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情人无泪

许愿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跑得比时间和生命快，赛过光阴的，不是速度，而是爱情在两个灵魂之间的慢舞。本书故事较之前更加轻快，人物更年轻、洒脱，一贯相承的，是爱情这个巨大的网络把众多寻寻觅觅、患得患失的角色牵引在一起，也把十一个看似独立的短篇故事巧妙地串连起来，深深感动着同样身陷情网的我们。她曾经憧憬爱情，今后，爱情也像随水冲去的油朋一样，不再属于她。她不要成为任何人的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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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P6 L$ G0 \8 I" K) q% M a" O I$ y6 [, p( C! p& R4 b* p5 B, U : l$ ^; {# {6 t8 i6 u% W 第一章 花开的时节 $ _( ~! d3 U1 P * X- J' }- [' U7 t' S5 c	$ O$ p8 e( R: t' s' a ) ~. C* P# ^0 V% a
! Z. ?! V& q) A& J; b9 P$ V3 T* |8 O, p + I, x: C& j1 M9 Y' P/ W" X4 c4 A* k+ p$ A+ j, {' u$ u8 ^+ I" r3 N 　　他无法拒绝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女孩是由孤儿院送来的。两岁的时候，她发了一场高烧，视觉神经因此受到伤害，眼睛长出了两块夺去她视力的白内障，从此只能看到光和影。她的父母狠心把她遗弃。女孩是由修女带大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来自修道院的清静气息。那个读书的请求，也就添了几分令人动容的哀凄。 ' ~4 m/ {6 x9 Y# Y& s6 D ; z7 e, {, M9 P. W. n / N6 V! r5 b* |2 u# T9 G( J/ I 6 ^* |: I'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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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X& X# ?( _: d 　　那天以后，他每天来到女孩的床前，为她读书。起初的确有点困难，他要在繁重的工作中尽量挤出一点时间来。有好多次，他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了。然而，女孩听他读书时那个幸福和投入的神情鼓舞了他。 　　他选的书都是他以前读过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是他十五岁那年在母亲的书架上发现的。几年之后，他再一次读这本书。那一次，他并没有读完。 　　多少年了，他没想过自己会有勇气再拿起这本书。 　　渐渐地，他开始期待每天来到床前为女孩读书的时光。惟有专注地读书的片刻，他得以忘记身体的疲累，重温当时的岁月。 \" X! V. F' y( G) Z i$ Z 　　他恍然明白，当初答应为女孩读书，也许并非出于单纯的悲悯，而是女孩的请求触动了他。他也曾为一个人读书。 　　尽管季节变换时光荏苒，那些朗读声依旧常驻他耳中，从未因岁月而消亡，反而历久而弥新，时刻刺痛着他，提醒他，那段幸福的日子永不复返。即使到了这具肉身枯槁的时候，他也许还能够听到当时的袅袅余音，始终在今生回荡。 9 n5 `) x9 O& {1 H( j7 W/ c 　　他把书翻开。他在昨天读完的那一页上面做了个记号。		- X$ L! t, y, c' h
, |" }' @7 a7 @, L6 r3 u 花开的时节（3）		2 Y3 C0 y6 G- d-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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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0 K0 V: T) T- {1 a6 h8 V $ V0 e7 D3 |9 ? s# S& i 　　到了午夜，他也读完了最后一段。 　　他抬起头，期待女孩会说些什么。他们通常会在读完一本书之后讨论一下内容。她总有很多意见。然而，他此刻看到的，却是一张带点忧郁的脸。 ! r# }0 G f: r; I 　　“医生，你明天还会来为我读书吗？”女孩问 2 A8 s( G7 f$ g! h2 F K! c$ C 　　“明天以后，你可以自己看书，甚至连近视眼镜都不需要。”他说。 + D. {. m) k# d# P) [ 　　女孩的嘴巴抿成细细的一条线，没说话。 4 G& E; L+ t/ A. [, S) t7 l. G 　　“切除白内障的手术是很安全的，十年前就很难说了。放心吧。”他柔声安慰女孩。 3 t0 M3 [7 I9 z) z 　　女孩摇摇头：“手术是你做的，我一点也不害怕。” 　　停了一会，她说： “可是，即使我看得见，医生你也可以继续为我读书的呀！” 　　徐宏志笑了：“我不习惯人家看着我读书的，我会脸红的。” 　　“看得见之后，你想做些什么事情？”他朝女孩问。 1 Z! R2 ^+ @& s- f 　　“我想看看自己的样子。”女孩兴奋地说。 　　“你长得很漂亮。” P. j+ c$ \" V. p8 ?- n5 ^# X4 | 　　“别人一直都这么说。可是，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总是带着一种很深很深的可惜。” 　　“以后不会再有可惜了。”他说。 　　女孩脸上绽出一朵微笑：“医生，你知道我还想做什么吗？我想出院后自己去买衣服！我以前的衣服都是修女为我挑的，她们只告诉我颜色。以后我要自己挑衣服。修女，尤其是陈修女，她很保守的，一定不知道外面流行些什么。” 　　徐宏志咯咯地笑了，女孩虽然只有十岁，毕竟是个姑娘，爱美的心与生俱来。 　　“医生，”女孩的脸刷地红了：“我长大之后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吗？” 　　“你根本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也许，我长得很丑。” - |2 i- @* C+ |# d+ X/ k7 u6 [ 　　女孩摇摇头：“我听见病房的护士说，你年轻英俊，人很好，又是顶尖儿的眼科医生。” 5 \, q d) p: L! H( [ 　　他尴尬地笑了：“她们真会拿我开玩笑。” 　　“医生，你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女孩天真地问。 6 h# M" ?" |4 b0 U! g 　　他停了半晌，站起来，把椅子拉开，静静地朝女孩说： 　　“很晚了，你应该睡觉了。” 　　女孩温驯地把绒毛小熊搁在枕畔，缓缓滑进被窝。 / U$ ~$ L" F/ Z" W 　　“医生，你哭过吗？”她的头随着徐宏志的脚步声转向床的另一边。 　　“没有。”他低声说。 　　“我闻到盐味。” 　　“是我身上的汗水。” 　　“我分得出汗水和泪水的。”女孩说，“你刚才读书的时候，身上有一种悲伤的味道。医生，你忘了吗？盲人的嗅觉是很灵敏的。” 　　他那双困倦的眼睛望着女孩，也无言语。尽管她因为身体的残障而有超龄的早熟，她终究还是个孩子，不了解的事情太多。 　　“医生。”女孩摸到枕边的绒毛小熊，递给他，说：“我把它送给你。” 　　徐宏志惊讶地朝她问：“为什么？这团毛茸茸的东西不是你的宝贝吗？” 　　“所以我才想把它送给你，虽然它已经很老，但它会为你带来好运的，我不是终于也看得见了吗？” 　　徐宏志接过那只绒毛熊，笑笑说：“上面一定有很多口水。” 　　女孩腼腆地笑了，心中的喜悦胀大了一些： 　　“医生，你要好好留着它啊！等我长大，五年后，或者八年后，我会回来要回我的小熊，那时你再决定要不要我做你的女朋友。说完这句话，女孩伸手摸到床边的灯掣，把灯拧熄，嘴上挂着一个幸福的微笑。 　然而，今天晚上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她此刻的心情就像第一次参加孤儿院旅行的前夕那样，她因为太兴奋而失眠，彻夜期盼着晨曦的来临。这个手术要比那一次旅行刺激很多。她有点紧张。她害怕明天的世界跟她以前熟悉的那个不一样。 4 q- o( e/ h( T7 j 　　女孩转脸朝向门的那边，声音里有着一种期盼和不确定。 * n7 d" E1 s- p. @5 p) n O9 p 　　“医生，这个世界是不是很美丽的？”她问。 / [) M/ p8 s- ^+ V2 o+ z 　　门的那边没回答。 $ `% [4 i+ t' G ^. p 　　就在那一瞬间，女孩嗅到了眼泪的咸味和鼻水的酸涩，听到了发自一个男人的喉头的哽咽。		) A% M. k2 _(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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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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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宏志离开病房时，臂弯里夹着那本书和一只秃毛的玩具熊。这只绒毛熊挂在他魁梧的身躯上，显得那么小而脆弱，就像眼泪，不该属于一个强壮的男人。 - N- N7 Z+ A6 @ 走出医院的时候，他踢到脚上松垂的鞋带。他蹲下去把鞋带绑好的那一瞬，一行清泪滴在他的手背上，缓缓流过指缝间，他拭去了。花了一些气力，他再次站起来。 　　刚刚下过的一场细雨润湿了他脚下的一片草地。他踩着水花，走在回去的路上。他感觉到有几只蚊子在叮咬他，吸他的血，但他疲惫的双腿已经无力把它们甩开了。 8 q5 e/ G- f) Q3 i 　他想到躺在病房里的女孩是幸福的。明天以后，她将可以看到天空的蓝和泥土的灰绿，看到电影和人脸，也看到爱的色彩。不管她愿不愿意，她也将看到离别和死亡。 　　他又回到许多年前的那天。在比这一片青葱和辽阔的另一片草地上，她投向了他。那是他最消沉的日子，她像一只迷路的林中小鸟，偶尔掉落在他的肩头，啄吻了他心上的一块肉，给了他遗忘的救赎。 　　那时他并不知道，命运加于他的，并不是那天的青青草色，而是余生的日子，他只能与回忆和对她的思念长相左右。

, e! Q/ Q5 ~8 [+ X3 t; a 花开的时节（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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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他的母亲在飞机意外中死去之后，徐宏志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阳光。母亲的乍然离去，把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永远带走了。那一年，刚刚升上医科三年级的他，经常缺课，把虚妄的日子投入计算机游戏，没日没夜地沉迷其中。他成了个中高手，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他缺席考试。补考的时候，只回答了一条问题就离开试场，赶着去买一套最新的计算机的游戏。 　　他把青春年少的精力和聪明才智浪掷在虚拟的世界里，与悲伤共沉沦。然而，输的显然是他。学期结束的时候，他接到通知要留级。在医学院里，留级是奇耻大辱，他却连羞惭的感觉都付之阙如。 　　无数个日子，当他挂着满脸泪痕醒来，惟有那台计算机给了他遗忘的借口。那时候，他瘦得像只猴子，孤零零地在自己的暗夜里漂流，生活仿佛早已经离弃了他。 ' i @7 h2 H4 }, M7 k2 Y$ x 　　就在那一天，宿舍的电力系统要维修，他惟有走到外头去。那是正午时份，他瞇起眼睛朝那个热毒的太阳看去，顿时生出了一个念头：也许，他可以把自己晒死。他可以用这个方法对猝不及防的命运做出卑微的报复。 　　他瘫在那片广阔的青草地上，闭上眼睛想象一个人中暑之后那种恍惚的状态，会像吃下一口鸦片般，在自己的虚幻中下坠，下坠，远远离开尘世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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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r. z* J1 N8 v: J" i4 O) ] 　他身上每寸地方都挂满了汗水，迷迷糊糊地不知躺了多久，直到他忽然被人踢倒。 3 E1 a, T: E% v8 H# O 5 y$ v" j' j4 ~ 　　他爬起来。太迟了，一个女孩在他脚边踉跄地向前摔了一跤，发出一声巨响，头上的帽子也飞脱了。 　　他连忙把女孩扶起来。逆光中，他看到她模糊的轮廓和那头栗色头发上朦胧的光晕。她 , a" @" ^6 U- d6 i9 N& F2 S 蜜糖色的脸上沾了泥土。 # v0 D+ {4 L% L1 f' r( g 　　“对不起。”他瞇缝着眼睛向她道歉。 　　女孩甩开他，自己站定了，用一只拳头擦去眼窝上的泥巴，气呼呼地瞪着他，说： 6 I* u- }4 S# `& U/ Y& _7 \ 　　“你为什么躺在这里？” 　　“对不起。”他一边说一边弯身拾起女孩散落在地上的书和那顶红色的渔夫帽。 　　女孩把书和帽子抢了回来，生气地问： 　　“你是什么时候躺在这里的？” $ E, u7 \5 J/ M 　　他一时答不上来。他没想过她会这样问。他也不觉得这个问题跟她摔倒有什么关系。 6 W% u2 v# F* H0 q0 U) u, u! L 　　“我刚才没看见你。”她一边抖去帽子上的泥巴一边说。 　　“我在这里躺了很久，谁都看得见。”他说。 % }) [: w4 \5 ]. r' n 　　这句话不知怎地激怒了她。她狠狠地盯着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谁叫你躺在这里的？” 　　“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样？是你自己走路不长眼睛！”他给晒得头昏脑胀，平日的修养都不见了。 , d: A1 `& q0 g- b0 R7 _ 　　她二话不说，举起手里的帽子朝他头顶砸去。 　　他摸着头，愣在那儿，还来不及问她干嘛打人，她已经抬起下巴朝宿舍走去。 　　他没中暑，反而给唤回了尘世。

; w" {1 b7 `, t 花开的时节（7） - A+ V1 X& }; E- }) ?$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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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他在大学的便利商店里碰到她。晚饭时间早就过了，他走进去买一个杯面充饥。那天，店里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他拿着杯面去柜台付钱的时候，诧然发现她就站在收款机旁边。 9 y" O0 k; h; W* z5 X; Y% r 7 `& j6 F. w+ r8 ^- P7 d' o 　　轮到他的时候，她似乎认不出他来。 0 |: I3 U" N. a7 l' H 　　“你在这里兼职的吗？”带着修好的意图，他问。 　　“你是谁？”她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疑惑。 　　“我是那天绊倒你的人。”话刚说出口，他马上发觉这句话有多么笨。但是，就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已经追不回来了。他只好站在那儿傻呼呼地摸着前几天晒得脱皮的鼻子。 　　她眼睛没看他，当的一声拉开收款机的抽屉，拿起要找回的零钱，挪到鼻子前面看了看，然后重重的放在他面前。 　　他只好硬着头皮拿了零钱和杯面走到一边。他真不敢相信自己那么笨拙。也许，当一个人成天对着计算机，就会变笨。 　　然而，遇见她之后，他虽然懒散依旧，却没那么热衷计算机游戏了。 2 _0 e' I. z& m* m! r& k 　　他走到桌子那边，用沸水泡面，然后盖上盖子，等待三分钟过去。他交叉双脚站着，手肘支着桌子，拳头抵着下巴，偷偷的看她。她身材细瘦，顶着一头侧分界粗硬难缠的栗色头发。那张闪着艳阳般肤色的脸上，有一双聪明清亮的眼睛，带着几分直率，又带着几分倔强。那管直挺挺的鼻子下面，带上一张阔嘴。这整张脸是个奇怪的组合，却活出了一种独特的味道，仿佛它的主人来自遥远的一方天地，那里也许有另一种生活，另一种美和价值。 　　后来他知道，那是因为她童年的某段日子。那段日子，是她快乐的乡愁，也成了她一辈子难解的心结。

花开的时节（8） / [5 y: R/ 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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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觉到他在看她，她朝他盯过来，他连忙分开双腿，拿起筷子低着头吃面。 " q, J" [1 p% [ ( u7 J* K0 f$ ~ e & E2 h/ t0 I3 `9 k/ y# l 那个杯面泡得太久，已经有点烂熟了。他一向没什么耐性等待杯面泡熟的那漫长的三分钟，通常，他顶多等两分钟就急不及待吃了起来。这一天，那三分钟却倏忽过去，他反而宁愿用一个晚上来等待。 8 z* c7 t8 @; F( k( g# Y

* k3 Y5 h; ~8 Q 花开的时节（9） 8 Z9 l3 N! V* @ + I) C6 q1 u5 p0 t6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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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接班的男生到了，女孩脱下身上的制服，拿了自己的背包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 j% m) r) G8 j* X* \ P) O, R' u - a6 z9 c; J$ X ) g; w& r0 J: ~2 b5 ^2 v v- Y+ S 　　她穿得很朴素，浅绿色衬衣下面是一条棕色裙子，脚上踩着一双夹脚凉鞋，那顶用来打人的小红帽就塞在背包后面。 他发现她两个膝盖都擦伤了，伤痕斑斑，定是那天跌倒时被草割伤的。她走出去的时候 ，他也跟了出去。 + N2 r, g3 S6 L) @" g' w$ }: L 　“那天很对不起。”带着一脸的歉意，他说。 　　她回头瞅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变得好奇怪，带着几分冷傲，几分原谅，却又带着几分伤感。 5 V5 ?$ q8 a* @ 　　“我叫徐宏志。”他自我介绍说。 　　她没搭理他，静静地朝深深的夜色走去。 　　他双手插在口袋，看着她在遥远的街灯下一点点地隐没。她两只手勾住身上背包的两条肩带，仿佛背着一箩筐的心事。他发觉，她并没有走在一条直线上面。 1 {% @: n; z; W- y7 R8 D1 d) ^# b K 　　直到许多年后，凭着回想的微光，他还能依稀看到当天那个孤单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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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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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的时节（10） ( a P$ I& @$ Y8 z& y" D; s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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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徐宏志每天都跑去便利商店随便买点东西。有好几次，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刚好抬头看到他，马上就搭拉着脸。他排队付钱的时候，投给她一个友善的微笑，她却以一张紧抿着的阔嘴来回报他的热情。 ' q7 q, x: S7 E Q 　　只有一次，他进去的时候，店里没有客人。她正趴在柜台上看书。她头埋得很低，脸上漾开了一圈傻气的微笑。发现他的时候，她立刻绷着脸，把书藏起来。 　　“她一定是个爱美所以不肯戴眼镜的大近视。”他心里想。 　　那朵瞬间藏起来的微笑却成天在他心里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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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徐宏志又跑去店里买东西。他排在后头，一个瘦骨伶仃、皮肤黝黑的女孩斜挨在柜台前面。女孩头上包着一条爬满热带动物图案的头巾，两边耳朵总共戴了十几只耳环，穿了一个鼻环，脖子上挂着一串重甸甸的银颈链，小背心下面围着一条扎染的长纱龙，露出一截小肚子，左手里握着一根削尖了的竹竿，活脱脱像个非洲食人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流落到大城市来。 ; W- ~4 w, V( k; r" { 　　他认得她是邻房那个化学系男生的女朋友。这种标奇立异的打扮，见过一眼的人都不会忘记。 . x2 F |6 E) H 　　“明天的画展，你会来看吗？”食人族问。 　　他喜欢的女孩在柜台后面摇摇头。 　　“我真的不明白，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转去英文系。”食人族一边嚼口香糖一边说。 　　她微笑没答腔。 : K; o- u' S/ n2 c: `0 w 　　食人族吹出一个口香糖气球，又吞了回去。临走的时候说： 　　“我走啦，你有时间来看看吧。” 　　“莉莉，你手里的竹竿是干什么的？”她好奇地问。 Y& G) j: ^% `8 H9 ` 　　食人族瞧瞧自己手里的竹竿，说：“我用来雕刻一张画。” * @2 D9 @) l [% { 　　她朝食人族抬了抬下巴，表示明白，脸上却浮起了一个忍住不笑的神情。当她回过头来，目光刚好跟他相遇，他牵起嘴角笑了。他们知道大家笑的是同一个人。 , X" M: |. ~ F, i* l+ N# @ 　　她马上调转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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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b0 y( Q, z5 N, e 　　徐宏志很想向邻房那个男生打听关于她的事，却苦无借口。一天，那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竟然自动送上门来。 “你可以看看我吗？”这个叫孙长康的男生朝他张大嘴巴。 徐宏志看了一下，发现孙长康口腔里有几个地方割伤了。 9 m( o! \( i5 e& e) Y9 r4 k7 v6 _ 　　“我女朋友昨天穿了个舌环。”他苦着脸说。 　　“涂点药膏和吃点消炎药，应该没事的了。”他拉开抽屉找到药膏和消炎药给孙长康。 　　他有时会替宿舍的同学诊治，都是些小毛病，他们很信任他。药是他在外头的药房买的。然而，过去的一年，他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他们已经很少来找他。 1 ]8 H. @" x" ]- s! [0 Y 　　“你女朋友是念哪个系的？”他倒了一杯水给孙长康吃药。 　　他吞了一颗药丸。带着一脸幸福和欣赏的苦笑，他说： 　　“她这副德性，除了艺术系，还有哪个系会接受她？” 　　“我前几天在便利商店里碰到她，她正在跟那个女店员聊天。”他试着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 ! M1 [% x4 u, \5 i 　　“你说的是不是苏[被过滤]？头发多得像狮子，经常戴着一顶小红帽的那个女生？” 　　“对了，就是她。”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是莉莉的同学，听说她今年转了过去英文系。那个决定好像是来得很突然的。莉莉蛮欣赏她，她不容易称赞别人，却说过苏[被过滤]的画画得很不错。” 4 \- o( _! F% ?# S- f1 } 　　“那她为什么要转系？” 　　他耸耸肩：“念艺术的人难免有点怪里怪气。他们都说艺术系有最多的怪人，医学院里有最多的书呆子。” 　　徐宏志尴尬地笑了笑。 　　“可你不一样，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医生。”孙长康补上一句。 　　徐宏志一脸惭愧，那时候，他连自己是否可以毕业也不能确定。 9 I& q# _ s/ A9 C7 ^! j, l 　　孙长康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 3 L5 ~( p( w T: h1 j# _) t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原因，但是，每个人都会有消沉的时候，。” 　　那一刻，他几乎想拥抱这个脸上的青春痘开得像爆米花般的男生。他们一直都只是点头之交。即使在今天之前，他也认为孙长康是个木讷寡言的男生。就在前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可以不着痕迹地从他口中探听苏[被过滤]的事。 　　他对孙长康不免有些抱歉，有些感激。只是，男人之间并没有太多可以用来彼此道谢的说话，如同这个世界一直缺少了安慰别人的词汇。

9 \; R( O, n3 L2 L, c 花开的时节（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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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 ]$ X0 o e. {0 E 孙长康出去之后，他拉开了那条灰尘斑斑的百叶帘，把书桌前面的一扇窗子推开。外面的阳光洒了进来，他把脖子伸出去，发现窗外的世界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1 V* G$ p: E+ ~ 就在牵牛花开遍的时节，那只掉落在他肩头的林中小鸟，披着光亮的羽毛，给了他一身的温暖和继续生活的意志。 　　有好几天，他带着一脸微笑醒来，怀着一个跳跃的希望奔向便利商店，只为了去看她一眼，然后心荡神驰地回去。一种他从未遇过的感情在他心里漾了开来。他的眼耳口鼻会不自觉地挤在一块痴痴地笑，只因想到被她用帽子砸了一下的那个瞬间。 : c; }8 R& `& u7 U; h0 `6 C 　　生活里还是有许多令人消沉的事，比如学业，比如那永不可挽的死亡，都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他渴望溜出去，溜到她身边，溜出这种生活。

花开的时节（14） 0 J$ E+ E7 f; |2 @*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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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徐宏志去了艺术系那个画展。食人族在那里，跟几个男生女生蹲在接待处聊天。他拿了一本场刊，在会场里逛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苏[被过滤]的画。食人族的画倒是有一张，那张画，也是最多人看的。 & i( P! V) X( { ' b% e) A% d3 w* B# M, z & I$ }9 Z8 s* W 她的画反而不像她本人的奇装异服，用色颇为暗淡，风格沉郁，有点像蓝调音乐。 $ d1 J2 u# u. G# E7 G 7 C" ?3 |; E. V( [( q 　　“连食人族都说她画得好，苏[被过滤]的画一定很不错。”他想。 : t! R G6 p/ C3 ^0 p) v 　　他翻开那本场刊，在其中一页上看到一张苏[被过滤]的画。那张现代派油画占了半版篇幅，一头狮子隐身在一片缤纷的花海里，它头上的鬃毛幻化成一束束斑斓的色块，左边耳朵上栖息着一只蝴蝶，天真的眼睛带着几分迷惘。 　　他不知道他是喜欢了画家本人而觉得这张画漂亮，还是因为喜欢这张画而更喜欢这位画家。 , s& ]4 X3 j3 P$ W$ L3 X& X 　　他拿着场刊朝食人族走去，问她： 　　“请问这张画放在哪里？” : j9 _9 C2 N* K' u; A# P$ L$ R: b 　　食人族似乎并不认得他。她看了看他所指的那一页，咕哝着： 　　“这张画没有拿出来展览。” 　　穿了舌环的食人族，说话有点含混。他凑近一点问： 　　“那为什么场刊上会有？” 　　“这本场刊早就印好了，这位同学后来决定不参加画展。”食人族回答说。 ) i& p5 A% x# E$ d N+ x 　　带着失望，他离开了会场。 　　外面下着霏霏细雨，他把那本场刊藏在外衣里。那是一头令人一见难忘的狮子，充满了奇特的想象。她为什么要放弃画画？是为了以后的生活打算，还是为了他不可能知道的理由？他感到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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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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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G2 m; c, l. v. A4 U 花开的时节（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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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他冒雨去了便利商店。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苏[被过滤]戴着耳机，趴在柜台上看书。她蹙着眉，很专注的样子，似乎是在温习。也许是在听歌的缘故，她不知道他来了。直到他拿了一个杯面去付钱，她才发现他。 9 {% H7 z/ n' u ( I9 p; R4 E1 \" | 　　她站起来，把书藏在柜台下面，脸上没什么表情，朝他说了一声多谢。 : B2 V, [ }2 H% c7 _: P6 r 　　他走到桌子那边吃面。雨淅淅沥沥地下，多少天了？他每个晚上都来吃面，有时也带着一本书，一边吃面一边看书，那就可以多待一会。这个晚上，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继续听歌，时而用手指揉揉眼睛，看起来很倦的样子。他发现她的眼神跟那张画里头的狮子很相似。到底是那头狮子拥有她的眼神，还是她把自己的眼神给了狮子？她用手指揉眼睛的时候，仿佛是要赶走栖在眼皮上的一只蝴蝶。那只蝴蝶偏偏像是戏弄她似的，飞走了又拍着翅膀回来，害她眨了几次眼，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她及时用手遮住了嘴巴。 " A7 q2 s, o$ i( W4 Q Y" j% H" O 　　一股幸福感像一只白色小鸟轻盈地滑过他的心湖。她所有的、毫无防备的小动作，在这个雨夜里，只归他一人，也将永为他所有。 " B! k; o* Y( G [1 B3 o5 j m 5 a: @4 Y ~9 ]3 w3 F/ c1 p; K 　　她没有再看那本书了。每当他在店里，她都会把正在看的书藏起来。 ! ?. H- K' {, @* C# N9 C$ F. b8 s& |# T

花开的时节（16）

他走出便利商店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刮着大雨。雨一浪一浪的横扫，根本不可能就这样回去。他只好缩在布篷下面躲雨，雨水却还是扑湿了他。 * ^: O* r( v, ^! f2 q8 \0 g6 a 0 q* [7 w' u0 G2 | 　　过了一会儿，接班的男生打着伞，狼狈地从雨中跑来。该是苏[被过滤]下班的时候了，他的心跳加快，既期待她出来，又害怕她出来。 . ^' }1 V, B, i8 e y+ p( I2 | 　　半晌，苏[被过滤]果然出来了，手上拿着一把红色的雨伞。她发现了他，他腼腆地朝她微笑。她犹疑了一下。不像平日般绷着脸，她投给他一个困倦的浅笑。 , v- V N1 j U3 z" N& J. {% U+ A 3 W: A) t ~+ w- N7 g6 x6 w$ k' n( v " z3 B1 L9 o: u, {* M5 h x, @! | 　　那个难得的浅笑鼓舞了他。他朝她说： ! \. K" q2 m$ o4 d 　　“雨这么大，带了雨伞，也还是会淋湿的。” " d c) R0 @0 p + X, |9 ]4 m. F; a8 u 　　她低了低头，没有走出去，继续站在滴滴嗒嗒的布篷下面，跟他隔了一点距离，自个儿看着雨。 0 o L; y& N$ Y1 j( m) c, x 　　“你的朋友莉莉是我邻房的女朋友。”他说。 5 M5 d6 I5 l! @ . |! |: Q [" _3 P. f( o 　　“那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啦？”她问。 * W1 T" E, {9 V5 [9 _ 　　他微笑朝她点头。 5 i/ ~3 a+ H. k j, x0 A , y# S/ ]" c, X# O1 S. J 　　“那你已经调查过我啦？”语气中带着责备。 & i: j* z& H' D2 e 　　“呃，我没有。”他连忙说。 + n6 }% I% n6 b" M+ ^2 J 2 H9 i S, T; A) V7 ` 　　看到他那个窘困的样子，她觉得好气又好笑。 　　“我今天去过艺术系那个画展。”他说。 　　她望着前方的雨，有一点惊讶，却没回答。 / d" K. m& O- O8 w, I 　　“我在场刊上看到你的作品，可惜没展出来。我喜欢画里头的狮子。它有灵魂。你画得很好。” 3 |4 V+ F5 y# z8 f( O! y 　　她抬头朝他看，脸上掠过一抹犹疑的微笑。 " j' G8 f/ I2 { 　　然后，她说了一声谢谢，撑起雨伞，冒着大雨走出去。 0 D$ n* g" D1 {4 C& g+ n9 z' j0 j % y0 Q7 e7 C( X; h. _ 9 C5 F- k2 b7 T" J 　　他跑上去，走在她身边。 7 b/ {' [/ r0 _- w6 f; q% T! g - W( }+ G+ d `" W3 g2 f: O 　　她把头顶的雨伞挪过他那一边一点点。他的肩膀还是湿了。 4 G0 x$ H& [* {; w# j0 W3 j6 Y' o & W; n8 M- P% Q% k+ l 1 z# s I3 h: x/ @# K* n( i, ? 　　“你为什么要放弃？”雨太大了，他要提高嗓门跟她说话。 : R; L* p* `& J: [ q / j5 W6 }" P" t0 c/ R 　　“这是我的事。”她的眼眸并未朝向他。 8 U, N+ W9 e; K7 x9 ? 　　“我知道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1 j4 k3 T/ h" h4 b' A" s ' ~& P* c% h3 L7 L0 L 4 h3 |5 S) Q2 N8 |0 q 　　她把雨伞挪回去自己的头顶，一边走一边说： 4 t$ F B; k: C 　　“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 T, M3 w" f/ E+ g6 p ; t, h% b; F5 D7 P O3 u6 S5 L$ Z 　　“你很有天分。”他说。 + s# K6 V2 C+ a' n" u- H 　　“有多少人能够靠画画谋生？”她讪讪地说，雨伞挪过他那边一点点，再一点点。 7 f7 |& w9 e2 I0 P5 d7 o- g! l2 c + D( ^3 T( U) Q! F9 V [) Q; k5 s 　　“你不像是会为了谋生而放弃梦想的那种人。” " _7 o L5 |1 N/ [" { 　　“你怎知道什么是我的梦想？”她有点生他的气，又把雨伞挪回去自己头顶。 / K0 @2 H0 h& T4 d8 ?; a& W$ ?6 h . X& r* J( g1 D% b% W9 t K4 s 　　“呃，我承认我不知道。”他脸上挂满雨水，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2 q" ]! O- c+ `% Q7 ^ % c: X" t; ^ G# I. e 9 P! p- |& J2 ]9 W" Q& ]* k$ ], h- J. U9 y 　　她看着有点不忍，把手里的雨伞挪过去他那边。最后，两个人都淋湿了。 3 D% q! m4 E3 }$ k: D! ]+ N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两个人无言地走着。 3 P1 X/ y0 V: l8 U, p3 h 2 m) k1 V( h9 L* `, R" B. g1 P 　　雨停了，她把雨伞合起来，径自往前走。 ' F1 W6 j/ h& S5 J, J0 Z % p7 W) K4 d" T& k9 H. a 　　她朝女生宿舍走去，右手里的雨伞尖随着她的脚步在路上一停一顿。她看上去满怀沮丧。 . R# a- |. d: t. H: ~$ H* G2 R " r" [: f' I I 　　他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了，也许开罪了她。然而，这场雨毕竟让他们靠近了一点。一路走来，他感觉到她手里那把伞曾经好几次挪到他头顶去。 # E* }" e+ [* {, B6 _ + X# Z! q$ K. W6 }$ z* l8 B

花开的时节（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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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自己的身体很强壮，没想到竟然给那场雨打败了。半夜里他发起烧来，是感冒。他吃了药，陷入一场昏睡里，待到傍晚才回复知觉。 - D1 V6 C) R$ N# Y 　　他想起他一位中学同学Ｃ。那时候，Ｃ为了陪一个自己喜欢的女生游冬泳，结果得了肺炎。他们都笑Ｃ害的是甜蜜病。三个礼拜之后，Ｃ康复过来，那个强壮的女孩子却已经跟另一个男生走在一起。 + o! g, @7 y4 ]& r3 p 　　Ｃ悲愤交集，把那张肺部花痕斑斑的 X光片用一个画框镶了起来，挂在床前，时刻提醒自己，爱情的虚妄和女人的无情。 . n1 E J: f$ T! p7 {' R 4 q) O }* n. _) ] 　　他呢？他不知道此刻害的是甜蜜病还是单思病。 : P& _+ |; n# _. j; c% D" j! A6 b 　　他头痛鼻塞，身子虚弱，却发现自己在病中不可思议地想念她。 $ J6 e6 i9 s. v2 W# g" a 　　爱情是一场重感冒，再强壮的人，也不免要高举双手投降，乞求一种灵药。 , ^3 G5 B2 c! N" N 3 h7 e0 k7 B2 a. U- Y- A " Z" \( y3 J( F( } 　　他想到要写一封信给她，鼓励她，也表达一下他自己。他拿了纸和笔，开始写下他平生第一封情书。 % i! m/ B' H7 s+ i; M( Y7 b) V ) J# c- ^. E0 K+ j" k8 \' e 　　起初并不顺利，他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既害怕自己写得不好，又很虚荣地想露一手，赢取她的青睐。最后，他想起他读过的那本书。 ; ?9 P5 [5 m7 b4 y$ R

! p2 d' U6 F6 J: P! h 花开的时节（18）

他把写好的信放在一个信封里，穿上衣服匆匆出去。 , S' c1 |$ p. i3 ` # ^! a- C" ]0 ]- O0 y% s7 O, i/ s8 E 　　他是自己的信鸽，忘了身体正在发烧，衔着那封信，几乎是连跑带跳的，朝便利商店飞去，那里有治他的药。 5 \1 I3 g: q+ u+ p4 F o5 T& g* J T! Q 　　他走进去，苏[被过滤]正在忙着，没看到他。他随便 拿了一块纸包蛋糕，来到柜台付钱。 8 ?& r' b" ^ W# N' i ; X7 g, c0 z E1 I: N3 l" C 　　他大口吸着气。她朝他看了一眼，发觉他有点不寻常。他的脸陡地红了，拿过蛋糕，匆匆把那封信放在她面前，没等她有机会看他便溜走。 / Y$ [% D& z/ J% h7 c+ N; t 回去的路上，他不停想着她读完那封信之后会怎么想。他发现自己的烧好像退了，身体变轻了。但 2 `) x9 a" {1 {; V" P" Z 他还是很想投向梦乡，在那里梦着她的回音。 & y- R8 E6 b1 F" n ]9 K' g

- B( e, v! W3 o9 t$ g 花开的时节（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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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他每天在宿舍房间和楼下大堂之间来来回回，看看信箱里有没有她的回信，但她没有。他决定去便利商店看看，说不定她一直在那边等他，他却已经两天没过去了。 1 W6 V# Z! R9 D2 X0 d0 F % N2 v+ _ M4 R k$ R 　　他进去的时候，看到那台收款机前面围了几个人，有男生，也有女生。大家的眼睛盯着同一个方向看，似乎是有什么吸引着他们。 / T' c1 g, H. A5 [. E7 C 　　苏[被过滤]背朝着他，在另一边，把一瓶瓶果汁放到冰箱里。他静静地站在一排货架后面，带着幸福的思慕偷偷看她。 / \# K/ H+ S) g* _/ z* _+ t% ~ # D+ o0 ~' f& g2 F9 j 　　人们在笑，在窃窃低语。等到他们散去，他终于明白他们看的是什么：那是他的信。 0 @1 _& i5 g: `+ O: y! [ h3 O4 ~6 i 　　那两张信纸可怜地给贴在收款机后面。已经有太多人看过了，上面印着几个骯脏的手指模，纸缘卷了起来。 - l7 D8 Z$ s! V. W2 b" Y% }1 F, p ) L$ f L& g# ^, H* ~ 　　她转过身来，刚好看到他。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身体因为太震惊而微微颤抖。 ; _' x# Y' z. S8 H 　　“你是说那封信？”她漫不经心地说，似乎已经承认这件事是她做的。 ) J e( f$ _6 E 2 x8 p- Q/ c# f; [( L5 ` 9 m4 W* h4 r1 P& m R9 V5 _ 　　挫折感当头淋下，他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 }! N! V9 F0 b9 ?+ f7 k 　　“你还是用心读书吧。”她冷冷地说。 4 J3 o* Y% X: a2 i) R2 ] Q 5 B8 a: C) [/ A! G0 k) ` 　　他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 M" I, Z: D2 c* w 　　“你不会想再留级的吧？”她接着说。 3 z% G' @# y9 d6 h: k 　　他的心揪了起来，没想到她已经知道。 5 Q; {" m. V- q9 ^0 z, ? 3 v5 a9 r2 [3 _, Y. ^, J 　　“并不是我有心去打听。在这里，光用耳朵就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她说。 ' T1 W( c: q* l$ X9 v & T, h& h7 Q3 Y* {( Z 　　他没料到这种坦率的爱竟会遭到嘲笑和嫌弃。 　　“因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这样对我吗？”悲愤滚烫的泪水在他喉头涨满，他忍着咽了回去。 2 A/ u8 N+ I( L/ w5 K. w( i 　　“你喜欢我，难道我就应该感激流涕吗？”带着嘲讽的口吻，她说。 - F1 ?6 H* k6 C 9 A, E1 ^# x2 Z! \; ~% q 　　他突然意识到她对他无可理喻的恨。 8 `/ E4 I7 g H9 ~ ) f3 ?5 I* y0 y/ d 　　“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他咬着牙问。 ; G4 n4 j+ @* I, C3 R6 b 　　“我就是喜欢折磨你。”她那双冷酷的黑色眸子望着他。 : N( g6 f5 N! C3 I% v8 a3 Z 　　“你为什么喜欢折磨我？” # G" P3 |2 J3 D% X 6 e. ?+ _- h6 H2 a8 c- p' V 　　她眼里含着嘲弄，说： " Q0 R0 x$ X' r8 ?$ d / o! \4 r9 h) ]1 g8 N% g- _; J / r% v: N" Q- j+ d 　　“我折磨你的方式，就是不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折磨你。” 4 X! o% j. ]; y3 w 　　“你这个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吃惊地朝她看。 3 D8 Z- g& P: v, ]3 |0 D5 Q 　　“是个你不应该喜欢的人。”她转身用背冲着他，拿了一条毛巾使劲地擦拭背后那台冰淇淋机。 ) ^, r0 b! V, P0 ~9 l, G p( ~ 　　他懂得了。他的卑微痴傻在这里只会沦为笑柄。她并不是他一厢情愿地以为的那个人，也不配让他喜欢。 5 V' x* y% u( c; |2 H% K) v0 J; n , B) F1 H) p/ N5 u7 ` 　　他转过身朝外面走去。她再也没有机会折磨他了。 7 d5 e4 X( \) a. o

花开的时节（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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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他感觉到每个人都好像已经看过那封信。他们在背后嘲笑他，或是同情他。这两样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 v; L$ o7 O! { J" g) |! g5 m R5 K6 g% Z& S d 　　他想躲起来。但他可以躲到哪里去呢？除了他的床？ 3 w! k" i+ t8 x4 e* ? / T) K1 h. V* M4 C! p C & @5 m% C' j6 x8 { 　　他躲入被褥里，成天在睡觉，把生活都睡掉了。假使可以，他想把青春虚妄的日子都睡掉。他想起 同学那张肺部花痕斑斑的 X光片。他徐宏志，现在才拿到属于他自己那张好不了多少的肺部 X光片。他有点恨她，也恨所有的女人。他的爱可以被浪掷，却受不了轻蔑。她可以拒绝他的爱，却无权这样践踏他的尊严。 　　可恶的是，受了这种深深的伤害，他竟然还是无法不去想她。这是报应吧？遇上了她，他天真地以为可以从一种难以承受的生活渡到另一种生活，却把自己渡向了羞辱。 " y! d) e* ?$ t- U u( j4 d ; M6 z& x, W h1 E 　　现在，他只想睡觉。他要用睡眠来堕落，希望自己更堕落下去，就像她出现之前那样。 ! U+ T$ n6 B+ |% @( \0 r6 Q; e( O; Q / {. K& @+ r- T( \0 P4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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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的时节（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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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这样睡了多少天，直到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3 y$ c' E ^% I7 F% [+ @9 c! ?2 l 　　“徐宏志，有人来找你。” 6 H- b0 W8 i! d3 e 7 Y" e1 {& E7 `, @( G8 h0 G. E 　　他懒懒散散地爬出被褥去开门。 7 \# j/ }8 q2 P ]/ M9 c& _ , ?. `/ ~/ r- ~ y 0 e- T6 A9 v+ t) H' ] 　　那个来通传的同学已经走开了。他看到自己的父亲站在那里。 4 q8 ?* Y" Z+ ^* S+ y 　　为什么父亲偏偏在他最糟糕的时刻来到？他睡眼惺忪，蓬头垢面，胡子已经几天没刮了，一身衣服邋邋遢遢的。 - u: g( K* F# M3 B5 [3 i: j 6 x2 {3 }) G+ y' p- B7 c 　　徐文浩看到儿子那个模样，沉下了脸，却又努力装出一个宽容的神情。他儿子拥有像他一样的眼睛，性格却太不像他了。他希望他的儿子能够坚强一点，别那么脆弱。 % X6 j' ~* c7 K0 Z* a . @' U, h+ ~4 `- o R7 N 　　“爸。”徐宏志怯怯地唤了一声，然后拉了一把椅子给他。 " d1 v5 k4 l Q n) K, P- b , b- T$ e( @- m) _ 2 M! l& r H1 ?2 o b 　　徐文浩身上散发着一种他儿子没有的威严和气度。他穿著一套剪裁一流的深灰色薄绒西装，衬上深蓝色暗花丝质领带和一双玫瑰金袖扣，低调但很讲究。他五十七岁了，看得出二十年前是个挺拔英俊的男子。二十年后，虽然添了一头灰发，脸上也留下了光阴的痕迹，风度却依然不凡。他的眼神冷漠而锐利，好像什么都不关心，也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他是那样令人难以亲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寂寞的男人。 ) k2 Y' {7 m/ Y, C( E9 N 4 v) s- u# j4 F* G( g ' |* \: D, A' a: v- x6 m, P, d: s V 　　他一边坐到椅子里一边跟儿子说： 　　“没去上课吗？”语气像是责备而不是关心。 1 e; P( Z! }( s$ I , G6 h* ~7 P" s7 Z' r 　　徐宏志站在父亲跟前，低着头说： 9 p4 L* b; S/ w- M. F $ q3 `& e3 f) ]/ U+ q5 G ' w/ F; ~6 R2 j) V6 b( M 　　“今天有点不舒服。” 5 ^- h9 a( _5 _% Q7 Y 9 ^, W- J8 R% p& @+ d 　　“有去见医生吗？”不像问候，反而像是审问。 ; _8 t p3 K( E3 O( L + d+ a) A3 Q: G( m. G. m9 a 　　“我自己吃了药，已经好多了。”他心不在焉地说。 　　一阵沉默在父子之间缓缓流动。徐文浩留意到一本画展的场刊躺在乱糟糟的书桌上，翻开了的那一页吸引着他。那一页登了苏[被过滤]的画。 0 n' p* z* D( E' X8 M; ~ 　　他拿起来看了看，说： ! B0 R$ A, E/ w: T2 a) k# G 　　“这张画还可以。是学生的作品吧？” + ^) G8 \2 [' r9 p. j- H 1 Z" R: t: r9 n* ~1 v1 n9 k 　　徐宏志很诧异他父亲对这张画的评价。父亲是个十分挑剔的人，他说还可以，已经是给了很高的分数。 $ I% R9 J, y( ]9 Y 8 ~" ^9 u3 S1 f* Z: r 　　虽然他心里仍然恨苏[被过滤]，为了跟父亲抗争，他偏要说： 　　“我觉得很不错。” * t6 B% @ [5 E* E* ^ 4 ^/ B, [0 @; [# J 　　徐文浩知道儿子是故意跟他作对的。有时候，他不了解他儿子。他所有的男子气概似乎只会用来反叛自己的父亲。 3 b6 G1 x# s2 {" o9 |/ _! z4 n 　　“这一年，我知道你很难受。”他相信他能够明白儿子的心情。 　　“也并不是。”徐宏志回答说。他不相信父亲会明白他，既然如此，他宁可否定父亲。 : W6 l( _: e8 N ( p7 n3 h7 a: J8 s) ^ 　　他感到儿子在拒绝他的帮助，也许他仍然因为他母亲的事而恨他。 : k: e5 n$ H- C( X$ W1 D6 [+ s& V : {% {3 e& d. ]# H) ` 　　“剑桥医学院的院长是我朋友，我刚刚捐了一笔钱给医学院，你想不想去剑桥念医科？用你前年的成绩，应该没问题。” 6 `6 P5 }* F1 b8 T# g + W7 Z0 `% u: Y 　　“爸，我喜欢这里，而且，我想靠自己的能力。”他拒绝了父亲。父亲最后的一句话，使他突然意识到，他去年的成绩，在一向骄傲的父亲眼里，是多么的不长进，所以父亲才想到把他送去英国，不让他留在这里丢人现眼。父亲不会明白，分别并不在于此处或天涯。父亲也永不会明了失败的滋味。 ) }% g/ ?' [! p# ]: S4 T% z* S6 [ 　　徐文浩再一次给儿子拒绝之后，有些难过。他努力装出不受打击的样子，站了起来，说： * W$ i% c* k# C8 V 　　“你吃了饭没有？”他很想跟儿子吃顿饭，却没法直接说出来。 2 J) p6 D, v$ h, I/ P0 H / s$ V; I5 W' c; A0 ]6 x 　　“我吃了。”他撒了个谎。 　　“那我走了。”他尽量不使自己显得失望。 % G- p$ {& v8 H" h6 F / e# |5 D' e2 \7 e6 F 　　他偷偷松了一口气，说：“我送你出去。” 2 \0 h5 u0 e2 [% {4 J , _! T D6 q: u. r- l3 p* Y r 　　“不用了，你休息一下吧。再见。”那一声“再见”，不像是跟自己儿子说的，太客气了。 . b6 f0 O1 d! E) H. g7 l 　　徐文浩走出房间，下了楼梯。 4 l0 m. V: d' p8 @0 T+ m6 S 　　徐宏志探头出窗外，看到父亲从宿舍走出来。家里的车子在外面等他，司机为他打开车门，他上了车。 ; ?- `7 a+ L v, [3 a ( q8 Q! o7 E2 ]6 ?$ e 　　车子穿过渐深的暮色，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退回来，把窗关上。 - i/ E0 I8 D/ G7 N" m # c3 v; z/ J! b 　　那个唯一可以把他们拉近的人已经不在了。父亲和他之间的距离，将来也只会更遥远一些。 　　他溜到床上，把脸埋入枕头，沉溺在他残破的青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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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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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的时节（21） 8 ?. K+ r$ e6 C

剧社的人在大学里派发新剧的宣传单，每一张宣传单都很有心思地夹着一朵野姜花。一个女生塞了一份给苏[被过滤]。她把它揣在怀里，朝课室走去。 - T% ^+ D% x* V0 q9 j7 J8 a " @" c5 n. G Z. X u6 S8 ? 7 g, R1 x% F: g$ i' x* I 　　她选了课室里靠窗的一个座位，把带来的那本厚厚的书摊开在面前。那封信夹在书里。 % A: t2 }4 X1 B: |6 G. b 6 [. N) @( T, l% S 　　她用一块橡皮小心地擦去信纸上的几个手指印，又向信纸吹了一口气，把上面的橡皮屑吹走，然后，她用手腕一下一下的把信纸熨平。 ( x6 t7 K- S( o5 J2 ^' z3 v: @ : x0 r0 I8 B1 g. Z F 　　已经没有转回的余地了，徐宏志心里一定非常恨她。 ' R' T- {! X y4 _0 M+ X: }; U ! B$ a# C; @$ C% p, k/ s , M0 V. H1 f; v' X 　　她何尝不恨他？ . l3 t* j4 |5 H8 l; ? 7 Q% U8 d8 r* t8 K 　　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什么他的信要写得那么好？他在信里写道： 　　你也许会责怪我竟敢跟你谈你的梦想。我承认我对你认识很少。（我多么渴望有天能认识你更多！） & H; U. d2 J4 A/ P4 |( k% j 1 R- `2 n; H! I& w . A* u8 a# _ ]; Y 　　我以前读过一本书，书名叫《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书里说：“当你真心渴望某样东西时，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你完成。”当我们真心去追求梦想的时候，才有机会接近那个梦想，纵使失败，起码也曾经付出一片赤诚去追逐。 2 B+ G5 f) o, l$ ]; { 　　我希望你的梦想有天会实现，如同你眼眸绽放的笑容一样绚烂，虽然我可能没那么幸运，可以分享你的梦想。 6 l" _/ G2 J7 j% ?6 m) C) z; Q A* ^7 @( j1 A6 w9 V. S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神往，也许会令她觉得烦人和讨厌。那么，我愿意只做你的朋友。 . r0 b1 ^: k) F1 ?( K& v 　　第一次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她几乎醉倒了。然而，一瞬间，一种难言的酸楚在她心中升了起来。他以为她没读过那本书吗？她曾经真心相信梦想，眼下，她不会再相信所谓梦想的谎言了。 ( y: U+ S7 |# b1 J 　　他喜欢的，不过是他眼睛看到的一切。 　　她恨造物主，恨自己，也恨他。 3 z4 V2 b5 u% Y5 @0 O; | " c$ |; k/ U) j k( w Z 　　她只想要他死心，而他现在应该已经死心了。 : w- p$ f% p4 ]9 \0 Y: w; M 　　有多少个晚上，她期盼着他来到店里。他出现的时候，她偏偏装作漫不在乎。他怀里经常揣着一本书，他和她是同类，都是书虫。 ( C+ H$ `& v' S) A* G `! m 　　将来，他会看得更多，而她会渐渐看不见了。 6 I2 \1 B4 a5 ^ y! A8 q# J4 m; X

* D3 [2 _# l: y0 C/ U 花开的时节（22） 9 Y$ i0 ^5 v9 G$ O- {' ? 8 _+ N5 e8 _3 {0 r$ S3 x+ \3 f$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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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朵野姜花的清香扑面而来，她把它跟徐宏志的信一起放在书里。 　　她朝窗外望去，看到了他们初遇的那片青草地。他有一把非常好听的声音。那把震动她心弦的声音仿佛是她宿命的预告。造物主夺去她的视力，却让她遇到这把声音，是嘲讽，还是用这把声音给她补偿？ ' J1 m- v( Y0 V) C6 F+ A. ~ ' g( @6 w/ [5 d( z/ c* w! B ' f5 c" K$ }5 w( ~: s8 [ 　　终有一天，她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自己。 " C1 w! s: w# P0 V

7 ~ f9 a5 C# \' C9 t9 a 花开的时节（23）

三个月前的一天，她画画的时候，发现调色板里的颜色一片朦胧。她以为自己只是累了。 % i7 u* U) E- y 　　过了几天，她发现情况并没有好过来。她看书的时候，头埋得很低才得清楚。她看人的时候，像是隔着一个鱼缸似的。 　　她以为自己患了近视，没想到这么大个人了，才有近视眼，谁叫她常常在床头那盏灯下面看书？ 　　她去见了校医，校医要她去见一位眼科医生。 1 H: x4 ^' W' |2 V ( Y4 @, a; m( B8 g. p, m* V 　　那位眼科医生替她做了详细的检查。复诊的那天，他向她宣告： ' n; ]; P! p' e 　　她将会渐渐失去视力。 　　“有人可以照顾你吗？”那位好心的医生问。 3 C$ ^7 ^, o$ c" ^6 i 　　她摇了摇头。 3 n# I* t; A& X8 A 　　“你的家人呢？” 　　“他们在别处。”她回答说。

( l! J+ ^5 Q5 b& t" ? 花开的时节（24） 1 Z$ @7 A, `- Z5 J% u

0 C% S( u1 i$ g 　　几个小时之后，她发现自己躲在宿舍房间的衣柜里。她抱着膝头，蜷缩成一团，坐在一堆衣服上面。惟有在这里面，看得见与看不见的，都没有分别。她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一点光，只听到自己的呼吸。 过了许久之后，她听到房间外面响起一个声音，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没回答。那人推门进来，踱到衣柜前面，自言自语地说： $ ?: S) Z: k( {% V" U “呃，她不在这里。” " ?, J8 `. e) U) ~ O+ f Q" F- G* n1 e7 o% S, E7 Q) |, F 　　那是莉莉的声音。 5 ?' D/ }, i- Z! ~" r1 g c8 u 　　然后，她听到莉莉离开时顺手把门带上的声音。留下来的，是一片可怕的寂静。 2 R5 R0 _4 V& V) m$ s' L) M 6 Y5 k) |0 S! o( q % v* Z: u" X4 {! p0 V5 l4 k 　　她再也?不住了，双手覆住脸，呜呜地啜泣，身体因害怕而颤抖哆嗦。即使刚才那个不是莉莉，而是任何一把声音，任何一个陌生人的召唤，都会使她的眼泪终于缺堤。 4 p# y, B1 s% P$ y& m3 }. |+ }% v 　　贝多芬聋了还能作曲，然而，一个把什么颜色都看成毛糊糊一片的人，怎么还能够当上画家？所有她曾经梦想的梦，都将零落漂流。她唯一能够扳回一城的方法，不是自哀自怜，而是弃绝她的梦想。 ) ]+ X+ x/ P/ C. c0 B, _. {

, }2 D+ m z% e" G0 q% |9 S* S) E 花开的时节（25） - [$ g$ [ S1 ^ * k: G- g' }/ G/ w3 }. b

- l j+ P9 o, x% l- M" {- _+ O4 b 　　第二天，她去申请转系。 & f& E( q% E8 @# F4 e7 V 　　系主任把她叫去，想知道她转系的原因，试图游说她改变主意。 # u( D- n9 U7 Z8 _$ V9 r 　　系主任是位多愁善感的雕塑家，很受学生爱戴。 0 G m3 U* s6 D1 O* p4 G 6 F+ s3 o4 f# u( H' \7 ?) c5 _ + ~3 o% C& W5 b6 v" u3 J 　　“我看过你的画，放弃实在可惜。”他说。 4 e# Q) {8 M: m ! T- G5 h: f& b& g3 j" T& ^6 d. g& y # V; D& G% J" z6 b3 W# x 　　这种知遇之情把她打动了，她差一点就要告诉他。然而，想到他知道原因后，除了同情，也改变不了事实，她的话止住了。? 6 c. S# `* z3 T 　　她现在需要的是谋生，从英文系毕业，她起码可以当传译员，甚至到盲人学校去?书。她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除了她自己。 , z7 }- G- O' t7 M2 U 3 f# l7 S* c/ ?, |0 H 　　系主任对她的决定感到可惜。于是，她得以带着尊严离开他的办公室。 6 g% d# O& K0 \+ i8 Y6 V! T5 Y3 t

5 D9 `* b* J9 i P# Y2 c 花开的时节（26） 8 f, S+ s% G* i2 ]8 F. W

那个夜晚，她蹲坐在宿舍房间的地板上，把油彩、画架、她珍爱的画笔和所有她画的油画，全都塞进几个黑色塑料袋里。徐宏志在画展场刊上看到的那张画，使她犹疑了一阵，那是她耗了最多心血和时间画的，是她最钟爱，也是她画的最后一张画了。她把它跟其它东西一起拿去扔掉，好像她从来就没有画过画一样。 4 C' d' E; O! M! R3 p" `3 r 7 ^& C6 U, `9 U9 C+ @- s, O 　　把所有东西扔掉之后，她发现自己双手沾了一些红色和蓝色的油彩。她在洗手槽里用松节油和一把擦子使劲地擦去那些油彩。她不要眷恋以往的生活和梦想，眷恋也是一种感情，会使人软弱。 5 ^3 Y E7 J& V5 |3 d; e0 U . J* o; t( \9 P 　　她曾经憧憬爱情，今后，爱情也像随水冲去的油彩一样，不再属于她。她不要成为任何人的负累。 T0 r3 n4 N, z) d Y9 \ - J# u8 h& F0 p 　　徐宏志偏偏紧接着她的厄运降临，就像她明明已经把所有油彩拿去扔掉了，其中一管油彩却诡秘地跟在她身后，提醒她，她曾经憧憬的幸福与眼下的无助。她不免对他恼火，却又明知道他是无辜的。

6 \/ T" p) J3 b 花开的时节（27） $ R u8 O4 k* e* E" U5 Y* X : N. r/ u1 i. r/ [. T8 |: H6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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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t1 b5 T9 C, u 　　她回到宿舍，把那本厚厚的书放在床头。野姜花的味道在房间里和她手指间飘散，掺杂了泥土和大地的气息。她以为自己已经平静多了，却发现她开始想念徐宏志。 * w1 N m2 s W5 b! Q2 T7 I 　　她把对造物主的恨转移到他身上，爱情却恰恰是造物以外的法度。 9 i3 L# j. J4 C3 o( o 　　她相信命运吗？还是宁愿相信爱情的力量？梦想是注定寻求不到的，但我们不免会想念曾经怀抱的梦想。爱情是我们的自由，只是，她不知道这种自由会换来几许失望。 1 u3 g. @. `/ @6 S6 F. W 　　她朝窗外看去，牵牛花已经开到荼靡了。徐宏志会把她忘记，她也会忘掉他。只消一丁点光阴，他们以后的故事都会改写。 　　然而，在这样的时刻，她想起了那个老旧的德国童话。故事里的吹笛人为城镇驱赶老鼠。镇上的居民后来食言，拒绝付他酬劳。为了报复，吹笛人用笛声把镇上所有的小孩子都拐走。 $ P# \8 M: g: ?5 d 　　当爱情要召唤一个人的时候，强如那掺了魔法的笛声，只消一丁点光阴，人会身不由己地朝那声音奔去。 　　她想向他道歉。 ! B+ q2 @+ ], x* q; |* E6 _ , c3 k* w$ n& W) E( B" ^0 L: b1 D 　　她提醒自己，道歉并不是一种感情，而是人格。 , o) u. @9 N; K# b ! V+ m0 ]: G9 w( Y6 [6 Y6 \6 T* N - L9 J" S( }# J6 {7 X' } 　　那真的不是一种感情吗？ 　　她为了那样伤害他而感到内疚。 3 ~1 O$ ~8 ^/ ?3 f: X. @$ o 　　内疚难道不是感情？ 　　我们会为不曾喜欢，或是不曾挣扎要不要去喜欢的人而内疚，害怕他受到伤害吗？

花开的时节（28） }# y& J; K/ F/ f 6 Z8 [% n* A$ q1 h( j4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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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到男生宿舍，上楼到了他的房间。那扇门敞开着。徐宏志软瘫在一把有轮的椅子里，两条腿搁在书桌上，背朝着她，在读一本书，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 M" W5 z) S2 y' p5 j8 t 2 g- o: Y* k5 G9 c+ J J5 t1 v, T6 ? 　　房间的墙上用木板搭了一个书架，横七竖八地放满了书。书架旁边，挂着一副医科生用的骷髅骨头，并不恐怖，反而有点可怜和滑稽。这副骷髅骨的主人生前一定没料到，他的骨头在他死后会吊在某个陌生人的房间里，只影形单地给人研究。 ; j% W7 _2 ]9 N* t2 s) |3 p! H $ J( a/ o$ {7 n) f4 I7 [* l 　　那张单人床上的被子翻开了，一条牛仔裤搭在床边，裤脚垂到地上。房间里荡漾着书的气息，也夹杂着肥皂香味，洗发精和单身乏人照顾的男生的味道。 2 |! K: P/ B P! A; u+ w: \ - q* B4 \- x# }/ j 　　有点带窘的，她低声说： % W% o4 p0 n' b 　　“徐宏志。” : K" W3 Q. G9 q' _1 i9 ^ N( w" ` [ 7 b( N* I) x; d, m- Y% [ 　　他的背影愣了一下，把脚缩回来，缓缓地朝她转过身去，似乎已经认出她的声音。 6 g* m6 G! |. j # i5 T* |! E* m: a 　　她投给他一个温和的眼神，他却只是直直地望着她，声音既清亮又冷酷： ) C8 u: Y' b1 V* T' d' D; {4 m 　　“你来干吗？” ( g, Z3 \) X8 ?! p1 ^ 　　她脸上友善的神情瞬间凝结，难堪地立在那儿。 ) ?' Q1 c! Q- t/ b- D 4 f) i' j: j& S9 D) { 6 S/ y8 p4 K/ c4 k! ?% n 　　他并没有站起来，仍旧坐在那把有靠背和扶手的绒布椅子上，仿佛是要用这种冷漠的姿态来挽回他失去的尊严。 1 R8 s, ]% T8 q" L- I 　　“你把我侮辱得还不够吗？”带着嘲讽的意味，他说。 　　他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她后悔自己来了。但是，既然来了，她得把话说清楚。 ) J) D' B# Z- x5 a; D 　　“徐宏志，你听着。”她静静地说：“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他怔在那儿，满脸惊讶，但那张脸一瞬间又变得阴郁。 8 e5 [1 e/ }# J: |- ` 　　“你这一次又想出什么方法来折磨我？”他冷笑了一声，继续说：“我开始了解你这种女人，你会把男生的仰慕当作战利品来炫耀，然后任意羞辱你的战俘！” ! ~5 o+ ~+ X/ Y8 n1 V6 f0 W 1 g, H- P& {( X6 g% _5 X 　　她的心肿胀发大，生他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 f% }/ q( v$ N$ t4 L+ N) m 8 k( u: R# u0 G, Q( k* i3 P5 H , H+ J& I7 f" E 　　“你怎么想都随你，你有权生我的气。”她退后一步，带着满怀的失落转身离去。 9 H# |: f% r2 F3 | L5 Q 　　听到她走下楼梯的脚步声，他懊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对她实在摸不透，当他想要忘记她的时候，她偏偏又飞了回来，栖在那儿，显得小而脆弱，唤起了他心中的感情。 ! j) g; w/ W5 r! Q. T1 j; S) m# H4 F $ K3 {& q) A( c+ S F+ D3 C/ I ; d9 n9 U. {2 ~7 `/ j. n4 Q* y 　　他不知道她那双漆黑闪亮的眼眸里到底藏着什么心事。他希望自己再长大一些，老一些，更能了解女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会用冷言冷语来掩饰年轻的青涩。

花开的时节（29） 3 v, D* c4 q, K u4 y 1 @+ s& P, o. W- ?$ K; Z: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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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始于某种不舍。他曾经舍不得每天不去便利商店偷偷看她一眼，哪管只是一段微小的时间。就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舍不得伤害她，舍不得让她带着失望离去。 " B; W k0 Q" b# d, i/ k1 ] 　　他奔跑下楼梯，发现她已经走出宿舍，踏在花圃间一条维修了一半的步道上，快要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他连忙走上去，拉住她的背包。 2 U3 r0 E( ?$ s+ M7 N- _7 N5 Y 　　她倒退了半步，朝他转过身来，那双清亮的眼睛生气地瞪着他，怏怏地问： ; j4 T% l* w) _8 V6 R ) _! E0 d) t7 T- ^: F T , F4 B0 V; ]5 T 　　“你想怎样？还没骂够吗？” + T# ?1 Z2 R5 V% c3 u& o 7 O, G1 e- \2 h+ X1 B& h } 　　他吸着气，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 m! r* j. n: q0 `4 u, Q - D, S4 R& m% n7 ]& B. Q5 Z 　　没等他开口，她盯着他，首先说： / Y1 T; g! a9 a$ \' j% l9 X {1 { ' d4 A6 ?! f9 J+ B / G$ E- X _) P: t1 Y% y4 e& }4 ^; { 　　“你又想出什么方法来报复？还是那些战利品和战俘的比喻吗？” * T7 }" c0 h* k& E5 G 　　“你不是说我有权生气的吗？” ; [+ ~& y% p) d1 a- w# @ 　　她一时答不上来，投给他疑惑的一瞥，搞不清他到底想怎样。 * T: H( z; N& X& g5 H) i 　　“不过，”他朝她抬了抬下巴，得意地说： 3 _. a4 h8 L( ]! k ; f5 u7 M# Q" O2 L 　　“我弃权。” " m" H0 S Q" W2 }( ^* M 　　“呃，那我应该感谢你啦？”她蹙着眉，故意不显出高兴的样子。 / e3 B# c6 k5 `. i8 a+ z 　　“不用客气。”他唇上露出一弯微笑。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径自往前走。 " a0 \. p# D; E; E" w 8 F3 \, S9 o8 \" Z9 o % S% e& r9 B0 j2 k7 l* E% L b! E 　　他走到她身畔，踢走脚边的一颗石子。 ; E& I9 V& s5 m 2 Y _! Y2 i7 ?- s& z3 x7 m : C+ ^# n9 v( K 　　她朝他看，一边走一边绷着脸问他： 　　“你干吗跟着我？” 3 }/ ^/ g3 ?0 L2 _2 p3 t% A% { 　　他的脸红了，老盯着路面，踢走脚下一颗石子，然后又是一颗，再一颗。 " b, u+ W6 k7 U3 } z l t* G + l; {+ ^7 u* Z. j0 I$ D9 R 6 F, @( T! m) _# T; Q9 a! g 　　“你是不是打算一路为我清除路障？”带着嘲弄的语气，她问。 　　他踩住脚下的一颗石子，双手窘困地插在口袋里，终于说： ( I6 ~, t5 `. D4 r( G2 [ & j7 C6 @" e5 P5 O% \ : ]3 G3 r! n4 K0 n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堪的。” 7 F4 v# q( _. F: s# p ' ^+ }, T. w4 u" E2 }! p5 v* v 　　她回过头来，怔怔地望着他。他站在那儿，傻气而认真，为自己从没做过的事道歉。这颗高贵的灵魂感动了她，她明白自己对他的恨是毫无理由的。 3 G/ l+ `* D/ H2 P6 P* p 　　“好吧，我原谅你。”她眨了眨眼，调转脚跟，继续往前走。 　　“你原谅我？”他好笑地问。 1 {+ c+ o- x4 @% q8 H ; C$ R) m2 f s9 U 　　“嗯，是的。”她点了点头。 5 t1 T; b7 L/ V; O2 ] 9 u4 a0 }6 m, b1 V0 @ b, J 　　他开始有一点明白她了。她嘴巴比心肠硬。 2 w. i% l4 z* @/ l# c ^ 9 G! _/ \2 R! _ 　　“你不会是头一次写信给女孩子的吧？”她边走边说。 ) g0 V1 V! h6 ? 　　“是头一次。”他急切地回答。 0 A# z4 R3 a( c! V 　　“不会是从什么《情书大全》抄下来的吧？”她促狭地说。 * N0 V2 S. U% I% S9 w& T: R# z 　　“当然不是。”他紧张地说。 　　“我读过那本书。”她说。 　　“你是说《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 ]3 P: f) f3 K" s9 }7 D+ k# ] : y" [5 K5 n) C+ x- F+ S- E9 d 　　她点了点头。 ' k8 ^: i% O3 {& k! A' f( |0 d + X: h. u; i5 W" K7 Y, i5 a. N / G9 i5 e5 p6 X, b1 l+ p! n 　　“是什么时候读的？” + m$ w. ?, y8 K \& e% a4 n6 C 　　“你以为只有你读过吗？我早就读过了。” 4 L& F/ d5 \& m. G% i ! J! w' D7 B6 ~- ~& t F ; D' l1 v7 B6 B$ r+ q8 } 　　“我十五岁那年读的。”他说。 　　“我十一岁那年已经读过，比你早四年。” # P1 h5 ^1 e* v; ?7 Q ) p; Q0 i' V0 \ # z+ [' D# Y+ I. O. ^ 　　他狐疑地看着她，说： “年纪这么小，会看得明白吗？” 　　“智商高，没办法。”她神气地说。 ' r: Z8 D Q* U. Y/ h' E 　　“那时很想去看看书里提到的埃及沙漠。”他说。 % a+ p m- B3 [ 5 f r1 Q, y7 N5 u: ?' K0 u 　　“我去过沙漠，非洲的沙漠。”她告诉他。 　　“什么时候去的？” 1 K+ |: a" }& V$ {9 y3 ~ 　　“我小时候在肯亚住了三年。” 5 b. Q$ X, A4 s/ g$ T+ l1 A 0 {& N. S* v. q 　　“怪不得。” 7 i& y5 o( g$ z7 _4 B' @ 　　“什么怪不得？” - m6 T6 J2 i# N* z+ t; m! q ( K1 r/ O+ q( l" a6 {3 [/ w 　　“你有一种近似非洲豪猪的野蛮！豪猪身上就长满毛刺，会刺得人很痛。” & W. a/ l; x$ y 4 E( z8 F+ \: a$ F2 y/ w9 ? 　　“我也见过一头很像你的狒狒。”她懒懒地说。 6 F- j' v5 Q3 q7 f# i, S % ?4 m1 `, v- I4 y5 p0 E1 E+ `5 _6 R0 v 　　“那么，你是真的见过狮子？”他想起她那张画。 " c) J' o( U- N+ m# [) B & G. G- s+ [" x ~( u# z3 ~; g$ B. s 6 b# C# y" @9 P! q 　　她“嗯”了一声，不太想提起狮子的事。 # x+ U( u9 |9 s* I 2 H& k, b$ t0 I5 ^9 p 　　“你喜欢非洲吗？”他问。 # \. T, y3 i9 O! k4 E/ }. G5 I + L! S0 b1 I8 {7 s j. T" a 　　“那个地方不属于我。”她淡淡地说。 / x4 t+ A) p6 [* o( } 　　“有机会，我真想去金字塔。”他兴致勃勃地说。 8 A" L4 o$ `' P+ ^/ V6 ` 　　她突然静了下来。她没去过金字塔。她原以为总有一天会去的。从今以后，所有风景都没分别了，都成了一片模糊的远景。 ' a0 G T+ U6 `& d6 I& m 4 o( F8 q( A7 @$ ] 　　“你记不记得牧羊少年在沙漠里认识了一位炼金术士？”过了一会，她说。 8 o3 G) L) |0 c% [) G, l 　　“嗯。”他点了点头。 - N# R) Y9 \# ]2 X 　　“那位炼金术士拥有一颗哲人石和一滴长生露。” 　　“我记得这一段。” 　　“哲人石能把任何东西变成黄金，喝下长生露的人，会永远健康。” ' @% w* L0 f9 A2 B ; X! P9 W$ B& x# I , y. Q7 k9 C# Z8 b 　　“这两样都不可能。”他回答说。 . g$ k0 W2 ^* l9 ]1 D; c: N 7 Y* D4 A& d- f5 B, O 　　她却多么希望这个故事不是寓言。 4 Q: L& s5 N; \, R$ Q 　　“你为什么要念医科？”她突然问。 " s( B7 H2 K7 z9 s2 i, H3 C) G } a% T6 W! g+ ], E# V; @* F , O& H* {, G& Q6 M 　　这个问题深深触动了他。过去的一年，他几乎忘记了当初为什么选择医科，也忘记了他曾经热切努力的目标和梦想。 　　“我想把别人的脑袋切开来看看。”他笑笑。 + h* @8 u+ L+ h" ?/ X4 J& P , |( B( T' A& w) l: \: c 　　“你这么聪明，不像会留级。”她说。 7 b" q+ o1 P. B( v. r + N" [7 H8 v3 ` 　　“我并不聪明。”他耸耸肩，无奈地说。 6 g$ K5 A( l( d7 S9 I+ K( `2 C 　　“毕业后，你打算修哪一个专科？”她问。 7 b- Z/ k/ Q. Q. I 　　“我想做脑神经外科，那是最复杂的。” 1 t% b5 {1 I. X7 p/ [ 9 z" v# ^- w7 [3 E; @* Q' ~ 　　她停下脚步，朝他抬起头，说： 　　“你看看我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 l* {- y: _0 c 　　他凑近她，就着日光仔细地看看那双漂亮的黑眼珠，然后说：“没什么问题。” & r1 r) C# E P8 l) P0 \1 t; h! { 　　“幸好你选了脑神经外科，而不是眼科。”她揉了揉眼睛，朝他微笑。 , T8 i) j; Y/ J+ r/ @9 X2 N8 ^ 　　他心头一震，惊讶地望着她，在她眼中读出了哀凄的神色。 * L. {" A5 Y9 \5 W( D+ u 　　“我的眼睛有毛病，是视觉神经发炎，三个月前发生的。医生说，我的视力会渐渐萎缩。一旦复发，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幸运的话，那一天也许永远不会来临。但是，也许下一刻就来临。就像身上系了个计时炸弹，它不会把我炸成碎片，只是不再让我看东西。”她静静地说完。 6 n0 e( d+ L/ y9 D3 \ ! w" ^' A2 D7 l% Z/ p( ~# N 　　他太震惊了，一瞬间，他恍然明白，为什么在草地上摔倒的那天，她会那么生气。她害怕自己是根本看不到他躺在那里。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放弃画画，为什么从来不在他面前看书。他太笨了，竟然看不出来，还?训她不要放弃梦想。 + S: B$ s4 @1 V% P7 p# C% Z 0 w% U9 Y/ Y5 h , }/ |0 V0 L$ w; U* o' } 　　他在书上读过这个病。病因是病人的免疫系统突然出了问题，可能是遗传，也可能跟遗传没有关系。这个病无药可治，病人的视野会渐渐缩小，盲点愈来愈大，把颜色混淆，一旦复发便很严重，也许最后连光暗都看不见。 ( k6 r, b8 E: `& k9 M0 z8 a 1 u" ]. S1 U, N4 H0 z, z 7 u1 o0 l: q' s* I6 b3 O4 M 　　她却能够平静地道出这个故事。他难过地望着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愧疚。她的冷淡或冷酷，无非是想把他气走，他却生她的气，以为她是故意折磨他。就在前一刻，他还故作幽默的取笑她像非洲豪猪。 ) _9 u# x+ j7 r6 Y6 X+ o7 Y- d + X3 e" |/ p6 z/ w " k7 p- M% Y$ k+ O: p/ C 　　“别这样看着我，我不需要同情。我觉得现在很好。比起一出生就看不见的人，我看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见过牵牛花，见过海边成千上万的红鹳，见过狮子，野豹和羚羊。当然也见过豪猪。我见过浩瀚的沙漠，见过沙漠最壮阔的地平线，也见过我自己。”她坚强地说。 2 |9 g9 Y5 D# r9 D1 @8 h3 t' h5 @ , ^% l) ~. ^4 ^ 　　他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他也许懂得安慰脆弱的心灵，却不晓得坚强的背后有过几许挣扎和辛酸，又有多么孤单。 4 n7 u2 |, g0 U( q ! R- s/ H- w. `. b1 H 　　“有时候，其实也不用看得太清楚，尤其当你有一张自己都不喜欢的阔嘴。”她逗趣地说。 ! Y8 O! U# ^, C+ ?- M 　　他很想告诉她，那张阔嘴把她的脸衬得很漂亮。但他实在没法若无其事地挤出一个笑容来认同她的黑色幽默。 ! u& ?: \$ ~' o- {" F ; M( `) r- @/ \1 n0 \ 　　她继续说：“大部分动物只看到黑白两色，鲨鱼更是大近视。它们照样生存，而且比我们勇敢。” $ Y' X5 f9 E: u* Y8 @( X! }3 I+ F f6 F4 K. @7 s$ A) t1 L: I# K/ L- G / D. s# q J& { 　　他失神地点点头。 " u) v; U/ Y1 n/ ~ 8 s4 |* W; a+ j$ U" F+ D/ V 　　她朝他微笑：“我的眼睛，从外表是看不出有毛病的。所以，你还是会成为一位好医生的，呃，应该是一位好的脑神经外科医生才对。” 　　然后，她说： # ~* l& _! `" ^0 Z, a$ }3 q 　　“我要上课了。再见。”这最后一句话，却说得好像永不会再见似的。 # ?. Y4 z2 |" a+ Q ( Y: D; P) I* o6 v6 q: { 7 i7 Q- i; a2 `& l, B 　　他站在后头，看着她自个儿朝课室走去。他分不出她的坚强是不是伪装的。我们都知道世上没有长生露。在另一个星球，也许会有。可惜，我们是住在一个没有灵药的星球上。 - c; U+ L" Z+ T& E5 ] 　　她走远了。他无法使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他想起他们初识的那个午后，她掉落在他的肩头，出于惊惶和恐惧而悻悻地骂了他一顿。是谁把她送来的？爱情是机遇，还是机遇会把两个命运相近的人一起放在草篮里？ 　　他心中满溢着对她的同情，不是对一个朋友的同情，而是对已经爱上的人的同情。惟有这种同情，使人心头一酸，胳膊变虚弱了。 6 n1 D5 c6 U% U5 _8 B1 F5 x 1 v9 q% Y. J9 F( n

( r3 s+ ^" O& D" t7 J 花开的时节（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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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D3 b( f/ O$ K/ c) f8 u 　　整个下午，苏[被过滤]都在上课，只在小息的时候逼自己吃了点东西。她今天在他面前说了那么多话，是好胜地显示自己的坚强，还是奸诈地把她的病说得轻松平常，然后骗他留在身边？她怎么骗得过他呢？他是读医的。 2 T; K2 y) T3 n l. U3 Q5 I* B6 Z + W; O. L* ` `! W9 N* U 　　跟他道出那一声艰难的再见时，她心里渴望他会再一次从背后拉着她，告诉她： 4 y3 q/ m3 _7 \: U! g 　　“不管怎样，我还是那样喜欢你！” 　　她故意加快了脚步，缩短自己失望的时间。这一次，并没有一双手把她拉回去。 - o |: S8 S1 s0 E0 e

花开的时节（31）

, l- @7 V4 Z" t# ] 　　今天是假期，她不用到便利商店上班。下课后，她没回去宿舍，而是去了火车站。 　　她坐在月台上，一列火车靠停，发出阵阵的号声，人们挤上火车。她没上去。 . f, Q8 P! L* B ) D8 t0 P) p& }7 w( s( O0 B* I: U" K 　　她凭什么认为一个偶尔相逢的人会接受她的命运？ $ N; U+ n, C0 k% e. P/ x 　　在肯亚野外生活的那段日子，她有一位土著玩伴。那个比她小一岁的漂亮男孩?她摔跤和用标枪捕猎动物。那时候，她深深爱上了他，发誓长大后要嫁给他，永永远远留在非洲的大地上。后来，她给母亲送了回来，两个人再也见不到面了。临别的时候，男孩跟她说： 1 S3 M! T) @/ C! Y7 u 　　“我们是不一样的。” 9 j2 c; a' I; |) T 　　她偶尔还会想念他，但是，那段记忆已然远了。他也许早已经把这个黄脸孔的小女孩忘掉。她也没法想象自己今天会在脖子戴着一串项圈，赤着脚，升起炊烟，等她的情人狩猎之后回家。 ; Q* B- x3 N7 M) I0 q- N8 ^3 q 　　能够相遇的，也许终于会变遥远。 ! [% a ?% D. _+ c ) w+ Q# S0 K/ l7 L- W O' g/ b2 P 　　夜已深了，月台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离开车站，走路回去。 " o$ k. {9 T- @" P0 _& t/ a! K 3 ] S3 r+ J& w$ x0 w

花开的时节（32） $ p, ^$ d. s& N # ?8 c4 \4 s8 z1 g" b

月亮疏疏落落的光影照在回去的路上。她朝宿舍走去，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宿舍大楼前面的台阶上，然后逐渐放大，直到模糊的身影变得熟悉。 8 M* }9 t% [ D* y1 e3 L 　　她看见徐宏志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似乎已经久等了。 & k7 c) l+ e1 L2 T8 w, r 　　她惊讶地朝他抬起眼睛，他站在那里，一张脸既期待又担心。 3 Y0 c+ E9 i. I& F" \* D2 G5 r 0 J; q& f, s/ W2 _3 _% |/ M1 W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他问。 , W7 U0 E: P$ g/ b# c 　　她点了点头。 4 i& V' C+ a# \, E 　　“我找了你一整天。”他说。 9 L- \1 S7 J# e7 A+ g 　　“你找我有事吗？”她缓缓地问。 q% g8 h5 I) U. ]" z 　　他那双温柔的眼睛朝她看，暖人心窝地说：“我可以陪你等那一天吗？你说过，也许那一天永远不会来临，也许下一刻就来临。我想留在你身边。” , O! ?1 s2 E7 y0 `) E $ V. Y6 B5 v% s" C, \4 M. |0 N % f. k1 Q* q* Z, i 　　“不要觉得我可怜。”她固执地说。 & H% S& j& t' h3 {2 l a 9 }! w& p2 N$ z7 { 　　“我没有这样想。”他回答说。 9 U) l8 E: ~4 j3 N }' b 　　“你不是宁愿和一个健康的人一起吗？” ) D; f' b7 x" R3 P$ q, `6 ] 0 b; {+ X2 Q& o3 C! z" o' `' |* \ 　　“每个人都会生病的。” $ D/ {( V: ]7 @$ W1 t ( [+ F# F: ~' D) L5 y! `& l 9 P" @& z" [" h9 f$ x; Z- T" I 　　“但我的病是不会好的。” ( @1 T- A. ~+ C4 m+ l4 I ' z" y* }* z; x% R- S 　　“说不定有一天可以治好，很多病从前也是无药可治的。” : C9 j! i5 g+ e8 d & C; i5 m' N& ^/ M5 H% } 6 }, K# [, J1 Z& E0 Y8 N* Y, n 　　她难过地笑笑： 　　“那也许会是三十年，或是五十年后的事。” . g% ?5 p3 |0 x# A7 t 　　“我们有的是时间。”他说。 6 I8 L7 K1 O( ]) E+ V% k) c, y3 A ( w: w1 ?' m( t; j4 j0 [. A 　　她看着他，嘴唇因为感动而紧抿着。 # o- G/ J( A( Q9 u+ v6 |, w# `' m . B- A: y5 S, ]" O; m6 Z 0 q- g! u& M: l! a5 F 　　“别傻了。”她伤感地道。 & O- |# G8 {* u $ E2 X- Z7 s- z; @( ~0 v) C 　　他不解地看着她，想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 D* e1 D( c1 K+ G6 X 　　“我们还没有开始，你不需要这样做。”她说。 0 b2 H& T! a2 R( u" n8 f" w 　　“对我来说，我们已经开始了。”他笃定地望着她。 5 \2 u8 T$ y' r) U0 p) H6 X / o1 [9 P* x3 m( z) S' S# v 　　泪水在她的喉头涨满，她咽了回去，告诉自己，以后要为他坚强。他会是她今生看到的最后一抹色彩，远比沙漠的地平线壮阔。 　　他羞涩而深情地告诉她： + \* Q( B$ u _' T; N- } 　　“假使你不嫌弃我有少许近视的话，我愿意做你的一双眼睛。” e/ C% G2 h9 e! C! Z! y / E" S* G. G/ J; ?7 i& |: U2 A# U 　　她整个人溶化了，感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把她拉向怀里。她飞向他，在他的胸膛里搧动，庆幸自己没有永远留驻在非洲的大地上。否则，她今生将错过了这个永恒的瞬间 " R6 a" n' i* S$ X4 k7 g(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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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7 q% Z8 N0 D* I' D/ [/ n* U+ b) B1 c- m3 Y/ y2 h9 w9 v; t& g; W0 _* x2 g5 e+ E% G3 V# f7 U" G& ^& P9 ?0 ~; T. g5 q6 z s5 C) \0 O9 c4 ]) j( ?* E# W; Q$ J' g( y: m3 u+ |* }% K9 V' l/ L+ g1 ^* z5 z4 |# A- Z7 G8 T* V6 @% ~. ^: o3 g N- H) J" h$ c3 h; g- O5 `4 z; }: o% v6 `! G& s0 p( a" M* `3 Z- I0 p7 u( s F4 _2 a+ e4 }% Z. p! u0 j; ^( T5 s$ j3 L* ]. ]; t' I9 `. A( ^+ k, W5 M U7 U. i3 W7 i9 t2 L: i7 V+ ]/ |+ D/ a. |* V. t$ A% o r% E# d7 m7 G1 K, Z' b# [: C/ \$ z$ W0 T4 ^' @* n7 h( N3 n3 d/ r4 f+ H( B9 e+ ]/ r4 Z2 O3 i6 P1 p4 I, H" T6 R, l" I9 E& L2 S o/ ` L1 h- |2 v1 m' @3 k9 X; v; I( Q& I, [9 D& g' Q' W6 _, j4 ?$ F2 z+ m( ]/ y V7 M9 T0 Q; ~6 D! [/ L3 q n& c1 }. c' a# _) z+ R; f& \; T6 J4 b8 Q6 x2 h' ]" k) j' s1 @' T4 |/ W9 D7 Z0 P/ M' x9 d$ N+ @

# }6 ~" n i* i4 N3 n8 q6 V% q% {( O/ o. [0 b0 F# ~( O. N0 `# l( o) J/ t 第二章 和光阴赛跑	_: q. X! Z& I! E" U% ]
! I# h2 k+ @% S- E0 e, w7 ?7 h4 s9 q 1 |$ Z" T0 @. ?9 Z! N" @0 H; _, a- J$ B " m+ `( Q% K# e+ s5 M 　　读书，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最私密和幸福的时光。别的情侣是去跳舞、唱歌、看电影，他们却在树下、草地上、房间里，下雨天的某个楼底下，沉醉在不同的故事和文章里。她难免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于是，有时候，她会提议出去走走。 . Q% a3 G, z. D! N7 C8 a2 d, ~8 s! G 9 [4 V, Z3 |. H; E1 K, m
和光阴赛跑（1） 0 z6 p0 h/ q4 r/ R*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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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6 _ N ~/ C$ {3 V8 f , H) |, d- @' j' U : B7 l6 _3 ~2 M9 Y! a 　　苏[被过滤]手里拿着一面放大镜，躲在图书馆二楼靠窗的一方书桌前面，读着一迭笔记。她已经不能不借助这件小道具了。它上面有一盏灯，把灯拧亮了，可以看得清楚一点。不过，用这个方法温习，很累就是了。 　　她搁下放大镜，朝窗外看去，正好看到一个小黑点大老远朝这边跑来，愈走愈近。虽然对她来说，仍然是朦胧的一条人影，但她早就认出是徐宏志了。上帝要一点一点地把她的视力拿走，徐宏志的一切却同时又一点一点地深深钉入她的记忆里。单凭他走路的样子，她就不会错认别人。 - m. g$ c! L$ R2 N 　　她朝他挥手，他也抬起头使劲地朝她挥手，动作大得像停机坪上那些指挥飞机降落的工作人员般，生怕她看不到似的。她却已经认出这个小黑点。 L* D4 }' r; Y( S, |* S* L& @ 7 q/ h( C: {" F; O 　　现在，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上来。 * M3 u9 \0 X4 O+ x 　　“怎么样？”一双期待的眼睛朝他抬起来。 　　他从牛仔裤口袋摸出那张折迭成一角的成绩单来，在她面前神气地扬了一下。 8 g/ R: Q k% y 　　她把他手里的成绩单抢过来抖开，用放大镜看了一遍，吃惊地望着他。 + q; i! @ P. v; Y6 @9 w ) R n9 h# I5 z" V 　　“你全都拿了Ａ？” ( G- r) A3 g a1 Z- d : P5 Z# j, a+ x! y2 u5 r " ^. O. a P+ ]: r 　　他靠着她坐下来，把脸凑近她，问： . C2 }- }3 b" y6 r7 h6 [" H 8 T& V& f6 I) {9 Z 3 F$ _: ?* F' G 　　“有什么奖励？” ( ^! E% @) C3 V8 Q 3 V8 p' B& k' Z: H; a 　　她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 P# O: D" ]' ~' @+ x , s, T5 c5 W! y 　　他摸着脸说： ! H, a2 z! D) o- D ( \8 W) E4 f0 W) f 　　“还以为会是一个吻。” 5 j' H( ?, }6 }8 R, I 　　她低嘘：“这里是图书馆呢！” . r/ c' X! e) R7 t4 y 　　他看到她口里嚼着一些东西。 　　“你在吃什么？” ! R% K/ I# M: _9 x' y: V4 a* i! {# W 0 ?6 m( r( a7 j0 F- t2 h 7 N% R- W- O- \6 i7 j 　　她淘气地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气，他嗅到了一股果汁的甜味。 　　“是蓝莓味的口香糖，蓝莓对眼睛好嘛！”她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他把带去的书打开，陪着她静静地温习。 ! k* ^' j. R8 d 　　看到她拿起那面放大镜用神地读着笔记，时而用手揉揉那双疲倦的眼睛。他放下手里的书，吩咐她： * y! f! R; ?+ V* z9 y# ~1 ?! V 　　“转过来。” . V3 ^" K9 U' r 7 k9 M& d1 x! T. O. k ; G+ {' v+ k3 p( N3 ]; N 　　她乖顺地转过身去，背朝着他。他搓揉自己双手，覆在她的眼皮上，利用手掌的温热，轻柔地为她按摩。 8 O7 M6 a3 S6 t2 z5 Y- o 　　她闭上眼睛，头往后靠，想起每个小孩子都玩过的一个游戏：她的同伴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用双手蒙住她的眼睛，要她猜猜这个人是谁。 　　要是到了那一天，黑暗是像现在这样，眼前有一双温暖的大手覆着，背后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胸怀将她接住。那么，黑暗并不可怕。 ; B# [0 e' l9 C* w1 d: U " r2 V' L8 ?) D1 f2 Q& r ; l5 V" L* L8 Z0 V' s( E; A 　　她吸了一口气，嗅闻着身后那个胸怀的味道。自从眼睛不好之后，她的鼻子和耳朵竟变得灵敏了。她喜欢嗅闻他，他闻起来好香，身上揉和了甜甜的口气、温暖的气息和到病房上课之后身上消毒药水的味道，像个刚从产房抱出来的婴儿似的。她能够在千百人之中，很轻易的把他闻出来。 　　他抗议说，他已经是个成人了。至于她，他反而可以想象得到，她从产房抱出来的时候，一定是个怒发冲冠，手脚乱舞，非常可怕和难驯的女娃。果然，几年后，她就骑着一头非洲大象横渡鳄鱼潭了。 　　她告诉他，野生动物的味道并不好闻。它们不像宠物狗，可以拿去美容，然后往身上洒香水。他的鼻子没她那么灵，但是，他还是闻得到她的味道。没有一个人不能分辨恋人身上独特的味道，那甜腻的气息常常在想念中流曳，提醒我们，人的血肉肌肤，不光是由细胞组成的一具躯体，而是有了爱和尘土的味道。 0 U5 }; k2 P# ^: ?9 C. N , v; M% G" F0 R: [6 W- Y 　　他拿走了她一直握在手里的那面放大镜。他想，她需要一部放大器来代替这面小镜子。 ' N! J9 o5 I* v8 x" X' B5 n		) T9 @- v( ?*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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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H) R( R9 i7 O- f$ _, Z! \# R/ R7 { , ~$ b5 t2 h% \' O / H, [% b5 F$ D+ s 　　那台放大器就像一部桌上计算机，荧幕下面有一个可以升起来的架格，里面藏着一部闭路电视，把书摊开在上面，然后调较焦点、字体的大小和想要放大的倍数，那一页文字便会出现在荧幕上，阅读时会比放大镜舒服许多。 　　苏[被过滤]去了上课，徐宏志偷偷来到她的房间，安装了这台机器，然后悄悄掩上门离开。 　　几个小时之后，徐宏志在自己的房间里做功课，发现苏[被过滤]来了。她望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脸上的表情复杂可爱。 : h3 k! \; ^* W 　　他朝她微笑。 9 R( T# P$ o" } 5 q) j& ~4 H; A, _/ Z% n % f' q b1 f: m* j# x 　　他一笑，她就明白了。 # A' M9 { N7 l 　　“你疯了吗？那台机器很贵的。” $ i- V' Z, `5 M: h( ~' f5 E0 u 　　“我把零用钱省下来买的。” * W2 F$ L- M2 `% j! x. N! R/ l: i 7 [& P+ Q' G* c9 r+ e 2 z1 |) L! i6 S3 X 　　她不以为然：“你以为你是公子哥儿吗？” . v7 z( r& H2 X6 K8 d 　　“我当然不是公子哥儿。”他说。 / {/ `5 H W7 _3 L- `9 { % a! v+ J! T; B4 w, J 　　“那就是啊！” 3 r5 [. o3 {$ z: v 　　“你需要它。”他温柔地说。 , q& G9 ?9 g" u 　　他看过很多关于她那个病的资料，又去请?系内一位眼科?授，得到的答案都是这个病目前还没有医治的方法。既然不能治好她的眼睛，他只能努力让她过得好一点。 + f6 b C' G% Q, S; _ + R1 ~7 K5 H; e$ y) y* m! B- G 　　然而，一天，他难过地发现，课程里指定要读的书对她的眼睛来说已经很吃力。她已太疲倦去读其它书了。 ) I0 E) j; Z) I% ^) x 1 s4 |$ O1 P$ d 　　“以后由我来读书给你听吧！”他说。 ; t' E$ V1 e8 b . V6 N, |% {2 t# z+ j( J, U$ Z 　　“是不是环回立体声？”她问。 . y. t; {' F% Q- e& t* |/ ] ; u1 L7 c% |% H# r9 m8 u 　　“我只有一把声音，当然只能提供单音道服务。怎么样？机会稍纵即逝的啊！” 0 V: u9 j9 e8 D 　　她想了一下，皱了皱鼻子说： 8 k: c0 m1 P- |+ g 　　“但是，你会读什么书？” , n0 v6 Z8 Q6 T1 {+ n 9 B) k3 U& T j; K! E 　　“由你来选吧，我至少可以提供双语广播。” - }/ W {; m) {) L% ~- f) H " W6 P7 h# W% k3 y5 w- h( c B/ U 　　“由你选好了，我信得过你的品味。要付费的吗？”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 , n! ~. ?/ c+ W! X 　　“这样吧！用非洲的故事来交换。” - ~* J$ z4 A) E9 M % V {' r/ V1 F; N+ N: K. L5 ^ ' H6 k7 `9 C0 z: T, v8 y* x 　　“那一言为定。”她笑笑说，飞快地舐了一下他的脸颊。 8 q, d! A5 d1 X! y, y1 d 2 ?( P7 x: K8 [5 S9 U' o& I% j 　　他摸着脸，说： 1 @5 F8 i, p7 x+ c& o 0 W6 S5 w* m' a I3 @. R b' V- `- B9 D, [6 c4 d. u 　　“呃，你又做动物才做的事？好恶心！” 　　她顽皮地笑了，像野兔般发出满足的震颤声。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要用耳朵来听书。不过，假使在耳畔萦绕的，是他的声音，也就不坏。 　　非洲的故事，她愿意给他说一万遍。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的故事不平凡。她突然了悟，惟有当那个故事可以在某天说与自己所爱的人听，平凡才会变得不凡。我们都需要一位痴心的听众来为我们渺小的人生喝彩。 ! P" [- b7 L& a, [( f. r6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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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6 K+ i5 Z. J% F! _ 8 X- C$ i4 p [7 a/ M 　　他把要为苏[被过滤]读的书分成两类：白天读的和夜晚读的。白天，他读一些比较轻松的，例如游记和杂志，甚至是食谱。夜晚，他读小说。由于朗读一本书比阅读要多花好几倍的时间，他选了侦探故事，以免他这位亲爱的，也是唯一的听众会忍不住打盹。 & ^: G7 {2 [; u0 e 　　他拥有全套福尔摩斯小说。他初中时就迷上柯南．道尔笔下的这位神探。当然，他也喜欢福尔摩斯的助手华生医生。重读一遍年少时已经读过的书，他得以重新发掘个中的精彩。 + Z2 x# l! A( R$ @1 Q! \( s% \ 0 k; g0 V- H: {$ Z D# o9 w) H 时日久远，以前读过的，他早就忘记了。 + l$ h. a, @7 }, z - X, `+ L3 o5 b4 ` 　　她对他的选择似乎很欣赏，从来没有一次打盹。她总是很留心去听，仿佛要补回因眼睛而失去的读书的幸福时光。 * d" J1 l7 \" B 　　她有时会开玩笑唤他华生医生。读到紧张的情节，她不准他读下去，要自己猜猜结局。虽然她从来没有猜中，倒是精神可嘉。 1 J" C. U) r$ d1 l) x Q ~ 　　有时候，她会要他读医科书。他也因为朗读而把书里的内容记得更牢。他渐渐意识到，她并不是真的喜欢听这些她不可能明白的书，而是不想占去他温习的时间。 6 q$ {5 g' z k6 u) i ' d) t; q8 P- l3 k( c+ o3 p/ B 　　在宿舍台阶上等她回去的那个晚上，他告诉自己，今后要为她努力。荒废了一年的功课，需要双倍的努力去补回。然而，能为一个人奋斗，那种快乐无可比拟。他无法摘下星星作为她的眼睛，让她的眸子重新闪亮，但他们可以彼此鼓励。 " g; V' U2 x6 \ % ?' }& @' H5 ^5 Y 　　两个人一起，路会好走一些。 * D5 L; _5 h% x- d W; d 1 t1 i" h% G2 n5 ^# w		5 \3 R* @' V6 U
和光阴赛跑（4）		- R+ Y( ]! E# k& M2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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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X9 a# J- I1 D+ I 　　到了医科三年级下学期，徐宏志已经为她读完了三部引人入胜的福尔摩斯故事。她的“华生医生”在朗读方面很出色。他的声音抑扬顿挫，还非常可恶的经常在紧张关头故意停下来，懒洋洋地说： 　　“我累了，今天到此为止。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0 O. i. T u# Y8 X) Z# |+ i 3 u7 D- d* L! w& K: ` 　　那么，这件案到底是自杀还是谋杀呢？如果是谋杀，凶手又是谁？福尔摩斯到底是什么时候就了然于胸的？有好多次，她要奉承他、请求他，甚至假装生气，命令他继续读下去。 0 Q- Y! x* {6 \* m, o$ p 　　读书，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最私密和幸福的时光。别的情侣是去跳舞、唱歌、看电影，他们却在树下、草地上、房间里，下雨天的某个楼底下，沉醉在不同的故事和文章里。她难免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于是，有时候，她会提议出去走走。 % Q& ?* p4 Q9 l; [7 k 　　两个人在外面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他总是把她的手握得很牢，深怕她会走失似的。那一刻，她会抗议： : W- T) G0 I. [4 A8 `7 c+ v* E b" B8 J 　　“我还没有盲呢！” 4 o1 A1 c9 u1 s* H' e2 x2 N; l % B4 d4 j( ]/ n$ E 　　每一次，当她说到“盲”这个字，都立刻嗅得到他身上那股忧伤的味道。她岂不知道，她是在和时间赛跑？在失明的那天来临之前，她要尽量地贪婪地多看他一眼，把他的一切牢牢记住。造物主拿走了她的视力，却永远拿不走她的记忆。 / n3 h4 a e+ c3 H% S& O2 ?3 _ 　　她曾经在草原上追逐一群可爱的小斑马，这种无法像马般被驯服的动物，跑得非常快。她也曾在飞扬的尘土后头追赶一群羚羊，傻得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追上它们。 0 R: g& l D; r9 t+ H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跑得比时间和生命快。赛过光阴的，不是速度，而是爱情在两个灵魂之间的慢舞。 & o3 L9 q8 f+ ~$ ^5 w 　　几年前，她读过白芮儿．玛克罕的自传故事《夜航西飞》，这位生于一九○二年，在非洲肯亚训练马匹，也是史上第一位单人驾驶飞机由东向西横越大西洋的英国女飞行家，在她的自传里就提到非洲寓言中一个和生命赛跑的故事。 　　改天，她要徐宏志为她再读一遍这本书。 ' p! Y2 u8 {"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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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 E) y1 U% d( u8 K8 z5 b 　　一个阳光温煦的午后，在医学院旁边的那棵无花果树下，徐宏志为她读一本刚刚出版的《国家地理杂志》，里面有一篇关于肯亚的文章。 0 T' g& F0 h. f! Y$ A8 F: q 　　他们背靠着背，他拿着杂志，说： 2 C Z( [, w" j k$ i/ c: O " e' C1 p/ w( D 　　“听着啦！是关于你的故乡的。” 5 U6 P0 M* u( r) t9 B/ ~' C2 L 4 z5 d( C4 B, f 　　他喜欢把肯亚唤作她的故乡。 " A4 {% n0 |6 j) A( a) x 　　对她来说，那个地方，既是故乡，也是异乡。 　　那篇文章说的是肯亚小犀牛的故事。成年的犀牛给猎杀之后，遗下出生不久的小犀牛。它们无法自己生存，志愿组织的保育人员会用奶瓶来喂哺这些可怜的孤儿。 % Y! [! T7 D4 Z. I 　　“你看！是个香港女人！”徐宏志指着上面一张图片说。 2 z& \& x6 u2 c. ^* \* w( T0 x $ h7 D C4 C! r- T% Y$ A 　　她心头一震，转过身去，眼睛凑近那张图片看。图片里，一个女人慈爱地抱着一只湿漉漉而长相奇丑的小犀牛。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似的，她用奶瓶给怀中的小动物喂奶。 1 _7 [ l' r. r2 R _) L $ v X8 @2 X/ e6 D 　　不用细看说明，她也知道这是她继父拍的照片。她继父是拍摄野生动物的华裔美籍摄影师。 $ X" _; m1 f8 t. l8 i% s) c " C( w, {' R' |: e2 n! k8 S 　　相片中那个四十出头的女子，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爱动物胜过爱她的孩子。不，也许她错了，母亲爱的是自由，胜过爱她作为一位母亲的责任。 & b% V' b% S8 A( Y+ z 　　她父母在她两岁那年分开。她父亲是个感情的冒险家，轻率地以为婚姻和孩子会让自己安定下来。结果，这段短暂的婚姻只能使他明白，还是单身适合他。于是，有一天，他提着行李，搭上一班飞机，再没有回来。 * Y& a* s# ]- V$ L8 e% w/ J % F" c- R8 ~ c 　　她的母亲在她四岁那年认识了她的继父，他是另一种冒险家：在非洲野外拍摄危险的野生动物。母亲深深爱上这位勇敢的摄影师，连他那个蛮荒也一并爱上了。她把只有四岁的女儿留给自己的母亲照顾，跟随她的情人奔赴肯亚。在那里，这个经过一次婚姻失败的女人，发现非洲大陆才是她向往的天地。 4 Y- T* E$ ~" s- g' J) ^ 　　为了赎回某种歉疚，母亲在她七岁那年将她接到肯亚去。九岁那一年，却又把她当作邮包一样扔了回来。 & I W: l6 h' @- ^ + R- |# x7 F7 c& @' V 　　她无法原谅的是：母亲为了后来那一场可怕的意外而无情地把她送走。 　　她慈爱的外婆再一次接住了这个可怜的小孙女。 7 Q' i2 O1 s! y$ `' X ' f4 n% e: u/ e) k! U ) I4 m9 S+ l9 y$ A 　　直到外婆过身之后，母亲才从肯亚回来一趟。然而，亲情也有等待的期限，久等了，就再也无法修补。她和母亲在葬礼上总共说不上十句话，像两个陌生人似的。 + _- y/ _, z! K9 z K4 l # f# i/ o/ s9 C3 ~4 \$ g ; {. @8 F: D$ [8 Q( W 　　她没有好好喂养自己的孩子，却温柔地喂养一头小犀牛。 　　她很想告诉徐宏志，这个拥有一双任性的眼睛的女人，正是她母亲。然而，也许还需要一点光阴，她才能够平静地道出这个故事。 # C' I: t3 m% D/ X4 P& f3 X : O5 e4 E+ A8 _! s2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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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B/ @) Q9 Q# [. m 　　苏[被过滤]的外婆出生于重庆一个大富之家。家道中落又遭逢战乱，外婆逃难到香港的时候，已是孑然一身。 ! T) F6 X3 W2 f( L , f( M6 N+ C9 }. g0 Z5 `/ J 外公早逝，外婆在国内取得的大学学历得不到承认，只能在公立图书馆当一名小职员，靠着微薄的薪水，把独生女养大。到了晚年，还要背起孙女儿这个小包袱。 : G7 A+ H3 h8 d+ x" ?$ N0 e 8 C- | U. \; I 　　　　外婆很疼她。晚上回到家里，无论多么疲倦，外婆都会坐在床畔，给她读童话故事。她怎么会料到，许多年后，命运之手竟安排另一个亲爱的人，为她朗读故事？虽然读的不再是童话，却是更动人的故事。 * P$ O6 H" o; X6 ?$ h 9 c L. r3 U+ v5 `% f9 p" s 　　她只是担心，徐宏志花了太多时间为她读书。三年级医科生要读的书，堆起来比他整个人还要高出一些。他哪里还有时间温习？于是，许多时，她会说： / V9 P$ {* k9 b% }- n5 B$ A' A 　　“我想听你的医科书！” # f3 q9 F! I# G2 M7 C 　　他读的时候，她会很努力去理解，时而拿起一面放大镜认真地瞄瞄书里的图片。 ! r* y* E3 @8 u: B7 I' S, k 　　那些艰涩的内容，由他口中读出来，竟成了诗韵。人体的各样器官、五脏六腑、复杂的神经，以至磨人的疾病，都化作一支为灵魂而谱写的歌。 * P& F* L$ |1 k) Q: N& g6 m" S 　　她用以回报这种天籁的，是牢牢记住，别再在他面前提起“盲”这个单音节的字。 : Q0 K3 R* I2 f/ n( j R 2 [- O' z- X! U7 ]' ^ 0 K" L, E3 R9 I0 E" l4 v% E%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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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9 G* x4 O6 Z0 x- k 9 \( f5 ?% B) R" m, ^" l4 C 　　多年来，她一个人生活，习惯了独立，也很会照顾自己。同徐宏志一起之后，她总希望能够照顾他，为他做点什么。 " @$ S4 K4 g/ u# `5 a0 u/ Q) A 　　两个人在便利商店再遇的那天，他傻呼呼地说： * j) q# A+ Q' J' X1 g1 G & ^/ D* W1 ]1 w) W' d( ^ 　　“我是绊倒你的那个人。” & s1 M9 H9 M: O 　　他并没有把她绊倒。刚好相反，他是扶她起来的那个人。她一向以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即使在知道自己患病之后，她也冷静地安排以后的路，为的就是不需要依靠别人。 @9 Q2 V8 ]4 C# E3 q+ l) S $ X, a6 h4 A8 i% }0 W 　　那天，她把所有画具拿去扔掉。回去之后，发现手里沾了油彩。她用松节油使劲地擦掉那些油彩。就在那一刻，她对镜一瞥，吃惊地发现，她像她母亲，同样冷漠无情。 1 n! x1 V# O/ v; X5 t 1 H& N% G$ d; i/ a 　　我们都遇过这种情况：某人跑来，说： 9 w' k# R0 O3 K1 Z ! ~$ W; Q/ @( W" f! I+ C/ c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4 M% c9 {% d$ d6 J- l( s( O: \ 　　她会毫不犹疑地选择先听坏消息。不是出于悲观，而是骄傲，同时也是对世情的愤怒。她从来没想过逃避，即使前面是一头发怒的狮子。 * K" ], A) {+ p* g$ L' [9 U: v 　　徐宏志是接着坏消息而来的好消息。 　　医生说，她将会渐渐看不见。然后，他出现了，?她哭笑不得。 6 l0 ]$ M+ O7 Y ) X& o) |( N/ ]9 B! v8 j a% } n% C6 c' ?) o N6 n* l9 P 　　明日天涯，总有他在身畔。他治好了她的愤世嫉俗。遇上了他，她恍然明白，独立和有一个可以依赖的怀抱之间，并没有矛盾。 $ c; M0 a# [, z; e		4 o# X% g2 `7 U' b8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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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 O1 B6 g# z' \9 V8 g; m4 r8 v+ `& `0 [4 g0 e" n2 Y/ J# X; d8 {: {$ B4 G0 k; u2 e& {) R) e2 X& M9 x/ D5 G. p, A& D$ ^" l) K$ D2 c9 u5 f4 L4 k& P9 W9 o# B2 u/ y% \8 r3 [% b2 V" d P5 s- p7 {4 V

9 R2 z; g. v- ?/ u 和光阴赛跑（8）

我们为什么渴望照顾自己所爱的人？那是爱的延伸，想在对方的生活中留下爱的痕迹。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在徐宏志的房间里，一边听音乐，一边替他收拾。她把洗好的衣服挂在衣柜里，顺便嗅闻一下刚洗过的衣服上面的、香香的洗衣粉味道。 　　她把他的袜子一双双卷好，放到抽屉里。一天，她发现他的袜子全是蓝色的，而且都是同一个款式，她觉得不可思议。他笑笑说： 0 b& w' ]( o6 a, r 　　“全都一样，就不用找对另一只。” 7 C, {$ d0 J+ D. M( A& Z 　　她咯咯地笑了，没想到男生是这样的。 　　她舍不得花钱买衣服，倒是多买了几双袜子。她每一双袜子都不一样，都是有图案的，用最低调的方式来点缀她一身朴素的衣服。她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她要把袜子凑近眼睛看，才能找出相同的一双。 " u4 R- U: G* |4 A 　　他的书架乱七八糟。她把挂在书架旁边的那副骷髅骨头拿下来，放在床上，然后动手整理书架上的书。 　　过了一会，她转过身去，发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似乎已经来了一会儿光景。 4 K7 ~, Y* h8 O( W 　　她除下耳机，问： 　　“请问你找谁？” 　　“我找徐宏志。” * k. j- ?4 `7 s7 O 　　“他上课去了，你是？” 　　“我是他爸。”徐文浩说。他朝那张床一瞥，不无震惊地发现，躺在床上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一具骷髅骨。 　　她没想到这个高大的，有一把冷静而威严的声音的男人，是徐宏志的父亲。她连忙拉了一把椅子给他。 / [2 O) u% b4 _4 l3 J s4 z7 e 　　徐文浩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发现他儿子的房间比他上次来的时候整洁了许多，似乎是有一双手在照顾他。 - N9 |7 `0 |6 I" n 　　“世伯，你要喝点什么吗？”她问。 　　“不用了。” " D# ~8 ?3 U0 S 　　“他应该快下课的了。”她朝他微笑。 　　他朝书架看了看，问： 　　“这些书，他都看过了？” 　　“嗯，他喜欢看书。”她一边收拾一边说。 　　“我不知道他喜欢福尔摩斯。”他留意到书架上有一套福尔摩斯。 　　“他喜欢读侦探小说，说是可以训练逻辑思维。他也喜欢描写法医生涯的小说，虽然他并不想当法医。” 　　“他想修哪一个专科？” 　　“脑神经外科。”她带笑回答，心里奇怪为什么他不知道。 　　徐文浩朝这个女孩子看了一眼。他对她有些好奇。许多人都怕他，觉得他高不可攀，连他的儿子都有点怕他。眼前这个女孩子，却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看待。现在，他甚至要从她那里才知道儿子将来想要修哪一个专科。多少年了？他和儿子之间，总需要一道桥梁。 　　他听到脚步声，是他儿子的吧？也许是，也许不是，他不太确定。 　　“他回来了。”她肯定地说。 $ m1 `, t L- m. y! @- N 　　果然，过了一会，他看到儿子怀里揣着书，神清气爽地爬上楼梯。 　　徐宏志看到自己的父亲和苏[被过滤]待在一起，不禁吃了一惊。他没那么轻松了，笔直的站在门口，叫了一声爸。 　　“你找我有事吗？”他问。 　　“我经过这附近，顺便来看看你。”徐文浩说。 # {3 q6 f0 V0 B$ e% q 　　沉默了一阵，他问儿子： ) `0 d/ l9 S2 M) e 　　“这位是你朋友吧？” 3 ~6 j5 ]' L( y# N1 b 　　他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说： 2 B8 Q6 E. q5 W0 t$ T. O 　　“这是苏[被过滤]。” 　　徐文浩锐利地瞧了她一眼，说： 　　“那张画，就是你画的？” 　　他记起那天来看儿子，在一本画展的场刊上见过她的画。他的记性一向超凡，也遗传给了儿子。 　　她讶异地朝徐宏志看了一眼。 　　“爸在画展那本场刊上看过你的画。”他温柔地告诉她。 % C9 j) Q, ^; {1 x+ A; }6 B/ d 　　她明白了，朝徐文浩点了点头，回答说： 0 W0 G/ R: ^6 _/ S# ^6 y# x; ] 　　“是的，世伯。” 　　“这个周末是我的生日，苏小姐，赏面来吃顿饭吧。” 1 \0 E( {9 v H w- ]4 q5 b( B4 W& x 　　她转过头去看徐宏志，征求他的同意。 / v. O0 }5 x! \$ y8 |( o' [ 　　徐文浩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像对儿子下一道命令似的，说： 　　“八点钟，就我们三个人。” : s$ X! j, \" e- q, p3 W: J- ^ 　　徐宏志无奈地朝父亲点了点头。 　　“我走了。”徐文浩说。 6 {4 C) R, B) k+ \ 　　“爸，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你陪着苏小姐吧。” 　　徐文浩出去了。徐宏志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放下书，在那具骷髅骨头旁边躺下来，头枕在双手上。 　　“你很怕你爸的吗？你见到他，像见鬼一样。”她朝他促狭地说。 　　“我才不怕他。”他没好气地说。 - q4 Y5 l4 | T% U: a& \ 　　“是吗？”她笑了，说：“你们两个说话很客气。” 　　“他喜欢下命令。”他不以为然地说。 　　“我从来不知道我爸是什么样子的。我两岁后就没见过他。”她说起来甚至不带一点伤感。 　　他却怜惜起来了。我们爱上一个人，希望和她有将来，遗憾的是，我们无法回到过去，修补她的不幸。她从小就没有父亲，他告诉自己，要对她好一点。 ) H. e4 ]" }) [, ^3 O4 x% [/ h 　　“你不怕我爸？你真的敢跟他一起吃饭？”他笑着问。 　　她投给他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神，说： ; ^: o: u5 [' w- F! a 　　“我连狮子老虎都不怕。何况，他是你爸。他又不会吃人。” # f/ n, m% P2 A 　　“他比狮子老虎可怕。” 　　“你不是说，你不怕他的吗？”她瞧了他一眼。 ' T+ ^/ z0 o$ O: E6 R 　　“我是不怕。”他揽着那副骷髅骨头，懒洋洋地说。 $ s4 W* j2 ]) D9 Q' n. O0 L 　　他不怕他父亲这个人，他是怕跟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人说话。

和光阴赛跑（9）

9 x' r! u' b/ E d8 e 　　隔了一些距离，苏[被过滤]只能看到徐文浩的轮廓。他突然到来，彼此初次见面，她不好意思凑过去看他。然而，因为变成了模糊的五官和轮廓，她能够把这两父子的身影重迭在一起来看。她发现他们有着几乎一样的轮廓，连声音也相似。唯一的分别是，父亲的声音冷一点，是中年人的声音；儿子的声音年轻温柔一点。 　　然而，她还是嗅闻得到，父子之间那种互相逃避的味道。儿子回来之前，父亲威严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关爱，问起她，他儿子将来打算修哪一个专科。儿子回来了，关爱的语气倏忽变成命令，造成了彼此之间的屏障。徐宏志也拒绝主动去冲破这道屏障。在房间里荡漾的，是父子间一场暗暗的角力。 0 k+ t; \0 [7 W# C5 a4 T5 U 　　她的童年没有父母在身边。全赖外婆，她的亲情虽然有遗憾，却不致匮乏。她甚至不知道别的家庭是怎样的。认识了徐宏志，他告诉她，他的母亲在飞机意外中死去。她看得出他和母亲的感情很好。丧母之痛，几乎把他打垮了。一天，他朝她感激地说： & c' l9 f: `* o5 q8 M, B+ H' z 　　“幸好遇上了你。” l- c) I8 R0 `( V( |7 I 　　原来，连她自己，也是紧接着坏消息而来的好消息。爱情往往隐含在机遇之中，他们何其相似？在人生逆旅中彼此安慰。 # v1 h4 f$ |4 [) K5 E- @( x 　　他很少谈到他父亲。见到他们两父子之后，她终于明白了。 ) Q0 r- ]6 A! Z. T 　　她想她爱的人快乐。一天，她问： # ]* _9 _+ x6 a+ r 　　“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微笑摇头。 . i0 w: H2 O: V3 A3 C" { 　　她以为自己可以为他做点什么。后来，她羞惭地发现，这种想法是多么骄傲和自大。她不仅没有将他们拉近，反而把他们推远了。

+ S. n1 V2 z7 @& q) b 和光阴赛跑（10）

1 E0 j4 M7 k! r+ A j8 Q ) ?9 n0 [# z4 D 　　周末的那天，天气很好。徐宏志和她在石澳市集逛了一阵。她带了一份生日礼物给他父亲。那是一尊巴掌般大的非洲人头石雕，莉莉去年送给她的。莉莉做的石雕很漂亮，同学们都抢着收藏。这个雕像的表情，既严肃又有几分憨气，看着很令人开怀。徐宏志的父亲会喜欢的。 　　黄昏的时候，他们离开了市集。他牢牢握住她的手，沿着小径散步到海边。 : E' [5 ~& i% J 　　“到了。”他突然停下来说。 * D. y; P& M4 i. S$ H 　　浮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座童话中的美丽古堡。蜿蜒的车路两旁，植满了苍翠的大树，在晚霞与海色的衬托下，整幢建筑恍如海市蜃楼，在真实人间升了起来。 　　“你住在这里？”她吃惊地问。 + d0 _- u4 ~3 p 　　“我爸住在这里。”他回答说，带她走在花园的步道上。 - f; e+ d Q4 T& n b, K- U6 m 　　“你还说你不是公子哥儿？”她瞧了他一眼。 　　“我当然不是公子哥儿。”他理直气壮地说：“这些东西是我爸的，我有自己的生活。” ' ~" _. l+ v" ]8 l/ c: f% u% o 　　“你在这里长大的吗？”她站在花园中央，问他。 3 d+ T5 G! G7 f+ W7 n! \ 　　他点了点头。 　　“比不上非洲的平原广大。”她调皮地说。 3 d$ s/ G3 H- T) i) n% b1 V1 c 　　虽然比不上非洲的平原广大，然而，因为留下了自己所爱的人长大的痕迹，也就不一样了。她朝他看，心里升起了一份欣赏之情。他是那样朴素和踏实，一点也不像富家子。 　　他们走进屋里去。佣人告诉徐宏志，他父亲给一点公事拖延了，正赶回来。 - I' u0 Y* K6 w7 Y( [; [4 J- @ 　　穿过长长的大理石走廊时，她发现墙上挂着好多张油画。她凑近点去看，这些艺术品在在显示出收藏者非凡的聪明和精致的品味。 0 \. k8 |5 Y3 y2 Z [5 h 　　“他是一位收藏家。”徐宏志说。 + X1 {# C5 f& h! q" G 　　来到客厅，挂在壁炉上面的一张画把她吸引了过去。那张画并不大，是一张现代派田园画。她凑上去看，画里的景物流露无穷尽的意味。 3 H4 V7 `# [2 E' k2 @8 G 　　“这张画很漂亮。”她向往地说，眼里闪耀着喜悦的神采。 2 }# R8 }. E3 k0 X4 c9 ^) E 　　放弃画画之后，她已经很少去看画了。这一张画，却震动了她的心弦，是她短短生命中见过最美丽的一张画。她不无感伤地发现，她离开她的画，已经很远了。 　　“你也可以再画画的。”徐宏志在她身旁说。 1 h9 f. u# P; U 　　她朝他坚定地摇头。 2 C3 X3 Q* f+ l7 W- j 　　她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 t. k; l a, l! M 　　“你固执得可怕。”他投给她一个怜爱的微笑。 ; |) K% N8 b/ X) A 　　“我是的。”带着抱歉，她说。 　　然后，她告诉他： 　　“能够看到这张画，已经很幸福。它真是了不起，是谁画的？” 6 Y# J! [2 A$ W0 g 　　“一位未成名的法国画家。”后面有一把声音回答她。 % P7 Z( j: j% r% d6 Q 　　她转过身去，发现徐文浩就站在她后面。 　　“这张画是这间屋里最便宜的，但是，不出十年，它会成为这里最值钱的一张画。这个人肯定会名满天下。”徐文浩脸上流露骄傲的神色。 , L9 t% b( d. i8 @ 　　他带着胜利的笑容，赞美自己的眼光，同时也发现，在一屋子的名画之中，这个年轻女孩竟然能够看出这张画的不凡。他不免对她刮目相看。

; k; x! I2 d0 u$ V, w% |+ o0 M) V# ^ 和光阴赛跑（11）

5 S; ^, f5 ^9 ?5 ]/ c j

这张描写欧洲某处乡间生活的油画，一下子把三个人拉近了。 　　徐文浩对苏[被过滤]不无欣赏之情。她那么年轻，看得出并非出身不凡。她见过的绘画作品，肯定比不上他。然而，这个女孩子有一种天生的眼光。 　　徐宏志很少看到父亲对人这么热情。他意识到，这一次，父亲是朝他伸出了一双友善的手。这双手暖暖地搭在他的肩头，告诉他： 　　“你喜欢的，我就尊重。” 　　父亲看到那个非洲人头石雕时，也流露赞赏的神色，那不过是一件学生的作品，他深知道，他父亲收藏的，全都是世上难求的珍品。他的赞赏，并非礼物本身，而是对这份心意的接纳。 3 h; B1 Y4 T! s6 ?+ y& i 　　父亲这双友善的手感动了他。 : `4 _) s: N6 L$ W7 d" G 　　苏[被过滤]惊讶地发现，就在这个晚上，徐宏志和他父亲之间，少了一分角力，多了一分感情。 + j8 ]5 n- a% D7 o3 X4 X 　　这一刻，他们留在客厅里。这个寂寞的中年男人，放下了平日的拘谨，跟她侃侃而谈，谈到了画家和画，也述说了几个关于交易的轶事。她由衷地佩服他对艺术品丰富的知识、超凡的口味和热情的追寻。他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很想跟他们打成一片。待到他发现，不断地提到自己的收藏品，似乎有点自鸣得意。于是，他换了一个话题，问起她，她家里的状况。 f9 l& N7 r- \* i8 |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我是外婆带大的，她在我十五岁那年过身了。”她回答说。 　　他微微点了点头，又问： 　　“这个暑假，你们有什么计划？” $ i D, \7 v! L$ o5 e- Q4 S3 Q 　　“我会留在学校温习。”徐宏志说。 　　她看见徐文浩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情。他也许希望儿子回到这间空荡荡的大屋来，却无法直接说出口。他们之间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是，比起上一次，已经进步多了。 3 u( V/ q; Q0 Q+ ?* s 　　“我申请了学校图书馆的暑期工。”她说。 　　“是不是我们家捐出来的那座图书馆？”徐文浩转过脸去问儿子。 5 u2 D, O0 o6 X* z( h6 q q 　　徐宏志点了点头，回答说：“是的。” 　　她诧异地望着他，没想到学校最大的图书馆 “徐北林纪念图书馆” 原来是他们捐的。他从来就没有告诉她。 　　“是爸用祖父的名义捐赠的。”他耸耸肩抱歉地朝她看，好像表示，他无意隐瞒，只是认为，这些事情跟他无关，他还是他自己。 7 y" S& d9 O* a4 ]; c 　　后来，话题又回到绘画之上。 　　“你最近画了什么画？”徐文浩问。 ! a5 {6 I- f* s, \& H 　　“我已经没有画画了。”她回答道。 " {6 l& W, k P! w. N 　　“为什么？” + u5 v3 u4 r* ]7 U# G 　　“我眼睛有问题，不可能再画画了。” 　　“你的眼睛有什么问题？”他关切地问。 " O* W& i' j2 L t/ S0 a 　　“我会渐渐看不见。”她坦率地说，“我患的是视觉神经发炎，我的视力在萎缩，也许有一天会完全看不见。” 　　“那天也许永远不会来临。”就在这刻，徐宏志牢牢把她的手握住，投给她支持的一瞥。 8 J% k! G4 U( }* d$ A7 h 　　“那很可惜。”徐文浩朝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和明白的样子。 　　然后，他站了起来，说： / S6 A& p1 A8 h% W, B% T2 g' y 　　“来吧，我们去吃饭。”

许愿

! f! o: J! {; e* ~$ e# K, }! i, m- G4 S9 h: d2 D; G4 c0 z5 k$ ^4 s( u, }% y, l, {, v7 O1 w/ k( L h1 J/ E+ T8 x+ D+ c9 N, ]

' S5 W, M* u0 J, V+ G 和光阴赛跑（12）

6 l' b& z2 p' s) h4 J# C 　　徐宏志把苏[被过滤]送了回去，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来。临走之前，他在床畔给她读完了福尔摩斯的《吸血鬼探案》。然后，他把灯关掉，压低声音吓唬她： $ }- g+ K7 |% j1 u9 D0 v% {% D 9 y- g6 v0 G0 H4 |2 ?% H $ x: L X; j4 z1 b3 ~% q5 ~# A 　　“我走啦！你自己小心点。” 6 ]/ l& l* A* [$ V/ j 　　她滑进被窝里，两条手臂伸了出来，没好气地说： $ y+ S1 Z& `0 T# n* t1 d 　　“我不怕黑的。” % D( d. N$ I) Z4 T2 O" e5 v 4 |6 R8 K: ^$ T( S# w ; F) I7 W Z& E( d 　　刚才，离开家里的时候，他告诉她： 4 j$ \$ ~# |5 g- ~0 l ! S7 M. L, I) g) j5 f 　　“我爸看来很喜欢你。” 　　“我的确是很可爱的。”她神气地说。 2 K: g: {: K2 q" q9 T 　　他笑了：“非洲热情的沙漠溶化了南极的一座冰山。” # W8 Y% I& c8 x) |4 ], B: f) t3 R0 A 　　“你看不出他很寂寞吗？”她说。 　　他耸了耸肩。 / ~5 h% S$ q1 f/ h 　　他笑笑说：“你咒我早死？” $ K. Z g( V1 i# y1 C$ g 　　“男人的寂寞比女人的寂寞可怜啊！这是我外婆说的。我的外曾祖母很年轻就过身，留下我的外曾祖父，一辈子思念着亡妻。当年在重庆，他俩的爱情故事是很轰烈的。” / T" F" p3 A* C3 s. A 　　“我爸并没那么爱我妈。”他说。 0 h0 x: _7 k, G0 P3 Y 　　两年前的一个黄昏，他在这里温习，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一通电话： H) f2 F5 [) {3 H 3 q3 x4 ]! q$ B, T- D4 } 　　“有兴趣陪一个寂寞的中年女人去吃顿饭吗？”母亲在电话那一头愉悦地说。 - \1 F, s1 f- N k/ V* |! c6 z 　　他笑了，挂上电话，换了衣服出去。 6 {# ~$ ^5 b8 b& D; M 　　母亲就是这样，永远不像母亲。他们倒像是朋友、姐弟、兄妹。她跟父亲压根儿是两个不同的人。 * I7 x" T- h# J 　　母亲开了家里那部敞蓬车来接他。他还记得，母亲那天穿了一身清爽利落的白衣裤，头上绑了一条粉红色的图案丝巾，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墨镜，遮了半张脸。他取笑她看起来像一只大苍蝇。 　　她紧张地问： * l7 m0 T. j% ^ 8 c( W% w) _8 D# L$ @9 M( e: O6 s 　　“他们说是今年流行的款式。真有那么难看吗？” $ v" ~, n9 B7 O, }) E9 j+ ~/ U 　　“不过，倒是一只漂亮的大苍蝇。”他说。 / w i$ A# n, j, Y. y* ?% D # `/ O4 z* n5 }9 l: \0 Q4 X ( E6 @! M$ d9 M+ {! p 　　母亲风华绝代，不需要什么打扮，已经颠倒众生。 ( P4 P4 p0 K4 U * O7 g2 g7 ^6 n" z4 p: [3 m" z 　　车子朝沙滩驶去。在夕阳懒散的余晖中，他们来到一间露天餐厅。 8 l8 g2 ^& z) p4 Y" N ; T* u/ z% @; U" Y" j" u/ A 　　“我明天要到印度去。”母亲告诉他。 & _" S; m8 u S: f L; G! C ' l- S$ V8 g- I8 X0 u! _1 P# F 　　“你去印度干什么？” 5 N4 Z( Z- ^% X ! x& F: z! f) K3 r5 H/ H, \1 Q7 F L 　　“那是我年轻时的梦想啊！那时候，要是我去了加尔各答，也许就没有你。” ) d4 b( k d/ \3 U a D 8 R# W: t9 B0 C9 o& R1 n/ } 　　母亲生于一个幸福的小康之家。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子，从小就在天主?会办的学校长大。十七岁那年，她立志要当修女，拯救别人的灵魂。 # G+ `+ n8 i9 ^. ]1 R7 s5 H 　　外公外婆知道了独生女的想法之后，伤心得好多天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母亲心都碎了，她想，她怎么可以在拯救别人的灵魂之前，就首先伤透了父母的灵魂？ 2 O* Q1 z5 d% g& z 　　一天， 外婆跟母亲说： $ Y2 y% I( g4 g* | 6 W3 i: V \( E7 a4 Z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还在疾病的痛苦之中，你为什么不去拯救他们？” 4 e2 W5 Y. o; q1 M 　　终于，母亲顺从了外婆的意思，进了一所护士学校。但她告诉自己，她会慢慢说服父母让她去当修女的。修女和护士的身分，并没有矛盾。总有一天，她要奔向她仁慈的天主。 6 s0 M h" C8 ]' X' y* Q ( e- s8 B, M! a5 m4 @) o9 d5 C) h, ? 　　天主在远，爱情却在近。 5 l3 Z# M8 D6 n 　　几年后的一天，祖母因为胃炎而进了医院。当时负责照顾她的，正是刚满二十二岁的母亲。祖母好喜欢这个单纯的女孩子，一心要撮合她和自己的儿子。 ; V! e" a( c2 ^ m+ y 　　那一年，父亲已经三十四岁了。父亲一向眼高于顶。多年来，不少条件很好的女孩子向他送秋波，他都不放在眼里。 / V1 w( n d C; k2 _; _ 　　祖母为了让他们多点见面，明明已经康复了，还是说身体虚弱，赖在医院不走。出院后，祖母又以答谢母亲的用心照顾为理由，邀请她回家吃饭。 ' _6 ]" ?/ {4 m9 j# D- F8 H 　　当时，母亲还看不出祖母的心思，父亲倒是看出来了。既出于孝顺，也是给母亲清丽的气质吸引。他开始约会她。 + Q1 r6 y& p7 l) @' b 　　比母亲年长十二岁的父亲，没为爱情改变多少，依然是个爱把心事藏起来的大男人。他对女朋友并不温柔体贴，反而像个司令官，谈情说爱也摆脱不了命令的口吻。 # f& a7 ^9 }" W% [+ I ( O0 t) D6 L5 D0 E' E$ n$ g3 K6 E 　　“一年后，我实在受不了他。那时候，我决定去加尔各答的一所?会医院工作，那边也接受了我的申请。出发前几天，我才鼓起勇气告诉你爸。﹂母亲说。 % e+ K' T) W- z, ]+ L8 T+ A 　　就在那一刻，她看到这个男人眼里不舍的神情，在他脸上读到了比她以为的要深一些的爱恋。 5 Z7 K2 D- q0 X# C# [& S 　　回去的路上，他静静地朝她说： 7 y' a O- f+ f T 　　“我们结婚吧！” , T1 X( c9 W/ m% j. g. c( g 　　她本来已经决定要走，就在一瞬间，她动摇了。 9 G- ^) h' ^9 d; q2 Q6 ~ M! u * n. v2 U4 ?* ^2 {1 i d8 `& `1 K, k) k* J$ W* C* J! ~ 　　发现她没有马上就答应，于是，他说： ! P' C: Q' j% M X( O9 y% P' W / M' e8 O3 ^0 `8 W& x" Z2 D" P! O 　　“你不嫁给我，不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的。你的天国不在印度。” ( R. w. S9 a4 p# B& z- m : f1 n& r& p! V7 b3 e7 r$ r, L9 e 　　“那天，我以为他这番说话是难得一见的幽默感，原来，他是认真的。他真的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母亲笑了起来，说：”但是，你爸真的很聪明。我好爱他。我崇拜他，就像一条小毛虫崇拜在天空中飞翔的兀鹰。” ; {5 E- r6 M8 n: h 　　他看得出来，母亲一直很崇拜父亲。她爱父亲，比父亲爱她多。她习惯了听命于父亲，把她无尽的深情，奉献给那颗过于冷静的灵魂。 0 k+ E4 u% w3 a5 Q/ j; k( R3 n 　　“爸也许是一只孤独的兀鹰，但你绝对不是小毛虫。”他呵呵地笑了。 c5 z, x5 o6 r3 ? : ~; g- |! V$ f 9 n, U9 k( {) J 　　“幸好，你像你爸，遗传了他的聪明。他常说我笨。” 2 E" ]' z k4 R" { & H. `( t( g, T9 y( E ] 　　“妈，你不笨。爸一向骄傲。”他说。 ) w5 m* M& b! }( J+ } ! T& I, |5 E e/ O2 l& Q 　　“别这样说你爸。不管怎样，你得尊重他。你爸一直是个很正派的人。他也很疼你。” " n- l: ]8 y$ r; c2 p 　　“他疼爱我们，就像天主疼爱祂的子民一样，是高高在上的施予。”他说。 ! x3 h7 X9 j; ]) x 　　“他只是不懂表达他的感情。他跟你祖父也是这样的。他们两父子一起时，就像两只并排的兀鹰，各自望着远方的一点，自说自话。” $ u8 U2 q+ B: d8 G8 a- {* C ) C+ q. V% q0 b: J! G4 G 2 n X& _6 m" }: ~' z! h; j 　　他灿然地笑了。母亲倒是比父亲有幽默感。 / p* \1 i( R6 K# N9 q7 c0 h _* U |$ d7 p- T3 i0 l. p1 A 　　“男人就是有许多障碍。”母亲说，眼里充满了谅解和同情。 3 @ G& u$ u- f( c / c, m. k" q) v* E 　　夜色降临的时候，露天餐厅周围成百的小灯泡亮了起来，与天际的繁星共辉映。那天晚上，母亲的兴致特别好，谈了很多从前的事。 / c% Z+ R$ y6 }/ u 7 t5 q% q. w3 n6 O 　　沉浸在回忆里的女人，好像预感自己不会回来似的。她慈爱地对儿子说： ( X0 M2 f) N& x 　　“每一次，当我看到你，我都庆幸自己没进修道院去。要是我去了，将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4 e7 @+ g6 x; \' z! t # O: ^" \& [! ]8 U) a6 l 　　他没料到，这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 ! F: @2 A/ T2 ], { 　　第二天，母亲提着一口沉重的箱子，带着一张支票，搭上飞往印度的班机，去圆她的青春年少梦。那笔钱是捐给?会医院的。母亲还打算在医院里当一个月的义工。 　　恶劣天气之下，机师仍然试图在加尔各答的机场降落。结果，飞机滑出跑道，瞬间着火，机上的乘客全部葬身火海。 ) r/ u1 Y6 o+ @* p8 a# O) ^ 1 y% R, M0 h" L. ?/ R 　　梦想破碎和坠落了，母亲在她半辈子向往的天国魂断。 , v! m+ O+ @9 L: S$ e9 _ 　　那个地方真的是天国吗？ , [ c0 S0 W! ` 　　假使她没去，也许永远都是。 5 i& i* I6 E3 ~9 N R# ^) j 　　鲜活的肉体，化作飞灰回航，伤透了儿子的心。他的生命，星河寂静，再没有亮光闪烁。 6 h3 w) o1 F- [: F 　　在悲伤的日子里，他以为父亲就跟他一样沉痛。然而，父亲仍旧每天上班去，没掉过一滴眼泪。他甚至责备儿子的脆弱。 " X% [" g0 T' g8 _4 b ( k! j8 _! V& c 　　他不免恨父亲，恨他多年来把寂寞留给母亲，恨他那种由上而下的爱，也恨他冷漠和自私的灵魂。 ) G% P1 j& r) `: b7 `2 D: S) o5 X! }) V 　　直到今天，父亲突然向他伸出一双友善的手。他也看到了父亲的苍苍白发。兀鹰老了。 0 h, A. z' W4 B) S1 e- { 　　他爱他的父亲，也许比他自己所想的还要爱得多一些。假如父亲能用平等一点的方式来爱他，他会毫不犹疑地朝那样的爱奔去。 $ y$ X5 [4 w! w8 ?, ]3 [ 7 k0 U* D% G% _" V! H) E1 m- z6 e! m 　　他记起来了，就在母亲离开之后半年。有一天，父亲在家里摔断了一条腿。他说是不小心摔倒的，并且以惊人的意志力，在比医生预期要短很多的日子再次站起来。 . p1 H9 J/ _8 T) j1 Q 　　父亲真的只是不小心摔倒吗？还是由于思念和悲伤而踏错了脚步？ 1 B. K) T! k3 |8 A 　　不掉眼泪的人，难道不是用了另一种形式哭泣？ 4 G5 E% F5 |! t 　　两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他误解了父亲。假如他愿意向父亲踏出一步，母亲会很安慰。二十多年前，这个女孩子为了一段爱情而留在尘俗。她不会愿意看见她亲爱的丈夫和儿子，在她离去之后，站在敌对的边缘。

[em07][em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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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他笑笑说：“你咒我早死？”

　　“男人的寂寞比女人的寂寞可怜啊！这是我外婆说的。我的外曾祖母很年轻就过身，留下我的外曾祖父，一辈子思念着亡妻。当年在重庆，他俩的爱情故事是很轰烈的。”

　　“我爸并没那么爱我妈。”他说。

　　两年前的一个黄昏，他在这里温习，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一通电话：

　　“有兴趣陪一个寂寞的中年女人去吃顿饭吗？”母亲在电话那一头愉悦地说。

　　他笑了，挂上电话，换了衣服出去。

　　母亲就是这样，永远不像母亲。他们倒像是朋友、姐弟、兄妹。她跟父亲压根儿是两个不同的人。

　　母亲开了家里那部敞蓬车来接他。他还记得，母亲那天穿了一身清爽利落的白衣裤，头上绑了一条粉红色的图案丝巾，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墨镜，遮了半张脸。他取笑她看起来像一只大苍蝇。

　　她紧张地问：

　　“他们说是今年流行的款式。真有那么难看吗？”

　　“不过，倒是一只漂亮的大苍蝇。”他说。

　　母亲风华绝代，不需要什么打扮，已经颠倒众生。

　　车子朝沙滩驶去。在夕阳懒散的余晖中，他们来到一间露天餐厅。

　　“我明天要到印度去。”母亲告诉他。

　　“你去印度干什么？”

　　“那是我年轻时的梦想啊！那时候，要是我去了加尔各答，也许就没有你。”

　　母亲生于一个幸福的小康之家。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子，从小就在天主?会办的学校长大。十七岁那年，她立志要当修女，拯救别人的灵魂。

　　外公外婆知道了独生女的想法之后，伤心得好多天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母亲心都碎了，她想，她怎么可以在拯救别人的灵魂之前，就首先伤透了父母的灵魂？

　　一天， 外婆跟母亲说：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还在疾病的痛苦之中，你为什么不去拯救他们？”

　　终于，母亲顺从了外婆的意思，进了一所护士学校。但她告诉自己，她会慢慢说服父母让她去当修女的。修女和护士的身分，并没有矛盾。总有一天，她要奔向她仁慈的天主。

　　天主在远，爱情却在近。

　　几年后的一天，祖母因为胃炎而进了医院。当时负责照顾她的，正是刚满二十二岁的母亲。祖母好喜欢这个单纯的女孩子，一心要撮合她和自己的儿子。

　　那一年，父亲已经三十四岁了。父亲一向眼高于顶。多年来，不少条件很好的女孩子向他送秋波，他都不放在眼里。

　　祖母为了让他们多点见面，明明已经康复了，还是说身体虚弱，赖在医院不走。出院后，祖母又以答谢母亲的用心照顾为理由，邀请她回家吃饭。

　　当时，母亲还看不出祖母的心思，父亲倒是看出来了。既出于孝顺，也是给母亲清丽的气质吸引。他开始约会她。

　　比母亲年长十二岁的父亲，没为爱情改变多少，依然是个爱把心事藏起来的大男人。他对女朋友并不温柔体贴，反而像个司令官，谈情说爱也摆脱不了命令的口吻。

　　“一年后，我实在受不了他。那时候，我决定去加尔各答的一所?会医院工作，那边也接受了我的申请。出发前几天，我才鼓起勇气告诉你爸。﹂母亲说。

　　就在那一刻，她看到这个男人眼里不舍的神情，在他脸上读到了比她以为的要深一些的爱恋。

　　回去的路上，他静静地朝她说：

　　“我们结婚吧！”

　　她本来已经决定要走，就在一瞬间，她动摇了。

　　发现她没有马上就答应，于是，他说：

　　“你不嫁给我，不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的。你的天国不在印度。”

　　“那天，我以为他这番说话是难得一见的幽默感，原来，他是认真的。他真的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母亲笑了起来，说：”但是，你爸真的很聪明。我好爱他。我崇拜他，就像一条小毛虫崇拜在天空中飞翔的兀鹰。”

　　他看得出来，母亲一直很崇拜父亲。她爱父亲，比父亲爱她多。她习惯了听命于父亲，把她无尽的深情，奉献给那颗过于冷静的灵魂。

　　“爸也许是一只孤独的兀鹰，但你绝对不是小毛虫。”他呵呵地笑了。

　　“幸好，你像你爸，遗传了他的聪明。他常说我笨。”

　　“妈，你不笨。爸一向骄傲。”他说。

　　“别这样说你爸。不管怎样，你得尊重他。你爸一直是个很正派的人。他也很疼你。”

　　“他疼爱我们，就像天主疼爱祂的子民一样，是高高在上的施予。”他说。

　　“他只是不懂表达他的感情。他跟你祖父也是这样的。他们两父子一起时，就像两只并排的兀鹰，各自望着远方的一点，自说自话。”

　　他灿然地笑了。母亲倒是比父亲有幽默感。

　　“男人就是有许多障碍。”母亲说，眼里充满了谅解和同情。

　　夜色降临的时候，露天餐厅周围成百的小灯泡亮了起来，与天际的繁星共辉映。那天晚上，母亲的兴致特别好，谈了很多从前的事。

　　沉浸在回忆里的女人，好像预感自己不会回来似的。她慈爱地对儿子说：

　　“每一次，当我看到你，我都庆幸自己没进修道院去。要是我去了，将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他没料到，这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

　　第二天，母亲提着一口沉重的箱子，带着一张支票，搭上飞往印度的班机，去圆她的青春年少梦。那笔钱是捐给?会医院的。母亲还打算在医院里当一个月的义工。

　　恶劣天气之下，机师仍然试图在加尔各答的机场降落。结果，飞机滑出跑道，瞬间着火，机上的乘客全部葬身火海。

　　梦想破碎和坠落了，母亲在她半辈子向往的天国魂断。

　　那个地方真的是天国吗？

　　假使她没去，也许永远都是。

　　鲜活的肉体，化作飞灰回航，伤透了儿子的心。他的生命，星河寂静，再没有亮光闪烁。

　　在悲伤的日子里，他以为父亲就跟他一样沉痛。然而，父亲仍旧每天上班去，没掉过一滴眼泪。他甚至责备儿子的脆弱。

　　他不免恨父亲，恨他多年来把寂寞留给母亲，恨他那种由上而下的爱，也恨他冷漠和自私的灵魂。

　　直到今天，父亲突然向他伸出一双友善的手。他也看到了父亲的苍苍白发。兀鹰老了。

　　他爱他的父亲，也许比他自己所想的还要爱得多一些。假如父亲能用平等一点的方式来爱他，他会毫不犹疑地朝那样的爱奔去。

　　他记起来了，就在母亲离开之后半年。有一天，父亲在家里摔断了一条腿。他说是不小心摔倒的，并且以惊人的意志力，在比医生预期要短很多的日子再次站起来。

　　父亲真的只是不小心摔倒吗？还是由于思念和悲伤而踏错了脚步？

　　不掉眼泪的人，难道不是用了另一种形式哭泣？

　　两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他误解了父亲。假如他愿意向父亲踏出一步，母亲会很安慰。二十多年前，这个女孩子为了一段爱情而留在尘俗。她不会愿意看见她亲爱的丈夫和儿子，在她离去之后，站在敌对的边缘。

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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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光阴赛跑（13）

他是如此渴望回报那双友善的手。几天后，当父亲打电话来，要他回家一趟的时候，他几乎是怀着兴奋的心情奔向那羞怯的父爱。 $ b' V% ?5 B* H( v \ 　　经过这许多年，他们终于可以坐下来，放下歧见和误解，放下男人的障碍，说些父子之间的平常话。他会告诉父亲他将来的计划。也许，他们会谈到母亲。 　父亲在家里的书房等他。书桌上，放着苏[被过滤]送的那个非洲人头石雕。 % \. T4 m c9 P$ M 　　这又是一个友善的暗示。他心都软了，等待着父亲爱的召唤。 0 O3 E( z; j" f/ f9 ] 　　这一刻，父亲坐在皮椅子里，脸上挂着一个罕有的、慈祥的笑容。 　　“你记得鲁叔叔吧？”父亲倾身向前，问他。 9 P* b6 L7 ?+ p2 h9 Y2 d# n& j! K 　　“记得。”他回答说。鲁叔叔是父亲的旧同学。 　　“鲁叔叔的弟弟是美国很有名的眼科医生，一个很了不起的华人。关于那个病，我请?过他。” % ?! Y i& h! ] _5 g 　　“他怎么说？”他急切地问，心里燃起了希望。 ! T% L. K4 M: E) |9 g: V) N 　　“视觉神经发炎，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任何药物或手术可以治疗。” 　　他失望地点了点头。 0 ~. i8 {9 M+ ~ 　　“你有没有考虑清楚？”父亲突然问。 & y. n' B+ e' S. w 　　他诧异地抬起眼睛，说： ~* S% Q& D+ K( F 　　拔也幻靼啄愕囊馑肌！?lt;/P> * \/ [. C4 B$ F) ^) \' V 　　“有一天，她会失明。” 3 J. b: b) C) U/ ?- @4 g6 s 　　“也许不会。”他反驳道。 0 T3 q) q- g1 O: {" q5 q 　　“你不能否定这个可能。” % j5 l6 p' p; b9 p9 ~' U 　　“到那一天，我会照顾她。”他笃定地说。 　　“照顾一个盲人，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我会尽力。”他回答说。 　　“她会阻碍你的前程。”父亲说。 * M8 \1 G2 b) s 　　他吃惊地望着父亲，难以相信父亲竟然说出这种话。 4 F0 Y/ V- [" V* k" A3 V: l2 r 　　“爸，你不了解爱情。”他难过地说。 0 m5 X9 f8 c6 i2 ?: x. @ 　　“但我了解人性。”徐文浩冷冷地说，“有一天，你会抱怨，你会后悔。爱情没你想的那么伟大。” 　　他沮丧地望着父亲，说： 1 b% W+ l6 a% Z1 | 　　“你不了解我。你太不了解我。” , |" @+ U/ L/ p+ c/ m' ~$ V 　　“你这是医生泛滥的同情心。”徐文浩不以为然地说。 1 }3 P# ~) t% _7 @( ~9 k3 E 　　“爱一个人，并不只是爱她健康的时候，也爱她的不幸。”他说。 ( H' S7 Z: l4 J1 Q 　　“一个人的不幸并不可爱。”徐文浩淡然地说。 2 @2 J% ^4 k+ p% ] y; s2 G! ^ 　　他绝望地看着父亲。母亲用了短暂的一生，也救赎不了这颗无情的灵魂。他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感化父亲？他未免太天真了。 　　“我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他坚定地说。 , e: N( g5 `. B! | 　　徐文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 4 r5 f; G6 Z9 j9 V. c$ F* ^& N 　　“你坚持这个决定的话，我不会再支付你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哑然吃惊地朝他自己的父亲看。他从来一刻也没想过，父亲竟会使出这种卑鄙的手段。 　　“我也不需要。我从来就没有稀罕。”他说。 　　眼看这番话没有用，徐文浩温和地对儿子说： # x+ f z2 r* G- \ 　　“你没吃过苦。” ; E8 w% L( a* y- @ 　　“我会去克服。” 　　“别幼稚了！她愿意的话，我可以送她去外国读书，在那里，盲人会得到更好的照顾。” 9 L1 \" {/ g9 r( a" i. j 　　“她也不会稀罕的，而且，她还没有盲。”他陡地站了起来说。 　　现在，他们面对面站着，横亘在父亲与儿子之间的，是新的怨恨和再也无法修补的旧伤痕。 , j/ Z. G {0 E' n4 o% E$ Y5 M0 L3 F 　　“你会后悔的。”徐文浩骄傲地说。 , E G' E# c% l/ ]+ f, S 　　“只要能够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其它一切，都不重要了。”一种坚毅的目光直视他父亲。 ( w% E: V2 k2 c# |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徐文浩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已经听够了儿子那些爱的宣言和?训。终有一天，这个天真的孩子会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了他好。 : y5 ?% w9 u4 o$ H( S 　　“一分钟也不需要考虑。” 　　那个回答是如此决绝，冒犯了父权的尊严，枉费了父亲的爱。徐文浩的脸一下子气得发白。 3 U0 @! f4 w H6 p 　　然后，儿子说了伤透他心的说话。 0 u& O4 i. K% I0 _) u3 w: ~4 W 　　“她可以不说的。她敬重你，说了。你反而嫌弃她，我为你感到可悲。” . x. ]# f1 l+ Q3 R; j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徐宏志脸上。他痛得扭过头去，悲愤的泪水，很没出息地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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