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情人无泪

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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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跑得比时间和生命快，赛过光阴的，不是速度，而是爱情在两个灵魂之间的慢舞。本书故事较之前更加轻快，人物更年轻、洒脱，一贯相承的，是爱情这个巨大的网络把众多寻寻觅觅、患得患失的角色牵引在一起，也把十一个看似独立的短篇故事巧妙地串连起来，深深感动着同样身陷情网的我们。她曾经憧憬爱情，今后，爱情也像随水冲去的油朋一样，不再属于她。她不要成为任何人的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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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m" z! ^- y. Q" \2 }! M5 d' C7 R7 z3 b3 n) _2 b( e1 b+ v. J2 h% I% x& u4 E4 I- F+ A4 p0 u: t1 T6 S; V& R3 K) u- y( V7 g3 w# x. H# n% a# f& R5 W1 X6 j# P* o" ^! m" u( e4 X0 E! P, r! W4 X+ i, p/ z+ d( t D0 e) y$ J: m8 K+ _, p7 r3 Z5 S$ Y, P, ?# | c- J# d/ m) s$ y. l B+ w; z7 C- h- q+ A, J; G0 l' [7 Z1 d9 `" m+ c' j' o9 b! G& C$ w+ V( s/ {3 z1 m6 Y& P& k" k* c/ Z( g' f" g. Q4 H

. S( `! s6 c: H7 t) |6 S# @9 J& R, m0 j1 a + C6 W4 h# p/ k6 X7 L; R, x 第一章 花开的时节 " F I" Y2 b( d* j9 N- I& r, b
, x6 J- H* L' K; X# S % }8 d; h) |" `7 P) s: M, b5 P" g5 j5 n. q2 a& q* t6 }+ N ^+ ~6 v ' Y$ M) j& |6 s9 w 　　他无法拒绝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女孩是由孤儿院送来的。两岁的时候，她发了一场高烧，视觉神经因此受到伤害，眼睛长出了两块夺去她视力的白内障，从此只能看到光和影。她的父母狠心把她遗弃。女孩是由修女带大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来自修道院的清静气息。那个读书的请求，也就添了几分令人动容的哀凄。 * G# _3 K" J8 O# l8 g1 l s3 Q1 R & L0 p# h. V0 Z+ e9 I
0 Z( H. c( [# Z. F l; e. \: n M* x" C4 R- [7 K% L$ r9 }7 o4 e, P% l( f# U% C2 m8 { K9 _: M' i 4 R) G- f r; Z2 f \" `& u 花开的时节（1） 3 W( a; d, q+ T8 h- X 1 h- R/ Z, s5 |6 k( G: e- I 　　医院七楼眼科病房里惨绿苍白的灯光已经暗了。徐宏志来到的时候，臂弯里夹着一本薄薄的书。连续三十小时不眠不休的工作，使他的肩膀下垂，一只脚上的鞋带不知什么时候松了，拖在地上，陪他穿过幽暗的长廊，朝最后一间病房走去，那里还有光。 　　门推开了，一个约莫十岁的女孩靠在床上，两条青白细长的胳膊露在被子外面。从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开始，女孩的脸就因为期待而闪耀着一种童真的兴奋。 　　“医生，你来了？”她的眼睛朝向门口。 　　“对不起，我来晚了，今天比较忙。”徐宏志走进来，拉了一把椅子靠着床边坐下，把床头的灯拧亮了一些。 6 R- H& \+ [/ L- [: Q. } 　　“我们快点开始吧！”女孩催促道，又稚气地提醒他：“昨天读到牧羊少年跟自己内心对话的那一段。医生，你快点读下去啊！我想知道他找到宝藏没有。” 　　这时候，女孩伸手在床上找她的绒毛小熊。她的眼睛是看不见的，瞳孔上有一片清晰的白点，像白灰水似的，蒙眬了她的视线。 $ Q7 `7 I" N$ D( j* n! f 　　徐宏志弯下身去，把掉在地上的绒毛小熊拾起来，放到女孩怀里。 　　女孩把小熊抱到心头。听书的时候，她喜欢抱着它，睡觉的时候也是。虽然它胸口的毛几乎掉光，大腿上又有一块补丁，她仍是那样爱它。它从她三岁那天起就陪着她，它愈老，她愈觉得它就跟她一样可怜。 　　徐宏志打开带来的一本书，那是保罗．科尔贺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自从女孩进了医院之后，他给她读了好几本书：娥苏拉，勒瑰恩的《地海孤雏》和《地海巫师》，还有杰克．伦敦的《野性旳呼唤》。女孩是个讨人欢喜的小姑娘，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只有在听到书中一些紧张的情节时，会发出低声的惊呼。 　　女孩喜欢书。一天，徐宏志来看她的时候，她正在听一本有声书。那本书，她已经重复听过很多遍，几乎会背了。他们聊到书，女孩大着胆子问： 　　“医生，你可以读书给我听吗？” 　　他无法拒绝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女孩是由孤儿院送来的。两岁的时候，她发了一场高烧，视觉神经因此受到伤害，眼睛长出了两块夺去她视力的白内障，从此只能看到光和影。她的父母狠心把她遗弃。女孩是由修女带大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来自修道院的清静气息。那个读书的请求，也就添了几分令人动容的哀凄。 花开的时节（2）
& W. g& j5 y$ x1 p0 z / F' b* c+ d5 A8 R) H 　　那天以后，他每天来到女孩的床前，为她读书。起初的确有点困难，他要在繁重的工作中尽量挤出一点时间来。有好多次，他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了。然而，女孩听他读书时那个幸福和投入的神情鼓舞了他。 　　他选的书都是他以前读过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是他十五岁那年在母亲的书架上发现的。几年之后，他再一次读这本书。那一次，他并没有读完。 8 B, K8 o, q( S, v; F 　　多少年了，他没想过自己会有勇气再拿起这本书。 $ [) Y& }7 A2 o 　　渐渐地，他开始期待每天来到床前为女孩读书的时光。惟有专注地读书的片刻，他得以忘记身体的疲累，重温当时的岁月。 　　他恍然明白，当初答应为女孩读书，也许并非出于单纯的悲悯，而是女孩的请求触动了他。他也曾为一个人读书。 , \( `6 D4 ]( Z4 t9 V: V1 S 　　尽管季节变换时光荏苒，那些朗读声依旧常驻他耳中，从未因岁月而消亡，反而历久而弥新，时刻刺痛着他，提醒他，那段幸福的日子永不复返。即使到了这具肉身枯槁的时候，他也许还能够听到当时的袅袅余音，始终在今生回荡。 ! f n# [. T4 ^4 Y" X* r 　　他把书翻开。他在昨天读完的那一页上面做了个记号。
( k: L+ O1 }$ }5 [1 |. f! G 花开的时节（3）		% ^( p S( e% q1 E, U, K
P- V6 k( Q# g 4 T0 p3 g% p) g5 v0 Q* g$ Y0 _ 　　到了午夜，他也读完了最后一段。 ( T9 l. j5 f9 g; G 　　他抬起头，期待女孩会说些什么。他们通常会在读完一本书之后讨论一下内容。她总有很多意见。然而，他此刻看到的，却是一张带点忧郁的脸。 　　“医生，你明天还会来为我读书吗？”女孩问 　　“明天以后，你可以自己看书，甚至连近视眼镜都不需要。”他说。 1 j7 H* M$ V& E8 f% j! X 　　女孩的嘴巴抿成细细的一条线，没说话。 　　“切除白内障的手术是很安全的，十年前就很难说了。放心吧。”他柔声安慰女孩。 　　女孩摇摇头：“手术是你做的，我一点也不害怕。” 2 s! l. G1 W% j$ `/ o) E 　　停了一会，她说： “可是，即使我看得见，医生你也可以继续为我读书的呀！” 　　徐宏志笑了：“我不习惯人家看着我读书的，我会脸红的。” ( k/ v6 O# G/ T# Y8 I6 ^3 R0 D 　　“看得见之后，你想做些什么事情？”他朝女孩问。 　　“我想看看自己的样子。”女孩兴奋地说。 5 g& q# W1 s# L5 t9 b" k) a/ B 　　“你长得很漂亮。” 　　“别人一直都这么说。可是，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总是带着一种很深很深的可惜。” 　　“以后不会再有可惜了。”他说。 　　女孩脸上绽出一朵微笑：“医生，你知道我还想做什么吗？我想出院后自己去买衣服！我以前的衣服都是修女为我挑的，她们只告诉我颜色。以后我要自己挑衣服。修女，尤其是陈修女，她很保守的，一定不知道外面流行些什么。” % s# J3 N7 ` \2 S5 t' _4 } 　　徐宏志咯咯地笑了，女孩虽然只有十岁，毕竟是个姑娘，爱美的心与生俱来。 　　“医生，”女孩的脸刷地红了：“我长大之后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吗？” 　　“你根本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也许，我长得很丑。” 　　女孩摇摇头：“我听见病房的护士说，你年轻英俊，人很好，又是顶尖儿的眼科医生。” 　　他尴尬地笑了：“她们真会拿我开玩笑。” 　　“医生，你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女孩天真地问。 0 c# S- s% i4 t$ V; F X; B# P 　　他停了半晌，站起来，把椅子拉开，静静地朝女孩说： * S9 g0 H# H* K% {9 i 　　“很晚了，你应该睡觉了。” 2 Z l& ]# d" m, J 　　女孩温驯地把绒毛小熊搁在枕畔，缓缓滑进被窝。 9 q8 f$ R9 P: \0 d6 s# j, P) y 　　“医生，你哭过吗？”她的头随着徐宏志的脚步声转向床的另一边。 　　“没有。”他低声说。 　　“我闻到盐味。” 　　“是我身上的汗水。” ( w8 i' L7 Y& }0 O 　　“我分得出汗水和泪水的。”女孩说，“你刚才读书的时候，身上有一种悲伤的味道。医生，你忘了吗？盲人的嗅觉是很灵敏的。” 　　他那双困倦的眼睛望着女孩，也无言语。尽管她因为身体的残障而有超龄的早熟，她终究还是个孩子，不了解的事情太多。 　　“医生。”女孩摸到枕边的绒毛小熊，递给他，说：“我把它送给你。” 　　徐宏志惊讶地朝她问：“为什么？这团毛茸茸的东西不是你的宝贝吗？” 8 _7 x" V" U- q! M& T' v6 ` 　　“所以我才想把它送给你，虽然它已经很老，但它会为你带来好运的，我不是终于也看得见了吗？” $ ?; K; |, O& G) r, z) R 　　徐宏志接过那只绒毛熊，笑笑说：“上面一定有很多口水。” 　　女孩腼腆地笑了，心中的喜悦胀大了一些： 　　“医生，你要好好留着它啊！等我长大，五年后，或者八年后，我会回来要回我的小熊，那时你再决定要不要我做你的女朋友。说完这句话，女孩伸手摸到床边的灯掣，把灯拧熄，嘴上挂着一个幸福的微笑。 　然而，今天晚上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她此刻的心情就像第一次参加孤儿院旅行的前夕那样，她因为太兴奋而失眠，彻夜期盼着晨曦的来临。这个手术要比那一次旅行刺激很多。她有点紧张。她害怕明天的世界跟她以前熟悉的那个不一样。 1 L* `+ \6 @$ S5 [ 　　女孩转脸朝向门的那边，声音里有着一种期盼和不确定。 　　“医生，这个世界是不是很美丽的？”她问。 + n: Z. v% T; M8 a; ]7 _ 　　门的那边没回答。 8 P/ d( ]( B [ S6 u; m 　　就在那一瞬间，女孩嗅到了眼泪的咸味和鼻水的酸涩，听到了发自一个男人的喉头的哽咽。		5 ~2 D! y: ~2 P!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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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X" S o( y/ e: M 花开的时节（4） ) {$ @3 X9 o1 G2 b

徐宏志离开病房时，臂弯里夹着那本书和一只秃毛的玩具熊。这只绒毛熊挂在他魁梧的身躯上，显得那么小而脆弱，就像眼泪，不该属于一个强壮的男人。 ' q/ A9 g% R* K; ~" x) _9 h% _6 H- d" ^ 走出医院的时候，他踢到脚上松垂的鞋带。他蹲下去把鞋带绑好的那一瞬，一行清泪滴在他的手背上，缓缓流过指缝间，他拭去了。花了一些气力，他再次站起来。 　　刚刚下过的一场细雨润湿了他脚下的一片草地。他踩着水花，走在回去的路上。他感觉到有几只蚊子在叮咬他，吸他的血，但他疲惫的双腿已经无力把它们甩开了。 ; g8 r; g( ~( B/ n; K5 [, G 　他想到躺在病房里的女孩是幸福的。明天以后，她将可以看到天空的蓝和泥土的灰绿，看到电影和人脸，也看到爱的色彩。不管她愿不愿意，她也将看到离别和死亡。 　　他又回到许多年前的那天。在比这一片青葱和辽阔的另一片草地上，她投向了他。那是他最消沉的日子，她像一只迷路的林中小鸟，偶尔掉落在他的肩头，啄吻了他心上的一块肉，给了他遗忘的救赎。 　　那时他并不知道，命运加于他的，并不是那天的青青草色，而是余生的日子，他只能与回忆和对她的思念长相左右。

花开的时节（5） + m& p5 ~1 k1 s- p, [ # _. b% _ W, n- h, j

' G) j8 E6 e: P6 ] 　自从他的母亲在飞机意外中死去之后，徐宏志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阳光。母亲的乍然离去，把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永远带走了。那一年，刚刚升上医科三年级的他，经常缺课，把虚妄的日子投入计算机游戏，没日没夜地沉迷其中。他成了个中高手，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他缺席考试。补考的时候，只回答了一条问题就离开试场，赶着去买一套最新的计算机的游戏。 　　他把青春年少的精力和聪明才智浪掷在虚拟的世界里，与悲伤共沉沦。然而，输的显然是他。学期结束的时候，他接到通知要留级。在医学院里，留级是奇耻大辱，他却连羞惭的感觉都付之阙如。 　　无数个日子，当他挂着满脸泪痕醒来，惟有那台计算机给了他遗忘的借口。那时候，他瘦得像只猴子，孤零零地在自己的暗夜里漂流，生活仿佛早已经离弃了他。 + f8 M$ z# x* L4 C# F7 }$ \: c% I; S/ ] 　　就在那一天，宿舍的电力系统要维修，他惟有走到外头去。那是正午时份，他瞇起眼睛朝那个热毒的太阳看去，顿时生出了一个念头：也许，他可以把自己晒死。他可以用这个方法对猝不及防的命运做出卑微的报复。 ( |) Z# d* S- G6 z& m; ?2 j, h 　　他瘫在那片广阔的青草地上，闭上眼睛想象一个人中暑之后那种恍惚的状态，会像吃下一口鸦片般，在自己的虚幻中下坠，下坠，远远离开尘世的忧伤。

: K/ A, e( ?) l/ C; D0 B 花开的时节（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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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8 {' u/ M6 ~ 　他身上每寸地方都挂满了汗水，迷迷糊糊地不知躺了多久，直到他忽然被人踢倒。 - T+ w# f6 [$ H2 Y+ c, |* O4 g : B/ j+ o9 _4 j : o- [% x: n1 T9 }: E# v) \ 　　他爬起来。太迟了，一个女孩在他脚边踉跄地向前摔了一跤，发出一声巨响，头上的帽子也飞脱了。 　　他连忙把女孩扶起来。逆光中，他看到她模糊的轮廓和那头栗色头发上朦胧的光晕。她 蜜糖色的脸上沾了泥土。 　　“对不起。”他瞇缝着眼睛向她道歉。 , o5 f& h3 J- X 　　女孩甩开他，自己站定了，用一只拳头擦去眼窝上的泥巴，气呼呼地瞪着他，说： $ J: h" M1 o# _3 R3 B3 f$ t 　　“你为什么躺在这里？” ) v: G3 k( P5 s7 }5 f4 Z2 b 　　“对不起。”他一边说一边弯身拾起女孩散落在地上的书和那顶红色的渔夫帽。 　　女孩把书和帽子抢了回来，生气地问： 　　“你是什么时候躺在这里的？” 4 [; l0 Z/ O3 U 　　他一时答不上来。他没想过她会这样问。他也不觉得这个问题跟她摔倒有什么关系。 6 G2 K2 V: e& g; ^. L 　　“我刚才没看见你。”她一边抖去帽子上的泥巴一边说。 9 ^' s% [4 S2 n. M; q& {" F 　　“我在这里躺了很久，谁都看得见。”他说。 　　这句话不知怎地激怒了她。她狠狠地盯着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6 c5 ^8 s( f N; p1 x2 K( T 　　“谁叫你躺在这里的？” 1 U! z. T- T0 _+ E5 o 　　“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样？是你自己走路不长眼睛！”他给晒得头昏脑胀，平日的修养都不见了。 . c# k7 e t8 X" t! J 　　她二话不说，举起手里的帽子朝他头顶砸去。 7 j F/ L R$ S! B: Y: @) l. `0 s 　　他摸着头，愣在那儿，还来不及问她干嘛打人，她已经抬起下巴朝宿舍走去。 9 ]0 `8 [8 L v8 r, w 　　他没中暑，反而给唤回了尘世。

/ ?1 R; l- R( A) l* a 花开的时节（7） 7 j n& W" |* q; b: m & n& D& o4 m3 p2 I' X5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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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他在大学的便利商店里碰到她。晚饭时间早就过了，他走进去买一个杯面充饥。那天，店里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他拿着杯面去柜台付钱的时候，诧然发现她就站在收款机旁边。 8 c& d, G% |: p" h5 N 　　轮到他的时候，她似乎认不出他来。 　　“你在这里兼职的吗？”带着修好的意图，他问。 - ^/ |: @0 B* e5 L4 | L' X2 f 　　“你是谁？”她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疑惑。 　　“我是那天绊倒你的人。”话刚说出口，他马上发觉这句话有多么笨。但是，就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已经追不回来了。他只好站在那儿傻呼呼地摸着前几天晒得脱皮的鼻子。 0 B% h3 U; ?" I* k6 K. U7 f 　　她眼睛没看他，当的一声拉开收款机的抽屉，拿起要找回的零钱，挪到鼻子前面看了看，然后重重的放在他面前。 　　他只好硬着头皮拿了零钱和杯面走到一边。他真不敢相信自己那么笨拙。也许，当一个人成天对着计算机，就会变笨。 　　然而，遇见她之后，他虽然懒散依旧，却没那么热衷计算机游戏了。 　　他走到桌子那边，用沸水泡面，然后盖上盖子，等待三分钟过去。他交叉双脚站着，手肘支着桌子，拳头抵着下巴，偷偷的看她。她身材细瘦，顶着一头侧分界粗硬难缠的栗色头发。那张闪着艳阳般肤色的脸上，有一双聪明清亮的眼睛，带着几分直率，又带着几分倔强。那管直挺挺的鼻子下面，带上一张阔嘴。这整张脸是个奇怪的组合，却活出了一种独特的味道，仿佛它的主人来自遥远的一方天地，那里也许有另一种生活，另一种美和价值。 　　后来他知道，那是因为她童年的某段日子。那段日子，是她快乐的乡愁，也成了她一辈子难解的心结。

# w; [/ x$ @1 k4 d$ a: t 花开的时节（8） : ^* T) {( W4 v$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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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W; E8 o4 }2 N" q4 Q+ x, Y 　她感觉到他在看她，她朝他盯过来，他连忙分开双腿，拿起筷子低着头吃面。 & U7 A) A9 q( ~" h 8 I! Q3 Q4 Z3 Z6 g/ Q 那个杯面泡得太久，已经有点烂熟了。他一向没什么耐性等待杯面泡熟的那漫长的三分钟，通常，他顶多等两分钟就急不及待吃了起来。这一天，那三分钟却倏忽过去，他反而宁愿用一个晚上来等待。 1 }8 M+ m7 l& Z8 @9 j" t" s* L, Y / U4 I ~8 @8 c* L" h' H o

$ O, j: V" u2 Q) P5 }+ C. J 花开的时节（9） 3 }2 a( S- {2 t- N4 g' k 3 S3 p7 F8 J+ g! i7 f2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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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 t4 Y% r& W( R1 k. P4 l% Q 来接班的男生到了，女孩脱下身上的制服，拿了自己的背包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 I- W- m2 v+ _" d' `+ S ! b2 h+ r: I4 Z+ A / C1 Y2 M. \% m 　　她穿得很朴素，浅绿色衬衣下面是一条棕色裙子，脚上踩着一双夹脚凉鞋，那顶用来打人的小红帽就塞在背包后面。 他发现她两个膝盖都擦伤了，伤痕斑斑，定是那天跌倒时被草割伤的。她走出去的时候 ，他也跟了出去。 * Q% f8 {# e$ L 　“那天很对不起。”带着一脸的歉意，他说。 　　她回头瞅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变得好奇怪，带着几分冷傲，几分原谅，却又带着几分伤感。 # B; j# E' M( y4 P4 c2 m 　　“我叫徐宏志。”他自我介绍说。 3 ?0 y7 S! r7 d 　　她没搭理他，静静地朝深深的夜色走去。 　　他双手插在口袋，看着她在遥远的街灯下一点点地隐没。她两只手勾住身上背包的两条肩带，仿佛背着一箩筐的心事。他发觉，她并没有走在一条直线上面。 ( ^$ B2 |: Y4 H/ F7 I 　　直到许多年后，凭着回想的微光，他还能依稀看到当天那个孤单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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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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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的时节（10） 3 M4 g: {; D# n7 C! g6 P+ \/ B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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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徐宏志每天都跑去便利商店随便买点东西。有好几次，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刚好抬头看到他，马上就搭拉着脸。他排队付钱的时候，投给她一个友善的微笑，她却以一张紧抿着的阔嘴来回报他的热情。 　　只有一次，他进去的时候，店里没有客人。她正趴在柜台上看书。她头埋得很低，脸上漾开了一圈傻气的微笑。发现他的时候，她立刻绷着脸，把书藏起来。 ; G; z: Z+ V9 j 　　“她一定是个爱美所以不肯戴眼镜的大近视。”他心里想。 　　那朵瞬间藏起来的微笑却成天在他心里荡漾。

花开的时节（11） : ?6 [, Y) _: B-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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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徐宏志又跑去店里买东西。他排在后头，一个瘦骨伶仃、皮肤黝黑的女孩斜挨在柜台前面。女孩头上包着一条爬满热带动物图案的头巾，两边耳朵总共戴了十几只耳环，穿了一个鼻环，脖子上挂着一串重甸甸的银颈链，小背心下面围着一条扎染的长纱龙，露出一截小肚子，左手里握着一根削尖了的竹竿，活脱脱像个非洲食人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流落到大城市来。 & H8 c6 K% i" s + F9 v% j2 n, V: Z( U 　　他认得她是邻房那个化学系男生的女朋友。这种标奇立异的打扮，见过一眼的人都不会忘记。 ) Y6 z9 i; M) X2 U/ a# [5 W 　　“明天的画展，你会来看吗？”食人族问。 # R" V8 ?) Y/ w: _3 r9 \3 H# z& X" X 　　他喜欢的女孩在柜台后面摇摇头。 　　“我真的不明白，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转去英文系。”食人族一边嚼口香糖一边说。 　　她微笑没答腔。 % y$ z& ?8 V m* }& ~: v, k. K 　　食人族吹出一个口香糖气球，又吞了回去。临走的时候说： 　　“我走啦，你有时间来看看吧。” 3 ^! h) f! e0 V% l6 ` 　　“莉莉，你手里的竹竿是干什么的？”她好奇地问。 　　食人族瞧瞧自己手里的竹竿，说：“我用来雕刻一张画。” 　　她朝食人族抬了抬下巴，表示明白，脸上却浮起了一个忍住不笑的神情。当她回过头来，目光刚好跟他相遇，他牵起嘴角笑了。他们知道大家笑的是同一个人。 　　她马上调转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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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i: w9 l: s* p- R- \8 ` 　　徐宏志很想向邻房那个男生打听关于她的事，却苦无借口。一天，那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竟然自动送上门来。 “你可以看看我吗？”这个叫孙长康的男生朝他张大嘴巴。 ! c( R/ i# Z: O5 Y$ ~ 徐宏志看了一下，发现孙长康口腔里有几个地方割伤了。 9 m6 K; ~+ g; m$ j/ T. A 　　“我女朋友昨天穿了个舌环。”他苦着脸说。 * Z- B- o7 @9 q. D 　　“涂点药膏和吃点消炎药，应该没事的了。”他拉开抽屉找到药膏和消炎药给孙长康。 　　他有时会替宿舍的同学诊治，都是些小毛病，他们很信任他。药是他在外头的药房买的。然而，过去的一年，他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他们已经很少来找他。 　　“你女朋友是念哪个系的？”他倒了一杯水给孙长康吃药。 　　他吞了一颗药丸。带着一脸幸福和欣赏的苦笑，他说： 　　“她这副德性，除了艺术系，还有哪个系会接受她？” $ }3 I6 M+ K% p7 S) ?2 b* j 　　“我前几天在便利商店里碰到她，她正在跟那个女店员聊天。”他试着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 . y$ m; f. H( p7 A1 Z 　　“你说的是不是苏[被过滤]？头发多得像狮子，经常戴着一顶小红帽的那个女生？” : @7 U6 f; j+ h/ F9 g- T, V. b 　　“对了，就是她。”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是莉莉的同学，听说她今年转了过去英文系。那个决定好像是来得很突然的。莉莉蛮欣赏她，她不容易称赞别人，却说过苏[被过滤]的画画得很不错。” 　　“那她为什么要转系？” 　　他耸耸肩：“念艺术的人难免有点怪里怪气。他们都说艺术系有最多的怪人，医学院里有最多的书呆子。” 　　徐宏志尴尬地笑了笑。 ( _0 r5 n: v) F/ {$ w, j# v 　　“可你不一样，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医生。”孙长康补上一句。 　　徐宏志一脸惭愧，那时候，他连自己是否可以毕业也不能确定。 　　孙长康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 6 j$ Y: Q3 X$ q3 l+ T! Y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原因，但是，每个人都会有消沉的时候，。” 　　那一刻，他几乎想拥抱这个脸上的青春痘开得像爆米花般的男生。他们一直都只是点头之交。即使在今天之前，他也认为孙长康是个木讷寡言的男生。就在前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可以不着痕迹地从他口中探听苏[被过滤]的事。 　　他对孙长康不免有些抱歉，有些感激。只是，男人之间并没有太多可以用来彼此道谢的说话，如同这个世界一直缺少了安慰别人的词汇。

花开的时节（13） # N e4 i9 o) k! F( y' {$ p*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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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S* z' W" P- Z. V* m7 [ 孙长康出去之后，他拉开了那条灰尘斑斑的百叶帘，把书桌前面的一扇窗子推开。外面的阳光洒了进来，他把脖子伸出去，发现窗外的世界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就在牵牛花开遍的时节，那只掉落在他肩头的林中小鸟，披着光亮的羽毛，给了他一身的温暖和继续生活的意志。 　　有好几天，他带着一脸微笑醒来，怀着一个跳跃的希望奔向便利商店，只为了去看她一眼，然后心荡神驰地回去。一种他从未遇过的感情在他心里漾了开来。他的眼耳口鼻会不自觉地挤在一块痴痴地笑，只因想到被她用帽子砸了一下的那个瞬间。 　　生活里还是有许多令人消沉的事，比如学业，比如那永不可挽的死亡，都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他渴望溜出去，溜到她身边，溜出这种生活。

+ o- C" y |, b) I( h5 x1 | 花开的时节（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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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徐宏志去了艺术系那个画展。食人族在那里，跟几个男生女生蹲在接待处聊天。他拿了一本场刊，在会场里逛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苏[被过滤]的画。食人族的画倒是有一张，那张画，也是最多人看的。 . N, B3 u. m9 a/ m* _4 U 她的画反而不像她本人的奇装异服，用色颇为暗淡，风格沉郁，有点像蓝调音乐。 　　“连食人族都说她画得好，苏[被过滤]的画一定很不错。”他想。 　　他翻开那本场刊，在其中一页上看到一张苏[被过滤]的画。那张现代派油画占了半版篇幅，一头狮子隐身在一片缤纷的花海里，它头上的鬃毛幻化成一束束斑斓的色块，左边耳朵上栖息着一只蝴蝶，天真的眼睛带着几分迷惘。 3 V& O0 b$ V& k: B0 y 　　他不知道他是喜欢了画家本人而觉得这张画漂亮，还是因为喜欢这张画而更喜欢这位画家。 　　他拿着场刊朝食人族走去，问她： 　　“请问这张画放在哪里？” 2 B& P) ]6 i5 R# H8 X" d1 P" }$ G 　　食人族似乎并不认得他。她看了看他所指的那一页，咕哝着： , z, H7 u4 y* H& A7 J 　　“这张画没有拿出来展览。” 　　穿了舌环的食人族，说话有点含混。他凑近一点问： 　　“那为什么场刊上会有？” 　　“这本场刊早就印好了，这位同学后来决定不参加画展。”食人族回答说。 % m$ z2 r; D! O& [7 l 　　带着失望，他离开了会场。 5 E+ ^4 _, A7 | 　　外面下着霏霏细雨，他把那本场刊藏在外衣里。那是一头令人一见难忘的狮子，充满了奇特的想象。她为什么要放弃画画？是为了以后的生活打算，还是为了他不可能知道的理由？他感到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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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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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的时节（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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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V4 m; m7 M9 L0 t8 V& i0 Z5 v 　　夜晚，他冒雨去了便利商店。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苏[被过滤]戴着耳机，趴在柜台上看书。她蹙着眉，很专注的样子，似乎是在温习。也许是在听歌的缘故，她不知道他来了。直到他拿了一个杯面去付钱，她才发现他。 * i! I, q5 D$ W6 j 　　她站起来，把书藏在柜台下面，脸上没什么表情，朝他说了一声多谢。 - W" W, T V- n% u ; {1 U. J8 B( C1 C' |( { {' E) K% V6 T( ?( ? I 　　他走到桌子那边吃面。雨淅淅沥沥地下，多少天了？他每个晚上都来吃面，有时也带着一本书，一边吃面一边看书，那就可以多待一会。这个晚上，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继续听歌，时而用手指揉揉眼睛，看起来很倦的样子。他发现她的眼神跟那张画里头的狮子很相似。到底是那头狮子拥有她的眼神，还是她把自己的眼神给了狮子？她用手指揉眼睛的时候，仿佛是要赶走栖在眼皮上的一只蝴蝶。那只蝴蝶偏偏像是戏弄她似的，飞走了又拍着翅膀回来，害她眨了几次眼，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她及时用手遮住了嘴巴。 - W, x' X. L4 e; t5 u1 k* _ * D* P9 g' b$ u. z x1 X5 A3 G 　　一股幸福感像一只白色小鸟轻盈地滑过他的心湖。她所有的、毫无防备的小动作，在这个雨夜里，只归他一人，也将永为他所有。 . y* q; q5 d) }+ A [1 F 　　她没有再看那本书了。每当他在店里，她都会把正在看的书藏起来。 2 S' b; A% A( g' J, B

+ q. K8 n, L! j8 Q 花开的时节（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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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e( ]8 c. q/ q0 X# h 　　他走出便利商店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刮着大雨。雨一浪一浪的横扫，根本不可能就这样回去。他只好缩在布篷下面躲雨，雨水却还是扑湿了他。 　　过了一会儿，接班的男生打着伞，狼狈地从雨中跑来。该是苏[被过滤]下班的时候了，他的心跳加快，既期待她出来，又害怕她出来。 + _* Q2 y" i2 e3 B1 s, c 　　半晌，苏[被过滤]果然出来了，手上拿着一把红色的雨伞。她发现了他，他腼腆地朝她微笑。她犹疑了一下。不像平日般绷着脸，她投给他一个困倦的浅笑。 : L0 I9 G4 X2 @3 M # k1 B) u' H* k A5 }% B: p 6 L5 D% q2 i4 _1 N# X3 M& ] 　　那个难得的浅笑鼓舞了他。他朝她说： " @5 W2 d# _3 j k! D: H 　　“雨这么大，带了雨伞，也还是会淋湿的。” 　　她低了低头，没有走出去，继续站在滴滴嗒嗒的布篷下面，跟他隔了一点距离，自个儿看着雨。 8 }- H% q: y. g$ s 9 J$ C: f/ z! ]% O" H: ?$ s 　　“你的朋友莉莉是我邻房的女朋友。”他说。 / x" L3 s# w1 b8 `% L2 C/ o8 j " ~; { G, u- ~* Q# x8 p 　　“那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啦？”她问。 - s* e# A. S8 l- S 　　他微笑朝她点头。 / Q6 d+ ]% _* ]: f! j 　　“那你已经调查过我啦？”语气中带着责备。 * ?, x' A* k+ }9 n9 E& ^ ; @6 p: P- x7 S/ X _1 D. v, h s1 P 　　“呃，我没有。”他连忙说。 $ o4 v" R( {: f 9 I) w: L+ L% |; y5 g1 C& i 　　看到他那个窘困的样子，她觉得好气又好笑。 ' ?: y( K8 ]2 J; g7 c0 T4 Z 　　“我今天去过艺术系那个画展。”他说。 * n# n7 K3 I) ~% |- @+ g( T3 x 0 i" J w. c6 z 　　她望着前方的雨，有一点惊讶，却没回答。 $ k* A# e/ n0 @ " D) y- s) |5 @ Z' `( n: T, p 　　“我在场刊上看到你的作品，可惜没展出来。我喜欢画里头的狮子。它有灵魂。你画得很好。” 4 D1 L5 D9 s# ?: i/ Q: w4 O2 L; g" l ) `/ l2 O$ R1 W+ y9 j* _: D6 [ 9 X. s- a% w" {0 q% G" q0 ^3 x 　　她抬头朝他看，脸上掠过一抹犹疑的微笑。 " z, b1 b R0 E' R% z! P ( K% r8 ?6 [3 G! a0 C" ~ 　　然后，她说了一声谢谢，撑起雨伞，冒着大雨走出去。 ' A& s% D# h3 J2 a1 p9 W7 C 　　他跑上去，走在她身边。 9 _3 q: d. L) o 6 D, Z6 w' y5 o 　　她把头顶的雨伞挪过他那一边一点点。他的肩膀还是湿了。 　　“你为什么要放弃？”雨太大了，他要提高嗓门跟她说话。 # h8 v3 V7 ~% l - V5 F* l5 p0 ?! G # d5 U1 ]* L* w- a) z- a+ ^2 \ 　　“这是我的事。”她的眼眸并未朝向他。 / s1 }! {9 c+ t 　　“我知道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0 l% \# \, g- a, z+ G/ j 9 }+ k# I Z5 c 　　她把雨伞挪回去自己的头顶，一边走一边说： - r& b% U, }; G* T1 Y 　　“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你很有天分。”他说。 3 c- \: ] Q! L m& T' K6 f7 ]- O9 U* ^) }: V+ H 4 M7 R2 d0 d r5 d" G1 g" h 　　“有多少人能够靠画画谋生？”她讪讪地说，雨伞挪过他那边一点点，再一点点。 # [+ r' a7 c9 x, ^: O4 i4 o: z( A# r ) S! E* S+ ?3 O4 ^ 　　“你不像是会为了谋生而放弃梦想的那种人。” ; b0 g+ G( y8 ^5 J5 a 　　“你怎知道什么是我的梦想？”她有点生他的气，又把雨伞挪回去自己头顶。 ! h2 G2 q* r! P: F 　　“呃，我承认我不知道。”他脸上挂满雨水，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 |* L8 k, z+ T% ~% d9 ~, j 　　她看着有点不忍，把手里的雨伞挪过去他那边。最后，两个人都淋湿了。 ) f. ?0 D0 H# \" ~- d5 N/ M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两个人无言地走着。 ' q" ]9 {5 _: [( ^' v' l ; P- ]3 T, v) K 　　雨停了，她把雨伞合起来，径自往前走。 　　她朝女生宿舍走去，右手里的雨伞尖随着她的脚步在路上一停一顿。她看上去满怀沮丧。 7 t* a" I' }5 G- Q1 |4 W 　　他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了，也许开罪了她。然而，这场雨毕竟让他们靠近了一点。一路走来，他感觉到她手里那把伞曾经好几次挪到他头顶去。 + W" i4 S/ R/ |! q5 C7 f( M " R' ^, ]6 |6 [# `0 H$ k& w4 l! y

花开的时节（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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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m+ w% n- w& E2 ^7 }* `, q6 g 　　他以为自己的身体很强壮，没想到竟然给那场雨打败了。半夜里他发起烧来，是感冒。他吃了药，陷入一场昏睡里，待到傍晚才回复知觉。 ( V# N \! K8 i1 h2 C8 x4 Y# Z3 q 　　他想起他一位中学同学Ｃ。那时候，Ｃ为了陪一个自己喜欢的女生游冬泳，结果得了肺炎。他们都笑Ｃ害的是甜蜜病。三个礼拜之后，Ｃ康复过来，那个强壮的女孩子却已经跟另一个男生走在一起。 5 d/ @% N/ ~% t% N9 V+ P% N9 } ' C/ u' D$ p4 M$ w& o* D2 E4 C 　　Ｃ悲愤交集，把那张肺部花痕斑斑的 X光片用一个画框镶了起来，挂在床前，时刻提醒自己，爱情的虚妄和女人的无情。 7 E$ K" @/ o7 u8 b3 e( m 　　他呢？他不知道此刻害的是甜蜜病还是单思病。 , \/ z6 ^$ Y4 [* i 　　他头痛鼻塞，身子虚弱，却发现自己在病中不可思议地想念她。 % p* P3 Z+ r( R1 e' `1 m2 X# F; Y / [) a' `! r/ Q! s5 I6 j' @' ~* w 　　爱情是一场重感冒，再强壮的人，也不免要高举双手投降，乞求一种灵药。 9 ]+ d0 C3 A/ }! E( |% s 　　他想到要写一封信给她，鼓励她，也表达一下他自己。他拿了纸和笔，开始写下他平生第一封情书。 6 ?7 v4 a2 Q& U% i; a 0 u# Z- o& S7 h0 I% \& |. K% z 　　起初并不顺利，他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既害怕自己写得不好，又很虚荣地想露一手，赢取她的青睐。最后，他想起他读过的那本书。 ( O Q9 c9 {$ @ F3 S, R# p& P- _

花开的时节（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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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7 Y5 i. N7 Q5 `$ D; k 　　他把写好的信放在一个信封里，穿上衣服匆匆出去。 $ l* F4 w$ V; M0 F s [ ; _# A- T- Z9 k4 ? 　　他是自己的信鸽，忘了身体正在发烧，衔着那封信，几乎是连跑带跳的，朝便利商店飞去，那里有治他的药。 9 i9 u! x: F1 K* o9 V1 ^ 　　他走进去，苏[被过滤]正在忙着，没看到他。他随便 拿了一块纸包蛋糕，来到柜台付钱。 2 R# T8 |5 W; Y# e& B ' G; b0 A/ @% o& ^ 　　他大口吸着气。她朝他看了一眼，发觉他有点不寻常。他的脸陡地红了，拿过蛋糕，匆匆把那封信放在她面前，没等她有机会看他便溜走。 8 Q* D/ u% w9 C0 r# x$ L6 f' c 回去的路上，他不停想着她读完那封信之后会怎么想。他发现自己的烧好像退了，身体变轻了。但 - F! F% y9 ?5 ?$ j , u$ O }0 ~) j Q) [ 他还是很想投向梦乡，在那里梦着她的回音。 3 Z. y, ]) w4 T3 W) R8 ^

花开的时节（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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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3 e' _: y# m2 z 　　接下来的两天，他每天在宿舍房间和楼下大堂之间来来回回，看看信箱里有没有她的回信，但她没有。他决定去便利商店看看，说不定她一直在那边等他，他却已经两天没过去了。 & V {7 n' z* e; T1 j L. p# h, J & U, m8 i Y1 Y) n5 Q1 w 　　他进去的时候，看到那台收款机前面围了几个人，有男生，也有女生。大家的眼睛盯着同一个方向看，似乎是有什么吸引着他们。 ( @( B7 S* Y4 e' d+ U' T 6 E4 W* k) p; k4 q `) B5 q9 ?7 J, \$ j' u* x 　　苏[被过滤]背朝着他，在另一边，把一瓶瓶果汁放到冰箱里。他静静地站在一排货架后面，带着幸福的思慕偷偷看她。 " ]$ ^4 H0 @4 h. X' t , J! H$ Y3 U* k) @* w" U4 A 　　人们在笑，在窃窃低语。等到他们散去，他终于明白他们看的是什么：那是他的信。 6 `5 q4 g5 c. ?) X, e+ Y+ p: c+ u + K% e$ t. j# D. h$ Z& g' t 　　那两张信纸可怜地给贴在收款机后面。已经有太多人看过了，上面印着几个骯脏的手指模，纸缘卷了起来。 $ @, P9 z4 O( I [8 F; O% r! J S. ?/ X 　　她转过身来，刚好看到他。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 M- c( K. J# B, h - K0 s1 b$ u' T+ g; `, d7 I7 D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身体因为太震惊而微微颤抖。 ! w j& h1 b3 y* J. B 　　“你是说那封信？”她漫不经心地说，似乎已经承认这件事是她做的。 9 k. n. d `4 S 9 P4 [8 o5 t2 w/ [1 B0 ] 　　挫折感当头淋下，他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3 A7 e: C- _# U2 V9 b$ H : Z: I' Q. p9 e$ q1 k 　　“你还是用心读书吧。”她冷冷地说。 % |/ z( v1 c( M2 ?% Z; M1 i 1 D- U" r9 x5 _# X. C3 X' q 　　他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 V4 r1 {: s7 ~3 Q8 P: ~: d$ T 2 C9 k5 G$ ^: ~1 @8 k ; O; G8 m2 y; h, G# v, d) m 　　“你不会想再留级的吧？”她接着说。 1 O' s5 W: [8 M- M5 T 2 F2 U$ ?3 m2 w6 ]) \ 　　他的心揪了起来，没想到她已经知道。 / J; E/ u+ w0 K' G6 _ 　　“并不是我有心去打听。在这里，光用耳朵就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她说。 " B4 v8 C. x# O/ H3 J / s |2 x0 D' N) F7 U, J 　　他没料到这种坦率的爱竟会遭到嘲笑和嫌弃。 　　“因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这样对我吗？”悲愤滚烫的泪水在他喉头涨满，他忍着咽了回去。 3 g# `0 j' B# t5 N 　　“你喜欢我，难道我就应该感激流涕吗？”带着嘲讽的口吻，她说。 3 y$ ?% K" P. `! l! L * S5 R" m" [. }% k: J2 m 　　他突然意识到她对他无可理喻的恨。 4 s4 W p! {* B" Z% r0 ] 7 R& J5 I7 `. y% T5 P3 k 1 p! k! K/ J1 w, k 　　“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他咬着牙问。 : Z( ~& g/ E# i' _# C. n 　　“我就是喜欢折磨你。”她那双冷酷的黑色眸子望着他。 2 ]; @ o. U7 \' i 4 v1 a$ W& S) Y& F 　　“你为什么喜欢折磨我？” % ^! n- ?% j, Y 　　她眼里含着嘲弄，说： + i+ `6 q: q) t2 ^ 3 J$ K9 O5 A, S : ]3 X% _0 {. G5 i 　　“我折磨你的方式，就是不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折磨你。” 8 H! w3 i, x) d0 o 　　“你这个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吃惊地朝她看。 " j/ {, J+ ~2 ]( w6 ?# V 　　“是个你不应该喜欢的人。”她转身用背冲着他，拿了一条毛巾使劲地擦拭背后那台冰淇淋机。 0 @0 Y( Q* G; _, y2 ] 3 ^% n3 s7 F9 e2 U 3 R( Y# i, N I3 q 　　他懂得了。他的卑微痴傻在这里只会沦为笑柄。她并不是他一厢情愿地以为的那个人，也不配让他喜欢。 2 o& _+ J) i0 J, b) U7 E % X0 P9 e9 l0 X' a" i9 Q 　　他转过身朝外面走去。她再也没有机会折磨他了。 4 l6 j. V2 }/ x9 y

4 g5 `* O3 U# P v+ C- W 花开的时节（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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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他感觉到每个人都好像已经看过那封信。他们在背后嘲笑他，或是同情他。这两样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 z( z/ F% }5 o# B" R* N6 g 6 j& r7 k2 i! b4 L" q d9 V 　　他想躲起来。但他可以躲到哪里去呢？除了他的床？ ' c- }+ C) g+ y3 ]0 G& W 　　他躲入被褥里，成天在睡觉，把生活都睡掉了。假使可以，他想把青春虚妄的日子都睡掉。他想起 同学那张肺部花痕斑斑的 X光片。他徐宏志，现在才拿到属于他自己那张好不了多少的肺部 X光片。他有点恨她，也恨所有的女人。他的爱可以被浪掷，却受不了轻蔑。她可以拒绝他的爱，却无权这样践踏他的尊严。 5 q2 C% S) f" j. R 9 r0 f. R, O2 B 　　可恶的是，受了这种深深的伤害，他竟然还是无法不去想她。这是报应吧？遇上了她，他天真地以为可以从一种难以承受的生活渡到另一种生活，却把自己渡向了羞辱。 , f: F* \. k7 O* z" m 　　现在，他只想睡觉。他要用睡眠来堕落，希望自己更堕落下去，就像她出现之前那样。 . p; Y# {; ~& |' _8 @ 2 N, x7 h, u: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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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的时节（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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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7 F5 A7 [- M0 o 　　他不知道这样睡了多少天，直到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 K. @6 S3 x1 @ : b9 R3 b1 O* q' w, n' \ 　　“徐宏志，有人来找你。” 2 X+ n. z; E9 i: K, C' j ! A9 e" u0 |6 E1 {/ M! \3 z 　　他懒懒散散地爬出被褥去开门。 - }, B6 \3 K; L% `0 J1 [1 A / N' j2 u; x/ y 　　那个来通传的同学已经走开了。他看到自己的父亲站在那里。 1 M( V) i- @* b 5 s1 D: L) Z8 Y! _0 }* S/ h 8 q+ o9 E0 |5 X# h% p" _' u6 h 　　为什么父亲偏偏在他最糟糕的时刻来到？他睡眼惺忪，蓬头垢面，胡子已经几天没刮了，一身衣服邋邋遢遢的。 6 W0 p: N0 n. a" R5 C& A& p 　　徐文浩看到儿子那个模样，沉下了脸，却又努力装出一个宽容的神情。他儿子拥有像他一样的眼睛，性格却太不像他了。他希望他的儿子能够坚强一点，别那么脆弱。 8 Z. U( r2 K! p+ s 6 f) r6 x7 Q+ l( s% [6 | 8 H7 w5 F3 r$ I" S* c1 a) c8 W 　　“爸。”徐宏志怯怯地唤了一声，然后拉了一把椅子给他。 8 b3 ~* I: K/ x5 [9 D 　　徐文浩身上散发着一种他儿子没有的威严和气度。他穿著一套剪裁一流的深灰色薄绒西装，衬上深蓝色暗花丝质领带和一双玫瑰金袖扣，低调但很讲究。他五十七岁了，看得出二十年前是个挺拔英俊的男子。二十年后，虽然添了一头灰发，脸上也留下了光阴的痕迹，风度却依然不凡。他的眼神冷漠而锐利，好像什么都不关心，也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他是那样令人难以亲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寂寞的男人。 * G* q( O9 t; q1 @6 M 　　他一边坐到椅子里一边跟儿子说： {2 k6 p3 J/ Z& U. X9 Q 4 ]9 g3 l- w: c) o8 V3 R7 J, y) j. V: i& B" M 　　“没去上课吗？”语气像是责备而不是关心。 + o# g6 h) F! M, W $ t3 H9 R) v' v' ^7 P # u5 ], u7 C1 |; t3 ? 　　徐宏志站在父亲跟前，低着头说： $ B$ k/ z1 j- r( v; o, T) W , S3 \) w A! s Q 　　“今天有点不舒服。” 0 W- y% o* K- }/ U" A8 q 　　“有去见医生吗？”不像问候，反而像是审问。 　　“我自己吃了药，已经好多了。”他心不在焉地说。 　　一阵沉默在父子之间缓缓流动。徐文浩留意到一本画展的场刊躺在乱糟糟的书桌上，翻开了的那一页吸引着他。那一页登了苏[被过滤]的画。 + _1 u+ Y: ^% K$ n+ K2 I3 g , ?/ r A5 Y, `. J0 G Z 　　他拿起来看了看，说： / B) a8 \5 n1 k& h& m 　　“这张画还可以。是学生的作品吧？” 6 l9 H G5 F; ^! m " h, [/ z/ @5 N. S/ s2 T6 Y. O8 w 　　徐宏志很诧异他父亲对这张画的评价。父亲是个十分挑剔的人，他说还可以，已经是给了很高的分数。 　　虽然他心里仍然恨苏[被过滤]，为了跟父亲抗争，他偏要说： 4 r; K# k2 C/ B+ _' p7 S% x $ S7 W2 w( {! }. ^6 ` 　　“我觉得很不错。” 4 u/ I0 b3 n X: f3 a G4 P" R. E $ J" c2 Z$ G+ V- J 　　徐文浩知道儿子是故意跟他作对的。有时候，他不了解他儿子。他所有的男子气概似乎只会用来反叛自己的父亲。 ) t! t, L! f2 `! |7 N$ C 6 L/ E2 p: m' H 　　“这一年，我知道你很难受。”他相信他能够明白儿子的心情。 ! j: j2 I$ r, T 　　“也并不是。”徐宏志回答说。他不相信父亲会明白他，既然如此，他宁可否定父亲。 / k1 Q+ K1 I8 S* h 　　他感到儿子在拒绝他的帮助，也许他仍然因为他母亲的事而恨他。 ; T! ?& g2 q( H7 Q $ y, P; Z; r2 H% N 　　“剑桥医学院的院长是我朋友，我刚刚捐了一笔钱给医学院，你想不想去剑桥念医科？用你前年的成绩，应该没问题。” ; m8 {1 e! h7 d7 s( b ! m; \4 g* q6 m+ { 　　“爸，我喜欢这里，而且，我想靠自己的能力。”他拒绝了父亲。父亲最后的一句话，使他突然意识到，他去年的成绩，在一向骄傲的父亲眼里，是多么的不长进，所以父亲才想到把他送去英国，不让他留在这里丢人现眼。父亲不会明白，分别并不在于此处或天涯。父亲也永不会明了失败的滋味。 4 F! r, R3 A7 J* t8 D 　　徐文浩再一次给儿子拒绝之后，有些难过。他努力装出不受打击的样子，站了起来，说： 9 f+ v- N& S. t2 P, `3 N ' J0 ^& |. a% D6 g/ ]" r9 r& b 　　“你吃了饭没有？”他很想跟儿子吃顿饭，却没法直接说出来。 4 m: h; q% f5 X& d& W5 ] - s% D- K6 J+ O& n( ^% ?- e* W. B: m 　　“我吃了。”他撒了个谎。 　　“那我走了。”他尽量不使自己显得失望。 ; z% @' b( T. R0 m0 ~ 　　他偷偷松了一口气，说：“我送你出去。” ! G: T9 D/ C# @1 i. G O $ k6 l& A! D' G% d) { 　　“不用了，你休息一下吧。再见。”那一声“再见”，不像是跟自己儿子说的，太客气了。 3 [5 W" h2 E2 h, u+ y3 K ' G8 c" a% T2 N' f6 S1 n+ j 　　徐文浩走出房间，下了楼梯。 : Z0 H/ p% Z: l) _5 Z* Y 　　徐宏志探头出窗外，看到父亲从宿舍走出来。家里的车子在外面等他，司机为他打开车门，他上了车。 4 b! T! @, ~& P7 k' u + A4 v# ]1 s$ M5 M* f) v! C4 c6 G 　　车子穿过渐深的暮色，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退回来，把窗关上。 2 Q) X1 o( g3 k4 x$ Q2 o3 d 　　那个唯一可以把他们拉近的人已经不在了。父亲和他之间的距离，将来也只会更遥远一些。 4 D8 l$ }& ^9 ^) H0 J ! O, @6 D: e' P- Q9 K 　　他溜到床上，把脸埋入枕头，沉溺在他残破的青春里。 : m, ~3 N: u% [1 l6 z& d , e$ S! s- }% A1 P3 i. b7 g;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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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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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k+ q0 U1 o: N( Y$ Q3 p9 B 花开的时节（21） / {2 B$ g7 R o; c( }6 e O ) W( y0 S0 T: N0 I: I0 h%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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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 y' w2 o5 m 　　剧社的人在大学里派发新剧的宣传单，每一张宣传单都很有心思地夹着一朵野姜花。一个女生塞了一份给苏[被过滤]。她把它揣在怀里，朝课室走去。 % V6 N& Q0 x( F J% s 　　她选了课室里靠窗的一个座位，把带来的那本厚厚的书摊开在面前。那封信夹在书里。 # m P0 B3 R- M/ l# ]/ c8 M 　　她用一块橡皮小心地擦去信纸上的几个手指印，又向信纸吹了一口气，把上面的橡皮屑吹走，然后，她用手腕一下一下的把信纸熨平。 2 U# S9 y1 h \$ B 　　已经没有转回的余地了，徐宏志心里一定非常恨她。 + E; N" p; Y( V" A/ o/ l, [ 　　她何尝不恨他？ 5 @0 m7 j: x8 w5 d 　　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什么他的信要写得那么好？他在信里写道： / l1 s2 h1 V9 |2 w3 B1 D 　　你也许会责怪我竟敢跟你谈你的梦想。我承认我对你认识很少。（我多么渴望有天能认识你更多！） * Z3 m- I/ U& e! ^( m* h: G( q - g- m* _/ Y8 u+ M1 Z. P. ~ 　　我以前读过一本书，书名叫《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书里说：“当你真心渴望某样东西时，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你完成。”当我们真心去追求梦想的时候，才有机会接近那个梦想，纵使失败，起码也曾经付出一片赤诚去追逐。 + k) b- f7 G* [* r7 e' C) x! r ) w% D$ K4 z1 L, Y5 H 4 q; ~, b, H ~/ Z 　　我希望你的梦想有天会实现，如同你眼眸绽放的笑容一样绚烂，虽然我可能没那么幸运，可以分享你的梦想。 $ N+ I; ^, h/ T+ R6 Y 6 q8 @$ y0 U! O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神往，也许会令她觉得烦人和讨厌。那么，我愿意只做你的朋友。 / \ Z+ ]1 w/ W+ w+ |0 \5 L+ |) B$ T b 1 o7 o6 c/ Z- R! m8 P1 I5 g. P 　　第一次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她几乎醉倒了。然而，一瞬间，一种难言的酸楚在她心中升了起来。他以为她没读过那本书吗？她曾经真心相信梦想，眼下，她不会再相信所谓梦想的谎言了。 　　他喜欢的，不过是他眼睛看到的一切。 % I) f, `- B9 H8 } * V! l2 P( K9 z3 A Q 　　她恨造物主，恨自己，也恨他。 5 E! J# ` A4 T7 j8 q* { 　　她只想要他死心，而他现在应该已经死心了。 + k% h0 @7 j3 Z$ l' D ; W ]% w; {- @/ ?+ p2 x3 s$ A* T& F/ W 　　有多少个晚上，她期盼着他来到店里。他出现的时候，她偏偏装作漫不在乎。他怀里经常揣着一本书，他和她是同类，都是书虫。 9 K* t7 R" ]: f- l7 S6 ^: `5 L ' k3 u' e- ]: r % y) f1 I/ |9 G! I2 Z% J 　　将来，他会看得更多，而她会渐渐看不见了。 - x2 b- C- U5 X+ N/ E: x9 P 0 X! \ |1 @' t2 S U- T, I! H z

* X$ j9 M( q+ P. ]8 W; e1 E6 A 花开的时节（22） ' c+ u2 ]3 Y/ I; v4 j

0 k' g; W E& D @8 v7 b! c 　　那朵野姜花的清香扑面而来，她把它跟徐宏志的信一起放在书里。 8 I* u- z0 x9 D7 u 　　她朝窗外望去，看到了他们初遇的那片青草地。他有一把非常好听的声音。那把震动她心弦的声音仿佛是她宿命的预告。造物主夺去她的视力，却让她遇到这把声音，是嘲讽，还是用这把声音给她补偿？ ; t. Y( U6 M0 T) q7 q # y! n4 _# {! H) O' \ 　　终有一天，她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自己。 * z: g8 e/ S/ ^% `, O4 ~- U % [% ?6 Z2 |) j3 L! t* U+ \/ v

' h1 @$ A' e {( d 花开的时节（23） ; }4 P+ r5 b2 D1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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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U3 \- Z# y2 I- v% e& K 　　三个月前的一天，她画画的时候，发现调色板里的颜色一片朦胧。她以为自己只是累了。 　　过了几天，她发现情况并没有好过来。她看书的时候，头埋得很低才得清楚。她看人的时候，像是隔着一个鱼缸似的。 ) K2 c$ ]- q% [" W2 d) U# J6 | : s6 A8 `% T( }1 T 　　她以为自己患了近视，没想到这么大个人了，才有近视眼，谁叫她常常在床头那盏灯下面看书？ 9 e7 D4 L/ n- U4 h* U) ^9 ?0 d - ^. M I+ Q U/ W , g8 c' s) |8 S4 G( q! d 　　她去见了校医，校医要她去见一位眼科医生。 ; ^8 J, n/ Z& t+ o5 b2 Y 0 q+ _$ J+ Y1 n7 a u! h' a 　　那位眼科医生替她做了详细的检查。复诊的那天，他向她宣告： : }/ ?% N; E7 x3 [5 J' D F: ~ " e" ~/ b' y6 m. r+ {2 { 　　她将会渐渐失去视力。 % y B6 ]! H. T9 Y5 E 　　“有人可以照顾你吗？”那位好心的医生问。 3 p4 K' A; a2 i L) I1 f! `/ H # {& o% n4 ?- C2 F B5 l1 ^; x 　　她摇了摇头。 % S3 G" P1 y, s; K 　　“你的家人呢？” 4 f: ]; [, U Q8 G4 @ 　　“他们在别处。”她回答说。 % D+ q. m) k9 H% g j0 ?

花开的时节（24）

* r0 M; ~3 f" j 　　几个小时之后，她发现自己躲在宿舍房间的衣柜里。她抱着膝头，蜷缩成一团，坐在一堆衣服上面。惟有在这里面，看得见与看不见的，都没有分别。她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一点光，只听到自己的呼吸。 # D0 `: o0 e, f2 G2 s. x2 @ 6 Y! ^8 G, f! m0 q3 E w) w 过了许久之后，她听到房间外面响起一个声音，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没回答。那人推门进来，踱到衣柜前面，自言自语地说： " h+ j! Q6 U# K4 V - O; g! r1 s8 j$ _$ C. ]6 g 5 v; I4 G% W) j' _6 l “呃，她不在这里。” 5 t. ], ?8 U4 K3 T. ^ 0 ?6 I7 t) D) W# z& J% q' x t. t. [9 [$ m, F1 {& z8 m. v 　　那是莉莉的声音。 1 J+ C4 J6 A8 t b; [1 c. ? 　　然后，她听到莉莉离开时顺手把门带上的声音。留下来的，是一片可怕的寂静。 5 o A* v% m; Q. s9 c8 x 　　她再也?不住了，双手覆住脸，呜呜地啜泣，身体因害怕而颤抖哆嗦。即使刚才那个不是莉莉，而是任何一把声音，任何一个陌生人的召唤，都会使她的眼泪终于缺堤。 ( N/ I+ [7 c# U 　　贝多芬聋了还能作曲，然而，一个把什么颜色都看成毛糊糊一片的人，怎么还能够当上画家？所有她曾经梦想的梦，都将零落漂流。她唯一能够扳回一城的方法，不是自哀自怜，而是弃绝她的梦想。 / M# y. }; F8 C* ^

花开的时节（25） 8 B6 h* S$ P7 t Y%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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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7 P" g) a' O1 ~+ `. x% M5 p1 R 　　第二天，她去申请转系。 　　系主任把她叫去，想知道她转系的原因，试图游说她改变主意。 ! _2 J8 t$ n4 ^/ @3 R) U 0 u) C; N4 \/ O8 j& y, D6 o* K% m o5 t9 T' f' s8 s& L0 J% W 　　系主任是位多愁善感的雕塑家，很受学生爱戴。 / A1 T3 f4 N: v4 y2 F! | c 6 g; [2 @, H% T6 G 　　“我看过你的画，放弃实在可惜。”他说。 * V( n& {" ]* a* s k - U3 z5 X+ t) s D) q 　　这种知遇之情把她打动了，她差一点就要告诉他。然而，想到他知道原因后，除了同情，也改变不了事实，她的话止住了。? . g: g/ w9 a5 x4 o+ P 　　她现在需要的是谋生，从英文系毕业，她起码可以当传译员，甚至到盲人学校去?书。她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除了她自己。 7 W+ W2 B, p2 V( e 3 @5 K, ^1 d& y 　　系主任对她的决定感到可惜。于是，她得以带着尊严离开他的办公室。

; ~6 b& a1 L6 _# F' E8 g% C 花开的时节（26） / {6 v1 b8 O! o: p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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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她蹲坐在宿舍房间的地板上，把油彩、画架、她珍爱的画笔和所有她画的油画，全都塞进几个黑色塑料袋里。徐宏志在画展场刊上看到的那张画，使她犹疑了一阵，那是她耗了最多心血和时间画的，是她最钟爱，也是她画的最后一张画了。她把它跟其它东西一起拿去扔掉，好像她从来就没有画过画一样。 　　把所有东西扔掉之后，她发现自己双手沾了一些红色和蓝色的油彩。她在洗手槽里用松节油和一把擦子使劲地擦去那些油彩。她不要眷恋以往的生活和梦想，眷恋也是一种感情，会使人软弱。 　　她曾经憧憬爱情，今后，爱情也像随水冲去的油彩一样，不再属于她。她不要成为任何人的负累。 $ G9 z. {4 @/ b6 o' U; b# g o" i1 @ 　　徐宏志偏偏紧接着她的厄运降临，就像她明明已经把所有油彩拿去扔掉了，其中一管油彩却诡秘地跟在她身后，提醒她，她曾经憧憬的幸福与眼下的无助。她不免对他恼火，却又明知道他是无辜的。 5 n8 m' o" m+ i; J0 k

花开的时节（27） 8 P2 s5 u$ ~! R5 x8 W3 K-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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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p8 Z' N6 b- x) O& I 　　她回到宿舍，把那本厚厚的书放在床头。野姜花的味道在房间里和她手指间飘散，掺杂了泥土和大地的气息。她以为自己已经平静多了，却发现她开始想念徐宏志。 + \/ g% V% h8 p9 s 　　她把对造物主的恨转移到他身上，爱情却恰恰是造物以外的法度。 $ P. Y2 |0 w0 L% v" E$ ? 　　她相信命运吗？还是宁愿相信爱情的力量？梦想是注定寻求不到的，但我们不免会想念曾经怀抱的梦想。爱情是我们的自由，只是，她不知道这种自由会换来几许失望。 % e( e0 M+ `9 ~2 w. }* ]0 {% O2 i 　　她朝窗外看去，牵牛花已经开到荼靡了。徐宏志会把她忘记，她也会忘掉他。只消一丁点光阴，他们以后的故事都会改写。 % K9 D# r* a! ~6 Y$ w9 p+ [6 A / m9 w, g, x. A9 u0 G' T4 W: ^8 F 1 |5 ~" Q+ M% N2 G, T( v 　　然而，在这样的时刻，她想起了那个老旧的德国童话。故事里的吹笛人为城镇驱赶老鼠。镇上的居民后来食言，拒绝付他酬劳。为了报复，吹笛人用笛声把镇上所有的小孩子都拐走。 0 `4 ]+ m! s) c 0 F5 A2 L X- X i9 ]) j, L 　　当爱情要召唤一个人的时候，强如那掺了魔法的笛声，只消一丁点光阴，人会身不由己地朝那声音奔去。 $ l. j( f' s: \0 ?. Y# I: H( V 　　她想向他道歉。 " W7 e, P4 r( x; j 　　她提醒自己，道歉并不是一种感情，而是人格。 5 P2 y, V+ F& v) U& h0 i) s8 K $ K. O# t% f- C 8 U# r/ o4 ~3 ]9 j8 K 　　那真的不是一种感情吗？ 3 a* n2 D; Q( C z+ ^! |9 i& \# i& j . u) a' H# i! K e; d$ _ 　　她为了那样伤害他而感到内疚。 , N( i1 H# x" z0 V% C0 q# {3 V# j / x% F5 z: u- S) H$ G1 ` 　　内疚难道不是感情？ ( |# ` r- _ L& e6 B" k 　　我们会为不曾喜欢，或是不曾挣扎要不要去喜欢的人而内疚，害怕他受到伤害吗？

) i* _& q. r/ |7 g4 d: S5 t 花开的时节（28） : z L: N/ X/ a7 z3 @( H1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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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c4 p8 `7 F) y7 d 　　她来到男生宿舍，上楼到了他的房间。那扇门敞开着。徐宏志软瘫在一把有轮的椅子里，两条腿搁在书桌上，背朝着她，在读一本书，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 f7 V) M; l4 n/ H$ j 9 p8 g c' x6 q+ q: v 　　房间的墙上用木板搭了一个书架，横七竖八地放满了书。书架旁边，挂着一副医科生用的骷髅骨头，并不恐怖，反而有点可怜和滑稽。这副骷髅骨的主人生前一定没料到，他的骨头在他死后会吊在某个陌生人的房间里，只影形单地给人研究。 & I$ h1 Y! M% W. s. }1 m ! r8 W* K7 w% p# c6 [6 T 　　那张单人床上的被子翻开了，一条牛仔裤搭在床边，裤脚垂到地上。房间里荡漾着书的气息，也夹杂着肥皂香味，洗发精和单身乏人照顾的男生的味道。 　　有点带窘的，她低声说： ) Q# j6 e8 u# W% K6 ~; ]! ?4 U 　　“徐宏志。” 　　他的背影愣了一下，把脚缩回来，缓缓地朝她转过身去，似乎已经认出她的声音。 3 G# ^. A2 ^! e* A/ R7 f& x & ?, y3 P. s8 V 　　她投给他一个温和的眼神，他却只是直直地望着她，声音既清亮又冷酷： : [% s9 n3 \/ P! O+ H5 ?+ P. f- Q 　　“你来干吗？” 8 d* G/ h2 j$ s4 s# w, T! C 　　她脸上友善的神情瞬间凝结，难堪地立在那儿。 8 d. h/ L K6 K$ B! w& }* M ) k' x- y/ W) ?- p0 h 　　他并没有站起来，仍旧坐在那把有靠背和扶手的绒布椅子上，仿佛是要用这种冷漠的姿态来挽回他失去的尊严。 　　“你把我侮辱得还不够吗？”带着嘲讽的意味，他说。 7 O4 a- @+ e* B! L) Z7 ]: j ; X% ?' F5 I. ]/ j x( X: z5 w: k * n& s' ~; m8 W! I3 T, ~- A+ B 　　他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她后悔自己来了。但是，既然来了，她得把话说清楚。 + ^; Q+ { g$ c* s) f 　　“徐宏志，你听着。”她静静地说：“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5 U. O" j1 K, g2 i6 g( C5 \9 ] 　　他怔在那儿，满脸惊讶，但那张脸一瞬间又变得阴郁。 6 X7 c4 S* k- Y( }4 |4 u 6 ~4 t8 Z+ o3 X, P+ v, a9 F% m 　　“你这一次又想出什么方法来折磨我？”他冷笑了一声，继续说：“我开始了解你这种女人，你会把男生的仰慕当作战利品来炫耀，然后任意羞辱你的战俘！” 　　她的心肿胀发大，生他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 W7 c2 E0 z7 {+ _$ B1 } 6 G9 I; ?# v1 x% V- E# o' \1 Q 　　“你怎么想都随你，你有权生我的气。”她退后一步，带着满怀的失落转身离去。 ; r* X2 h' X; \ 8 O9 R8 D: [; |9 f! u: V1 G+ w 　　听到她走下楼梯的脚步声，他懊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对她实在摸不透，当他想要忘记她的时候，她偏偏又飞了回来，栖在那儿，显得小而脆弱，唤起了他心中的感情。 - H( @# y7 H3 ~9 _" S ! D" |* g- _7 q: j2 B& ? 　　他不知道她那双漆黑闪亮的眼眸里到底藏着什么心事。他希望自己再长大一些，老一些，更能了解女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会用冷言冷语来掩饰年轻的青涩。 8 J1 X& `2 f$ [$ c

花开的时节（29） 3 \; l5 b% F* T6 {

1 [! N1 C0 d- _) v 　　爱情始于某种不舍。他曾经舍不得每天不去便利商店偷偷看她一眼，哪管只是一段微小的时间。就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舍不得伤害她，舍不得让她带着失望离去。 6 ~2 P* u- p h2 C1 S( A 1 g3 x" N/ K: A8 {- a/ f' E 　　他奔跑下楼梯，发现她已经走出宿舍，踏在花圃间一条维修了一半的步道上，快要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他连忙走上去，拉住她的背包。 0 w x5 N0 r# H7 d5 R9 i* h3 ]3 L ( |# Q p8 H, H% A* N- | 　　她倒退了半步，朝他转过身来，那双清亮的眼睛生气地瞪着他，怏怏地问： ' J% F/ ?2 m5 }! | u( W4 c; Q ( X; b! K1 p: D" `6 ^ 　　“你想怎样？还没骂够吗？” 7 W" u! D6 j! g1 [6 a1 X 　　他吸着气，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 g2 p6 u6 \4 O+ } 9 n( X( e# n4 d4 e( @& K 　　没等他开口，她盯着他，首先说： ! g7 d- ^ N8 w7 J5 S( o( H 　　“你又想出什么方法来报复？还是那些战利品和战俘的比喻吗？” # k; X4 {) j. C ) C* j' c, d# a+ ] 　　“你不是说我有权生气的吗？” ' W. j3 h2 {. b2 M 　　她一时答不上来，投给他疑惑的一瞥，搞不清他到底想怎样。 6 w1 P, U4 \% q% q" j5 n( e1 l 6 r6 j3 ^' e: U/ \$ b 　　“不过，”他朝她抬了抬下巴，得意地说： v; E, v- S J L6 J( a$ d ' g& V7 U4 h9 @2 w 　　“我弃权。” / l! f0 Y5 i; [& v* Y 　　“呃，那我应该感谢你啦？”她蹙着眉，故意不显出高兴的样子。 　　“不用客气。”他唇上露出一弯微笑。 ) O8 R" Y) L$ c6 z' _/ ]2 Q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径自往前走。 0 i) O2 w2 H, [1 ?* J 6 ^' W: w6 j& Z4 F9 }, Q$ W+ W 　　他走到她身畔，踢走脚边的一颗石子。 & H0 V2 W1 j' \ 3 \! N% x" B/ D/ Y) t8 i* \ 　　她朝他看，一边走一边绷着脸问他： : T$ ~2 e2 i( \+ y. |- G: O6 ]+ s( X 　　“你干吗跟着我？” ( ?. k t- M2 y8 C3 a& ^. u ( [9 _* }+ W4 K4 H3 I3 a* ? " k! n# D5 D4 S. G i 　　他的脸红了，老盯着路面，踢走脚下一颗石子，然后又是一颗，再一颗。 g% j& h7 l* \9 W 　　“你是不是打算一路为我清除路障？”带着嘲弄的语气，她问。 7 x. H3 ]. x7 t# b" W3 n9 ~8 z' ? * I: Q9 g- x% o$ N 9 y+ `! }1 p! h; U. T: h 　　他踩住脚下的一颗石子，双手窘困地插在口袋里，终于说： 3 D# h: e+ D; K/ y# E9 S 3 J' ]" n/ f0 k4 }: ?8 ?5 O* K 7 z' B1 M1 {! {$ B$ Y) P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堪的。” ) X* b, ~1 F4 |8 l, x9 ?( g4 b 　　她回过头来，怔怔地望着他。他站在那儿，傻气而认真，为自己从没做过的事道歉。这颗高贵的灵魂感动了她，她明白自己对他的恨是毫无理由的。 4 B6 S; r8 d% ?) i4 T' X* x1 |3 v & a R- j" e6 t: |( F% U! ]' w 　　“好吧，我原谅你。”她眨了眨眼，调转脚跟，继续往前走。 1 L; o1 ]' \* _, n! L1 y9 P 　　“你原谅我？”他好笑地问。 - a# n0 _4 F3 p2 \) d0 H 0 U( [4 l( Q3 i E* T" `5 K% ] 　　“嗯，是的。”她点了点头。 ; k* t0 p2 q# E# n% h2 N- M% h 9 D) T- u; k- {7 p i4 N 　　他开始有一点明白她了。她嘴巴比心肠硬。 , e( |+ E: _3 l& O( a 　　“你不会是头一次写信给女孩子的吧？”她边走边说。 + A Q' e0 D! w 6 L' H8 M' `5 v- u 　　“是头一次。”他急切地回答。 % @0 j$ M" j% L, G3 p' D 　　“不会是从什么《情书大全》抄下来的吧？”她促狭地说。 1 K3 {, ?: I1 d' h 　　“当然不是。”他紧张地说。 - b$ B* |# }' s G( Y2 e3 Z 　　“我读过那本书。”她说。 5 R7 ]1 i% G% U ; x ?5 L* \* g, w3 s& ^4 F 　　“你是说《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 t% }5 ]( m# D& X' Q" V 　　她点了点头。 ( Z8 b: A1 D1 L# h/ E+ B3 b* M 　　“是什么时候读的？” % H9 S" v( _$ C) e% G3 p4 E 　　“你以为只有你读过吗？我早就读过了。” " ?% T. Z: F4 \! x! |$ J6 P 　　“我十五岁那年读的。”他说。 ! q. k& C. j( E* l' {' d 6 L( ~8 b1 B2 R# o) k 　　“我十一岁那年已经读过，比你早四年。” ( J$ K9 D, j, ], |4 P/ s ' |1 H4 Z) g7 Z1 x( \ 　　他狐疑地看着她，说： 2 O* c- S+ |, p: k9 Y0 { ; u, \, |' f0 d5 Q “年纪这么小，会看得明白吗？” 4 K( b9 o" v5 ?5 v2 _- J- @6 P% ^% C) J 　　“智商高，没办法。”她神气地说。 　　“那时很想去看看书里提到的埃及沙漠。”他说。 $ [, u0 t8 f" q7 S0 j 　　“我去过沙漠，非洲的沙漠。”她告诉他。 6 g/ ]0 A6 W3 P- \ 　　“什么时候去的？” & J: p/ a8 Z" b5 C( V 　　“我小时候在肯亚住了三年。” 4 y6 L/ B8 M% U0 Z ! ], S$ d P$ I$ ^5 s: P: ?' A- t, H 　　“怪不得。” + q* c5 H* I7 _4 z; }) j 8 ?7 [4 G3 L! y r1 x( q) w6 s- x4 q 　　“什么怪不得？” - [5 E, z% r. @/ r0 |8 C: `$ T 　　“你有一种近似非洲豪猪的野蛮！豪猪身上就长满毛刺，会刺得人很痛。” 8 O) B9 q3 e& B, s7 A' F 　　“我也见过一头很像你的狒狒。”她懒懒地说。 ! S) A B9 H9 p' K% V 　　“那么，你是真的见过狮子？”他想起她那张画。 - D. s/ T+ Q, Y& J' r- {- h" m ) N+ |1 W. L/ X; E 　　她“嗯”了一声，不太想提起狮子的事。 　　“你喜欢非洲吗？”他问。 / `" t4 d: v$ B2 O2 Y/ a/ Y 4 B9 k( r' P7 B/ O1 L( U6 x 　　“那个地方不属于我。”她淡淡地说。 ) P5 X5 j: e1 y1 B2 y1 ~2 B 　　“有机会，我真想去金字塔。”他兴致勃勃地说。 2 [7 L% h, ~: Y) `( i & i1 I% I+ O: {) M7 ], }' S1 X 　　她突然静了下来。她没去过金字塔。她原以为总有一天会去的。从今以后，所有风景都没分别了，都成了一片模糊的远景。 - W- e) d% E( P, z# o # P: m0 t8 G. J! l& k! X+ m- ` 　　“你记不记得牧羊少年在沙漠里认识了一位炼金术士？”过了一会，她说。 ! e4 U2 b* R0 a5 v' N$ Z3 |6 J* d $ \4 j+ |! W* s8 a& J: ~ 　　“嗯。”他点了点头。 5 v L% z2 l+ i, s i 　　“那位炼金术士拥有一颗哲人石和一滴长生露。” . C5 ~: O* m* }$ K) ` 　　“我记得这一段。” 5 T$ U' V: U. [" v/ e, W0 @, M, ~ # }2 H s2 C2 [' V/ ? 1 b( x/ Z3 K' Z, _# p 　　“哲人石能把任何东西变成黄金，喝下长生露的人，会永远健康。” 　　“这两样都不可能。”他回答说。 　　她却多么希望这个故事不是寓言。 . ?! c2 A5 r. P# C4 s" Y + a/ G& d5 ~# l1 m 　　“你为什么要念医科？”她突然问。 % P7 `. O; K% h7 L; W 9 z7 t$ D; M. a9 `4 r0 b8 n; ^ 　　这个问题深深触动了他。过去的一年，他几乎忘记了当初为什么选择医科，也忘记了他曾经热切努力的目标和梦想。 2 u# w3 N- G& m& m8 n c / }2 x, z! D3 Q2 r( I$ ^; N0 D " n4 u+ H: z& i h4 Y7 u# | 　　“我想把别人的脑袋切开来看看。”他笑笑。 . B/ e4 V4 n- |3 R / ^* h. l9 ^* ^# e, j) q+ { 　　“你这么聪明，不像会留级。”她说。 ( ^" {* d c, _ 3 k. M7 r! O+ v& A7 i# ^- i 　　“我并不聪明。”他耸耸肩，无奈地说。 : K7 p/ U; {# ~1 y6 t: n) E# P 　　“毕业后，你打算修哪一个专科？”她问。 6 j# n. G: k) W D+ T 　　“我想做脑神经外科，那是最复杂的。” {3 x- M6 Z6 H$ u, I) V 9 p* E7 Y7 S, n# e" u( D 　　她停下脚步，朝他抬起头，说： 4 m. d3 x: X+ K: Z6 l # S9 c. s% A5 ~+ D% g7 M 　　“你看看我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7 d e( a) t: [: J) ?- ] $ ]+ l1 w5 |% @3 m, [& V8 z 　　他凑近她，就着日光仔细地看看那双漂亮的黑眼珠，然后说：“没什么问题。” ! a& D5 U! l# `4 P% A2 m 　　“幸好你选了脑神经外科，而不是眼科。”她揉了揉眼睛，朝他微笑。 1 [; e- k# G) Z ' C% \+ G$ }. P$ Z) _3 O: W7 d : J8 ~9 V; y/ V! g; H 　　他心头一震，惊讶地望着她，在她眼中读出了哀凄的神色。 5 d8 z+ ]. k1 k3 o4 Z" l0 D 　　“我的眼睛有毛病，是视觉神经发炎，三个月前发生的。医生说，我的视力会渐渐萎缩。一旦复发，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幸运的话，那一天也许永远不会来临。但是，也许下一刻就来临。就像身上系了个计时炸弹，它不会把我炸成碎片，只是不再让我看东西。”她静静地说完。 9 P* v! Y9 [) j 7 k: y1 ?6 [% O8 `: d 　　他太震惊了，一瞬间，他恍然明白，为什么在草地上摔倒的那天，她会那么生气。她害怕自己是根本看不到他躺在那里。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放弃画画，为什么从来不在他面前看书。他太笨了，竟然看不出来，还?训她不要放弃梦想。 ; z1 _# s I7 w- o, I/ P+ C# n 　　他在书上读过这个病。病因是病人的免疫系统突然出了问题，可能是遗传，也可能跟遗传没有关系。这个病无药可治，病人的视野会渐渐缩小，盲点愈来愈大，把颜色混淆，一旦复发便很严重，也许最后连光暗都看不见。 , A6 I1 H9 D$ g! Y: Q5 n/ I |1 M' E' L$ F- E: q0 M' i4 G 　　她却能够平静地道出这个故事。他难过地望着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愧疚。她的冷淡或冷酷，无非是想把他气走，他却生她的气，以为她是故意折磨他。就在前一刻，他还故作幽默的取笑她像非洲豪猪。 ! H. A; E" ~4 ]" _/ j0 ~ W U) K- m( |& h I3 Z c1 w8 d 　　“别这样看着我，我不需要同情。我觉得现在很好。比起一出生就看不见的人，我看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见过牵牛花，见过海边成千上万的红鹳，见过狮子，野豹和羚羊。当然也见过豪猪。我见过浩瀚的沙漠，见过沙漠最壮阔的地平线，也见过我自己。”她坚强地说。 $ i1 b' r% H, M* E, L' J- Q # Z5 [/ q& f) T3 L" X# w5 r 　　他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他也许懂得安慰脆弱的心灵，却不晓得坚强的背后有过几许挣扎和辛酸，又有多么孤单。 ( c. ]: j7 d9 n) } 　　“有时候，其实也不用看得太清楚，尤其当你有一张自己都不喜欢的阔嘴。”她逗趣地说。 " n/ o* \" ^. O 　　他很想告诉她，那张阔嘴把她的脸衬得很漂亮。但他实在没法若无其事地挤出一个笑容来认同她的黑色幽默。 　　她继续说：“大部分动物只看到黑白两色，鲨鱼更是大近视。它们照样生存，而且比我们勇敢。” , C5 y) C& P ^$ u8 z6 I8 z 　　他失神地点点头。 & t- K8 o |6 d I( A, X6 i- x 　　她朝他微笑：“我的眼睛，从外表是看不出有毛病的。所以，你还是会成为一位好医生的，呃，应该是一位好的脑神经外科医生才对。” , P0 ?5 e3 y' y' t7 L & n: |) A) y2 d. [. D$ I ( s+ N7 B0 q4 J 　　然后，她说： . c$ ~: I8 ?, O& ~5 I! t 　　“我要上课了。再见。”这最后一句话，却说得好像永不会再见似的。 6 O2 Q5 d1 X/ s0 X- [ 　　他站在后头，看着她自个儿朝课室走去。他分不出她的坚强是不是伪装的。我们都知道世上没有长生露。在另一个星球，也许会有。可惜，我们是住在一个没有灵药的星球上。 * R3 L, I1 L7 ]5 ~/ I , ]% v- E5 m, \0 H) o0 L 　　她走远了。他无法使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他想起他们初识的那个午后，她掉落在他的肩头，出于惊惶和恐惧而悻悻地骂了他一顿。是谁把她送来的？爱情是机遇，还是机遇会把两个命运相近的人一起放在草篮里？ : g# s, E: R: v3 ?2 m) e 　　他心中满溢着对她的同情，不是对一个朋友的同情，而是对已经爱上的人的同情。惟有这种同情，使人心头一酸，胳膊变虚弱了。 0 |9 ]: Q `' B/ R 7 g0 Q6 V; f/ x5 P& j h- I

花开的时节（30） 3 s( X0 Q6 J, t7 Q8 l

$ C9 i5 A Z- J# o6 E1 u9 U 　　整个下午，苏[被过滤]都在上课，只在小息的时候逼自己吃了点东西。她今天在他面前说了那么多话，是好胜地显示自己的坚强，还是奸诈地把她的病说得轻松平常，然后骗他留在身边？她怎么骗得过他呢？他是读医的。 - O6 o6 T& i9 G5 J$ W4 b, x 2 s5 Z3 b' [- {+ T6 c( ]' y) u 　　跟他道出那一声艰难的再见时，她心里渴望他会再一次从背后拉着她，告诉她： 　　“不管怎样，我还是那样喜欢你！” - N' L U8 f# @' l6 A% J4 ]: e) D 9 o5 {$ P: x) Z 　　她故意加快了脚步，缩短自己失望的时间。这一次，并没有一双手把她拉回去。

花开的时节（31） ' N$ Q( O; X/ G

9 n& u4 v" d; M% { 　　今天是假期，她不用到便利商店上班。下课后，她没回去宿舍，而是去了火车站。 ?1 \- w! L& [# [' c% q , d2 Z8 d# f s 　　她坐在月台上，一列火车靠停，发出阵阵的号声，人们挤上火车。她没上去。 & N% _& B7 V# C2 g- O- Q; p$ k7 b& g 　　她凭什么认为一个偶尔相逢的人会接受她的命运？ $ |* w/ G6 _$ F: s* X x+ Y4 ~9 x- n5 m8 ~6 { 　　在肯亚野外生活的那段日子，她有一位土著玩伴。那个比她小一岁的漂亮男孩?她摔跤和用标枪捕猎动物。那时候，她深深爱上了他，发誓长大后要嫁给他，永永远远留在非洲的大地上。后来，她给母亲送了回来，两个人再也见不到面了。临别的时候，男孩跟她说： / R2 P a, q* o1 q7 j. r% | 0 e" n. b% a5 s# H$ d9 h9 q7 E, H 4 P3 J" D% k4 \: t3 E, s) q, ]0 J- ` 　　“我们是不一样的。” + Q X# l% ^: S# U" N; N5 J " f" I; E! s' b0 M 　　她偶尔还会想念他，但是，那段记忆已然远了。他也许早已经把这个黄脸孔的小女孩忘掉。她也没法想象自己今天会在脖子戴着一串项圈，赤着脚，升起炊烟，等她的情人狩猎之后回家。 4 p3 C( k3 {4 V; S7 ^) b! q 0 e; j! ]- O4 s- |' r8 `8 f , e7 T7 N, L4 m3 I* g 　　能够相遇的，也许终于会变遥远。 6 T, X# Z5 w( C2 y ; o7 M) w5 D$ g 1 {. C" C* j0 y) z 　　夜已深了，月台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离开车站，走路回去。 ( Q; k) E* L! ^! X3 }: {

花开的时节（32）

4 y9 h* }0 G$ e. R! c 　　月亮疏疏落落的光影照在回去的路上。她朝宿舍走去，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宿舍大楼前面的台阶上，然后逐渐放大，直到模糊的身影变得熟悉。 c& C3 O2 D$ J& u 　　她看见徐宏志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似乎已经久等了。 - Y- M8 N) p+ ~. v8 r* C 　　她惊讶地朝他抬起眼睛，他站在那里，一张脸既期待又担心。 1 }+ j" d! U0 r8 x3 {/ B3 j4 H" z" p . `4 n- s/ I$ N% W' _0 F6 r. ^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他问。 0 @5 u/ S) P, ~, u- |) A4 T0 k- m ) U1 ~0 y% A0 w, I) k) v9 r u9 h 3 K7 r; R9 ^; r/ G2 s/ [# b- }2 c 　　她点了点头。 1 |$ h; A8 M5 }' T% f5 B. n4 F - |/ J+ H2 K6 d6 |$ J4 v9 c " L* q+ ~2 M# K; m$ W7 u6 K; ? 　　“我找了你一整天。”他说。 & O. Y/ w) L* b0 ?2 Q5 e0 q ; Y1 U: A% B# a/ ]; _" M 　　“你找我有事吗？”她缓缓地问。 $ Z; [8 q" |4 j" x 　　他那双温柔的眼睛朝她看，暖人心窝地说：“我可以陪你等那一天吗？你说过，也许那一天永远不会来临，也许下一刻就来临。我想留在你身边。” 6 y) j7 P4 Z5 }1 K4 R5 @# J: x( a3 R! l) Y 　　“不要觉得我可怜。”她固执地说。 # G# j2 r+ I, T - W+ ~- a+ S7 I* F) V4 }0 g 　　“我没有这样想。”他回答说。 　　“你不是宁愿和一个健康的人一起吗？” 5 Q* _5 e$ @8 ]+ t $ \ B7 a) c0 u# q/ F! ?; Y/ ] 　　“每个人都会生病的。” ) _/ P/ \, E. z8 p# y 8 m: B" |" J' \/ d5 E* ~; | 　　“但我的病是不会好的。” ) K1 V# ~& a' H y. @: I & N6 |1 z# Y$ I$ U, k" C6 ]% P 　　“说不定有一天可以治好，很多病从前也是无药可治的。” 　　她难过地笑笑： $ U! j$ M3 z# u- e( k+ c 　　“那也许会是三十年，或是五十年后的事。” / ?8 o ~. j1 a& N; H7 O: V 4 b/ N. b7 V4 T: D. n1 ] 　　“我们有的是时间。”他说。 % T$ h7 J( X0 e+ H H5 V! V ; Z/ A4 L3 R2 f: E% C) D 　　她看着他，嘴唇因为感动而紧抿着。 ; t5 H9 ]0 h. p7 P" b 　　“别傻了。”她伤感地道。 ' v1 f6 ^1 J* n 　　他不解地看着她，想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 q$ ?" P2 N4 v. ` ) y, j" g& i7 T/ s _$ O* X' l% X ! `* _3 y0 C t/ `# @* B5 Z 　　“我们还没有开始，你不需要这样做。”她说。 / m1 c- _: b- R' Z: i 　　“对我来说，我们已经开始了。”他笃定地望着她。 9 v/ g* D& K& f8 K- ?, Y# X7 V 　　泪水在她的喉头涨满，她咽了回去，告诉自己，以后要为他坚强。他会是她今生看到的最后一抹色彩，远比沙漠的地平线壮阔。 9 i6 I9 {; K# L 2 e$ P; _4 ~3 e/ \9 k+ H, d 　　他羞涩而深情地告诉她： 4 ^* Z9 J8 y: K0 W% L & F( g- S) F$ F- ? ! K) S5 u' T; ~" i# b1 d 　　“假使你不嫌弃我有少许近视的话，我愿意做你的一双眼睛。” . ]2 `/ L" |; M8 [ h! c ( E3 E3 p7 q* a 　　她整个人溶化了，感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把她拉向怀里。她飞向他，在他的胸膛里搧动，庆幸自己没有永远留驻在非洲的大地上。否则，她今生将错过了这个永恒的瞬间 ' o- B2 E# {4 Q1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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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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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y' F( r+ M 第二章 和光阴赛跑 ! I3 O$ a. T( v1 Z 0 h% D1 L2 N8 v7 k& [	3 N- O# X5 K1 i+ o q G
H/ y5 R0 R% u! X3 J" W& q& D: Q3 b; b9 F4 v; R4 d. u8 G 0 _2 C* U$ c" ] z+ Z8 s. _/ i- D8 }) j4 d/ w- h. N- [, S f' [$ }7 S9 B4 }8 L 　　读书，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最私密和幸福的时光。别的情侣是去跳舞、唱歌、看电影，他们却在树下、草地上、房间里，下雨天的某个楼底下，沉醉在不同的故事和文章里。她难免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于是，有时候，她会提议出去走走。 . n3 U1 M. [* y3 y / j# v; z9 W2 [& E: I & ]& `; k X4 o- [! A. m( m/ C; k
和光阴赛跑（1） + ^" F. w0 x7 |- n# ?		7 {7 @5 p T$ N) s+ T; x d- K4 R
3 J# Y6 z; i! q, `7 I : P7 F8 |2 @* O+ x/ R 　　苏[被过滤]手里拿着一面放大镜，躲在图书馆二楼靠窗的一方书桌前面，读着一迭笔记。她已经不能不借助这件小道具了。它上面有一盏灯，把灯拧亮了，可以看得清楚一点。不过，用这个方法温习，很累就是了。 - o' X) m3 K, S 6 T8 v& N/ A/ R% W5 l1 z 　　她搁下放大镜，朝窗外看去，正好看到一个小黑点大老远朝这边跑来，愈走愈近。虽然对她来说，仍然是朦胧的一条人影，但她早就认出是徐宏志了。上帝要一点一点地把她的视力拿走，徐宏志的一切却同时又一点一点地深深钉入她的记忆里。单凭他走路的样子，她就不会错认别人。 7 W1 v4 @! S( _ Z) n) ^' q, V: r 　　她朝他挥手，他也抬起头使劲地朝她挥手，动作大得像停机坪上那些指挥飞机降落的工作人员般，生怕她看不到似的。她却已经认出这个小黑点。 , i7 b1 |, E/ x( W- U( B/ t ) \! l; Q6 a" n) w! _' k 8 @( D5 k) ^# m }7 _ 　　现在，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上来。 ' {( h. g% k5 Q' C6 X2 \ 1 S6 e7 i$ n: G' c; v 　　“怎么样？”一双期待的眼睛朝他抬起来。 6 H; m2 \$ A# }( T& K4 g a; s8 y" X, @- c% u 1 L$ d1 D$ e. _+ n& } 　　他从牛仔裤口袋摸出那张折迭成一角的成绩单来，在她面前神气地扬了一下。 ' q* q# w$ c- o* N. \ # _ m% y2 z/ {% _1 [$ ? . b. z! V9 n5 y5 o J9 V 　　她把他手里的成绩单抢过来抖开，用放大镜看了一遍，吃惊地望着他。 　　“你全都拿了Ａ？” + t0 M4 L! u+ f7 X' o 3 g4 Q7 L* T7 e3 L! g) X 　　他靠着她坐下来，把脸凑近她，问： 4 ]' M4 x, L- Z* Z, P& w # @2 c8 `" r5 t5 A0 j! l9 U ' L$ p2 V( y+ o; R0 l" H+ H0 n 　　“有什么奖励？” ! b$ W1 ^* ?% ^) H* R- \- _4 ^ 7 n7 z6 j0 a. `3 e- f. B 　　她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7 @/ h. Y0 Y4 N7 s1 Z P7 r 5 G* S* v& T) X) r" ?+ I ) Y& U: v9 y- n 　　他摸着脸说： 2 t$ D" K- M2 ]0 I" ? 　　“还以为会是一个吻。” . i* z8 i2 C5 C7 s' R3 @' |) ` 0 r9 m" T2 G5 A5 l5 |: j8 C 　　她低嘘：“这里是图书馆呢！” - P, N+ b/ [$ S9 @) e- y 4 y4 `4 o1 j9 {( z! j1 }% N7 x 　　他看到她口里嚼着一些东西。 / x. T; K( X F/ L& e 　　“你在吃什么？” 1 G, v. \9 w$ k3 @3 j3 _( J " K" F9 W$ \0 Y+ b; ?) Z' ` 　　她淘气地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气，他嗅到了一股果汁的甜味。 & M( \8 D' ^3 J7 s+ `0 D 1 q3 H1 Y0 L( e7 @5 s% Y 　　“是蓝莓味的口香糖，蓝莓对眼睛好嘛！”她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6 r5 r4 D: x4 z% w 　　他把带去的书打开，陪着她静静地温习。 & i- c, j0 Q: B# T( ~" { @ 　　看到她拿起那面放大镜用神地读着笔记，时而用手揉揉那双疲倦的眼睛。他放下手里的书，吩咐她： % X$ v9 Z) P' h8 Y9 I3 ~8 A/ f ( @7 M7 G/ c1 |, l# j8 @) J 　　“转过来。” ; }2 B. k5 b2 s , F( s0 e5 F6 ] 　　她乖顺地转过身去，背朝着他。他搓揉自己双手，覆在她的眼皮上，利用手掌的温热，轻柔地为她按摩。 # S$ {6 @2 S( A5 I6 G+ m * m2 x' f; T# N& D( ~: o ' W' {6 F7 u' T; i 　　她闭上眼睛，头往后靠，想起每个小孩子都玩过的一个游戏：她的同伴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用双手蒙住她的眼睛，要她猜猜这个人是谁。 　　要是到了那一天，黑暗是像现在这样，眼前有一双温暖的大手覆着，背后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胸怀将她接住。那么，黑暗并不可怕。 1 Q4 J0 p, e' J" @/ G7 o! S8 V % ?4 D! {# k5 v* B" O, W+ u* J ' C* O1 a2 ?6 U3 \ 　　她吸了一口气，嗅闻着身后那个胸怀的味道。自从眼睛不好之后，她的鼻子和耳朵竟变得灵敏了。她喜欢嗅闻他，他闻起来好香，身上揉和了甜甜的口气、温暖的气息和到病房上课之后身上消毒药水的味道，像个刚从产房抱出来的婴儿似的。她能够在千百人之中，很轻易的把他闻出来。 3 c4 R* i |. X! F 　　他抗议说，他已经是个成人了。至于她，他反而可以想象得到，她从产房抱出来的时候，一定是个怒发冲冠，手脚乱舞，非常可怕和难驯的女娃。果然，几年后，她就骑着一头非洲大象横渡鳄鱼潭了。 # I/ A) E4 c' [0 C# R$ K) v0 _ 7 Y8 h; x+ c9 r2 V7 p: L# C 　　她告诉他，野生动物的味道并不好闻。它们不像宠物狗，可以拿去美容，然后往身上洒香水。他的鼻子没她那么灵，但是，他还是闻得到她的味道。没有一个人不能分辨恋人身上独特的味道，那甜腻的气息常常在想念中流曳，提醒我们，人的血肉肌肤，不光是由细胞组成的一具躯体，而是有了爱和尘土的味道。 ( ]2 ?1 Q! h9 p0 r M* J9 B6 S ' n5 O7 j* {4 X: p h$ A9 j 　　他拿走了她一直握在手里的那面放大镜。他想，她需要一部放大器来代替这面小镜子。 : k! q0 u* s" v: |5 E& Z) E$ m 7 \1 q* G2 N: B# y2 p		' v. F3 j$ M& {, W;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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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台放大器就像一部桌上计算机，荧幕下面有一个可以升起来的架格，里面藏着一部闭路电视，把书摊开在上面，然后调较焦点、字体的大小和想要放大的倍数，那一页文字便会出现在荧幕上，阅读时会比放大镜舒服许多。 　　苏[被过滤]去了上课，徐宏志偷偷来到她的房间，安装了这台机器，然后悄悄掩上门离开。 1 _' V8 _% m8 a( B, s/ N% h" L 　　几个小时之后，徐宏志在自己的房间里做功课，发现苏[被过滤]来了。她望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脸上的表情复杂可爱。 　　他朝她微笑。 ' d8 L3 y% ~; B# ~, r 　　他一笑，她就明白了。 / @: p% v; ?8 N6 K6 g# h & J8 d! y, [0 u" c7 ?4 h4 u 　　“你疯了吗？那台机器很贵的。” - \7 K- Q! j* N% |0 K. r! B 　　“我把零用钱省下来买的。” : H8 d1 l2 v$ ~$ [5 P& H5 a 2 u1 R: |2 m8 f9 }4 b0 W 5 z% t5 w9 I- x8 z, v# X 　　她不以为然：“你以为你是公子哥儿吗？” 3 v/ E% @5 y4 U$ T ) M% e z8 g; k4 k7 M8 A4 \ 　　“我当然不是公子哥儿。”他说。 1 A' {5 h( Q- ?- ~ 　　“那就是啊！” - A0 N0 K9 K9 k. B" H8 n 　　“你需要它。”他温柔地说。 　　他看过很多关于她那个病的资料，又去请?系内一位眼科?授，得到的答案都是这个病目前还没有医治的方法。既然不能治好她的眼睛，他只能努力让她过得好一点。 4 \1 v1 G, |4 ~. |; Y; `" H 　　然而，一天，他难过地发现，课程里指定要读的书对她的眼睛来说已经很吃力。她已太疲倦去读其它书了。 $ e4 j- f( m! V& [ 　　“以后由我来读书给你听吧！”他说。 " a" i: i2 [ O- s$ i 　　“是不是环回立体声？”她问。 . \/ S1 R) j. g; K8 F, y* m 　　“我只有一把声音，当然只能提供单音道服务。怎么样？机会稍纵即逝的啊！” . d1 ?0 [ A) N- Q ) v0 {. z! @+ }& n8 H7 a + B7 }" {5 H4 l: ]7 ^2 b9 t8 t: P5 I 　　她想了一下，皱了皱鼻子说： 　　“但是，你会读什么书？” 　　“由你来选吧，我至少可以提供双语广播。” % \- }* {& R# |# J( V * H) A( W: ^* j0 t9 u/ y * Y' O$ ]* V/ S8 T, w( s: @ 　　“由你选好了，我信得过你的品味。要付费的吗？” # k6 I+ l# `8 T$ q" M1 w+ w $ E- D( \; [9 J e$ [! \# y) ~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 - q. E" E7 p. X2 N+ f* u+ g 　　“这样吧！用非洲的故事来交换。” 0 t4 M8 |' ^- g1 b8 Y 　　“那一言为定。”她笑笑说，飞快地舐了一下他的脸颊。 3 k5 r6 e/ A' o . q4 T$ {! P0 x' X, { 　　他摸着脸，说： 1 X2 R% x. [2 I2 q- F4 ?; ]1 P / f1 I/ \5 U; a; x% y7 ^ ! S; \8 X% Z1 @) Z1 U 　　“呃，你又做动物才做的事？好恶心！” + H Q8 d, _& { 　　她顽皮地笑了，像野兔般发出满足的震颤声。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要用耳朵来听书。不过，假使在耳畔萦绕的，是他的声音，也就不坏。 8 P2 f$ p$ D: v3 q3 z, P) P 　　非洲的故事，她愿意给他说一万遍。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的故事不平凡。她突然了悟，惟有当那个故事可以在某天说与自己所爱的人听，平凡才会变得不凡。我们都需要一位痴心的听众来为我们渺小的人生喝彩。 , i! o" k- ~' j4 N% ^% Z+ H- a# ? 1 d+ e$ C2 T. W; S/ _5 \7 q%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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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1 L, x1 K4 \1 F( k9 o/ T5 P $ b( e! E' k, ^& b+ S0 g, c8 Q. p i8 _* H8 n3 x- U' [6 Q+ @$ v. G 　　他把要为苏[被过滤]读的书分成两类：白天读的和夜晚读的。白天，他读一些比较轻松的，例如游记和杂志，甚至是食谱。夜晚，他读小说。由于朗读一本书比阅读要多花好几倍的时间，他选了侦探故事，以免他这位亲爱的，也是唯一的听众会忍不住打盹。 ; d1 Q! k3 {% U/ i* w2 N " C. o; G; N- N & @, m3 A, P( X/ L6 z 　　他拥有全套福尔摩斯小说。他初中时就迷上柯南．道尔笔下的这位神探。当然，他也喜欢福尔摩斯的助手华生医生。重读一遍年少时已经读过的书，他得以重新发掘个中的精彩。 & U% r- b8 [0 u1 I 2 o" W- l: {: R1 K- `( K: q4 Z 时日久远，以前读过的，他早就忘记了。 $ n8 K" P3 v2 N Z 　　她对他的选择似乎很欣赏，从来没有一次打盹。她总是很留心去听，仿佛要补回因眼睛而失去的读书的幸福时光。 1 P% N3 K/ ^$ g4 P/ f 　　她有时会开玩笑唤他华生医生。读到紧张的情节，她不准他读下去，要自己猜猜结局。虽然她从来没有猜中，倒是精神可嘉。 0 o4 Z+ i7 c4 U" M# }6 }/ R) s 　　有时候，她会要他读医科书。他也因为朗读而把书里的内容记得更牢。他渐渐意识到，她并不是真的喜欢听这些她不可能明白的书，而是不想占去他温习的时间。 9 A9 p M |7 `! P 　　在宿舍台阶上等她回去的那个晚上，他告诉自己，今后要为她努力。荒废了一年的功课，需要双倍的努力去补回。然而，能为一个人奋斗，那种快乐无可比拟。他无法摘下星星作为她的眼睛，让她的眸子重新闪亮，但他们可以彼此鼓励。 　　两个人一起，路会好走一些。
和光阴赛跑（4） A' W1 m" w6 m! m' Q/ R . [- @, ]2 K- Y4 h. y		$ j2 |: ^6 q6 B Z&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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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U/ _1 O9 _! O$ t) d ) u7 r2 B. X: M7 v4 y b : M0 ~. \, z5 Q0 j 　　到了医科三年级下学期，徐宏志已经为她读完了三部引人入胜的福尔摩斯故事。她的“华生医生”在朗读方面很出色。他的声音抑扬顿挫，还非常可恶的经常在紧张关头故意停下来，懒洋洋地说： 　　“我累了，今天到此为止。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6 o0 D7 V/ o# n6 g8 {& A! X# e6 v 1 [' h. f+ b; k" H$ O8 p 　　那么，这件案到底是自杀还是谋杀呢？如果是谋杀，凶手又是谁？福尔摩斯到底是什么时候就了然于胸的？有好多次，她要奉承他、请求他，甚至假装生气，命令他继续读下去。 + b2 |0 R4 Q% o9 X5 d& Z 　　读书，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最私密和幸福的时光。别的情侣是去跳舞、唱歌、看电影，他们却在树下、草地上、房间里，下雨天的某个楼底下，沉醉在不同的故事和文章里。她难免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于是，有时候，她会提议出去走走。 　　两个人在外面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他总是把她的手握得很牢，深怕她会走失似的。那一刻，她会抗议： + W! V6 c" o& G/ o9 R, e) Q, N0 b 　　“我还没有盲呢！” 3 D# q5 p# ]" s: S 　　每一次，当她说到“盲”这个字，都立刻嗅得到他身上那股忧伤的味道。她岂不知道，她是在和时间赛跑？在失明的那天来临之前，她要尽量地贪婪地多看他一眼，把他的一切牢牢记住。造物主拿走了她的视力，却永远拿不走她的记忆。 5 [ C3 L' z# C5 D* ]9 D- g ( V9 g: C) ?$ S- | & ? s c$ u, s% }) A1 U 　　她曾经在草原上追逐一群可爱的小斑马，这种无法像马般被驯服的动物，跑得非常快。她也曾在飞扬的尘土后头追赶一群羚羊，傻得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追上它们。 9 f h! y% C( p, J4 P ! t; ~! f; K2 t8 f7 [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跑得比时间和生命快。赛过光阴的，不是速度，而是爱情在两个灵魂之间的慢舞。 6 Y1 Y3 I& G2 c1 Y9 G" U8 F s9 L' J5 U, N% b3 J% ^6 G 　　几年前，她读过白芮儿．玛克罕的自传故事《夜航西飞》，这位生于一九○二年，在非洲肯亚训练马匹，也是史上第一位单人驾驶飞机由东向西横越大西洋的英国女飞行家，在她的自传里就提到非洲寓言中一个和生命赛跑的故事。 9 n5 ^1 L4 J8 c 　　改天，她要徐宏志为她再读一遍这本书。 ) d: G# f. n3 y5 \		D2 l \9 A3 U1 O.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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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3 Z( H( C% A 　　一个阳光温煦的午后，在医学院旁边的那棵无花果树下，徐宏志为她读一本刚刚出版的《国家地理杂志》，里面有一篇关于肯亚的文章。 1 B; x% R- D8 F & s. ^4 y3 \2 A" `. s0 [ ] 　　他们背靠着背，他拿着杂志，说： 0 x' g: D( N- F 　　“听着啦！是关于你的故乡的。” `, ^, ^+ ]! J 　　他喜欢把肯亚唤作她的故乡。 　　对她来说，那个地方，既是故乡，也是异乡。 + L+ A" B9 x3 b! D0 w1 B4 e4 I2 b 　　那篇文章说的是肯亚小犀牛的故事。成年的犀牛给猎杀之后，遗下出生不久的小犀牛。它们无法自己生存，志愿组织的保育人员会用奶瓶来喂哺这些可怜的孤儿。 0 i. o6 d& \% }; a : W' z% _' o$ |% E- ]; T3 u 　　“你看！是个香港女人！”徐宏志指着上面一张图片说。 / M/ k0 o: q# N& k, k+ t- {! j 1 G. b5 E. n) u 1 W8 `0 }4 }3 K: W% J1 U 　　她心头一震，转过身去，眼睛凑近那张图片看。图片里，一个女人慈爱地抱着一只湿漉漉而长相奇丑的小犀牛。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似的，她用奶瓶给怀中的小动物喂奶。 + _4 u, H/ w$ X# M 　　不用细看说明，她也知道这是她继父拍的照片。她继父是拍摄野生动物的华裔美籍摄影师。 & O0 m* `# ?+ _7 X2 l& m! l$ {" g & O* y% t2 l" T8 ~* i- E; ~, I) i 　　相片中那个四十出头的女子，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爱动物胜过爱她的孩子。不，也许她错了，母亲爱的是自由，胜过爱她作为一位母亲的责任。 　　她父母在她两岁那年分开。她父亲是个感情的冒险家，轻率地以为婚姻和孩子会让自己安定下来。结果，这段短暂的婚姻只能使他明白，还是单身适合他。于是，有一天，他提着行李，搭上一班飞机，再没有回来。 　　她的母亲在她四岁那年认识了她的继父，他是另一种冒险家：在非洲野外拍摄危险的野生动物。母亲深深爱上这位勇敢的摄影师，连他那个蛮荒也一并爱上了。她把只有四岁的女儿留给自己的母亲照顾，跟随她的情人奔赴肯亚。在那里，这个经过一次婚姻失败的女人，发现非洲大陆才是她向往的天地。 $ @( V; l/ a9 o$ T 　　为了赎回某种歉疚，母亲在她七岁那年将她接到肯亚去。九岁那一年，却又把她当作邮包一样扔了回来。 8 f% V9 x% ~6 G* \( o 　　她无法原谅的是：母亲为了后来那一场可怕的意外而无情地把她送走。 1 Y6 r" p1 \2 P' J1 o8 | 　　她慈爱的外婆再一次接住了这个可怜的小孙女。 1 a8 H" }/ X d 　　直到外婆过身之后，母亲才从肯亚回来一趟。然而，亲情也有等待的期限，久等了，就再也无法修补。她和母亲在葬礼上总共说不上十句话，像两个陌生人似的。 / s5 X7 F5 P$ n% M8 R4 _ 0 J# [( @3 ?9 M# ]/ {" v7 d 　　她没有好好喂养自己的孩子，却温柔地喂养一头小犀牛。 $ h2 r% Q. L1 `6 z' O 　　她很想告诉徐宏志，这个拥有一双任性的眼睛的女人，正是她母亲。然而，也许还需要一点光阴，她才能够平静地道出这个故事。		' X: j7 {: v; C, A6 t' [) C
和光阴赛跑（6） 5 w, e v- f: \5 C( f3 h( C0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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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m3 o/ Z( S ( ?4 R: u* ~$ _" i 　　苏[被过滤]的外婆出生于重庆一个大富之家。家道中落又遭逢战乱，外婆逃难到香港的时候，已是孑然一身。 外公早逝，外婆在国内取得的大学学历得不到承认，只能在公立图书馆当一名小职员，靠着微薄的薪水，把独生女养大。到了晚年，还要背起孙女儿这个小包袱。 2 J) K/ V8 r& O8 s ' M) R3 W7 f$ i. K- y" L: W 　　　　外婆很疼她。晚上回到家里，无论多么疲倦，外婆都会坐在床畔，给她读童话故事。她怎么会料到，许多年后，命运之手竟安排另一个亲爱的人，为她朗读故事？虽然读的不再是童话，却是更动人的故事。 / S" c5 `! _# Q0 l 　　她只是担心，徐宏志花了太多时间为她读书。三年级医科生要读的书，堆起来比他整个人还要高出一些。他哪里还有时间温习？于是，许多时，她会说： ! \+ P$ v* `% }" G* c ; D( o8 q' S E( Z 　　“我想听你的医科书！” ! H" @$ Y0 ~) G+ y ( ]8 O0 z q. O. |0 D9 y 　　他读的时候，她会很努力去理解，时而拿起一面放大镜认真地瞄瞄书里的图片。 6 `6 E {/ k4 v# ~ " e: w& ]; P6 Q* b1 o 　　那些艰涩的内容，由他口中读出来，竟成了诗韵。人体的各样器官、五脏六腑、复杂的神经，以至磨人的疾病，都化作一支为灵魂而谱写的歌。 $ x& P- N9 G# t( f7 ^* r& _ 　　她用以回报这种天籁的，是牢牢记住，别再在他面前提起“盲”这个单音节的字。 7 C D! g {# `0 _		5 H/ j9 R& O' H) H8 j%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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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她一个人生活，习惯了独立，也很会照顾自己。同徐宏志一起之后，她总希望能够照顾他，为他做点什么。 # M& ^" r: d6 c9 A 0 g' Z2 g; p# E+ h. @9 c 　　两个人在便利商店再遇的那天，他傻呼呼地说： - z8 g" r( F$ X 　　“我是绊倒你的那个人。” ! z O2 i6 Z, G2 C9 @6 G. Y 　　他并没有把她绊倒。刚好相反，他是扶她起来的那个人。她一向以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即使在知道自己患病之后，她也冷静地安排以后的路，为的就是不需要依靠别人。 　　那天，她把所有画具拿去扔掉。回去之后，发现手里沾了油彩。她用松节油使劲地擦掉那些油彩。就在那一刻，她对镜一瞥，吃惊地发现，她像她母亲，同样冷漠无情。 ) H" M4 o+ X( l9 |$ h + f$ i% K/ m' b5 y$ }7 G% q 　　我们都遇过这种情况：某人跑来，说： O8 W' |/ _5 d3 A $ `8 Z/ L) g+ d/ Z ' o9 i, }7 p) j- b9 I& ?! X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 } `) } M! f& c$ Q) _5 { 6 W, ], y8 r, `( s2 Y* _1 D+ V 　　她会毫不犹疑地选择先听坏消息。不是出于悲观，而是骄傲，同时也是对世情的愤怒。她从来没想过逃避，即使前面是一头发怒的狮子。 　　徐宏志是接着坏消息而来的好消息。 & e# z9 n% ~& x6 s' _6 K2 B: E' ]: i 4 Q* }- \. T% \' R9 e 　　医生说，她将会渐渐看不见。然后，他出现了，?她哭笑不得。 　　明日天涯，总有他在身畔。他治好了她的愤世嫉俗。遇上了他，她恍然明白，独立和有一个可以依赖的怀抱之间，并没有矛盾。 9 e7 u0 ]. f6 ]$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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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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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光阴赛跑（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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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F# Y6 `! G O; |& D% ]& a 　　我们为什么渴望照顾自己所爱的人？那是爱的延伸，想在对方的生活中留下爱的痕迹。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在徐宏志的房间里，一边听音乐，一边替他收拾。她把洗好的衣服挂在衣柜里，顺便嗅闻一下刚洗过的衣服上面的、香香的洗衣粉味道。 　　她把他的袜子一双双卷好，放到抽屉里。一天，她发现他的袜子全是蓝色的，而且都是同一个款式，她觉得不可思议。他笑笑说： & `7 y, \2 x: @# x7 i% Z 　　“全都一样，就不用找对另一只。” 　　她咯咯地笑了，没想到男生是这样的。 　　她舍不得花钱买衣服，倒是多买了几双袜子。她每一双袜子都不一样，都是有图案的，用最低调的方式来点缀她一身朴素的衣服。她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她要把袜子凑近眼睛看，才能找出相同的一双。 　　他的书架乱七八糟。她把挂在书架旁边的那副骷髅骨头拿下来，放在床上，然后动手整理书架上的书。 　　过了一会，她转过身去，发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似乎已经来了一会儿光景。 # [! U5 k3 g# h' }/ W 　　她除下耳机，问： 5 K" G% M. n0 d9 q& q5 R* u1 H0 s0 ]1 P 　　“请问你找谁？” 　　“我找徐宏志。” 7 L$ ?. b0 O% e( s# a 　　“他上课去了，你是？” * {5 y r; N3 D d 　　“我是他爸。”徐文浩说。他朝那张床一瞥，不无震惊地发现，躺在床上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一具骷髅骨。 　　她没想到这个高大的，有一把冷静而威严的声音的男人，是徐宏志的父亲。她连忙拉了一把椅子给他。 ; @- c& r3 K. x9 a7 p: C7 ? 　　徐文浩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发现他儿子的房间比他上次来的时候整洁了许多，似乎是有一双手在照顾他。 　　“世伯，你要喝点什么吗？”她问。 3 E3 h4 l4 k& g# I, \- Y 　　“不用了。” . p4 i3 u- k. T# u- u8 s 　　“他应该快下课的了。”她朝他微笑。 # F8 N2 m6 c" v 　　他朝书架看了看，问： # A. I" W( d# E/ ~( e% a- t 　　“这些书，他都看过了？” 4 u: m' \9 K& }( |! ` 　　“嗯，他喜欢看书。”她一边收拾一边说。 6 ^# v+ C5 `- Y3 J2 I# m" z8 ^ 　　“我不知道他喜欢福尔摩斯。”他留意到书架上有一套福尔摩斯。 & t* k6 n3 W7 Q+ E* i1 A 　　“他喜欢读侦探小说，说是可以训练逻辑思维。他也喜欢描写法医生涯的小说，虽然他并不想当法医。” % P2 i0 N3 S, W! p 　　“他想修哪一个专科？” 7 t; h# R5 c! u. d, q0 z 　　“脑神经外科。”她带笑回答，心里奇怪为什么他不知道。 　　徐文浩朝这个女孩子看了一眼。他对她有些好奇。许多人都怕他，觉得他高不可攀，连他的儿子都有点怕他。眼前这个女孩子，却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看待。现在，他甚至要从她那里才知道儿子将来想要修哪一个专科。多少年了？他和儿子之间，总需要一道桥梁。 　　他听到脚步声，是他儿子的吧？也许是，也许不是，他不太确定。 　　“他回来了。”她肯定地说。 　　果然，过了一会，他看到儿子怀里揣着书，神清气爽地爬上楼梯。 $ b. u" J7 P0 Y% y7 b, f 　　徐宏志看到自己的父亲和苏[被过滤]待在一起，不禁吃了一惊。他没那么轻松了，笔直的站在门口，叫了一声爸。 - Q3 i5 e" D6 i# W! [4 I 　　“你找我有事吗？”他问。 & a! `# v; t" l" X8 H% q& U% E# t 　　“我经过这附近，顺便来看看你。”徐文浩说。 / A3 U* p5 w5 [ 　　沉默了一阵，他问儿子： 　　“这位是你朋友吧？” 　　他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说： $ z7 A* c& W2 h2 S6 s' `6 O 　　“这是苏[被过滤]。” 2 e3 l0 M. a/ y5 E1 { Y- f 　　徐文浩锐利地瞧了她一眼，说： 6 H- r+ N/ @( f+ I4 I& T2 \ 　　“那张画，就是你画的？” 　　他记起那天来看儿子，在一本画展的场刊上见过她的画。他的记性一向超凡，也遗传给了儿子。 7 u9 f6 S0 t/ j$ Y 　　她讶异地朝徐宏志看了一眼。 2 Z( X# G0 j7 _/ T j( S' a 　　“爸在画展那本场刊上看过你的画。”他温柔地告诉她。 9 t, r: t# _1 B 　　她明白了，朝徐文浩点了点头，回答说： 　　“是的，世伯。” 　　“这个周末是我的生日，苏小姐，赏面来吃顿饭吧。” ; q* L) O5 v# J% T' D/ g8 Q 　　她转过头去看徐宏志，征求他的同意。 3 n3 g/ L. a* X- Z 　　徐文浩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像对儿子下一道命令似的，说： 6 R" ~) a( f# b3 v4 Y9 R+ s# V 　　“八点钟，就我们三个人。” - n1 {! d+ m, }: b/ e 　　徐宏志无奈地朝父亲点了点头。 : k" Z P8 N& i) [! ~ 　　“我走了。”徐文浩说。 1 d8 H0 u/ l* O 　　“爸，我送你出去。” / z* _0 O0 ~1 D# I9 H7 u$ ~ 　　“不用了，你陪着苏小姐吧。” 　　徐文浩出去了。徐宏志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放下书，在那具骷髅骨头旁边躺下来，头枕在双手上。 & X" @- |+ ^- Z' G5 f# i 　　“你很怕你爸的吗？你见到他，像见鬼一样。”她朝他促狭地说。 　　“我才不怕他。”他没好气地说。 5 W& M& T |% M% Q 　　“是吗？”她笑了，说：“你们两个说话很客气。” 　　“他喜欢下命令。”他不以为然地说。 　　“我从来不知道我爸是什么样子的。我两岁后就没见过他。”她说起来甚至不带一点伤感。 　　他却怜惜起来了。我们爱上一个人，希望和她有将来，遗憾的是，我们无法回到过去，修补她的不幸。她从小就没有父亲，他告诉自己，要对她好一点。 　　“你不怕我爸？你真的敢跟他一起吃饭？”他笑着问。 　　她投给他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神，说： ; P8 R S9 Z$ F& M- T) c 　　“我连狮子老虎都不怕。何况，他是你爸。他又不会吃人。” 　　“他比狮子老虎可怕。” % \1 u0 z" q8 l5 e1 c 　　“你不是说，你不怕他的吗？”她瞧了他一眼。 　　“我是不怕。”他揽着那副骷髅骨头，懒洋洋地说。 　　他不怕他父亲这个人，他是怕跟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人说话。

和光阴赛跑（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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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些距离，苏[被过滤]只能看到徐文浩的轮廓。他突然到来，彼此初次见面，她不好意思凑过去看他。然而，因为变成了模糊的五官和轮廓，她能够把这两父子的身影重迭在一起来看。她发现他们有着几乎一样的轮廓，连声音也相似。唯一的分别是，父亲的声音冷一点，是中年人的声音；儿子的声音年轻温柔一点。 / x' b( o1 t" @$ e# v+ ~5 Q3 Z 　　然而，她还是嗅闻得到，父子之间那种互相逃避的味道。儿子回来之前，父亲威严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关爱，问起她，他儿子将来打算修哪一个专科。儿子回来了，关爱的语气倏忽变成命令，造成了彼此之间的屏障。徐宏志也拒绝主动去冲破这道屏障。在房间里荡漾的，是父子间一场暗暗的角力。 　　她的童年没有父母在身边。全赖外婆，她的亲情虽然有遗憾，却不致匮乏。她甚至不知道别的家庭是怎样的。认识了徐宏志，他告诉她，他的母亲在飞机意外中死去。她看得出他和母亲的感情很好。丧母之痛，几乎把他打垮了。一天，他朝她感激地说： + R1 V1 Q2 J: s' Q 　　“幸好遇上了你。” ! T6 f7 N4 _% h 　　原来，连她自己，也是紧接着坏消息而来的好消息。爱情往往隐含在机遇之中，他们何其相似？在人生逆旅中彼此安慰。 　　他很少谈到他父亲。见到他们两父子之后，她终于明白了。 　　她想她爱的人快乐。一天，她问： " i2 H3 |0 u) t6 E# E6 b5 d$ f) N 　　“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微笑摇头。 　　她以为自己可以为他做点什么。后来，她羞惭地发现，这种想法是多么骄傲和自大。她不仅没有将他们拉近，反而把他们推远了。

- k" C B. J8 U1 F/ V 和光阴赛跑（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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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r3 e" H) c/ U1 C - J5 f% p% |' o/ R' u( M6 N4 ^ 　　周末的那天，天气很好。徐宏志和她在石澳市集逛了一阵。她带了一份生日礼物给他父亲。那是一尊巴掌般大的非洲人头石雕，莉莉去年送给她的。莉莉做的石雕很漂亮，同学们都抢着收藏。这个雕像的表情，既严肃又有几分憨气，看着很令人开怀。徐宏志的父亲会喜欢的。 　　黄昏的时候，他们离开了市集。他牢牢握住她的手，沿着小径散步到海边。 　　“到了。”他突然停下来说。 ' `& X7 M$ j0 C) l' E 　　浮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座童话中的美丽古堡。蜿蜒的车路两旁，植满了苍翠的大树，在晚霞与海色的衬托下，整幢建筑恍如海市蜃楼，在真实人间升了起来。 　　“你住在这里？”她吃惊地问。 　　“我爸住在这里。”他回答说，带她走在花园的步道上。 7 \) L, S( J! g7 n0 B- i- ]! U4 u 　　“你还说你不是公子哥儿？”她瞧了他一眼。 　　“我当然不是公子哥儿。”他理直气壮地说：“这些东西是我爸的，我有自己的生活。” 　　“你在这里长大的吗？”她站在花园中央，问他。 . o/ M3 v. b2 s( c! }. G 　　他点了点头。 " g: ~8 P# i: b/ |; k; t. W' Q 　　“比不上非洲的平原广大。”她调皮地说。 ! ]! o3 x# Z0 n9 | b 　　虽然比不上非洲的平原广大，然而，因为留下了自己所爱的人长大的痕迹，也就不一样了。她朝他看，心里升起了一份欣赏之情。他是那样朴素和踏实，一点也不像富家子。 ) ^1 \4 O9 @7 e7 q4 ^; d7 O0 R1 ] 　　他们走进屋里去。佣人告诉徐宏志，他父亲给一点公事拖延了，正赶回来。 　　穿过长长的大理石走廊时，她发现墙上挂着好多张油画。她凑近点去看，这些艺术品在在显示出收藏者非凡的聪明和精致的品味。 , k) ~( j8 j: o1 B D 　　“他是一位收藏家。”徐宏志说。 ; W! z4 E p# J+ _, M! `! v% j% Y 　　来到客厅，挂在壁炉上面的一张画把她吸引了过去。那张画并不大，是一张现代派田园画。她凑上去看，画里的景物流露无穷尽的意味。 　　“这张画很漂亮。”她向往地说，眼里闪耀着喜悦的神采。 　　放弃画画之后，她已经很少去看画了。这一张画，却震动了她的心弦，是她短短生命中见过最美丽的一张画。她不无感伤地发现，她离开她的画，已经很远了。 　　“你也可以再画画的。”徐宏志在她身旁说。 　　她朝他坚定地摇头。 + u9 g, u& k7 A: ~. G* x7 N 　　她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 U$ v0 _: U4 u* } 　　“你固执得可怕。”他投给她一个怜爱的微笑。 　　“我是的。”带着抱歉，她说。 ) ~- g8 c2 _# B- w8 R% }& e 　　然后，她告诉他： ( Q6 {, m: Y* x' ^4 y 　　“能够看到这张画，已经很幸福。它真是了不起，是谁画的？” 　　“一位未成名的法国画家。”后面有一把声音回答她。 7 R; x# N* n9 c7 i# ` 　　她转过身去，发现徐文浩就站在她后面。 % a0 ^3 _- n1 T6 C9 K; @/ | 　　“这张画是这间屋里最便宜的，但是，不出十年，它会成为这里最值钱的一张画。这个人肯定会名满天下。”徐文浩脸上流露骄傲的神色。 　　他带着胜利的笑容，赞美自己的眼光，同时也发现，在一屋子的名画之中，这个年轻女孩竟然能够看出这张画的不凡。他不免对她刮目相看。

和光阴赛跑（11）

) @/ A0 m+ B- Y! R , l. S6 w' L. t9 Z1 E 　　这张描写欧洲某处乡间生活的油画，一下子把三个人拉近了。 　　徐文浩对苏[被过滤]不无欣赏之情。她那么年轻，看得出并非出身不凡。她见过的绘画作品，肯定比不上他。然而，这个女孩子有一种天生的眼光。 " [$ f5 w: r7 o1 S( g 　　徐宏志很少看到父亲对人这么热情。他意识到，这一次，父亲是朝他伸出了一双友善的手。这双手暖暖地搭在他的肩头，告诉他： ( N7 Y+ }2 U/ ~ 　　“你喜欢的，我就尊重。” 4 \; x* v: f$ T" ~ 　　父亲看到那个非洲人头石雕时，也流露赞赏的神色，那不过是一件学生的作品，他深知道，他父亲收藏的，全都是世上难求的珍品。他的赞赏，并非礼物本身，而是对这份心意的接纳。 　　父亲这双友善的手感动了他。 , N9 ^; d! O0 q6 u. p 　　苏[被过滤]惊讶地发现，就在这个晚上，徐宏志和他父亲之间，少了一分角力，多了一分感情。 1 @: l; ^. M* S/ O 　　这一刻，他们留在客厅里。这个寂寞的中年男人，放下了平日的拘谨，跟她侃侃而谈，谈到了画家和画，也述说了几个关于交易的轶事。她由衷地佩服他对艺术品丰富的知识、超凡的口味和热情的追寻。他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很想跟他们打成一片。待到他发现，不断地提到自己的收藏品，似乎有点自鸣得意。于是，他换了一个话题，问起她，她家里的状况。 9 Y; }5 o9 {' @" m$ A1 R! C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我是外婆带大的，她在我十五岁那年过身了。”她回答说。 　　他微微点了点头，又问： 　　“这个暑假，你们有什么计划？” 4 f( f; S1 b' N) S9 H, ^ 　　“我会留在学校温习。”徐宏志说。 　　她看见徐文浩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情。他也许希望儿子回到这间空荡荡的大屋来，却无法直接说出口。他们之间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是，比起上一次，已经进步多了。 + L9 ]9 P1 K% E; K 　　“我申请了学校图书馆的暑期工。”她说。 　　“是不是我们家捐出来的那座图书馆？”徐文浩转过脸去问儿子。 　　徐宏志点了点头，回答说：“是的。” G; y- v6 m+ ~% B W3 @1 d 　　她诧异地望着他，没想到学校最大的图书馆 “徐北林纪念图书馆” 原来是他们捐的。他从来就没有告诉她。 7 ^& N$ Y# c* s8 V& B. U/ `! ~ 　　“是爸用祖父的名义捐赠的。”他耸耸肩抱歉地朝她看，好像表示，他无意隐瞒，只是认为，这些事情跟他无关，他还是他自己。 　　后来，话题又回到绘画之上。 　　“你最近画了什么画？”徐文浩问。 ' }7 J7 v* m! X1 y. n2 A- ` 　　“我已经没有画画了。”她回答道。 　　“为什么？” ! c" w5 Q- ], R, P# I$ w 　　“我眼睛有问题，不可能再画画了。” $ U" ~. x) z" ]& h: K 　　“你的眼睛有什么问题？”他关切地问。 $ t4 w0 c2 E( X 　　“我会渐渐看不见。”她坦率地说，“我患的是视觉神经发炎，我的视力在萎缩，也许有一天会完全看不见。” # h0 l0 E/ Q! U+ w# ~ 　　“那天也许永远不会来临。”就在这刻，徐宏志牢牢把她的手握住，投给她支持的一瞥。 　　“那很可惜。”徐文浩朝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和明白的样子。 V4 i( I/ }0 N# h: [; \ 　　然后，他站了起来，说： 　　“来吧，我们去吃饭。”

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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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光阴赛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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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p7 p9 R9 m/ G$ c0 h 4 K+ ~! Y/ ]# ^, [/ y% L : Y' q# W& Y# r" D: r 　　徐宏志把苏[被过滤]送了回去，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来。临走之前，他在床畔给她读完了福尔摩斯的《吸血鬼探案》。然后，他把灯关掉，压低声音吓唬她： : ^3 F' C5 W! }# X2 o6 } 　　“我走啦！你自己小心点。” 7 e8 A/ P6 s" p1 u 　　她滑进被窝里，两条手臂伸了出来，没好气地说： 　　“我不怕黑的。” 8 t! n! s- Y2 {9 T( h2 [' j$ ^: S 3 {7 [: b/ k2 c4 K& \! K 　　刚才，离开家里的时候，他告诉她： 　　“我爸看来很喜欢你。” 3 q0 A" t7 R% T* o0 f / D F# H1 t; B8 Q4 ` $ }1 W: l4 _, m) f0 ` 　　“我的确是很可爱的。”她神气地说。 ' V4 }9 ~3 p$ v# `4 s 0 v, G6 j7 q) r c 　　他笑了：“非洲热情的沙漠溶化了南极的一座冰山。” ( M+ V7 e; D! Y# ]4 ^9 ^ ? 8 ?- y; N; @- @; j2 Y, k) K 　　“你看不出他很寂寞吗？”她说。 + V) i, [# X6 r- l 　　他耸了耸肩。 0 K5 m* H" |9 L0 }: q2 n7 N" ^ + [* m) h! P6 R0 b+ K 　　他笑笑说：“你咒我早死？” 3 l1 N" l; \. l 2 x7 V$ F% \6 N 　　“男人的寂寞比女人的寂寞可怜啊！这是我外婆说的。我的外曾祖母很年轻就过身，留下我的外曾祖父，一辈子思念着亡妻。当年在重庆，他俩的爱情故事是很轰烈的。” 　　“我爸并没那么爱我妈。”他说。 2 x& F: k& k& z 　　两年前的一个黄昏，他在这里温习，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一通电话： * ~& w5 d1 v" ~8 s1 j* K+ R . s5 m, R# ^4 s% ~ 　　“有兴趣陪一个寂寞的中年女人去吃顿饭吗？”母亲在电话那一头愉悦地说。 ! p" J0 T# h) l f; i( i! m 6 d1 s' V; C0 G9 d 　　他笑了，挂上电话，换了衣服出去。 , p4 h5 w/ W5 [4 b0 z0 T 　　母亲就是这样，永远不像母亲。他们倒像是朋友、姐弟、兄妹。她跟父亲压根儿是两个不同的人。 : a0 b* k9 P, o. G$ Y7 ~ f$ c* b9 @" G1 k4 h& K ^( k 　　母亲开了家里那部敞蓬车来接他。他还记得，母亲那天穿了一身清爽利落的白衣裤，头上绑了一条粉红色的图案丝巾，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墨镜，遮了半张脸。他取笑她看起来像一只大苍蝇。 " q5 L n, B) E + N2 O0 j( h$ u7 o. | 　　她紧张地问： # H& S/ ^/ _1 H. f) \ 　　“他们说是今年流行的款式。真有那么难看吗？” . c5 T; h. }' l : e- a+ X( f. U$ H3 |, Z1 _ ; g8 Y+ L0 a1 |8 }# {, d 　　“不过，倒是一只漂亮的大苍蝇。”他说。 + @% p( {! p1 M; u6 B: @ ! w" v* x( k: U5 R . I, C+ Z+ s5 a- U) A+ B 　　母亲风华绝代，不需要什么打扮，已经颠倒众生。 ; G2 w2 \* b- u" F 　　车子朝沙滩驶去。在夕阳懒散的余晖中，他们来到一间露天餐厅。 ( w g& w$ K3 O 　　“我明天要到印度去。”母亲告诉他。 $ T/ }6 b* m" v L5 S' t1 A 　　“你去印度干什么？” / ?, |* d9 t1 U& Y2 m; A8 N4 n9 T ; h: j2 ^) A, U- ] 　　“那是我年轻时的梦想啊！那时候，要是我去了加尔各答，也许就没有你。” 6 L7 o* z( N$ B5 i8 X4 M 　　母亲生于一个幸福的小康之家。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子，从小就在天主?会办的学校长大。十七岁那年，她立志要当修女，拯救别人的灵魂。 9 k! ?# C( m U8 I' k $ S C: G6 g9 }; B& s( u" J: `9 f 　　外公外婆知道了独生女的想法之后，伤心得好多天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母亲心都碎了，她想，她怎么可以在拯救别人的灵魂之前，就首先伤透了父母的灵魂？ + Z! \4 ~! b7 G* C 　　一天， 外婆跟母亲说： ' e8 L8 ?' [7 w 9 j2 Q" L5 D( }/ c. p2 c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还在疾病的痛苦之中，你为什么不去拯救他们？” & z. V6 V! C1 S# @" E 2 ] M4 q) l+ K- b 　　终于，母亲顺从了外婆的意思，进了一所护士学校。但她告诉自己，她会慢慢说服父母让她去当修女的。修女和护士的身分，并没有矛盾。总有一天，她要奔向她仁慈的天主。 5 L6 y; j; K6 e1 [/ Z 6 Y" t& W6 O1 i 　　天主在远，爱情却在近。 　　几年后的一天，祖母因为胃炎而进了医院。当时负责照顾她的，正是刚满二十二岁的母亲。祖母好喜欢这个单纯的女孩子，一心要撮合她和自己的儿子。 : `& G$ B. r1 A& m / k) A# U0 J3 M+ R% I2 N9 M4 X' { 　　那一年，父亲已经三十四岁了。父亲一向眼高于顶。多年来，不少条件很好的女孩子向他送秋波，他都不放在眼里。 9 G H3 k' Q9 J8 H' I$ k# A , U# g0 A4 D% b" | 　　祖母为了让他们多点见面，明明已经康复了，还是说身体虚弱，赖在医院不走。出院后，祖母又以答谢母亲的用心照顾为理由，邀请她回家吃饭。 % g2 D8 k* e. U2 [$ c0 X: B3 `# ?8 r6 S8 e 　　当时，母亲还看不出祖母的心思，父亲倒是看出来了。既出于孝顺，也是给母亲清丽的气质吸引。他开始约会她。 / d$ P+ C: s8 S6 q7 T% W' a5 f 　　比母亲年长十二岁的父亲，没为爱情改变多少，依然是个爱把心事藏起来的大男人。他对女朋友并不温柔体贴，反而像个司令官，谈情说爱也摆脱不了命令的口吻。 1 H$ F/ \& J& H2 J5 B! ]7 ?; M 　　“一年后，我实在受不了他。那时候，我决定去加尔各答的一所?会医院工作，那边也接受了我的申请。出发前几天，我才鼓起勇气告诉你爸。﹂母亲说。 ! T. R- _5 Y- b 2 b/ x8 U9 x9 W+ O. C 　　就在那一刻，她看到这个男人眼里不舍的神情，在他脸上读到了比她以为的要深一些的爱恋。 & y& [5 {7 M. z 　　回去的路上，他静静地朝她说： " I& b3 w p' U 　　“我们结婚吧！” % t% j2 i- Q7 w: l' m! K' z . U7 h" m0 z8 R, t 　　她本来已经决定要走，就在一瞬间，她动摇了。 % h" g2 Z* m5 z , j! h8 }1 T7 z* ^ 　　发现她没有马上就答应，于是，他说： / @5 k" {* m' \- K. y 4 N% |' R& P$ t& |& a 　　“你不嫁给我，不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的。你的天国不在印度。” ! ~7 C% F& p1 M3 G) h {5 A+ | 3 t8 x1 v% ~, q4 T [ 　　“那天，我以为他这番说话是难得一见的幽默感，原来，他是认真的。他真的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母亲笑了起来，说：”但是，你爸真的很聪明。我好爱他。我崇拜他，就像一条小毛虫崇拜在天空中飞翔的兀鹰。” 　　他看得出来，母亲一直很崇拜父亲。她爱父亲，比父亲爱她多。她习惯了听命于父亲，把她无尽的深情，奉献给那颗过于冷静的灵魂。 $ a8 h4 F4 @+ l+ `0 j3 T3 U% p2 l( n 　　“爸也许是一只孤独的兀鹰，但你绝对不是小毛虫。”他呵呵地笑了。 6 D- K2 z9 k3 C3 N8 ?4 }# S 2 E6 G) {9 _$ i4 a& v) m 　　“幸好，你像你爸，遗传了他的聪明。他常说我笨。” & m3 O5 r; [0 O' Q; X* J% J 　　“妈，你不笨。爸一向骄傲。”他说。 　　“别这样说你爸。不管怎样，你得尊重他。你爸一直是个很正派的人。他也很疼你。” & G/ a3 k/ O, p- ?0 Z 　　“他疼爱我们，就像天主疼爱祂的子民一样，是高高在上的施予。”他说。 . X5 m/ L3 N/ `: G0 N/ p ; y' `, b: p( R8 o7 _/ U 　　“他只是不懂表达他的感情。他跟你祖父也是这样的。他们两父子一起时，就像两只并排的兀鹰，各自望着远方的一点，自说自话。” / w/ z1 h/ ^5 w3 M1 l& G / K" A3 e: |7 k 7 ?8 S/ g& e1 x4 Q! V 　　他灿然地笑了。母亲倒是比父亲有幽默感。 4 D3 D& ]2 R4 S0 i& Z 　　“男人就是有许多障碍。”母亲说，眼里充满了谅解和同情。 ( H Z7 J$ L, u% o' @: S8 x 2 ]. ` E, t% }0 B/ z9 u; w/ s 　　夜色降临的时候，露天餐厅周围成百的小灯泡亮了起来，与天际的繁星共辉映。那天晚上，母亲的兴致特别好，谈了很多从前的事。 . G7 D$ P+ J: d) V e/ E1 ` - j/ }7 b& s- c3 h 　　沉浸在回忆里的女人，好像预感自己不会回来似的。她慈爱地对儿子说： $ S' {4 N8 e" {2 ^& D * P' Q! F/ d; d0 }6 c, F6 C 　　“每一次，当我看到你，我都庆幸自己没进修道院去。要是我去了，将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 m) U' i; ?* g" ~ + [; j" _9 N- w4 S3 W 4 M. ?! D5 U2 }3 d9 V6 y2 i# X 　　他没料到，这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 : ~6 ?6 ?2 g. s' \ 　　第二天，母亲提着一口沉重的箱子，带着一张支票，搭上飞往印度的班机，去圆她的青春年少梦。那笔钱是捐给?会医院的。母亲还打算在医院里当一个月的义工。 ; U0 v9 d5 |! u+ g0 n# k& d# p 　　恶劣天气之下，机师仍然试图在加尔各答的机场降落。结果，飞机滑出跑道，瞬间着火，机上的乘客全部葬身火海。 / w5 q4 j5 a7 {8 N0 I5 s 　　梦想破碎和坠落了，母亲在她半辈子向往的天国魂断。 8 w, J. L2 |8 W, P: ` 　　那个地方真的是天国吗？ 1 @3 c/ q; Q% ]+ g# I 7 r; [$ e1 Y9 \3 ~+ B 　　假使她没去，也许永远都是。 　　鲜活的肉体，化作飞灰回航，伤透了儿子的心。他的生命，星河寂静，再没有亮光闪烁。 % g+ |5 n5 L) t, B6 u 8 u1 e1 e( K4 l7 j" c 　　在悲伤的日子里，他以为父亲就跟他一样沉痛。然而，父亲仍旧每天上班去，没掉过一滴眼泪。他甚至责备儿子的脆弱。 * t1 M3 c7 y$ f/ Q 　　他不免恨父亲，恨他多年来把寂寞留给母亲，恨他那种由上而下的爱，也恨他冷漠和自私的灵魂。 　　直到今天，父亲突然向他伸出一双友善的手。他也看到了父亲的苍苍白发。兀鹰老了。 ; X" V, x" z+ @: i; _# e 　　他爱他的父亲，也许比他自己所想的还要爱得多一些。假如父亲能用平等一点的方式来爱他，他会毫不犹疑地朝那样的爱奔去。 1 u. c! z: n9 {+ A; a 　　他记起来了，就在母亲离开之后半年。有一天，父亲在家里摔断了一条腿。他说是不小心摔倒的，并且以惊人的意志力，在比医生预期要短很多的日子再次站起来。 ' M% o2 d7 o- K* x, | # s) s/ T# L, K6 m9 L 　　父亲真的只是不小心摔倒吗？还是由于思念和悲伤而踏错了脚步？ + B5 ~/ e6 T* I 　　不掉眼泪的人，难道不是用了另一种形式哭泣？ 6 t2 S( M3 R5 ?3 Q0 Y7 X& _6 T, d# p + r% l) {+ o* t) A+ M t' v! W9 M 　　两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他误解了父亲。假如他愿意向父亲踏出一步，母亲会很安慰。二十多年前，这个女孩子为了一段爱情而留在尘俗。她不会愿意看见她亲爱的丈夫和儿子，在她离去之后，站在敌对的边缘。 . h) L6 @: ?4 T7 f; {

[em07][em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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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他笑笑说：“你咒我早死？”

　　“男人的寂寞比女人的寂寞可怜啊！这是我外婆说的。我的外曾祖母很年轻就过身，留下我的外曾祖父，一辈子思念着亡妻。当年在重庆，他俩的爱情故事是很轰烈的。”

　　“我爸并没那么爱我妈。”他说。

　　两年前的一个黄昏，他在这里温习，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一通电话：

　　“有兴趣陪一个寂寞的中年女人去吃顿饭吗？”母亲在电话那一头愉悦地说。

　　他笑了，挂上电话，换了衣服出去。

　　母亲就是这样，永远不像母亲。他们倒像是朋友、姐弟、兄妹。她跟父亲压根儿是两个不同的人。

　　母亲开了家里那部敞蓬车来接他。他还记得，母亲那天穿了一身清爽利落的白衣裤，头上绑了一条粉红色的图案丝巾，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墨镜，遮了半张脸。他取笑她看起来像一只大苍蝇。

　　她紧张地问：

　　“他们说是今年流行的款式。真有那么难看吗？”

　　“不过，倒是一只漂亮的大苍蝇。”他说。

　　母亲风华绝代，不需要什么打扮，已经颠倒众生。

　　车子朝沙滩驶去。在夕阳懒散的余晖中，他们来到一间露天餐厅。

　　“我明天要到印度去。”母亲告诉他。

　　“你去印度干什么？”

　　“那是我年轻时的梦想啊！那时候，要是我去了加尔各答，也许就没有你。”

　　母亲生于一个幸福的小康之家。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子，从小就在天主?会办的学校长大。十七岁那年，她立志要当修女，拯救别人的灵魂。

　　外公外婆知道了独生女的想法之后，伤心得好多天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母亲心都碎了，她想，她怎么可以在拯救别人的灵魂之前，就首先伤透了父母的灵魂？

　　一天， 外婆跟母亲说：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还在疾病的痛苦之中，你为什么不去拯救他们？”

　　终于，母亲顺从了外婆的意思，进了一所护士学校。但她告诉自己，她会慢慢说服父母让她去当修女的。修女和护士的身分，并没有矛盾。总有一天，她要奔向她仁慈的天主。

　　天主在远，爱情却在近。

　　几年后的一天，祖母因为胃炎而进了医院。当时负责照顾她的，正是刚满二十二岁的母亲。祖母好喜欢这个单纯的女孩子，一心要撮合她和自己的儿子。

　　那一年，父亲已经三十四岁了。父亲一向眼高于顶。多年来，不少条件很好的女孩子向他送秋波，他都不放在眼里。

　　祖母为了让他们多点见面，明明已经康复了，还是说身体虚弱，赖在医院不走。出院后，祖母又以答谢母亲的用心照顾为理由，邀请她回家吃饭。

　　当时，母亲还看不出祖母的心思，父亲倒是看出来了。既出于孝顺，也是给母亲清丽的气质吸引。他开始约会她。

　　比母亲年长十二岁的父亲，没为爱情改变多少，依然是个爱把心事藏起来的大男人。他对女朋友并不温柔体贴，反而像个司令官，谈情说爱也摆脱不了命令的口吻。

　　“一年后，我实在受不了他。那时候，我决定去加尔各答的一所?会医院工作，那边也接受了我的申请。出发前几天，我才鼓起勇气告诉你爸。﹂母亲说。

　　就在那一刻，她看到这个男人眼里不舍的神情，在他脸上读到了比她以为的要深一些的爱恋。

　　回去的路上，他静静地朝她说：

　　“我们结婚吧！”

　　她本来已经决定要走，就在一瞬间，她动摇了。

　　发现她没有马上就答应，于是，他说：

　　“你不嫁给我，不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的。你的天国不在印度。”

　　“那天，我以为他这番说话是难得一见的幽默感，原来，他是认真的。他真的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母亲笑了起来，说：”但是，你爸真的很聪明。我好爱他。我崇拜他，就像一条小毛虫崇拜在天空中飞翔的兀鹰。”

　　他看得出来，母亲一直很崇拜父亲。她爱父亲，比父亲爱她多。她习惯了听命于父亲，把她无尽的深情，奉献给那颗过于冷静的灵魂。

　　“爸也许是一只孤独的兀鹰，但你绝对不是小毛虫。”他呵呵地笑了。

　　“幸好，你像你爸，遗传了他的聪明。他常说我笨。”

　　“妈，你不笨。爸一向骄傲。”他说。

　　“别这样说你爸。不管怎样，你得尊重他。你爸一直是个很正派的人。他也很疼你。”

　　“他疼爱我们，就像天主疼爱祂的子民一样，是高高在上的施予。”他说。

　　“他只是不懂表达他的感情。他跟你祖父也是这样的。他们两父子一起时，就像两只并排的兀鹰，各自望着远方的一点，自说自话。”

　　他灿然地笑了。母亲倒是比父亲有幽默感。

　　“男人就是有许多障碍。”母亲说，眼里充满了谅解和同情。

　　夜色降临的时候，露天餐厅周围成百的小灯泡亮了起来，与天际的繁星共辉映。那天晚上，母亲的兴致特别好，谈了很多从前的事。

　　沉浸在回忆里的女人，好像预感自己不会回来似的。她慈爱地对儿子说：

　　“每一次，当我看到你，我都庆幸自己没进修道院去。要是我去了，将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他没料到，这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

　　第二天，母亲提着一口沉重的箱子，带着一张支票，搭上飞往印度的班机，去圆她的青春年少梦。那笔钱是捐给?会医院的。母亲还打算在医院里当一个月的义工。

　　恶劣天气之下，机师仍然试图在加尔各答的机场降落。结果，飞机滑出跑道，瞬间着火，机上的乘客全部葬身火海。

　　梦想破碎和坠落了，母亲在她半辈子向往的天国魂断。

　　那个地方真的是天国吗？

　　假使她没去，也许永远都是。

　　鲜活的肉体，化作飞灰回航，伤透了儿子的心。他的生命，星河寂静，再没有亮光闪烁。

　　在悲伤的日子里，他以为父亲就跟他一样沉痛。然而，父亲仍旧每天上班去，没掉过一滴眼泪。他甚至责备儿子的脆弱。

　　他不免恨父亲，恨他多年来把寂寞留给母亲，恨他那种由上而下的爱，也恨他冷漠和自私的灵魂。

　　直到今天，父亲突然向他伸出一双友善的手。他也看到了父亲的苍苍白发。兀鹰老了。

　　他爱他的父亲，也许比他自己所想的还要爱得多一些。假如父亲能用平等一点的方式来爱他，他会毫不犹疑地朝那样的爱奔去。

　　他记起来了，就在母亲离开之后半年。有一天，父亲在家里摔断了一条腿。他说是不小心摔倒的，并且以惊人的意志力，在比医生预期要短很多的日子再次站起来。

　　父亲真的只是不小心摔倒吗？还是由于思念和悲伤而踏错了脚步？

　　不掉眼泪的人，难道不是用了另一种形式哭泣？

　　两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他误解了父亲。假如他愿意向父亲踏出一步，母亲会很安慰。二十多年前，这个女孩子为了一段爱情而留在尘俗。她不会愿意看见她亲爱的丈夫和儿子，在她离去之后，站在敌对的边缘。

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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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光阴赛跑（13）

7 E& f. N. e" d$ e 　　他是如此渴望回报那双友善的手。几天后，当父亲打电话来，要他回家一趟的时候，他几乎是怀着兴奋的心情奔向那羞怯的父爱。 0 G% h* A: i7 A 　　经过这许多年，他们终于可以坐下来，放下歧见和误解，放下男人的障碍，说些父子之间的平常话。他会告诉父亲他将来的计划。也许，他们会谈到母亲。 : ~" M6 b+ q9 g0 ?, E; ] v$ O 　父亲在家里的书房等他。书桌上，放着苏[被过滤]送的那个非洲人头石雕。 6 E/ u* b& c5 Z2 G* U: ~) H 　　这又是一个友善的暗示。他心都软了，等待着父亲爱的召唤。 / @1 X9 H; G1 Z6 M2 M0 P+ b) S# n 　　这一刻，父亲坐在皮椅子里，脸上挂着一个罕有的、慈祥的笑容。 4 P% D' m0 Z7 {! t 　　“你记得鲁叔叔吧？”父亲倾身向前，问他。 " T+ V, R4 t$ t- `% o' H 　　“记得。”他回答说。鲁叔叔是父亲的旧同学。 * C+ u; @0 ]; m- _7 w F 　　“鲁叔叔的弟弟是美国很有名的眼科医生，一个很了不起的华人。关于那个病，我请?过他。” 0 a8 m0 X- W7 _1 L) r* |% u 　　“他怎么说？”他急切地问，心里燃起了希望。 　　“视觉神经发炎，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任何药物或手术可以治疗。” 1 Y( a1 R; U" l2 h! ?5 |; l6 m# j 　　他失望地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考虑清楚？”父亲突然问。 * `$ U" e* y! D 　　他诧异地抬起眼睛，说： 3 j' Y6 E6 u9 ]- Y2 F 　　拔也幻靼啄愕囊馑肌！?lt;/P> 　　“有一天，她会失明。” 7 @9 v/ H4 g4 K- I- e 　　“也许不会。”他反驳道。 　　“你不能否定这个可能。” : u2 O& F2 f1 t. h# D5 u. [ 　　“到那一天，我会照顾她。”他笃定地说。 0 E. y% b+ m: y3 G 　　“照顾一个盲人，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我会尽力。”他回答说。 $ e5 W9 c W( ~& L; S+ C9 [ 　　“她会阻碍你的前程。”父亲说。 9 X" C) X/ i, ] ]( v( e 　　他吃惊地望着父亲，难以相信父亲竟然说出这种话。 　　“爸，你不了解爱情。”他难过地说。 　　“但我了解人性。”徐文浩冷冷地说，“有一天，你会抱怨，你会后悔。爱情没你想的那么伟大。” ' c4 W3 e+ h" e 　　他沮丧地望着父亲，说： ' D4 j% m0 k; I' b3 ] 　　“你不了解我。你太不了解我。” . A& B8 k( J( m! R, a: u' } 　　“你这是医生泛滥的同情心。”徐文浩不以为然地说。 8 A+ B/ o8 i, y9 C% ?& Y" B 　　“爱一个人，并不只是爱她健康的时候，也爱她的不幸。”他说。 $ y* K( x! K; V6 j6 V* o, G6 e 　　“一个人的不幸并不可爱。”徐文浩淡然地说。 　　他绝望地看着父亲。母亲用了短暂的一生，也救赎不了这颗无情的灵魂。他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感化父亲？他未免太天真了。 " T' a% y+ i) `. A( \* X# p. ?9 t 　　“我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他坚定地说。 　　徐文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 , G, h6 @ f4 n: }4 s 　　“你坚持这个决定的话，我不会再支付你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哑然吃惊地朝他自己的父亲看。他从来一刻也没想过，父亲竟会使出这种卑鄙的手段。 　　“我也不需要。我从来就没有稀罕。”他说。 0 w8 E" [: \9 c$ B% @. @' g 　　眼看这番话没有用，徐文浩温和地对儿子说： 2 ^1 T% @0 E3 }* ^$ J6 r 　　“你没吃过苦。” 　　“我会去克服。” / t$ ]- Z' J; v* n1 \: x 　　“别幼稚了！她愿意的话，我可以送她去外国读书，在那里，盲人会得到更好的照顾。” 　　“她也不会稀罕的，而且，她还没有盲。”他陡地站了起来说。 ' W, l# p9 Y; @% U% F 　　现在，他们面对面站着，横亘在父亲与儿子之间的，是新的怨恨和再也无法修补的旧伤痕。 　　“你会后悔的。”徐文浩骄傲地说。 6 W/ C2 B1 Z4 A* g) ? 　　“只要能够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其它一切，都不重要了。”一种坚毅的目光直视他父亲。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徐文浩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已经听够了儿子那些爱的宣言和?训。终有一天，这个天真的孩子会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了他好。 % u6 d: z/ n4 Y% c5 `% A8 m7 `+ W9 t" w 　　“一分钟也不需要考虑。” / [0 e: {5 q, |, ]% ^0 N 　　那个回答是如此决绝，冒犯了父权的尊严，枉费了父亲的爱。徐文浩的脸一下子气得发白。 4 n- K% c" y4 u' B w5 P) l( ]7 f 　　然后，儿子说了伤透他心的说话。 ( Y; K, e! }: f2 ^5 i 　　“她可以不说的。她敬重你，说了。你反而嫌弃她，我为你感到可悲。”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徐宏志脸上。他痛得扭过头去，悲愤的泪水，很没出息地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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