她，他天真地以为可以从一种难以承受的生活渡到另一种生活，却把自己渡向了羞辱。 ! m8 I" c* W- R ' C# b9 `5 ]' x5 K+ D" q* ~ / T6 }% u2 g7 E5 C4 G 　　现在，他只想睡觉。他要用睡眠来堕落，希望自己更堕落下去，就像她出现之前那样。 7 w/ f4 L0 E1 v, T

4 I1 P6 \8 Y. X- j 花开的时节（20）

他不知道这样睡了多少天，直到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 ]# |+ {; m( ?8 z# u$ E0 l + u u) L- C+ }3 X, O6 e 　　“徐宏志，有人来找你。” 6 k! @, x, B0 [( W 　　他懒懒散散地爬出被褥去开门。 0 f, d' K5 n: w: { 　　那个来通传的同学已经走开了。他看到自己的父亲站在那里。 . G' ^* ]% \( J& o5 C % p$ N; t$ u. H8 ^ ] 　　为什么父亲偏偏在他最糟糕的时刻来到？他睡眼惺忪，蓬头垢面，胡子已经几天没刮了，一身衣服邋邋遢遢的。 7 f f* g5 I& x( Q# d; t 1 d7 F3 @# r' a$ ^ S7 \- P 　　徐文浩看到儿子那个模样，沉下了脸，却又努力装出一个宽容的神情。他儿子拥有像他一样的眼睛，性格却太不像他了。他希望他的儿子能够坚强一点，别那么脆弱。 2 e6 B! r& i' i 　　“爸。”徐宏志怯怯地唤了一声，然后拉了一把椅子给他。 D% K( H2 I/ q/ q6 E- \ 　　徐文浩身上散发着一种他儿子没有的威严和气度。他穿著一套剪裁一流的深灰色薄绒西装，衬上深蓝色暗花丝质领带和一双玫瑰金袖扣，低调但很讲究。他五十七岁了，看得出二十年前是个挺拔英俊的男子。二十年后，虽然添了一头灰发，脸上也留下了光阴的痕迹，风度却依然不凡。他的眼神冷漠而锐利，好像什么都不关心，也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他是那样令人难以亲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寂寞的男人。 2 N {/ n, g! n, H/ c# X' n! G . ]/ r5 I: O- t8 x7 G 　　他一边坐到椅子里一边跟儿子说： - v3 u. D) A: q- ^ 　　“没去上课吗？”语气像是责备而不是关心。 E, H+ {# c' t 　　徐宏志站在父亲跟前，低着头说： * K. M+ `- `$ _. U) e( V( e & {: F9 i( I, I7 V/ p 　　“今天有点不舒服。” . r5 R2 X6 x4 y9 e; p7 ~ , F T+ {( v, D7 \+ A 　　“有去见医生吗？”不像问候，反而像是审问。 p5 h8 g6 ]# ]% \ 　　“我自己吃了药，已经好多了。”他心不在焉地说。 # K& n" Y# Z- |2 u+ t) @ 5 w$ X: c8 B# N' K, t0 } 　　一阵沉默在父子之间缓缓流动。徐文浩留意到一本画展的场刊躺在乱糟糟的书桌上，翻开了的那一页吸引着他。那一页登了苏[被过滤]的画。 {% [) J5 S, g) k& o& \ 　　他拿起来看了看，说： ) h: c; G' t6 ]5 ] 0 R% b) k! ]& b2 S' ~9 W2 ^3 } 　　“这张画还可以。是学生的作品吧？” % s) r! Q6 M, y% T # w& j; f% v7 n. h( U 　　徐宏志很诧异他父亲对这张画的评价。父亲是个十分挑剔的人，他说还可以，已经是给了很高的分数。 ; k2 r* ]& j' P 　　虽然他心里仍然恨苏[被过滤]，为了跟父亲抗争，他偏要说： : h& v+ S7 B2 K2 l' Z- L4 r 　　“我觉得很不错。” 　　徐文浩知道儿子是故意跟他作对的。有时候，他不了解他儿子。他所有的男子气概似乎只会用来反叛自己的父亲。 , r2 R8 b7 m" {2 c, ~9 R 　　“这一年，我知道你很难受。”他相信他能够明白儿子的心情。 ! m* G3 q4 w' f9 q4 ? + n* s4 R. |6 q, H1 ` % `2 l8 `4 W7 m8 R! h 　　“也并不是。”徐宏志回答说。他不相信父亲会明白他，既然如此，他宁可否定父亲。 * \* s6 z3 \; i. {0 u8 \ 　　他感到儿子在拒绝他的帮助，也许他仍然因为他母亲的事而恨他。 7 Z. `+ g. |3 K( j- J" D - k/ ~ T& K+ o+ c7 l6 ]4 | 　　“剑桥医学院的院长是我朋友，我刚刚捐了一笔钱给医学院，你想不想去剑桥念医科？用你前年的成绩，应该没问题。” 9 B' _# ^4 `( f/ t/ w# G# r; @7 ? 　　“爸，我喜欢这里，而且，我想靠自己的能力。”他拒绝了父亲。父亲最后的一句话，使他突然意识到，他去年的成绩，在一向骄傲的父亲眼里，是多么的不长进，所以父亲才想到把他送去英国，不让他留在这里丢人现眼。父亲不会明白，分别并不在于此处或天涯。父亲也永不会明了失败的滋味。 1 g4 p" b \* l 6 Z, E& t5 Q8 L 　　徐文浩再一次给儿子拒绝之后，有些难过。他努力装出不受打击的样子，站了起来，说： 9 k5 g+ R F) b8 h) S# p 　　“你吃了饭没有？”他很想跟儿子吃顿饭，却没法直接说出来。 $ n d% o- y) T5 I, `9 Q/ o : R& g! j# p w) _( r$ ~ 　　“我吃了。”他撒了个谎。 ) k- j/ n& G( b% C# m: ^$ { 　　“那我走了。”他尽量不使自己显得失望。 / x4 X9 n# O0 x+ h. \ : I( Z8 H3 [9 c1 u0 A- L N, | $ T/ D `1 h9 f4 k# i# K! f4 B9 ] 　　他偷偷松了一口气，说：“我送你出去。” / d% G/ r7 @4 s- p 　　“不用了，你休息一下吧。再见。”那一声“再见”，不像是跟自己儿子说的，太客气了。 ( I+ }, i9 K3 M2 | D 　　徐文浩走出房间，下了楼梯。 　　徐宏志探头出窗外，看到父亲从宿舍走出来。家里的车子在外面等他，司机为他打开车门，他上了车。 : X0 W/ l9 r( H8 N- y2 ^6 M q; y 　　车子穿过渐深的暮色，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退回来，把窗关上。 3 k1 A0 T6 ], R# i % v" t6 P1 `3 m9 p# g, S 　　那个唯一可以把他们拉近的人已经不在了。父亲和他之间的距离，将来也只会更遥远一些。 9 d% F& Y% F( N! P2 _4 G 7 d: o2 _# n4 U( q: ?" `( E( ^ 　　他溜到床上，把脸埋入枕头，沉溺在他残破的青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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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 _1 ^# O8 H' z; b# {# L: H1 i6 Q: A7 L! R# p% e8 L7 b7 Y. C. T6 w* q0 G l8 l, E1 S5 b |9 o; G0 ?9 B( m& |4 P; X5 Z2 b9 ~6 s! g$ v: h. E" A! L- T- u* [3 k0 G3 l, Q2 {+ ]0 Z3 S4 K5 k: ^8 f& U& Z/ U/ E3 r% z: s5 B/ B$ x$ W$ R8 y% h2 i/ z. D+ S& s8 H9 O& T1 m$ b: O2 j0 z6 i8 S5 N$ v$ J) L: [( `! Z: u, x; ?0 d. H/ r0 Q" b+ D8 p- c7 i P6 i1 B4 Z8 w+ |- a- @; x: U7 \) N- l1 P9 s' `4 f! B8 T7 y2 s0 S. b( }8 {6 q5 n0 o7 A" S4 _& z. t, W7 d; O! Z3 s' o9 {5 x# h/ v2 P) |: {) V' Q" q7 \. k: V" n ^/ Q. Q) ]. T. ]' b# T, q0 a2 q @$ s8 d$ K3 y' Z8 k2 J7 @- U: y$ |8 w2 i4 M* W) T. G6 y. W W$ |+ @+ T3 m8 p7 V/ g9 k+ C/ R. S* \2 @) ?0 C3 W4 I' t# e3 [, n; g5 @8 ]% z l8 j6 D$ g" k3 S9 q/ J9 U7 q' a( r, Q1 {9 O7 O$ X0 Q- K6 q+ I. |3 w& w- [0 w# X7 G' E8 L+ z3 |2 V$ c+ @; i9 A- ~( w+ I8 v( n: }) b8 L* p, n& ?! k0 D; w' a) |0 d: q" q# [! S% Z$ r; ~% ?0 g; O: u u {0 J& }. t( U1 U8 }, F8 Q, A: g: B+ ^8 y& ~* [" q$ C: ]/ f! M0 _& H' u# t: V) ?& ?1 h5 R0 o2 C" J

% x+ A1 p) I+ U4 w0 T 花开的时节（21） , ?8 Q* G7 O( ` 0 d# z! Y$ x0 g9 i# t# V, [# `6 d

1 p( r& d5 \/ f5 q4 n

剧社的人在大学里派发新剧的宣传单，每一张宣传单都很有心思地夹着一朵野姜花。一个女生塞了一份给苏[被过滤]。她把它揣在怀里，朝课室走去。 1 B/ u0 _2 V4 @+ t) R+ m 　　她选了课室里靠窗的一个座位，把带来的那本厚厚的书摊开在面前。那封信夹在书里。 & k( I- V+ L4 I# g) A/ A z" Z; {' u- o1 P9 U9 O 　　她用一块橡皮小心地擦去信纸上的几个手指印，又向信纸吹了一口气，把上面的橡皮屑吹走，然后，她用手腕一下一下的把信纸熨平。 7 m+ O& p# O/ G 　　已经没有转回的余地了，徐宏志心里一定非常恨她。 - B# `& f5 g+ X R& F8 Q" a 　　她何尝不恨他？ 0 ]9 M/ h) V+ B: B 　　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什么他的信要写得那么好？他在信里写道： % t1 d' d+ p2 J( P R1 v! A8 ^8 u& ? 　　你也许会责怪我竟敢跟你谈你的梦想。我承认我对你认识很少。（我多么渴望有天能认识你更多！） ( O$ n: O! v& p. S# K h0 } - K. \1 L4 A/ H6 d 　　我以前读过一本书，书名叫《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书里说：“当你真心渴望某样东西时，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你完成。”当我们真心去追求梦想的时候，才有机会接近那个梦想，纵使失败，起码也曾经付出一片赤诚去追逐。 ; C; o2 J- {. x3 j8 `* ?1 N! Y+ S! k- M 　　我希望你的梦想有天会实现，如同你眼眸绽放的笑容一样绚烂，虽然我可能没那么幸运，可以分享你的梦想。 2 t9 a D u# G8 \ 4 l* b" u6 i0 e; I" Q8 ~4 [$ W8 j 3 o; _+ f3 k5 r( ]% h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神往，也许会令她觉得烦人和讨厌。那么，我愿意只做你的朋友。 ; Y2 ]. {8 n( A/ l$ W/ Z8 } ) K# _7 ?$ H. Q 　　第一次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她几乎醉倒了。然而，一瞬间，一种难言的酸楚在她心中升了起来。他以为她没读过那本书吗？她曾经真心相信梦想，眼下，她不会再相信所谓梦想的谎言了。 b! X6 f( D1 s8 b0 C # M9 w1 L+ s* J1 y, o! x 　　他喜欢的，不过是他眼睛看到的一切。 . q0 z$ T: X8 [7 }* U 1 h5 _0 U8 i0 z5 T; h 　　她恨造物主，恨自己，也恨他。 1 Q& }) _. ~8 `" ?' O 　　她只想要他死心，而他现在应该已经死心了。 ) t$ ~+ J; s+ `* W- u6 N P 6 L: T. `- u& P: ^ 　　有多少个晚上，她期盼着他来到店里。他出现的时候，她偏偏装作漫不在乎。他怀里经常揣着一本书，他和她是同类，都是书虫。 # e: @# W/ u. K 　　将来，他会看得更多，而她会渐渐看不见了。

' P3 |4 k; b6 y* Q A8 `3 v& \' V 花开的时节（22）

9 t& l6 F% |) A2 m- W 　　那朵野姜花的清香扑面而来，她把它跟徐宏志的信一起放在书里。 2 g" B7 T5 ^) N' s% B5 E) ] 9 F& Q7 I" Q2 X! H6 J+ ~! i 　　她朝窗外望去，看到了他们初遇的那片青草地。他有一把非常好听的声音。那把震动她心弦的声音仿佛是她宿命的预告。造物主夺去她的视力，却让她遇到这把声音，是嘲讽，还是用这把声音给她补偿？ # B) c3 p2 n& c- s8 [! K9 ]. A : ]/ e& [' Z! L4 q* ~% l 　　终有一天，她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自己。 ' g ?9 {$ g5 ]! T* w% H* p" C. M

2 H& W; m* x! A: {" I/ y 花开的时节（23） ; Z" u/ t& }% ]0 |( f/ c+ s : ? l+ e F! e( e+ G

7 I- `% S3 l) J4 ?$ @, e: q! h

: \% q: X6 G7 m* c' l) W1 R 　　三个月前的一天，她画画的时候，发现调色板里的颜色一片朦胧。她以为自己只是累了。 ( y% N) M6 h6 w5 N! r* ]! w * ]1 l: x% n8 u7 O0 U 　　过了几天，她发现情况并没有好过来。她看书的时候，头埋得很低才得清楚。她看人的时候，像是隔着一个鱼缸似的。 , O3 J5 w+ s3 b; U# T6 `( x 　　她以为自己患了近视，没想到这么大个人了，才有近视眼，谁叫她常常在床头那盏灯下面看书？ 2 T$ |' U0 }% A3 W* G! k 　　她去见了校医，校医要她去见一位眼科医生。 　　那位眼科医生替她做了详细的检查。复诊的那天，他向她宣告： " L7 _3 h1 x# N3 n* {% T0 i* _$ t 　　她将会渐渐失去视力。 8 l+ K8 r5 x! g/ K5 _ 　　“有人可以照顾你吗？”那位好心的医生问。 7 E- b# S8 \) }/ [ 0 e: Q% P" n2 _. ~3 j& c 　　她摇了摇头。 , D7 b! c# W. C2 E4 Q2 G u 8 l/ f( \3 U+ `/ O 　　“你的家人呢？” & J$ d ^0 \' M: ?5 M8 F - @7 R5 }; p- T, K. V; T1 t 　　“他们在别处。”她回答说。 - k- i+ K( G9 O4 p . ]. g2 V) j) S( d# k, v

花开的时节（24）

几个小时之后，她发现自己躲在宿舍房间的衣柜里。她抱着膝头，蜷缩成一团，坐在一堆衣服上面。惟有在这里面，看得见与看不见的，都没有分别。她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一点光，只听到自己的呼吸。 0 c, I% j: y5 e% O. x6 E7 T8 y8 x 过了许久之后，她听到房间外面响起一个声音，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没回答。那人推门进来，踱到衣柜前面，自言自语地说： ! D5 d# E, k H8 U9 C* } / V& l! w$ T7 P8 x$ N+ r. j! E “呃，她不在这里。” " E' Z n9 J5 b& H G( X7 i 　　那是莉莉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莉莉离开时顺手把门带上的声音。留下来的，是一片可怕的寂静。 7 F: C3 t+ l- Q1 w3 z! D7 X! R, x - ^% o+ Y8 c0 o9 f5 G* i; E * t) E) H. b; l% f8 v* A0 Z9 a 　　她再也?不住了，双手覆住脸，呜呜地啜泣，身体因害怕而颤抖哆嗦。即使刚才那个不是莉莉，而是任何一把声音，任何一个陌生人的召唤，都会使她的眼泪终于缺堤。 3 M7 e# c) ?; @# t% F8 ^" { 　　贝多芬聋了还能作曲，然而，一个把什么颜色都看成毛糊糊一片的人，怎么还能够当上画家？所有她曾经梦想的梦，都将零落漂流。她唯一能够扳回一城的方法，不是自哀自怜，而是弃绝她的梦想。 w `% N5 [$ m5 n+ L% t

3 f* | H8 _0 M2 x' P; N 花开的时节（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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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去申请转系。 ; N0 T$ J. j9 T' t) E) c( Y3 f$ k5 e 　　系主任把她叫去，想知道她转系的原因，试图游说她改变主意。 4 O, ^ v' e; b, n& _1 S 　　系主任是位多愁善感的雕塑家，很受学生爱戴。 , d$ i6 M, U- u 　　“我看过你的画，放弃实在可惜。”他说。 　　这种知遇之情把她打动了，她差一点就要告诉他。然而，想到他知道原因后，除了同情，也改变不了事实，她的话止住了。? 9 R$ H. V! j5 ~, }% V 　　她现在需要的是谋生，从英文系毕业，她起码可以当传译员，甚至到盲人学校去?书。她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除了她自己。 5 x0 R3 E* _& K; v% D7 ~0 _' z 　　系主任对她的决定感到可惜。于是，她得以带着尊严离开他的办公室。 1 [" f" F7 m9 d1 e

花开的时节（26） ! U# _3 P, v4 Y8 z% D. y6 e% ~' Z! i

* I2 R' K9 h: E! y; D

6 b) y) E% E n D& B; Z 　　那个夜晚，她蹲坐在宿舍房间的地板上，把油彩、画架、她珍爱的画笔和所有她画的油画，全都塞进几个黑色塑料袋里。徐宏志在画展场刊上看到的那张画，使她犹疑了一阵，那是她耗了最多心血和时间画的，是她最钟爱，也是她画的最后一张画了。她把它跟其它东西一起拿去扔掉，好像她从来就没有画过画一样。 . t7 K7 P+ w' y. ~- F& v- U 　　把所有东西扔掉之后，她发现自己双手沾了一些红色和蓝色的油彩。她在洗手槽里用松节油和一把擦子使劲地擦去那些油彩。她不要眷恋以往的生活和梦想，眷恋也是一种感情，会使人软弱。 3 C: v, D" [ a# L) _0 Q + }& x K6 Y- H s/ p) O 　　她曾经憧憬爱情，今后，爱情也像随水冲去的油彩一样，不再属于她。她不要成为任何人的负累。 ) c" m; v' C g! I4 N1 [ ) `( n9 c2 j3 n- N7 U$ d 　　徐宏志偏偏紧接着她的厄运降临，就像她明明已经把所有油彩拿去扔掉了，其中一管油彩却诡秘地跟在她身后，提醒她，她曾经憧憬的幸福与眼下的无助。她不免对他恼火，却又明知道他是无辜的。 7 m b/ J0 l/ Y% {

花开的时节（27） 0 w0 i4 x. m$ i

她回到宿舍，把那本厚厚的书放在床头。野姜花的味道在房间里和她手指间飘散，掺杂了泥土和大地的气息。她以为自己已经平静多了，却发现她开始想念徐宏志。 - L0 t( [" O s+ u 　　她把对造物主的恨转移到他身上，爱情却恰恰是造物以外的法度。 1 K. D1 w$ ^1 b: A' B1 g6 ? ' `. P, H+ Q- P' S9 a 　　她相信命运吗？还是宁愿相信爱情的力量？梦想是注定寻求不到的，但我们不免会想念曾经怀抱的梦想。爱情是我们的自由，只是，她不知道这种自由会换来几许失望。 2 t( d a% J) J5 M" } . \4 V( T3 B9 z7 H( S$ C 　　她朝窗外看去，牵牛花已经开到荼靡了。徐宏志会把她忘记，她也会忘掉他。只消一丁点光阴，他们以后的故事都会改写。 # v3 R* H8 _! l 5 S6 L& D+ _8 y# c6 ^( @+ c 　　然而，在这样的时刻，她想起了那个老旧的德国童话。故事里的吹笛人为城镇驱赶老鼠。镇上的居民后来食言，拒绝付他酬劳。为了报复，吹笛人用笛声把镇上所有的小孩子都拐走。 3 p5 p7 l4 I- S& g- V 　　当爱情要召唤一个人的时候，强如那掺了魔法的笛声，只消一丁点光阴，人会身不由己地朝那声音奔去。 ( t7 D5 \* a9 s" ?1 [4 s8 h) b : q( i) T# k4 T; ~! U/ X' R 　　她想向他道歉。 + y; o0 ~& P) ?6 V/ x3 R u2 h# S# h( j3 A 　　她提醒自己，道歉并不是一种感情，而是人格。 " M# _9 J/ ?! a4 m2 u : S. j4 d4 D! r! H6 O" q 　　那真的不是一种感情吗？ % }" G" X( ^/ ?* x9 m 7 f, a5 T1 v; e; Y& `) U/ a 　　她为了那样伤害他而感到内疚。 & w' u% M3 P- \: i# Z1 _9 \9 c 　　内疚难道不是感情？ 8 m9 |% z1 g2 n2 k 　　我们会为不曾喜欢，或是不曾挣扎要不要去喜欢的人而内疚，害怕他受到伤害吗？ ) W8 ~+ b- O- [7 {

花开的时节（28） . g g: L! z& _1 f* d4 U % ^+ k$ y( B! W4 i2 u1 o8 a2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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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y: G ]8 N, f% r ?! Q. N 　　她来到男生宿舍，上楼到了他的房间。那扇门敞开着。徐宏志软瘫在一把有轮的椅子里，两条腿搁在书桌上，背朝着她，在读一本书，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g9 H/ X B0 N % M5 K4 J8 i. [6 Q' X4 g9 i1 N 　　房间的墙上用木板搭了一个书架，横七竖八地放满了书。书架旁边，挂着一副医科生用的骷髅骨头，并不恐怖，反而有点可怜和滑稽。这副骷髅骨的主人生前一定没料到，他的骨头在他死后会吊在某个陌生人的房间里，只影形单地给人研究。 , U8 I r. C0 Z J3 a# ? ; s; _" n1 K W6 q! `2 q $ R4 }/ `! A( a3 L- H# W 　　那张单人床上的被子翻开了，一条牛仔裤搭在床边，裤脚垂到地上。房间里荡漾着书的气息，也夹杂着肥皂香味，洗发精和单身乏人照顾的男生的味道。 ( Z; { q* B `" a7 K9 _ ( y$ v, M! |7 g6 t 　　有点带窘的，她低声说： 　　“徐宏志。” ; u, l" k) g a8 [7 I! S* u 　　他的背影愣了一下，把脚缩回来，缓缓地朝她转过身去，似乎已经认出她的声音。 " _4 x$ r/ o2 W" L" P# A 　　她投给他一个温和的眼神，他却只是直直地望着她，声音既清亮又冷酷： : p2 D1 }$ W( N0 M7 a* G4 X 2 x" E7 T0 Y( s3 S: P( I ? 　　“你来干吗？” 4 F( D$ Y7 T4 L8 u( ]$ i& H 4 X& i% @& A: ^ ^( | 　　她脸上友善的神情瞬间凝结，难堪地立在那儿。 ) }4 ?) a- k* ]8 Q" z9 l9 Z, f2 s f% A3 x B& p" X 　　他并没有站起来，仍旧坐在那把有靠背和扶手的绒布椅子上，仿佛是要用这种冷漠的姿态来挽回他失去的尊严。 / @" [5 o1 k- K3 k 　　“你把我侮辱得还不够吗？”带着嘲讽的意味，他说。 + V8 c/ X3 @3 }' b9 }5 C " [+ O4 d/ r6 T2 n 9 ]9 s/ C1 n5 `+ b 　　他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她后悔自己来了。但是，既然来了，她得把话说清楚。 ( O" m, X! h3 n( w: x( a0 E4 I 9 n! f8 Z5 j9 U8 w* V 　　“徐宏志，你听着。”她静静地说：“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 e# J: h6 Q4 v& F b 　　他怔在那儿，满脸惊讶，但那张脸一瞬间又变得阴郁。 % y1 m$ q4 Z" A) l3 T* Z0 r* g3 p - M+ D4 g* A* f/ L9 i+ d 　　“你这一次又想出什么方法来折磨我？”他冷笑了一声，继续说：“我开始了解你这种女人，你会把男生的仰慕当作战利品来炫耀，然后任意羞辱你的战俘！” + i D0 R* R! N6 z0 | 9 G6 ] W @8 T" w1 ?- B$ W 　　她的心肿胀发大，生他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7 c4 ^0 ]5 o0 V$ s5 H1 i. j 　　“你怎么想都随你，你有权生我的气。”她退后一步，带着满怀的失落转身离去。 - x; `3 [. n- a2 Z, T3 K : `7 C) O6 X' u4 ^7 t 　　听到她走下楼梯的脚步声，他懊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对她实在摸不透，当他想要忘记她的时候，她偏偏又飞了回来，栖在那儿，显得小而脆弱，唤起了他心中的感情。 * t' O$ j& e2 f/ Y' D) J R: \4 B 9 x8 H3 P7 v0 `' }' R8 D$ m2 A, T 　　他不知道她那双漆黑闪亮的眼眸里到底藏着什么心事。他希望自己再长大一些，老一些，更能了解女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会用冷言冷语来掩饰年轻的青涩。

花开的时节（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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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V0 \" \; p5 k& @! ], { 　　爱情始于某种不舍。他曾经舍不得每天不去便利商店偷偷看她一眼，哪管只是一段微小的时间。就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舍不得伤害她，舍不得让她带着失望离去。 ; y) f0 k8 {' B: {& g 　　他奔跑下楼梯，发现她已经走出宿舍，踏在花圃间一条维修了一半的步道上，快要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他连忙走上去，拉住她的背包。 % H* B0 y {* q, J# R; L ( E) [$ U2 ^6 r" Z 　　她倒退了半步，朝他转过身来，那双清亮的眼睛生气地瞪着他，怏怏地问： 0 f3 L1 c) r6 U5 \: o; h) I 　　“你想怎样？还没骂够吗？” ; a# X8 z; `/ k; X, k 8 n, B i% {% ]9 e& ? 　　他吸着气，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8 h) g; Z. `/ U0 e , s$ z: x/ n: O* N + N2 E! t; u, N0 u$ q3 }% o1 O) d 　　没等他开口，她盯着他，首先说： 　　“你又想出什么方法来报复？还是那些战利品和战俘的比喻吗？” + i4 x* a* } b0 E1 i1 P" X3 S 　　“你不是说我有权生气的吗？” 　　她一时答不上来，投给他疑惑的一瞥，搞不清他到底想怎样。 ) c) ^- m4 @; i% w9 J' z9 T+ M: M" c - r \! j4 _1 V- @0 N/ \% H 　　“不过，”他朝她抬了抬下巴，得意地说： # P" N) ]% ?% V$ b; N" }' Y 　　“我弃权。” , }" D. c8 N& H3 ]$ v0 X# n # ?* F4 U( k+ f1 l/ T3 ]1 z 　　“呃，那我应该感谢你啦？”她蹙着眉，故意不显出高兴的样子。 & N) r" ]. w* n 　　“不用客气。”他唇上露出一弯微笑。 8 ]2 T/ e% A/ `: d8 v + o) k; |9 C5 O( \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径自往前走。 9 `/ v @* |# @* R* Q 　　他走到她身畔，踢走脚边的一颗石子。 2 S% M, E9 I6 p8 A, r4 Z - b- d6 L* k: @/ {7 T; d" I2 D/ y 7 R9 F& M/ ?. t; L$ P1 }/ Y& B 　　她朝他看，一边走一边绷着脸问他： ; F8 V; |% h, `9 k. J# a) K& m" f 　　“你干吗跟着我？” ( j& S- {6 r4 J# w C $ c$ a/ Z) F* y/ W+ x! ^2 }7 S& I4 f 　　他的脸红了，老盯着路面，踢走脚下一颗石子，然后又是一颗，再一颗。 $ o8 ~, w8 y5 T7 B' ?8 H 　　“你是不是打算一路为我清除路障？”带着嘲弄的语气，她问。 $ z3 N/ j% a5 f# L- u5 G. y& w, E+ i# N * f7 z7 Y$ n' t5 x0 c+ p# ?6 [ ; h U( b" }, s. v 　　他踩住脚下的一颗石子，双手窘困地插在口袋里，终于说： 4 a8 l o8 o) x# v- r X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堪的。” 3 V; B9 ?0 U; p7 m& m& w) { 　　她回过头来，怔怔地望着他。他站在那儿，傻气而认真，为自己从没做过的事道歉。这颗高贵的灵魂感动了她，她明白自己对他的恨是毫无理由的。 ' |. {) C6 {7 j: z) L* ~ 4 P5 C* u- {7 H, y$ E0 A( h 　　“好吧，我原谅你。”她眨了眨眼，调转脚跟，继续往前走。 　　“你原谅我？”他好笑地问。 　　“嗯，是的。”她点了点头。 * j' m! a) B5 N0 C0 T1 n! J# T' U ( j& s3 G% O) _, T1 J1 |, A, j) }* w 　　他开始有一点明白她了。她嘴巴比心肠硬。 ) C8 p& X y; g8 v7 L. @ 6 _! m' Q* h& j: z( C# C* _ 5 Z( c5 @( t2 i7 B- @+ W 　　“你不会是头一次写信给女孩子的吧？”她边走边说。 ' g/ @, o! d. i! j) K6 V ! V c0 b+ @* M) ~$ B. h 　　“是头一次。”他急切地回答。 % d. w9 k. v* i) ? 8 K4 J* K5 O7 z- H. c 　　“不会是从什么《情书大全》抄下来的吧？”她促狭地说。 * X! }! M$ [0 u6 T/ J ! i O7 @1 i/ f 　　“当然不是。”他紧张地说。 : _. j9 y0 i) R: E) W# D/ C % s- X! Q) H) |* K/ k/ N* r 　　“我读过那本书。”她说。 　　“你是说《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 c; U2 ?& u( E; V5 j7 t, y7 m 7 }: N* b0 z- m 　　她点了点头。 　　“是什么时候读的？” 9 |+ E/ H" x4 P0 J$ k# F' G ! z/ X% Y7 \, I! X* D5 Z * u0 ]+ P' d" c+ \$ ^, u 　　“你以为只有你读过吗？我早就读过了。” 3 n7 B2 q5 d( K, w& J D 6 n: E, z2 O* ^- H) t8 f 　　“我十五岁那年读的。”他说。 ' v# p* Q5 S6 s' b k, v% y 9 H) g* z8 m4 `! ]2 j ~" q - w3 g" y$ t7 P3 _0 H! ]6 R 　　“我十一岁那年已经读过，比你早四年。” & ~- G: L$ ~7 x F2 l& n! ` - `6 U5 E* ?. t5 U& |2 X( F! F 　　他狐疑地看着她，说： ' @, |: o+ n% T& P# H “年纪这么小，会看得明白吗？” $ ^5 i9 o! b& s$ S1 i0 ? # V1 H9 K2 E$ { 　　“智商高，没办法。”她神气地说。 　　“那时很想去看看书里提到的埃及沙漠。”他说。 4 D" Q8 a( |7 ^6 \! g7 j- M & J+ t- ~* N: C 　　“我去过沙漠，非洲的沙漠。”她告诉他。 - W6 q1 G, R7 B5 {2 b) w9 Y 　　“什么时候去的？” - b2 H) D. D# F0 g! Z' \ 8 a7 f' l9 v9 y, o) Z 　　“我小时候在肯亚住了三年。” + J( L" w! h" l 　　“怪不得。” 2 o! k3 {- U$ n; | 　　“什么怪不得？” 　　“你有一种近似非洲豪猪的野蛮！豪猪身上就长满毛刺，会刺得人很痛。” & ]% Z5 ~# ~; f 　　“我也见过一头很像你的狒狒。”她懒懒地说。 # D4 L, Z T' ^7 ~1 d$ K% } 　　“那么，你是真的见过狮子？”他想起她那张画。 . z4 k& T- O2 w; T$ n1 h' c- A; M! l) ^+ d ) `9 d# U0 a) x4 g. y 　　她“嗯”了一声，不太想提起狮子的事。 , y/ S3 V- v2 s0 B0 U ; m: f1 f. M. x/ c& K: ] 　　“你喜欢非洲吗？”他问。 8 j9 d5 t3 m P" ^" P 　　“那个地方不属于我。”她淡淡地说。 　　“有机会，我真想去金字塔。”他兴致勃勃地说。 8 Y' M. G4 ?5 z4 n+ W 　　她突然静了下来。她没去过金字塔。她原以为总有一天会去的。从今以后，所有风景都没分别了，都成了一片模糊的远景。 ( Q, r) F# y/ r ! O9 q5 Z$ w6 V ]* a D6 L2 P 　　“你记不记得牧羊少年在沙漠里认识了一位炼金术士？”过了一会，她说。 % S2 F p# p2 {. T% I; Z! i 　　“嗯。”他点了点头。 　　“那位炼金术士拥有一颗哲人石和一滴长生露。” ; v" V% y& y) F2 z9 D, D# }7 E $ Z+ T9 G# n; t: p& H 　　“我记得这一段。” # Y. d; p: \# o- Z% V 　　“哲人石能把任何东西变成黄金，喝下长生露的人，会永远健康。” $ P# p B& K8 H! ^ ! L1 m/ ?" ]; a3 P9 F+ d0 _ 　　“这两样都不可能。”他回答说。 7 x0 U1 V( V& h% k' U9 y: N: D 　　她却多么希望这个故事不是寓言。 R' v0 a" B- h 　　“你为什么要念医科？”她突然问。 　　这个问题深深触动了他。过去的一年，他几乎忘记了当初为什么选择医科，也忘记了他曾经热切努力的目标和梦想。 ) B2 w+ F7 C) F ?9 H6 F( W7 K. s& X 　　“我想把别人的脑袋切开来看看。”他笑笑。 4 p3 _9 F0 e- i. `, ]/ Z5 ] ) A& t. Q2 j% r( h3 N/ @ 　　“你这么聪明，不像会留级。”她说。 $ v4 \" _ F# u' _ 　　“我并不聪明。”他耸耸肩，无奈地说。 % C! F+ C; Y# `1 g3 o N) }2 Y 　　“毕业后，你打算修哪一个专科？”她问。 . N% D3 ]6 o% t- M$ h; D 　　“我想做脑神经外科，那是最复杂的。” 3 W- C: C( |; G! N. T% M 　　她停下脚步，朝他抬起头，说： 0 g. l3 B8 |. k' d- y7 x! k ; \+ E, \# m8 e, ^ 　　“你看看我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1 x' s# @3 q! b# l/ g, o6 q! P + Q, V/ w C6 H8 i; z 　　他凑近她，就着日光仔细地看看那双漂亮的黑眼珠，然后说：“没什么问题。” / f" Z0 G5 ^5 B, n% W 4 A# X2 R3 c0 B2 h$ G+ E) o% ` 　　“幸好你选了脑神经外科，而不是眼科。”她揉了揉眼睛，朝他微笑。 & i$ f9 S% a. S' E) ~7 K! u& ] $ A" t( [; B. l: w6 R 　　他心头一震，惊讶地望着她，在她眼中读出了哀凄的神色。 ( ~5 V0 L6 ?: G0 | ' o" i) `2 {5 K; |$ n; j6 @ 　　“我的眼睛有毛病，是视觉神经发炎，三个月前发生的。医生说，我的视力会渐渐萎缩。一旦复发，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幸运的话，那一天也许永远不会来临。但是，也许下一刻就来临。就像身上系了个计时炸弹，它不会把我炸成碎片，只是不再让我看东西。”她静静地说完。 1 k8 ?0 M- Q6 G7 p8 q# ^ u* h 　　他太震惊了，一瞬间，他恍然明白，为什么在草地上摔倒的那天，她会那么生气。她害怕自己是根本看不到他躺在那里。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放弃画画，为什么从来不在他面前看书。他太笨了，竟然看不出来，还?训她不要放弃梦想。 # _) e; n/ l, U + N0 Q! |$ A4 I0 L+ v 9 v+ n$ A- k3 r$ d, l$ n 　　他在书上读过这个病。病因是病人的免疫系统突然出了问题，可能是遗传，也可能跟遗传没有关系。这个病无药可治，病人的视野会渐渐缩小，盲点愈来愈大，把颜色混淆，一旦复发便很严重，也许最后连光暗都看不见。 / |9 s* T& @$ b$ P. |; p 　　她却能够平静地道出这个故事。他难过地望着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愧疚。她的冷淡或冷酷，无非是想把他气走，他却生她的气，以为她是故意折磨他。就在前一刻，他还故作幽默的取笑她像非洲豪猪。 　　“别这样看着我，我不需要同情。我觉得现在很好。比起一出生就看不见的人，我看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见过牵牛花，见过海边成千上万的红鹳，见过狮子，野豹和羚羊。当然也见过豪猪。我见过浩瀚的沙漠，见过沙漠最壮阔的地平线，也见过我自己。”她坚强地说。 2 r7 I4 Q) z# y6 T$ V% o 　　他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他也许懂得安慰脆弱的心灵，却不晓得坚强的背后有过几许挣扎和辛酸，又有多么孤单。 1 Y% \. \' e6 N8 Y 7 o/ p% o/ f0 z T * T$ e# I0 v! S& G: p' G1 B 　　“有时候，其实也不用看得太清楚，尤其当你有一张自己都不喜欢的阔嘴。”她逗趣地说。 3 ~8 T$ [) {7 Z. s) K, \7 D 　　他很想告诉她，那张阔嘴把她的脸衬得很漂亮。但他实在没法若无其事地挤出一个笑容来认同她的黑色幽默。 8 u$ u0 E4 ]/ w/ s* p1 e 4 u3 V9 d3 x+ S( a8 L 　　她继续说：“大部分动物只看到黑白两色，鲨鱼更是大近视。它们照样生存，而且比我们勇敢。” : N8 t ~3 K! x6 H7 | 　　他失神地点点头。 * C7 }4 i& @ ?' h/ X0 j3 M- H+ q 　　她朝他微笑：“我的眼睛，从外表是看不出有毛病的。所以，你还是会成为一位好医生的，呃，应该是一位好的脑神经外科医生才对。” 　　然后，她说： : F& `( I" c! T s; |4 K $ a/ L z( j. t8 Q1 x" v) N 　　“我要上课了。再见。”这最后一句话，却说得好像永不会再见似的。 + u4 d. k/ X' {2 o- q6 J 　　他站在后头，看着她自个儿朝课室走去。他分不出她的坚强是不是伪装的。我们都知道世上没有长生露。在另一个星球，也许会有。可惜，我们是住在一个没有灵药的星球上。 $ M8 s' }3 j& d, F6 D/ p 4 w- r; N" V) l9 t% W+ M& A* N 　　她走远了。他无法使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他想起他们初识的那个午后，她掉落在他的肩头，出于惊惶和恐惧而悻悻地骂了他一顿。是谁把她送来的？爱情是机遇，还是机遇会把两个命运相近的人一起放在草篮里？ : `- @! ]' i3 W! B . }$ B6 @! x' ] 　　他心中满溢着对她的同情，不是对一个朋友的同情，而是对已经爱上的人的同情。惟有这种同情，使人心头一酸，胳膊变虚弱了。

花开的时节（30） 3 {6 n; R; I# q0 Z" `1 n( K* c

整个下午，苏[被过滤]都在上课，只在小息的时候逼自己吃了点东西。她今天在他面前说了那么多话，是好胜地显示自己的坚强，还是奸诈地把她的病说得轻松平常，然后骗他留在身边？她怎么骗得过他呢？他是读医的。 　　跟他道出那一声艰难的再见时，她心里渴望他会再一次从背后拉着她，告诉她： 8 z5 ?6 F; l% q8 k& D1 l# M9 W0 E 3 ~5 T' A! \7 y0 {+ J" A1 P7 ] 　　“不管怎样，我还是那样喜欢你！” 　　她故意加快了脚步，缩短自己失望的时间。这一次，并没有一双手把她拉回去。 ( A) d7 o! X0 S: v) I

) Y. k5 Q+ c( E# J2 Y+ K 花开的时节（31） 1 J0 b" E( a1 _0 \% e 6 Y7 C1 R, h; C, M5 K6 b0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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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R9 F' M8 E0 s 　　今天是假期，她不用到便利商店上班。下课后，她没回去宿舍，而是去了火车站。 ' s* t' Q! N! }& C 　　她坐在月台上，一列火车靠停，发出阵阵的号声，人们挤上火车。她没上去。 ) J. i% {3 a/ |9 j, p 　　她凭什么认为一个偶尔相逢的人会接受她的命运？ 5 O$ ~4 c4 D! @% o( |$ g 1 I0 x: I- K+ o9 P% p 　　在肯亚野外生活的那段日子，她有一位土著玩伴。那个比她小一岁的漂亮男孩?她摔跤和用标枪捕猎动物。那时候，她深深爱上了他，发誓长大后要嫁给他，永永远远留在非洲的大地上。后来，她给母亲送了回来，两个人再也见不到面了。临别的时候，男孩跟她说： D ~5 Y: J& A. R* c7 v3 N 4 {9 T8 e) |0 p7 e% Z! j 　　“我们是不一样的。” 1 I) R6 Q2 f% X7 Z! x ! o6 K& N; C( Y; F8 U, S. O ) ~7 b2 F3 Z( y0 a% M 　　她偶尔还会想念他，但是，那段记忆已然远了。他也许早已经把这个黄脸孔的小女孩忘掉。她也没法想象自己今天会在脖子戴着一串项圈，赤着脚，升起炊烟，等她的情人狩猎之后回家。 2 \% ~" C: k% A. m ! m: X2 _; z6 ] {% g% _ 　　能够相遇的，也许终于会变遥远。 - O4 S+ _+ o5 D5 L1 _- v / `6 t+ n/ H) S$ Z 　　夜已深了，月台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离开车站，走路回去。 0 e, p3 w% y+ V/ c' \# h, Q3 s

! a+ T( U1 w1 [/ S# | 花开的时节（32） 8 S8 L" T& ^4 w% }, [%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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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疏疏落落的光影照在回去的路上。她朝宿舍走去，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宿舍大楼前面的台阶上，然后逐渐放大，直到模糊的身影变得熟悉。 5 A% [2 \6 j9 `+ y: u + v& r# J5 ~ m/ Q0 d+ } 　　她看见徐宏志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似乎已经久等了。 7 V! K/ f, Y2 Q3 k# y$ n1 W/ i 　　她惊讶地朝他抬起眼睛，他站在那里，一张脸既期待又担心。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他问。 + Q9 i# d3 k4 r' g; A* s# x " q3 p5 ]& d0 S4 G9 n7 M$ P 　　她点了点头。 7 @, x5 e- l/ {. N: g9 X8 F - r4 m: D/ d: b/ W: z' k$ u. c \ 　　“我找了你一整天。”他说。 4 d f, G# r' C+ m3 w# p 0 p3 |& n; a: y! o, }- M' E% i 　　“你找我有事吗？”她缓缓地问。 1 ]9 ~5 A) @1 K 1 j! b/ W$ f4 x2 e3 [0 i" S 　　他那双温柔的眼睛朝她看，暖人心窝地说：“我可以陪你等那一天吗？你说过，也许那一天永远不会来临，也许下一刻就来临。我想留在你身边。” ; l$ z' {7 z# Y9 `1 C+ C1 X 　　“不要觉得我可怜。”她固执地说。 　　“我没有这样想。”他回答说。 　　“你不是宁愿和一个健康的人一起吗？” 0 S: V7 r1 m+ J ! p3 h! D- ^; o% d } 　　“每个人都会生病的。” . Z8 i% Q( l3 q1 \ # G0 [' |5 P- U$ G# k" r 　　“但我的病是不会好的。” ; q. a( J1 r6 Z/ n" _/ [. I8 z 　　“说不定有一天可以治好，很多病从前也是无药可治的。” 5 @! K2 d { q 　　她难过地笑笑： ' @1 a9 M3 \* v" K 　　“那也许会是三十年，或是五十年后的事。” b' h9 p3 V1 B ( t9 [+ a- M; f) E3 y 　　“我们有的是时间。”他说。 ) ^) H1 t3 [; Z s/ l$ h \! R3 V 　　她看着他，嘴唇因为感动而紧抿着。 - ~$ T, |0 V( w; {5 q T$ n9 k- {" ^1 Z: v; [ 　　“别傻了。”她伤感地道。 ! U- @! P4 j* ^9 F) x 　　他不解地看着她，想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我们还没有开始，你不需要这样做。”她说。 ) U6 h+ G$ p4 T6 y- W 3 O h4 D7 v" f4 @5 z" s 　　“对我来说，我们已经开始了。”他笃定地望着她。 8 H; E# u! k3 d) O. H 4 r4 p; a: } p. w9 A3 x* {2 H 　　泪水在她的喉头涨满，她咽了回去，告诉自己，以后要为他坚强。他会是她今生看到的最后一抹色彩，远比沙漠的地平线壮阔。 　　他羞涩而深情地告诉她： 　　“假使你不嫌弃我有少许近视的话，我愿意做你的一双眼睛。” 0 ~* m' r3 Y, l9 u& y$ S4 B 　　她整个人溶化了，感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把她拉向怀里。她飞向他，在他的胸膛里搧动，庆幸自己没有永远留驻在非洲的大地上。否则，她今生将错过了这个永恒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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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3 16:18:06编辑过]

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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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R: \4 r Y# F5 T; e( d! V+ ]8 [& A. Z3 X& z! d& ^9 t' Y {% { " C" {* ^3 e3 N; \; A 第二章 和光阴赛跑 2 ~' H1 H9 c! p2 I, T	: t: t# n$ l4 R1 H$ L , J! p6 k5 ~' u% C/ |
! A8 G% c: [1 M @& B( g) Y4 J' e7 ?1 B 5 q) x: D4 _( A/ n: s" L5 u# j0 X/ n 　　读书，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最私密和幸福的时光。别的情侣是去跳舞、唱歌、看电影，他们却在树下、草地上、房间里，下雨天的某个楼底下，沉醉在不同的故事和文章里。她难免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于是，有时候，她会提议出去走走。 % c/ A% x8 |/ ]0 j1 Q w L" P; h: r' ^ ; E b' ]# C6 k " U' y6 p0 ]* q4 _! H 2 P* \" S6 j8 R# ]8 G* e " A6 u0 U% _: C) ^3 K1 e$ {6 S / g7 `3 C# N4 w# m. k- A2 M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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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A6 n# W: q9 P; U+ J 0 G+ P3 e: S) @$ s2 C4 j: J s1 F) h8 y; y5 g( a0 E + w/ G& `0 X% Q& I 　　苏[被过滤]手里拿着一面放大镜，躲在图书馆二楼靠窗的一方书桌前面，读着一迭笔记。她已经不能不借助这件小道具了。它上面有一盏灯，把灯拧亮了，可以看得清楚一点。不过，用这个方法温习，很累就是了。 2 g- K: u& c' d1 h+ j4 j; D0 t! h . [3 g6 x) E1 |' \8 o 　　她搁下放大镜，朝窗外看去，正好看到一个小黑点大老远朝这边跑来，愈走愈近。虽然对她来说，仍然是朦胧的一条人影，但她早就认出是徐宏志了。上帝要一点一点地把她的视力拿走，徐宏志的一切却同时又一点一点地深深钉入她的记忆里。单凭他走路的样子，她就不会错认别人。 5 U$ R9 a6 t% h# I7 I 　　她朝他挥手，他也抬起头使劲地朝她挥手，动作大得像停机坪上那些指挥飞机降落的工作人员般，生怕她看不到似的。她却已经认出这个小黑点。 7 n1 b& x6 H' f; r! A/ M- { 　　现在，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上来。 7 j' E6 Y- _7 R- }3 E( {% l# b 　　“怎么样？”一双期待的眼睛朝他抬起来。 2 @# H( X X( v4 t& ~ 1 `* b& V7 |% a4 R r' q1 h ( e+ B2 y# ~& ^+ x- _- n 　　他从牛仔裤口袋摸出那张折迭成一角的成绩单来，在她面前神气地扬了一下。 　　她把他手里的成绩单抢过来抖开，用放大镜看了一遍，吃惊地望着他。 1 S5 B. M4 F( m+ t% r' ]8 X & ~6 z+ u8 o6 @! N: r 　　“你全都拿了Ａ？” . `0 M0 F. V: a/ S% L ' ]6 u; u7 x) w4 g1 Q+ m, ]5 Z ) o5 F% X9 P/ K7 Y$ z2 } 　　他靠着她坐下来，把脸凑近她，问： 6 i; K; s4 j/ P/ m* { 8 x6 @: a+ O- F/ ~/ L+ \! ~& g 　　“有什么奖励？” ( G% |- G9 N* q& G3 H1 y 　　她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 B# n4 J0 P/ _# i' E . W6 a- B% t( ~ 　　他摸着脸说： 　　“还以为会是一个吻。” $ b6 R& x% _* O1 Q * X& S. E W' R& j- K+ a$ X4 U% v * M' g4 T( d1 x5 z3 X5 N 　　她低嘘：“这里是图书馆呢！” , @6 K' I0 c9 l4 V( F 　　他看到她口里嚼着一些东西。 # k2 G3 z& X& \1 U" L- N 　　“你在吃什么？” 7 j v2 D- i& R3 j0 ]2 e, v ; H" d* n+ L Q+ j) s 　　她淘气地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气，他嗅到了一股果汁的甜味。 　　“是蓝莓味的口香糖，蓝莓对眼睛好嘛！”她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 A6 i8 _/ E0 N7 [* E# N" ~ . M# U( R- i8 [9 ?; |7 M0 [; z% f : l& B& U3 i' o2 H2 q 　　他把带去的书打开，陪着她静静地温习。 $ n! Z! w7 r' P7 x9 D , p. r! ]* s: P7 [" b. V7 J 　　看到她拿起那面放大镜用神地读着笔记，时而用手揉揉那双疲倦的眼睛。他放下手里的书，吩咐她： 6 k' t5 z* q# K 　　“转过来。” ! c8 |" a" |% `8 x , @5 r- ~0 c2 v- A- a h+ J, B 8 j' Q. ^$ u( X) L* v 　　她乖顺地转过身去，背朝着他。他搓揉自己双手，覆在她的眼皮上，利用手掌的温热，轻柔地为她按摩。 ! `1 i. k% o8 B4 N 1 x+ c% _/ O" A U 　　她闭上眼睛，头往后靠，想起每个小孩子都玩过的一个游戏：她的同伴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用双手蒙住她的眼睛，要她猜猜这个人是谁。 % ?0 E" [- ~7 C* D |" [( J / d% Z z+ P* C 　　要是到了那一天，黑暗是像现在这样，眼前有一双温暖的大手覆着，背后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胸怀将她接住。那么，黑暗并不可怕。 - V; m! d/ X( Y8 q 　　她吸了一口气，嗅闻着身后那个胸怀的味道。自从眼睛不好之后，她的鼻子和耳朵竟变得灵敏了。她喜欢嗅闻他，他闻起来好香，身上揉和了甜甜的口气、温暖的气息和到病房上课之后身上消毒药水的味道，像个刚从产房抱出来的婴儿似的。她能够在千百人之中，很轻易的把他闻出来。 5 V5 f* f+ i' g' D $ i* M' @$ M: P* J5 \. O; g 　　他抗议说，他已经是个成人了。至于她，他反而可以想象得到，她从产房抱出来的时候，一定是个怒发冲冠，手脚乱舞，非常可怕和难驯的女娃。果然，几年后，她就骑着一头非洲大象横渡鳄鱼潭了。 $ w2 Q3 E/ q- Q; i& D8 S 2 S' d0 v( X7 h 　　她告诉他，野生动物的味道并不好闻。它们不像宠物狗，可以拿去美容，然后往身上洒香水。他的鼻子没她那么灵，但是，他还是闻得到她的味道。没有一个人不能分辨恋人身上独特的味道，那甜腻的气息常常在想念中流曳，提醒我们，人的血肉肌肤，不光是由细胞组成的一具躯体，而是有了爱和尘土的味道。 ( P1 ~& L" G' {6 O4 D- F/ h. W 9 z, L/ @7 G# Y+ D( C4 ]) t 8 E& k7 w5 [. O' D 　　他拿走了她一直握在手里的那面放大镜。他想，她需要一部放大器来代替这面小镜子。		4 w8 p" }9 m7 f) ?
和光阴赛跑（2） 1 ?/ v# v6 D# z: B; \, k'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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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5 H0 S; D+ {6 P3 V + V9 U- M, y6 V+ r. H 　　那台放大器就像一部桌上计算机，荧幕下面有一个可以升起来的架格，里面藏着一部闭路电视，把书摊开在上面，然后调较焦点、字体的大小和想要放大的倍数，那一页文字便会出现在荧幕上，阅读时会比放大镜舒服许多。 # F5 B2 n. e# g- k3 g; u* j/ L . k. H1 L' _5 s7 B & ]$ r6 E0 v8 ]; P 　　苏[被过滤]去了上课，徐宏志偷偷来到她的房间，安装了这台机器，然后悄悄掩上门离开。 5 |" z. R Q% \* t; R 6 }8 D- z7 U) m/ t 　　几个小时之后，徐宏志在自己的房间里做功课，发现苏[被过滤]来了。她望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脸上的表情复杂可爱。 " }# [/ A0 h* G. b, `3 X 　　他朝她微笑。 1 k! R2 I+ c/ e. w { ' y) w$ j8 e1 M, Q q 　　他一笑，她就明白了。 ) S, L) k, l$ G- z6 N $ u( D* N5 t; ]1 X 　　“你疯了吗？那台机器很贵的。” % p4 I( i) y8 G* S' s d; V: p) Q' f! T 　　“我把零用钱省下来买的。” # |% u1 ]. e: a7 N: E 3 w+ h3 ?! O j- {+ \1 D 　　她不以为然：“你以为你是公子哥儿吗？” ' ?% n% d% A) U" K 　　“我当然不是公子哥儿。”他说。 - F/ B4 r( L0 C* \0 }6 J4 H 　　“那就是啊！” 　　“你需要它。”他温柔地说。 　　他看过很多关于她那个病的资料，又去请?系内一位眼科?授，得到的答案都是这个病目前还没有医治的方法。既然不能治好她的眼睛，他只能努力让她过得好一点。 _$ c" ^: X* r2 S: Q7 m; \ 　　然而，一天，他难过地发现，课程里指定要读的书对她的眼睛来说已经很吃力。她已太疲倦去读其它书了。 , L6 G/ d! ?& v, |/ x7 e / {8 Z5 X, W5 P, t 　　“以后由我来读书给你听吧！”他说。 ( o- [! h' g/ O 0 N# y) }) _! J o' U3 s& r $ b9 d' u; ?- y4 H8 e$ Z4 Z 　　“是不是环回立体声？”她问。 ' F9 ?, X' t# i% \* V + l4 `" A+ j& m* a 　　“我只有一把声音，当然只能提供单音道服务。怎么样？机会稍纵即逝的啊！” & V6 Q: D8 _5 o% R! O 8 _, P5 E" C9 C/ v3 ]. @ 　　她想了一下，皱了皱鼻子说： ! ?3 G( O* l2 E3 Y ; G: V- b! E; b# Y 　　“但是，你会读什么书？” p0 f' ?) q k( e' d# |0 ^ ' ~' \/ X) q, X: }+ B ^% E 　　“由你来选吧，我至少可以提供双语广播。” ; |; Y' e! N5 R+ I/ z; }+ ] 1 F8 q# {: p t& \4 j" M) t I$ K4 S 　　“由你选好了，我信得过你的品味。要付费的吗？” ) F0 R- Z% y4 m% Y h$ x" T! i1 o$ j ( o$ k# D- s1 U' p( E! @$ d* u# Q* ^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 & D# r: g( k7 p ~& D" F* F7 S5 b2 @4 M3 ~3 Z 5 ]" f0 O0 B8 ~8 a w# Q8 P 　　“这样吧！用非洲的故事来交换。” . H6 x, x* n6 ]" N8 x3 \ / M: }; M! [) y5 M& w, B 6 E( j8 N& L9 B 　　“那一言为定。”她笑笑说，飞快地舐了一下他的脸颊。 ; V% P& @ P0 ^& W " f; Y& q; @4 r0 n1 p/ V- G5 v 　　他摸着脸，说： 6 J, A0 Z" _ m u 7 F5 L* R Q4 R1 k% D: N' K 　　“呃，你又做动物才做的事？好恶心！” * o1 r$ J3 v9 [& Y" j& b/ E* d 　　她顽皮地笑了，像野兔般发出满足的震颤声。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要用耳朵来听书。不过，假使在耳畔萦绕的，是他的声音，也就不坏。 3 Y7 w( L3 `* p$ _ % N# V& d* m5 M # X' d+ t8 i8 y; E 　　非洲的故事，她愿意给他说一万遍。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的故事不平凡。她突然了悟，惟有当那个故事可以在某天说与自己所爱的人听，平凡才会变得不凡。我们都需要一位痴心的听众来为我们渺小的人生喝彩。 % j2 A% |, F k. @ 4 e8 d9 x( l$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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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要为苏[被过滤]读的书分成两类：白天读的和夜晚读的。白天，他读一些比较轻松的，例如游记和杂志，甚至是食谱。夜晚，他读小说。由于朗读一本书比阅读要多花好几倍的时间，他选了侦探故事，以免他这位亲爱的，也是唯一的听众会忍不住打盹。 5 D! r3 P3 o5 O 9 R' O* v) H: A5 B! n* S " w7 h" x# C' X, r# J* b7 [) k" ?: S 　　他拥有全套福尔摩斯小说。他初中时就迷上柯南．道尔笔下的这位神探。当然，他也喜欢福尔摩斯的助手华生医生。重读一遍年少时已经读过的书，他得以重新发掘个中的精彩。 3 R, t) \! u' s1 s* c9 F0 F F$ j, {5 b+ Z% A 时日久远，以前读过的，他早就忘记了。 8 ]9 _" W" \/ O4 a4 x2 Q 3 ^& [! z* z! I0 S% J0 \3 j 　　她对他的选择似乎很欣赏，从来没有一次打盹。她总是很留心去听，仿佛要补回因眼睛而失去的读书的幸福时光。 4 G! b) Q% C$ s! L 6 L0 r$ V4 n4 ~' e( {3 U1 e 　　她有时会开玩笑唤他华生医生。读到紧张的情节，她不准他读下去，要自己猜猜结局。虽然她从来没有猜中，倒是精神可嘉。 : S0 q9 e' ]8 X' f, w% m" W6 B 　　有时候，她会要他读医科书。他也因为朗读而把书里的内容记得更牢。他渐渐意识到，她并不是真的喜欢听这些她不可能明白的书，而是不想占去他温习的时间。 　　在宿舍台阶上等她回去的那个晚上，他告诉自己，今后要为她努力。荒废了一年的功课，需要双倍的努力去补回。然而，能为一个人奋斗，那种快乐无可比拟。他无法摘下星星作为她的眼睛，让她的眸子重新闪亮，但他们可以彼此鼓励。 　　两个人一起，路会好走一些。 5 O' N5 P; G G 1 v4 |9 r: L# d4 y$ X/ g#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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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n% H/ n, _! u+ J k; d3 k- I ; \( [0 @4 x3 J7 f ; b- |; D' h/ J6 _ 7 _8 G9 j% m' w 　　到了医科三年级下学期，徐宏志已经为她读完了三部引人入胜的福尔摩斯故事。她的“华生医生”在朗读方面很出色。他的声音抑扬顿挫，还非常可恶的经常在紧张关头故意停下来，懒洋洋地说： . ^2 z2 S3 p# ]0 x: e 　　“我累了，今天到此为止。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那么，这件案到底是自杀还是谋杀呢？如果是谋杀，凶手又是谁？福尔摩斯到底是什么时候就了然于胸的？有好多次，她要奉承他、请求他，甚至假装生气，命令他继续读下去。 ) b( U8 Y- J# X. h, Y 　　读书，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最私密和幸福的时光。别的情侣是去跳舞、唱歌、看电影，他们却在树下、草地上、房间里，下雨天的某个楼底下，沉醉在不同的故事和文章里。她难免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于是，有时候，她会提议出去走走。 q5 d h. A& n+ T& D! S6 z8 H 1 \ B g9 z9 i. e( E. k$ | 　　两个人在外面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他总是把她的手握得很牢，深怕她会走失似的。那一刻，她会抗议： 2 Q* n' y: C8 O 　　“我还没有盲呢！” ; u9 ?9 \; K- l% W k ( w# t% q- z% f0 e* ], A 　　每一次，当她说到“盲”这个字，都立刻嗅得到他身上那股忧伤的味道。她岂不知道，她是在和时间赛跑？在失明的那天来临之前，她要尽量地贪婪地多看他一眼，把他的一切牢牢记住。造物主拿走了她的视力，却永远拿不走她的记忆。 　　她曾经在草原上追逐一群可爱的小斑马，这种无法像马般被驯服的动物，跑得非常快。她也曾在飞扬的尘土后头追赶一群羚羊，傻得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追上它们。 ( L6 q8 P) s. u9 b% o1 d " f6 h; C! _/ F; J( p7 A: L* P% M( U! F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跑得比时间和生命快。赛过光阴的，不是速度，而是爱情在两个灵魂之间的慢舞。 ; m0 ^! F. v& T3 x : t# _0 f" x. R$ Y 　　几年前，她读过白芮儿．玛克罕的自传故事《夜航西飞》，这位生于一九○二年，在非洲肯亚训练马匹，也是史上第一位单人驾驶飞机由东向西横越大西洋的英国女飞行家，在她的自传里就提到非洲寓言中一个和生命赛跑的故事。 ; \' I$ G' F C% v1 P; ~ 　　改天，她要徐宏志为她再读一遍这本书。 . P8 \6 L. a0 C3 \" V- i		- ~; |( Y/ f% e3 c! _
和光阴赛跑（5） 2 d4 M! u0 H# e- F%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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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 [ k8 k5 }3 V ; o( ?0 Q5 J$ ^2 L5 M# I 　　一个阳光温煦的午后，在医学院旁边的那棵无花果树下，徐宏志为她读一本刚刚出版的《国家地理杂志》，里面有一篇关于肯亚的文章。 7 D2 `, [2 b; [' C0 Y7 Q + Y/ k( D& ?' S/ ^+ G/ z& ? 　　他们背靠着背，他拿着杂志，说： 4 l, H Q# t3 G 　　“听着啦！是关于你的故乡的。” 1 n- T! r, o1 M( x+ V - d' g9 N5 \; V' [: K& A 5 G/ |# u6 h1 C5 M- T5 r" m 　　他喜欢把肯亚唤作她的故乡。 * d. m% a% t$ p! E( b3 v 　　对她来说，那个地方，既是故乡，也是异乡。 　　那篇文章说的是肯亚小犀牛的故事。成年的犀牛给猎杀之后，遗下出生不久的小犀牛。它们无法自己生存，志愿组织的保育人员会用奶瓶来喂哺这些可怜的孤儿。 " `0 y9 B( u, M9 B 　　“你看！是个香港女人！”徐宏志指着上面一张图片说。 7 M5 N( i8 _3 i& u# M 　　她心头一震，转过身去，眼睛凑近那张图片看。图片里，一个女人慈爱地抱着一只湿漉漉而长相奇丑的小犀牛。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似的，她用奶瓶给怀中的小动物喂奶。 & p0 G, W3 ?3 t( c- g2 `# l9 I 0 v C3 }2 }6 ~. I! u 　　不用细看说明，她也知道这是她继父拍的照片。她继父是拍摄野生动物的华裔美籍摄影师。 4 ~) S8 b) W' V7 N6 @8 D 2 }3 n0 B. i( Y, k 　　相片中那个四十出头的女子，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爱动物胜过爱她的孩子。不，也许她错了，母亲爱的是自由，胜过爱她作为一位母亲的责任。 [, z' R7 W, y# J ' N1 L: V: H0 E0 P5 l * p: K0 i" `: X" w; S! B6 g i! V 　　她父母在她两岁那年分开。她父亲是个感情的冒险家，轻率地以为婚姻和孩子会让自己安定下来。结果，这段短暂的婚姻只能使他明白，还是单身适合他。于是，有一天，他提着行李，搭上一班飞机，再没有回来。 $ y1 i% {; C8 D U; ?2 q " \4 ]( r& a8 Z: E; g . s) H$ i5 I) ] 　　她的母亲在她四岁那年认识了她的继父，他是另一种冒险家：在非洲野外拍摄危险的野生动物。母亲深深爱上这位勇敢的摄影师，连他那个蛮荒也一并爱上了。她把只有四岁的女儿留给自己的母亲照顾，跟随她的情人奔赴肯亚。在那里，这个经过一次婚姻失败的女人，发现非洲大陆才是她向往的天地。 - }/ O9 L' g: B1 W 7 l( e- C& P2 @8 d5 \7 ?: D 　　为了赎回某种歉疚，母亲在她七岁那年将她接到肯亚去。九岁那一年，却又把她当作邮包一样扔了回来。 / a3 ?; W& O1 ~+ D1 x- t; @! j 　　她无法原谅的是：母亲为了后来那一场可怕的意外而无情地把她送走。 % O7 e n# L f$ }8 y3 J/ U 8 I7 u: A5 N- d6 j 　　她慈爱的外婆再一次接住了这个可怜的小孙女。 　　直到外婆过身之后，母亲才从肯亚回来一趟。然而，亲情也有等待的期限，久等了，就再也无法修补。她和母亲在葬礼上总共说不上十句话，像两个陌生人似的。 ! B% \& b* H$ o C) v# H8 x$ F & q% m" \+ l$ y' T8 r 8 \- f6 T4 |! `, h& F- t1 H/ o+ c 　　她没有好好喂养自己的孩子，却温柔地喂养一头小犀牛。 $ a9 V8 z3 s0 s. s9 `: i6 Z. O 　　她很想告诉徐宏志，这个拥有一双任性的眼睛的女人，正是她母亲。然而，也许还需要一点光阴，她才能够平静地道出这个故事。 0 _$ K- n* v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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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a- s2 M* d7 P 　　苏[被过滤]的外婆出生于重庆一个大富之家。家道中落又遭逢战乱，外婆逃难到香港的时候，已是孑然一身。 7 q) T3 h* n4 u! ? ; [- J/ N7 z2 _2 L 外公早逝，外婆在国内取得的大学学历得不到承认，只能在公立图书馆当一名小职员，靠着微薄的薪水，把独生女养大。到了晚年，还要背起孙女儿这个小包袱。 　　　　外婆很疼她。晚上回到家里，无论多么疲倦，外婆都会坐在床畔，给她读童话故事。她怎么会料到，许多年后，命运之手竟安排另一个亲爱的人，为她朗读故事？虽然读的不再是童话，却是更动人的故事。 　　她只是担心，徐宏志花了太多时间为她读书。三年级医科生要读的书，堆起来比他整个人还要高出一些。他哪里还有时间温习？于是，许多时，她会说： : Z1 {# F# `& T1 C8 a Q. r- `4 S- p 　　“我想听你的医科书！” - h$ Z9 `. q! e1 |7 m5 V2 g : O6 g* J9 b8 k5 ^6 Y 8 ]) m" f. ?/ l9 R/ I% [4 z 　　他读的时候，她会很努力去理解，时而拿起一面放大镜认真地瞄瞄书里的图片。 6 @& m* E, {( q: \ z# o 　　那些艰涩的内容，由他口中读出来，竟成了诗韵。人体的各样器官、五脏六腑、复杂的神经，以至磨人的疾病，都化作一支为灵魂而谱写的歌。 ( T+ h, V; y# y8 Z 　　她用以回报这种天籁的，是牢牢记住，别再在他面前提起“盲”这个单音节的字。 * `9 i3 H9 ]! R/ g% j) Y3 K ( `" j/ F$ w0 e0 ^: e5 Z( c; s		, k" r1 H4 p7 g4 u9 h%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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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0 W/ f. N5 P# e/ Q0 t 　　多年来，她一个人生活，习惯了独立，也很会照顾自己。同徐宏志一起之后，她总希望能够照顾他，为他做点什么。 : D% k& X+ K0 W 　　两个人在便利商店再遇的那天，他傻呼呼地说： 9 i3 L. n2 u" Q: I 2 f# G0 s4 f& _/ G7 [9 f. I & m! x' z" _; I$ h. T 　　“我是绊倒你的那个人。” . ~$ g5 k1 N# O6 D& @ ; v3 ?0 n4 r/ k1 K3 x! P2 p 　　他并没有把她绊倒。刚好相反，他是扶她起来的那个人。她一向以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即使在知道自己患病之后，她也冷静地安排以后的路，为的就是不需要依靠别人。 * I! \* ?* q' w. ~6 f/ b1 _ 5 p ~6 m" I5 Z4 T 　　那天，她把所有画具拿去扔掉。回去之后，发现手里沾了油彩。她用松节油使劲地擦掉那些油彩。就在那一刻，她对镜一瞥，吃惊地发现，她像她母亲，同样冷漠无情。 ) T% b# {, X1 S . u7 o7 W2 K% l, s! \/ }" h1 n, a 　　我们都遇过这种情况：某人跑来，说： 6 W0 Y9 u- V0 Y' T& W5 B1 w; i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她会毫不犹疑地选择先听坏消息。不是出于悲观，而是骄傲，同时也是对世情的愤怒。她从来没想过逃避，即使前面是一头发怒的狮子。 8 l$ j. |. c, T N' V* d+ ? 　　徐宏志是接着坏消息而来的好消息。 2 g, w, f8 T4 f1 N8 R7 z 8 F6 ]1 v4 V9 j 0 E- v7 a0 Z/ b0 y7 \) N 　　医生说，她将会渐渐看不见。然后，他出现了，?她哭笑不得。 5 A( P8 ?. S% z+ K- s4 y 3 i/ z! {; x: w5 s# t 　　明日天涯，总有他在身畔。他治好了她的愤世嫉俗。遇上了他，她恍然明白，独立和有一个可以依赖的怀抱之间，并没有矛盾。 ! T0 e( p6 z% z: H 6 h, E) ]( ^6 @5 t4 z) b$ @.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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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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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1 C6 }" [8 r/ j$ v& i5 y 和光阴赛跑（8）

我们为什么渴望照顾自己所爱的人？那是爱的延伸，想在对方的生活中留下爱的痕迹。 ( _: g: L% e7 v: S) _* |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在徐宏志的房间里，一边听音乐，一边替他收拾。她把洗好的衣服挂在衣柜里，顺便嗅闻一下刚洗过的衣服上面的、香香的洗衣粉味道。 7 J$ l# y3 H9 J' B/ f4 t! I 　　她把他的袜子一双双卷好，放到抽屉里。一天，她发现他的袜子全是蓝色的，而且都是同一个款式，她觉得不可思议。他笑笑说： , r6 _9 I( ]9 G/ G 　　“全都一样，就不用找对另一只。” 　　她咯咯地笑了，没想到男生是这样的。 　　她舍不得花钱买衣服，倒是多买了几双袜子。她每一双袜子都不一样，都是有图案的，用最低调的方式来点缀她一身朴素的衣服。她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她要把袜子凑近眼睛看，才能找出相同的一双。 3 g/ p9 P( x% w6 Z 　　他的书架乱七八糟。她把挂在书架旁边的那副骷髅骨头拿下来，放在床上，然后动手整理书架上的书。 1 N* S. C v* N, T4 g9 q3 d 　　过了一会，她转过身去，发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似乎已经来了一会儿光景。 7 a; X$ _6 a6 u- Q! j 　　她除下耳机，问： 　　“请问你找谁？” " r' `9 M; T% O# K2 }- C: o% i1 q 　　“我找徐宏志。” 　　“他上课去了，你是？” 3 T# J% J: g$ G, Q1 }7 r, F) v$ W& h 　　“我是他爸。”徐文浩说。他朝那张床一瞥，不无震惊地发现，躺在床上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一具骷髅骨。 , N5 i6 O+ `) E: J0 F 　　她没想到这个高大的，有一把冷静而威严的声音的男人，是徐宏志的父亲。她连忙拉了一把椅子给他。 　　徐文浩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发现他儿子的房间比他上次来的时候整洁了许多，似乎是有一双手在照顾他。 2 B% X% m) Q) x1 X! X u( N6 i 　　“世伯，你要喝点什么吗？”她问。 　　“不用了。” 　　“他应该快下课的了。”她朝他微笑。 + J' u3 [ `9 y8 D 　　他朝书架看了看，问： 　　“这些书，他都看过了？” I7 y. {& e* [ ]$ N* v9 L 　　“嗯，他喜欢看书。”她一边收拾一边说。 ) o: P w3 q( ]0 E9 l: E# O 　　“我不知道他喜欢福尔摩斯。”他留意到书架上有一套福尔摩斯。 $ G. E. k1 Y9 v; v 　　“他喜欢读侦探小说，说是可以训练逻辑思维。他也喜欢描写法医生涯的小说，虽然他并不想当法医。” 　　“他想修哪一个专科？” 8 C, i% K$ t9 m4 `7 K 　　“脑神经外科。”她带笑回答，心里奇怪为什么他不知道。 ! _ `* v( V& Z' I1 x! O4 X 　　徐文浩朝这个女孩子看了一眼。他对她有些好奇。许多人都怕他，觉得他高不可攀，连他的儿子都有点怕他。眼前这个女孩子，却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看待。现在，他甚至要从她那里才知道儿子将来想要修哪一个专科。多少年了？他和儿子之间，总需要一道桥梁。 ! d& T3 H B9 D8 t. g 　　他听到脚步声，是他儿子的吧？也许是，也许不是，他不太确定。 　　“他回来了。”她肯定地说。 , T( n2 i. j+ U 　　果然，过了一会，他看到儿子怀里揣着书，神清气爽地爬上楼梯。 　　徐宏志看到自己的父亲和苏[被过滤]待在一起，不禁吃了一惊。他没那么轻松了，笔直的站在门口，叫了一声爸。 $ w. D! o! t: U6 m; P7 F 　　“你找我有事吗？”他问。 　　“我经过这附近，顺便来看看你。”徐文浩说。 , n f8 U r9 F, v" }! {4 C3 R 　　沉默了一阵，他问儿子： ' L: i {4 [7 |4 `7 J8 E$ _4 C! K, P 　　“这位是你朋友吧？” 　　他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说： # @7 S! G" `, j* P* O1 G8 A" [ 　　“这是苏[被过滤]。” 　　徐文浩锐利地瞧了她一眼，说： 　　“那张画，就是你画的？” 6 m/ t3 A0 N# [( n8 Q6 K 　　他记起那天来看儿子，在一本画展的场刊上见过她的画。他的记性一向超凡，也遗传给了儿子。 　　她讶异地朝徐宏志看了一眼。 　　“爸在画展那本场刊上看过你的画。”他温柔地告诉她。 8 s9 U# c% Y' _4 v' o y 　　她明白了，朝徐文浩点了点头，回答说： 2 z2 H1 Z: T3 ^ h 　　“是的，世伯。” 　　“这个周末是我的生日，苏小姐，赏面来吃顿饭吧。” 　　她转过头去看徐宏志，征求他的同意。 ( k9 w4 @4 f, @ 　　徐文浩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像对儿子下一道命令似的，说： 　　“八点钟，就我们三个人。” ) C% I& c a6 `: k 　　徐宏志无奈地朝父亲点了点头。 ; |( Q) R) `' e$ w) f8 m. L! o 　　“我走了。”徐文浩说。 ' u4 [- [8 Z! |) U, m% @ 　　“爸，我送你出去。” u% t' k& N8 p- d7 X# ]0 Y$ M' u* k 　　“不用了，你陪着苏小姐吧。” 3 a+ \- [8 v! u 　　徐文浩出去了。徐宏志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放下书，在那具骷髅骨头旁边躺下来，头枕在双手上。 ( O4 ]; f8 B: V! s 　　“你很怕你爸的吗？你见到他，像见鬼一样。”她朝他促狭地说。 6 G2 [4 o! a" s/ S; @ 　　“我才不怕他。”他没好气地说。 + E$ y4 ?: T( Y& O1 V# y T 　　“是吗？”她笑了，说：“你们两个说话很客气。” $ Z0 v+ h/ ~( u4 W; d- m# t% ~ 　　“他喜欢下命令。”他不以为然地说。 - P; R: T7 n U 　　“我从来不知道我爸是什么样子的。我两岁后就没见过他。”她说起来甚至不带一点伤感。 　　他却怜惜起来了。我们爱上一个人，希望和她有将来，遗憾的是，我们无法回到过去，修补她的不幸。她从小就没有父亲，他告诉自己，要对她好一点。 & @6 J3 G6 f5 }5 \5 i 　　“你不怕我爸？你真的敢跟他一起吃饭？”他笑着问。 ; W$ |. A' `( V* D 　　她投给他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神，说： ! @ k$ @. B [1 y3 y7 n5 e4 V 　　“我连狮子老虎都不怕。何况，他是你爸。他又不会吃人。” 　　“他比狮子老虎可怕。” 3 T2 \6 x/ Q; c6 W( o r 　　“你不是说，你不怕他的吗？”她瞧了他一眼。 　　“我是不怕。”他揽着那副骷髅骨头，懒洋洋地说。 　　他不怕他父亲这个人，他是怕跟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人说话。

和光阴赛跑（9）

+ r* b' `2 V! p8 q% t; v F3 }& ~7 |9 @$ e+ @, R 　　隔了一些距离，苏[被过滤]只能看到徐文浩的轮廓。他突然到来，彼此初次见面，她不好意思凑过去看他。然而，因为变成了模糊的五官和轮廓，她能够把这两父子的身影重迭在一起来看。她发现他们有着几乎一样的轮廓，连声音也相似。唯一的分别是，父亲的声音冷一点，是中年人的声音；儿子的声音年轻温柔一点。 　　然而，她还是嗅闻得到，父子之间那种互相逃避的味道。儿子回来之前，父亲威严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关爱，问起她，他儿子将来打算修哪一个专科。儿子回来了，关爱的语气倏忽变成命令，造成了彼此之间的屏障。徐宏志也拒绝主动去冲破这道屏障。在房间里荡漾的，是父子间一场暗暗的角力。 - _/ H, O! g' u* u0 k/ r 　　她的童年没有父母在身边。全赖外婆，她的亲情虽然有遗憾，却不致匮乏。她甚至不知道别的家庭是怎样的。认识了徐宏志，他告诉她，他的母亲在飞机意外中死去。她看得出他和母亲的感情很好。丧母之痛，几乎把他打垮了。一天，他朝她感激地说： 　　“幸好遇上了你。” 　　原来，连她自己，也是紧接着坏消息而来的好消息。爱情往往隐含在机遇之中，他们何其相似？在人生逆旅中彼此安慰。 　　他很少谈到他父亲。见到他们两父子之后，她终于明白了。 　　她想她爱的人快乐。一天，她问： 　　“我能为你做什么？” 7 O- ?. ^9 {5 T# b 　　他微笑摇头。 　　她以为自己可以为他做点什么。后来，她羞惭地发现，这种想法是多么骄傲和自大。她不仅没有将他们拉近，反而把他们推远了。

5 A5 m- B: y0 Q: L9 }/ d$ E 和光阴赛跑（10）

周末的那天，天气很好。徐宏志和她在石澳市集逛了一阵。她带了一份生日礼物给他父亲。那是一尊巴掌般大的非洲人头石雕，莉莉去年送给她的。莉莉做的石雕很漂亮，同学们都抢着收藏。这个雕像的表情，既严肃又有几分憨气，看着很令人开怀。徐宏志的父亲会喜欢的。 　　黄昏的时候，他们离开了市集。他牢牢握住她的手，沿着小径散步到海边。 　　“到了。”他突然停下来说。 1 A/ d) K2 i: y' x( P; J 　　浮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座童话中的美丽古堡。蜿蜒的车路两旁，植满了苍翠的大树，在晚霞与海色的衬托下，整幢建筑恍如海市蜃楼，在真实人间升了起来。 - y9 b- D o' x2 ] x+ D1 z 　　“你住在这里？”她吃惊地问。 　　“我爸住在这里。”他回答说，带她走在花园的步道上。 　　“你还说你不是公子哥儿？”她瞧了他一眼。 & T& h. W; `0 l U5 P \ 　　“我当然不是公子哥儿。”他理直气壮地说：“这些东西是我爸的，我有自己的生活。” ( \& m! ^0 m* Z/ c% G( U9 v% b+ \7 p- D 　　“你在这里长大的吗？”她站在花园中央，问他。 & U& |0 _% j* _' i1 c 　　他点了点头。 　　“比不上非洲的平原广大。”她调皮地说。 & Z1 H( [# J5 G- d' K3 R4 R 　　虽然比不上非洲的平原广大，然而，因为留下了自己所爱的人长大的痕迹，也就不一样了。她朝他看，心里升起了一份欣赏之情。他是那样朴素和踏实，一点也不像富家子。 　　他们走进屋里去。佣人告诉徐宏志，他父亲给一点公事拖延了，正赶回来。 　　穿过长长的大理石走廊时，她发现墙上挂着好多张油画。她凑近点去看，这些艺术品在在显示出收藏者非凡的聪明和精致的品味。 　　“他是一位收藏家。”徐宏志说。 7 _+ ^# k2 t4 ]' ~ e 　　来到客厅，挂在壁炉上面的一张画把她吸引了过去。那张画并不大，是一张现代派田园画。她凑上去看，画里的景物流露无穷尽的意味。 　　“这张画很漂亮。”她向往地说，眼里闪耀着喜悦的神采。 　　放弃画画之后，她已经很少去看画了。这一张画，却震动了她的心弦，是她短短生命中见过最美丽的一张画。她不无感伤地发现，她离开她的画，已经很远了。 　　“你也可以再画画的。”徐宏志在她身旁说。 　　她朝他坚定地摇头。 # j7 h2 B d& W: h 　　她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你固执得可怕。”他投给她一个怜爱的微笑。 8 ?' e+ D. W; _/ }/ w 　　“我是的。”带着抱歉，她说。 ; V* B. @! s; W" n 　　然后，她告诉他： 　　“能够看到这张画，已经很幸福。它真是了不起，是谁画的？” 8 I8 F9 J: e3 M8 e9 C: Q, n I 　　“一位未成名的法国画家。”后面有一把声音回答她。 　　她转过身去，发现徐文浩就站在她后面。 6 {1 G i5 m* E9 V( s- } M 　　“这张画是这间屋里最便宜的，但是，不出十年，它会成为这里最值钱的一张画。这个人肯定会名满天下。”徐文浩脸上流露骄傲的神色。 　　他带着胜利的笑容，赞美自己的眼光，同时也发现，在一屋子的名画之中，这个年轻女孩竟然能够看出这张画的不凡。他不免对她刮目相看。

1 V( d) G Z3 L( H 和光阴赛跑（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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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P E0 x F, K! T" V 　　这张描写欧洲某处乡间生活的油画，一下子把三个人拉近了。 - d) ~" O# x' y6 z 　　徐文浩对苏[被过滤]不无欣赏之情。她那么年轻，看得出并非出身不凡。她见过的绘画作品，肯定比不上他。然而，这个女孩子有一种天生的眼光。 　　徐宏志很少看到父亲对人这么热情。他意识到，这一次，父亲是朝他伸出了一双友善的手。这双手暖暖地搭在他的肩头，告诉他： 　　“你喜欢的，我就尊重。” 　　父亲看到那个非洲人头石雕时，也流露赞赏的神色，那不过是一件学生的作品，他深知道，他父亲收藏的，全都是世上难求的珍品。他的赞赏，并非礼物本身，而是对这份心意的接纳。 　　父亲这双友善的手感动了他。 4 {. R6 r6 q& W- k 　　苏[被过滤]惊讶地发现，就在这个晚上，徐宏志和他父亲之间，少了一分角力，多了一分感情。 　　这一刻，他们留在客厅里。这个寂寞的中年男人，放下了平日的拘谨，跟她侃侃而谈，谈到了画家和画，也述说了几个关于交易的轶事。她由衷地佩服他对艺术品丰富的知识、超凡的口味和热情的追寻。他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很想跟他们打成一片。待到他发现，不断地提到自己的收藏品，似乎有点自鸣得意。于是，他换了一个话题，问起她，她家里的状况。 * |" Y; ]/ [2 y" O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我是外婆带大的，她在我十五岁那年过身了。”她回答说。 　　他微微点了点头，又问： 2 s: @* g$ H7 c# z 　　“这个暑假，你们有什么计划？” 　　“我会留在学校温习。”徐宏志说。 　　她看见徐文浩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情。他也许希望儿子回到这间空荡荡的大屋来，却无法直接说出口。他们之间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是，比起上一次，已经进步多了。 　　“我申请了学校图书馆的暑期工。”她说。 3 L# [4 t" i0 A: B' G" d3 L 　　“是不是我们家捐出来的那座图书馆？”徐文浩转过脸去问儿子。 　　徐宏志点了点头，回答说：“是的。” + s, s5 X7 N7 o# Y- T1 @6 r 　　她诧异地望着他，没想到学校最大的图书馆 “徐北林纪念图书馆” 原来是他们捐的。他从来就没有告诉她。 ) q$ J6 R" k, H6 Z/ z2 ^9 W 　　“是爸用祖父的名义捐赠的。”他耸耸肩抱歉地朝她看，好像表示，他无意隐瞒，只是认为，这些事情跟他无关，他还是他自己。 　　后来，话题又回到绘画之上。 　　“你最近画了什么画？”徐文浩问。 　　“我已经没有画画了。”她回答道。 ?* H4 [" Y. z; H* L3 @: n$ t. E7 m 　　“为什么？” ~4 n( ?+ a" P) a5 X- o! c 　　“我眼睛有问题，不可能再画画了。” : Y% V) r3 C" \( } 　　“你的眼睛有什么问题？”他关切地问。 7 M2 A# ^; X5 s+ ? 　　“我会渐渐看不见。”她坦率地说，“我患的是视觉神经发炎，我的视力在萎缩，也许有一天会完全看不见。” 　　“那天也许永远不会来临。”就在这刻，徐宏志牢牢把她的手握住，投给她支持的一瞥。 　　“那很可惜。”徐文浩朝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和明白的样子。 　　然后，他站了起来，说： ; k2 T6 p6 ?3 O L$ f! I/ Z 　　“来吧，我们去吃饭。”

许愿

% B1 y; c# D( W8 l/ d. M) z9 z! `- m2 t- B, l# O: H1 H7 o6 ^: P6 N {, B3 c( d7 u2 e) K; B. x. N$ X7 |9 S8 F6 S2 e8 h, G9 R4 D&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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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 f. A, W' q# m+ ~6 g 和光阴赛跑（12）

) Z8 ^1 I: K0 n2 x: c% Y$ g 7 U1 d# |. k" M. H& H% a! g 　　徐宏志把苏[被过滤]送了回去，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来。临走之前，他在床畔给她读完了福尔摩斯的《吸血鬼探案》。然后，他把灯关掉，压低声音吓唬她： 8 w# T! O$ H" I3 R 　　“我走啦！你自己小心点。” , ?+ [! S; C1 n; ~$ j 　　她滑进被窝里，两条手臂伸了出来，没好气地说： / t1 s8 n& U. m 　　“我不怕黑的。” 4 [2 j& D0 }+ O7 ?/ r 0 ^6 H/ _7 S0 i9 {2 _8 } 　　刚才，离开家里的时候，他告诉她： : a8 }! I g/ J( x# A, l1 j - |6 Q) t) `; @; Z" n/ H ' A* m+ E1 C& f) ] 　　“我爸看来很喜欢你。” 3 N7 \9 d& O0 _* B& J2 u8 H8 p & F& {5 y, Z/ c; r0 L 　　“我的确是很可爱的。”她神气地说。 ' ^2 z; m5 h$ o* y- X, \ ; t# V. k4 O+ Y- A+ E ' ^: u8 l0 O+ X4 ^; ~; ? 　　他笑了：“非洲热情的沙漠溶化了南极的一座冰山。” 6 K! M3 ?% `& P$ G0 | 　　“你看不出他很寂寞吗？”她说。 　　他耸了耸肩。 5 r5 K) l6 A: L3 j0 P3 Z& R . t+ U% w* W( ~- | 1 |( L9 L z/ {% q, f 　　他笑笑说：“你咒我早死？” 7 G% l* n9 n9 ]1 |0 c5 \ 　　“男人的寂寞比女人的寂寞可怜啊！这是我外婆说的。我的外曾祖母很年轻就过身，留下我的外曾祖父，一辈子思念着亡妻。当年在重庆，他俩的爱情故事是很轰烈的。” 　　“我爸并没那么爱我妈。”他说。 5 v7 Z7 w9 i' }! Y, a . g5 d+ n, Z z _# ~! W x+ j& l 　　两年前的一个黄昏，他在这里温习，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一通电话： 2 x! w& [. g( c0 J& @ 　　“有兴趣陪一个寂寞的中年女人去吃顿饭吗？”母亲在电话那一头愉悦地说。 ) R" D a1 m0 w/ j9 {$ K8 H + b) v- b, n- I& x! {. u0 ?+ R( J 　　他笑了，挂上电话，换了衣服出去。 ! v/ E; \6 y1 r4 o: [ 3 s# ` u" X8 N$ _/ f! H! L 　　母亲就是这样，永远不像母亲。他们倒像是朋友、姐弟、兄妹。她跟父亲压根儿是两个不同的人。 7 @: f6 ~. O! w. I( S 9 [ s G: U& S; W( _& x2 b 　　母亲开了家里那部敞蓬车来接他。他还记得，母亲那天穿了一身清爽利落的白衣裤，头上绑了一条粉红色的图案丝巾，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墨镜，遮了半张脸。他取笑她看起来像一只大苍蝇。 8 F& {+ u- f$ F- h 　　她紧张地问： ~) S T: r! ^4 Z 　　“他们说是今年流行的款式。真有那么难看吗？” / b; Z# U. u" Q& W8 ? ; G2 ~7 D5 u$ A; S 　　“不过，倒是一只漂亮的大苍蝇。”他说。 * J* A$ s& q0 _5 a- \) _ 　　母亲风华绝代，不需要什么打扮，已经颠倒众生。 + v# i/ o" _* \! x, T- N 　　车子朝沙滩驶去。在夕阳懒散的余晖中，他们来到一间露天餐厅。 / u1 v% j! X5 T Y3 J/ @+ ~; | 　　“我明天要到印度去。”母亲告诉他。 ! d) T$ z, y y" \4 `9 e/ r q8 ` * M" p: l- p2 x( L' o" i; Z 　　“你去印度干什么？” ) ` ~; T0 `, H & r, d8 `+ [% s/ L! v0 q 　　“那是我年轻时的梦想啊！那时候，要是我去了加尔各答，也许就没有你。” ) q/ f% T) e, H7 E9 C/ P0 k 2 I$ \+ O: Q& @; \+ N0 Q 　　母亲生于一个幸福的小康之家。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子，从小就在天主?会办的学校长大。十七岁那年，她立志要当修女，拯救别人的灵魂。 $ x* L8 ?! K& Z. x9 B 　　外公外婆知道了独生女的想法之后，伤心得好多天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母亲心都碎了，她想，她怎么可以在拯救别人的灵魂之前，就首先伤透了父母的灵魂？ ( [- t4 ~) I j( d 　　一天， 外婆跟母亲说： 5 x3 [ N" n/ V4 O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还在疾病的痛苦之中，你为什么不去拯救他们？” ) o& @ R- E2 j# Z7 w7 Z( d/ b ; J) x) c! L& u/ b7 t$ F) I& z. c/ Z + Z* Y& g& _5 {/ D 　　终于，母亲顺从了外婆的意思，进了一所护士学校。但她告诉自己，她会慢慢说服父母让她去当修女的。修女和护士的身分，并没有矛盾。总有一天，她要奔向她仁慈的天主。 % q; }# x; h; `, j$ X 　　天主在远，爱情却在近。 6 D; z' i; C9 b 0 }7 Z) J- G& E% J% o7 B8 S+ x 　　几年后的一天，祖母因为胃炎而进了医院。当时负责照顾她的，正是刚满二十二岁的母亲。祖母好喜欢这个单纯的女孩子，一心要撮合她和自己的儿子。 ( P9 R4 O4 p5 X 　　那一年，父亲已经三十四岁了。父亲一向眼高于顶。多年来，不少条件很好的女孩子向他送秋波，他都不放在眼里。 7 z/ Y# b" \2 n4 P 　　祖母为了让他们多点见面，明明已经康复了，还是说身体虚弱，赖在医院不走。出院后，祖母又以答谢母亲的用心照顾为理由，邀请她回家吃饭。 - G6 c. v4 W3 C2 Q 　　当时，母亲还看不出祖母的心思，父亲倒是看出来了。既出于孝顺，也是给母亲清丽的气质吸引。他开始约会她。 2 ?" P0 R- h5 A3 c+ } 　　比母亲年长十二岁的父亲，没为爱情改变多少，依然是个爱把心事藏起来的大男人。他对女朋友并不温柔体贴，反而像个司令官，谈情说爱也摆脱不了命令的口吻。 + Q& Z# f( v U. A$ G8 c : L$ N+ U5 l' l1 L , T4 @) G. L/ d# q* ?) Y 　　“一年后，我实在受不了他。那时候，我决定去加尔各答的一所?会医院工作，那边也接受了我的申请。出发前几天，我才鼓起勇气告诉你爸。﹂母亲说。 ) w- v2 R$ P$ g( {, k* { M `0 ^2 {; k; y2 N. f/ q 　　就在那一刻，她看到这个男人眼里不舍的神情，在他脸上读到了比她以为的要深一些的爱恋。 # V/ z) D! R6 B$ _. j" T 2 p1 u, A5 U& \ 　　回去的路上，他静静地朝她说： _- b6 E% O1 o : s4 K j; P; Y Y 1 r/ w4 t7 k1 D ^ X$ d$ | 　　“我们结婚吧！” 6 F0 Q, g3 x% n n1 [! V& v+ \7 p/ y 　　她本来已经决定要走，就在一瞬间，她动摇了。 3 G' ?8 G" R# x 　　发现她没有马上就答应，于是，他说： / A; Y& ]5 {5 a$ ~; q9 Z ) e1 ~: q/ G4 I$ b/ z( d" K6 V ) y" F8 B0 y! D! Q4 y 　　“你不嫁给我，不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的。你的天国不在印度。” 5 y. a3 A' r! \+ q7 \1 I. @ 1 l! z* Z6 S( V1 F( l. x 　　“那天，我以为他这番说话是难得一见的幽默感，原来，他是认真的。他真的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母亲笑了起来，说：”但是，你爸真的很聪明。我好爱他。我崇拜他，就像一条小毛虫崇拜在天空中飞翔的兀鹰。” ' T; O- O9 q* { 　　他看得出来，母亲一直很崇拜父亲。她爱父亲，比父亲爱她多。她习惯了听命于父亲，把她无尽的深情，奉献给那颗过于冷静的灵魂。 ) ^, \1 a+ J/ g; m' d Y $ h% x* s; G) n( B& \' S9 N 　　“爸也许是一只孤独的兀鹰，但你绝对不是小毛虫。”他呵呵地笑了。 t E% J! X( S, Z; ~! N7 _ 　　“幸好，你像你爸，遗传了他的聪明。他常说我笨。” 3 ~: U8 h/ R) [: d 　　“妈，你不笨。爸一向骄傲。”他说。 ) {4 ]" q0 y4 E3 z$ M $ T* b; y: ]5 Q; @) J- }6 y 　　“别这样说你爸。不管怎样，你得尊重他。你爸一直是个很正派的人。他也很疼你。” 5 q8 f) H- B8 e& `; v/ V5 v" t+ b 　　“他疼爱我们，就像天主疼爱祂的子民一样，是高高在上的施予。”他说。 1 W) q, N7 G8 \4 [( b$ r1 F- [ 　　“他只是不懂表达他的感情。他跟你祖父也是这样的。他们两父子一起时，就像两只并排的兀鹰，各自望着远方的一点，自说自话。” 0 y O, l* Z* V6 s- E2 y; J! N' g+ X 5 Q6 o- X' K( b/ f& | 　　他灿然地笑了。母亲倒是比父亲有幽默感。 , X) _' f e8 {( g+ M6 G, y" X 　　“男人就是有许多障碍。”母亲说，眼里充满了谅解和同情。 3 F5 I* c. V4 } ) n9 }7 K# n- y$ x- R' c 　　夜色降临的时候，露天餐厅周围成百的小灯泡亮了起来，与天际的繁星共辉映。那天晚上，母亲的兴致特别好，谈了很多从前的事。 7 o% @& s+ ~2 z( v2 x ( s3 q4 J3 N3 w: y; q 　　沉浸在回忆里的女人，好像预感自己不会回来似的。她慈爱地对儿子说： 4 ~ Z7 D9 \7 ~9 p6 G 　　“每一次，当我看到你，我都庆幸自己没进修道院去。要是我去了，将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 ~: q! s; o8 T 4 R* o% X! J/ r. n 　　他没料到，这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 ) B4 {* j$ ~7 g . P- E9 q! ^" f7 C$ z 　　第二天，母亲提着一口沉重的箱子，带着一张支票，搭上飞往印度的班机，去圆她的青春年少梦。那笔钱是捐给?会医院的。母亲还打算在医院里当一个月的义工。 M/ b5 m8 ?- z& X, [' L4 } & d$ E- J8 j7 b y 　　恶劣天气之下，机师仍然试图在加尔各答的机场降落。结果，飞机滑出跑道，瞬间着火，机上的乘客全部葬身火海。 , y% Q, b( H; W 　　梦想破碎和坠落了，母亲在她半辈子向往的天国魂断。 % p7 |$ _" ~, ^ n2 g* m. X/ ?9 t: a7 C 　　那个地方真的是天国吗？ - j: Y. W7 A+ Y7 B: K' u3 y7 n# t ; q c: [/ X2 t: P) q 　　假使她没去，也许永远都是。 1 B. b. U0 V k( v$ n1 r& g. [* L u m 4 A, c, d' K1 H2 f' E! f. E, r 　　鲜活的肉体，化作飞灰回航，伤透了儿子的心。他的生命，星河寂静，再没有亮光闪烁。 * ~& Z6 ]+ V, k4 o& g/ ` + t s: M# ^! P/ r: }/ x 　　在悲伤的日子里，他以为父亲就跟他一样沉痛。然而，父亲仍旧每天上班去，没掉过一滴眼泪。他甚至责备儿子的脆弱。 . D$ k0 ~% K9 D" @3 y: X 　　他不免恨父亲，恨他多年来把寂寞留给母亲，恨他那种由上而下的爱，也恨他冷漠和自私的灵魂。 6 u5 }! j+ f3 `/ U/ @. r8 U. d 　　直到今天，父亲突然向他伸出一双友善的手。他也看到了父亲的苍苍白发。兀鹰老了。 / F; M6 j+ K8 q6 d 　　他爱他的父亲，也许比他自己所想的还要爱得多一些。假如父亲能用平等一点的方式来爱他，他会毫不犹疑地朝那样的爱奔去。 　　他记起来了，就在母亲离开之后半年。有一天，父亲在家里摔断了一条腿。他说是不小心摔倒的，并且以惊人的意志力，在比医生预期要短很多的日子再次站起来。 ' D5 R* X/ @8 O) E; v( Z ) i7 \# Q& N* g( v3 ~8 f& L - b: E, [% a4 t* u n 　　父亲真的只是不小心摔倒吗？还是由于思念和悲伤而踏错了脚步？ 7 i. v$ e; h8 K, D- x. y) O K 　　不掉眼泪的人，难道不是用了另一种形式哭泣？ 0 E0 Z6 D' G7 @. E# U' r) ` 　　两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他误解了父亲。假如他愿意向父亲踏出一步，母亲会很安慰。二十多年前，这个女孩子为了一段爱情而留在尘俗。她不会愿意看见她亲爱的丈夫和儿子，在她离去之后，站在敌对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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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他笑笑说：“你咒我早死？”

　　“男人的寂寞比女人的寂寞可怜啊！这是我外婆说的。我的外曾祖母很年轻就过身，留下我的外曾祖父，一辈子思念着亡妻。当年在重庆，他俩的爱情故事是很轰烈的。”

　　“我爸并没那么爱我妈。”他说。

　　两年前的一个黄昏，他在这里温习，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一通电话：

　　“有兴趣陪一个寂寞的中年女人去吃顿饭吗？”母亲在电话那一头愉悦地说。

　　他笑了，挂上电话，换了衣服出去。

　　母亲就是这样，永远不像母亲。他们倒像是朋友、姐弟、兄妹。她跟父亲压根儿是两个不同的人。

　　母亲开了家里那部敞蓬车来接他。他还记得，母亲那天穿了一身清爽利落的白衣裤，头上绑了一条粉红色的图案丝巾，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墨镜，遮了半张脸。他取笑她看起来像一只大苍蝇。

　　她紧张地问：

　　“他们说是今年流行的款式。真有那么难看吗？”

　　“不过，倒是一只漂亮的大苍蝇。”他说。

　　母亲风华绝代，不需要什么打扮，已经颠倒众生。

　　车子朝沙滩驶去。在夕阳懒散的余晖中，他们来到一间露天餐厅。

　　“我明天要到印度去。”母亲告诉他。

　　“你去印度干什么？”

　　“那是我年轻时的梦想啊！那时候，要是我去了加尔各答，也许就没有你。”

　　母亲生于一个幸福的小康之家。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子，从小就在天主?会办的学校长大。十七岁那年，她立志要当修女，拯救别人的灵魂。

　　外公外婆知道了独生女的想法之后，伤心得好多天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母亲心都碎了，她想，她怎么可以在拯救别人的灵魂之前，就首先伤透了父母的灵魂？

　　一天， 外婆跟母亲说：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还在疾病的痛苦之中，你为什么不去拯救他们？”

　　终于，母亲顺从了外婆的意思，进了一所护士学校。但她告诉自己，她会慢慢说服父母让她去当修女的。修女和护士的身分，并没有矛盾。总有一天，她要奔向她仁慈的天主。

　　天主在远，爱情却在近。

　　几年后的一天，祖母因为胃炎而进了医院。当时负责照顾她的，正是刚满二十二岁的母亲。祖母好喜欢这个单纯的女孩子，一心要撮合她和自己的儿子。

　　那一年，父亲已经三十四岁了。父亲一向眼高于顶。多年来，不少条件很好的女孩子向他送秋波，他都不放在眼里。

　　祖母为了让他们多点见面，明明已经康复了，还是说身体虚弱，赖在医院不走。出院后，祖母又以答谢母亲的用心照顾为理由，邀请她回家吃饭。

　　当时，母亲还看不出祖母的心思，父亲倒是看出来了。既出于孝顺，也是给母亲清丽的气质吸引。他开始约会她。

　　比母亲年长十二岁的父亲，没为爱情改变多少，依然是个爱把心事藏起来的大男人。他对女朋友并不温柔体贴，反而像个司令官，谈情说爱也摆脱不了命令的口吻。

　　“一年后，我实在受不了他。那时候，我决定去加尔各答的一所?会医院工作，那边也接受了我的申请。出发前几天，我才鼓起勇气告诉你爸。﹂母亲说。

　　就在那一刻，她看到这个男人眼里不舍的神情，在他脸上读到了比她以为的要深一些的爱恋。

　　回去的路上，他静静地朝她说：

　　“我们结婚吧！”

　　她本来已经决定要走，就在一瞬间，她动摇了。

　　发现她没有马上就答应，于是，他说：

　　“你不嫁给我，不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的。你的天国不在印度。”

　　“那天，我以为他这番说话是难得一见的幽默感，原来，他是认真的。他真的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母亲笑了起来，说：”但是，你爸真的很聪明。我好爱他。我崇拜他，就像一条小毛虫崇拜在天空中飞翔的兀鹰。”

　　他看得出来，母亲一直很崇拜父亲。她爱父亲，比父亲爱她多。她习惯了听命于父亲，把她无尽的深情，奉献给那颗过于冷静的灵魂。

　　“爸也许是一只孤独的兀鹰，但你绝对不是小毛虫。”他呵呵地笑了。

　　“幸好，你像你爸，遗传了他的聪明。他常说我笨。”

　　“妈，你不笨。爸一向骄傲。”他说。

　　“别这样说你爸。不管怎样，你得尊重他。你爸一直是个很正派的人。他也很疼你。”

　　“他疼爱我们，就像天主疼爱祂的子民一样，是高高在上的施予。”他说。

　　“他只是不懂表达他的感情。他跟你祖父也是这样的。他们两父子一起时，就像两只并排的兀鹰，各自望着远方的一点，自说自话。”

　　他灿然地笑了。母亲倒是比父亲有幽默感。

　　“男人就是有许多障碍。”母亲说，眼里充满了谅解和同情。

　　夜色降临的时候，露天餐厅周围成百的小灯泡亮了起来，与天际的繁星共辉映。那天晚上，母亲的兴致特别好，谈了很多从前的事。

　　沉浸在回忆里的女人，好像预感自己不会回来似的。她慈爱地对儿子说：

　　“每一次，当我看到你，我都庆幸自己没进修道院去。要是我去了，将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他没料到，这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

　　第二天，母亲提着一口沉重的箱子，带着一张支票，搭上飞往印度的班机，去圆她的青春年少梦。那笔钱是捐给?会医院的。母亲还打算在医院里当一个月的义工。

　　恶劣天气之下，机师仍然试图在加尔各答的机场降落。结果，飞机滑出跑道，瞬间着火，机上的乘客全部葬身火海。

　　梦想破碎和坠落了，母亲在她半辈子向往的天国魂断。

　　那个地方真的是天国吗？

　　假使她没去，也许永远都是。

　　鲜活的肉体，化作飞灰回航，伤透了儿子的心。他的生命，星河寂静，再没有亮光闪烁。

　　在悲伤的日子里，他以为父亲就跟他一样沉痛。然而，父亲仍旧每天上班去，没掉过一滴眼泪。他甚至责备儿子的脆弱。

　　他不免恨父亲，恨他多年来把寂寞留给母亲，恨他那种由上而下的爱，也恨他冷漠和自私的灵魂。

　　直到今天，父亲突然向他伸出一双友善的手。他也看到了父亲的苍苍白发。兀鹰老了。

　　他爱他的父亲，也许比他自己所想的还要爱得多一些。假如父亲能用平等一点的方式来爱他，他会毫不犹疑地朝那样的爱奔去。

　　他记起来了，就在母亲离开之后半年。有一天，父亲在家里摔断了一条腿。他说是不小心摔倒的，并且以惊人的意志力，在比医生预期要短很多的日子再次站起来。

　　父亲真的只是不小心摔倒吗？还是由于思念和悲伤而踏错了脚步？

　　不掉眼泪的人，难道不是用了另一种形式哭泣？

　　两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他误解了父亲。假如他愿意向父亲踏出一步，母亲会很安慰。二十多年前，这个女孩子为了一段爱情而留在尘俗。她不会愿意看见她亲爱的丈夫和儿子，在她离去之后，站在敌对的边缘。

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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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光阴赛跑（13）

" H6 a7 L0 y! S! J' o c 　　他是如此渴望回报那双友善的手。几天后，当父亲打电话来，要他回家一趟的时候，他几乎是怀着兴奋的心情奔向那羞怯的父爱。 　　经过这许多年，他们终于可以坐下来，放下歧见和误解，放下男人的障碍，说些父子之间的平常话。他会告诉父亲他将来的计划。也许，他们会谈到母亲。 1 U1 I. I9 ? n( ~% o$ ] 　父亲在家里的书房等他。书桌上，放着苏[被过滤]送的那个非洲人头石雕。 - E* o! l9 @8 G+ U 　　这又是一个友善的暗示。他心都软了，等待着父亲爱的召唤。 6 n, N6 T1 U* Z- ~ 　　这一刻，父亲坐在皮椅子里，脸上挂着一个罕有的、慈祥的笑容。 2 W' F, Z* R$ f5 U; t: r4 z( J 　　“你记得鲁叔叔吧？”父亲倾身向前，问他。 # R2 F# y8 x1 \+ \( k 　　“记得。”他回答说。鲁叔叔是父亲的旧同学。 　　“鲁叔叔的弟弟是美国很有名的眼科医生，一个很了不起的华人。关于那个病，我请?过他。” 6 f; r: w" u! `6 `5 o 　　“他怎么说？”他急切地问，心里燃起了希望。 : b1 s. v& |2 L! l- C( m; L, S 　　“视觉神经发炎，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任何药物或手术可以治疗。” + K W9 o/ f; ]3 N% P" l 　　他失望地点了点头。 & Q* U# S& t, j7 q! @ 　　“你有没有考虑清楚？”父亲突然问。 ! X7 ]7 y. q8 P 　　他诧异地抬起眼睛，说： 3 r: l4 |( K; R6 A 　　拔也幻靼啄愕囊馑肌！?lt;/P> 　　“有一天，她会失明。” 3 E, D* T q: s 　　“也许不会。”他反驳道。 1 w& @; L5 q" l% f( w1 C; ^" K 　　“你不能否定这个可能。” 　　“到那一天，我会照顾她。”他笃定地说。 　　“照顾一个盲人，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我会尽力。”他回答说。 　　“她会阻碍你的前程。”父亲说。 　　他吃惊地望着父亲，难以相信父亲竟然说出这种话。 : y- p& V& ]% `' o; i 　　“爸，你不了解爱情。”他难过地说。 * a" R$ e/ s( I6 [ 　　“但我了解人性。”徐文浩冷冷地说，“有一天，你会抱怨，你会后悔。爱情没你想的那么伟大。” 9 ~6 s0 z/ ]: [! k' e* n, H3 v 　　他沮丧地望着父亲，说： ' T4 z$ x1 Q2 C. t. b+ U4 r 　　“你不了解我。你太不了解我。” ) a& L4 [, w3 Z 　　“你这是医生泛滥的同情心。”徐文浩不以为然地说。 　　“爱一个人，并不只是爱她健康的时候，也爱她的不幸。”他说。 $ I% R( L( l) u: b6 d) Q- E 　　“一个人的不幸并不可爱。”徐文浩淡然地说。 　　他绝望地看着父亲。母亲用了短暂的一生，也救赎不了这颗无情的灵魂。他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感化父亲？他未免太天真了。 　　“我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他坚定地说。 　　徐文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 　　“你坚持这个决定的话，我不会再支付你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哑然吃惊地朝他自己的父亲看。他从来一刻也没想过，父亲竟会使出这种卑鄙的手段。 ' W2 [2 |& W7 o/ X0 T4 C: V 　　“我也不需要。我从来就没有稀罕。”他说。 　　眼看这番话没有用，徐文浩温和地对儿子说： 5 s- ~ m( M0 ]2 H6 z 　　“你没吃过苦。” Y3 u' `8 _! G) U# A+ V1 O4 T 　　“我会去克服。” ! D- ^5 C% f& e( g/ I 　　“别幼稚了！她愿意的话，我可以送她去外国读书，在那里，盲人会得到更好的照顾。” 4 }9 q( b* B/ `6 ? 　　“她也不会稀罕的，而且，她还没有盲。”他陡地站了起来说。 6 x* R$ `8 k: Z7 N% [ 　　现在，他们面对面站着，横亘在父亲与儿子之间的，是新的怨恨和再也无法修补的旧伤痕。 # `* M( P2 Z8 f; |9 l 　　“你会后悔的。”徐文浩骄傲地说。 　　“只要能够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其它一切，都不重要了。”一种坚毅的目光直视他父亲。 % h- m( t6 w' a% q' M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徐文浩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已经听够了儿子那些爱的宣言和?训。终有一天，这个天真的孩子会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了他好。 9 v# S: y _5 H; G9 C; C# j- G* _1 e 　　“一分钟也不需要考虑。” 　　那个回答是如此决绝，冒犯了父权的尊严，枉费了父亲的爱。徐文浩的脸一下子气得发白。 2 x z- V8 m" b) N3 t t& D 　　然后，儿子说了伤透他心的说话。 $ I/ E2 T0 p% f! b 　　“她可以不说的。她敬重你，说了。你反而嫌弃她，我为你感到可悲。” * j1 I8 H: I) B3 O m' _& w1 u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徐宏志脸上。他痛得扭过头去，悲愤的泪水，很没出息地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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