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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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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0 14: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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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觉得超好看的!~~[em84]

第一章 风波 
  我初进宫的那一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乾元十二年农历八月二十,黄道吉日。站在紫禁城空旷的院落里可以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

  鸿雁高飞,据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预兆。

  毓祥门外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无数专送秀女的马车,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保持异常的沉默。我和来自各地的秀女站在一起,黑压压一群人,端的是绿肥红瘦,嫩脸修蛾,脂粉香扑鼻。很少有人说话,只专心照看自己的脂粉衣裳是否周全,或是好奇地偷眼观察近旁的秀女。

  选秀是每个官家少女的命运,每三年一选,经过层层选拔,将才貌双全的未婚女子选入皇宫,充实后庭。

  这场选秀对我的意义并不大,我只不过来转一圈充个数便回去。爹爹说,我们的女儿娇纵惯了,怎受得了宫廷约束。罢了罢了,平平安安嫁个好郎君也就是了。

  娘总说像我女儿这般容貌家世,更不肖说人品才学一定要给我挑最好的郎君。我也一直是这样想的,我甄嬛一定要嫁这世间上最好的男儿,和他结成连理平平安安白首到老,便是幸福了。我不能轻易辜负了自己。

  而皇帝坐拥天下,却未必是我心中认可的最好的男儿。至少,他不能专心待我。

  因而,我并不细心打扮。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裙装。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以彰显我是吏部侍郎的女儿,并非一般的小家碧玉,可以轻易小瞧了我去。

  如此轻描淡写,我只需等着皇上“撂牌子”,让我落选。

  选看秀女的地点在紫禁城内长春宫的正殿云意殿。秀女分成六人一组,由太监引着进去被选看,其余的则在长春宫的东西暖阁等候。选看很简单,朝皇上皇后叩头,然后站着听候吩咐,皇上或者问哪个人几句话,或者问也不问,谢了恩便可。然后由皇上决定是“撂牌子”还是“留用”。“撂牌子”就是淘汰了,“留用”则是被选中,暂居本家,选吉日即可入宫为妃嫔。

  皇上早已大婚,也多内宠。这次的选秀,不过是广选妃嫔充实掖庭,为皇上绵延子嗣。

  满满一屋子秀女,与我相熟的只有济州都督沈自山的女儿沈眉庄。我府与她京中外婆府上比邻而居,我和她更是自小一起长大,情谊非寻常可比。她远远看见我,走过来的执我的手,面含喜色关切道:“嬛儿,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上次听外婆说妹妹受了风寒,可大好了?”

  我急忙起身说:“不过是咳嗽了两声,早就好了。劳姐姐费心。路上颠簸,姐姐可受了风尘之苦。”

  她点点头,细细看我两眼,微笑说:“在京里休息了两日,已经好得多。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素净,益发显得姿容出众,卓而不群。”

  我脸上飞红,害羞道:“姐姐不是美人么?这样说岂不是要羞煞我。”

  她含笑不语,用手指轻刮我脸颊。我这才仔细看她,一身桃红裙装,梳一个反绾髻,髻边插一只累丝金凤,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气度十分的雍容沉静。

  我不禁赞叹:“几日不见,姐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皇上看见必定过目不忘。”

  眉庄手指按唇上示意我噤声,小声说:“谨言慎行!今届秀女佼佼者甚多,姐姐姿色不过而而,未必就能中选。”

  我自知失言,便不再说话,只和她絮絮一些家常。

  只听见远处“哐啷”一声,有茶杯翻地的声响。我和眉庄停了说话,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墨绿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一手拎着裙摆,一手猛力扯住另一名秀女,口中喝道:“你没长眼么?这样滚烫的茶水浇到我身上!想作死么?你是哪家的秀女?”

  被她扯住的秀女衣饰并不出众,长相却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此时已瑟缩成一团,不知如何自处。只得垂下眉目,低声答道:“我叫安陵容。家父……家父……是……是……”

  那秀女见她衣饰普通,早已不把她放在眼里,益发凶狠:“难道连父亲的官职也说不出口么?”

  安陵容被她逼得无法,脸皮紫涨,声细如蚊:“家父……松阳县县丞……安比槐。”

  那秀女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哼道:“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这样不知礼数。”

  旁边有人插嘴提醒安陵容:“你可知你得罪的这位是新涪司士参军的千金林玉菁。”

  安陵容心中惶恐,只好躬身施礼,向林氏谢罪:“陵容刚才只是想到待会要面见圣驾,心中不安,所以一时失手将茶水洒在林姐姐身上,陵容在这里向姐姐请罪,望姐姐原谅。”

  林氏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皱眉道:“凭你也想你见圣驾?真是异想天开!今日之事要作罢也可,你只需跪下向我叩头请罪。”

  安陵容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周遭的秀女无人肯为她劝一句林氏。谁都想到,皇上怎么会选一个县丞的女儿做妃嫔,而这个林氏,却有几分可能入选。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小小县丞的女儿得罪司士参军的千金。眼见得安氏是一定要受这场羞辱了。

  我心中不忿,眉庄握住我的手小声叮咛:“千万不要徒惹是非。”我挣开她的手,排众上前,抬手搀起安氏,柔声对林氏说:“不过是一件衣服,林姐姐莫要生气。妹妹自备了衣服,姐姐到后厢换过即可。今日大选,姐姐这样吵闹怕是会惊动了圣驾,若是龙颜因此而震怒,又岂是你我姐妹可以承担的。况且,即便今日圣驾未惊,若是他日传到他人耳中,也会坏了姐姐贤德的名声。为一件衣服因小失大岂非得不偿失,望姐姐三思。”

  林氏略微一想,神色不豫,但终究没有发作,“哼”一声便走。围观的秀女散开,我又对安氏一笑:“今日甄嬛在这里多嘴,安姐姐切莫见笑。嬛儿见姐姐孤身一人,可否过来与我和眉庄姐姐做伴,也好大家多多照应,不致心中惶恐。”

  安陵容满面感激之色,垂首谢道:“多谢姐姐出言相助。陵容虽然出身寒微,但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我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大家都是待选的姐妹,何苦这样计较。”她微微迟疑:“只是姐姐这样为我得罪他人,岂非自添烦恼。”

  眉庄走上前来对我说:“这是皇宫禁内,你这样无法无天!叫我担心。”又对安氏笑言:“你看她这个胡闹的样子。哪里是一心想入选的呢?也不怕得罪人。”

  我看一眼安氏的穿戴,虽然衣裳全是新制,但衣料普通。头面除了发上插两只没有镶宝的银簪子,手上一只成色普通的金镯子,再无其他配饰,在打扮得花团锦簇的秀女群中未免显得有点寒酸。我微微蹙眉,随手从案上取一把剪子,看见墙角放着一盆开得正艳的秋海棠,“唰唰”剪下三枝簪在陵容鬓边,顿时增了她几分娇艳。又摘下耳上一对翠玉环替她戴上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姐姐衣饰普通,难怪那些人轻视姐姐。这对耳环,就当今日相见之礼。希望能助姐姐成功入选。”

  安氏感动,垂泪道:“劳姐姐破费,妹妹出身寒微,自然是要被‘撂牌子’的,反而辜负姐姐美意。”

  眉庄安慰道:“从来英雄不问出身。妹妹美色,何必妄自菲薄。”

  正说着,有太监过来传安陵容和另几位秀女进殿。我朝她微笑鼓励,这才和眉庄牵着手归位继续等待。

  方坐下便有小宫女上来奉茶。我和眉庄各自从荷包里取一锭碎银子赏她,那宫女喜笑颜开地谢了下去。眉庄见宫女退下,方才忧心道:“刚才好一张利嘴。也不怕得罪新晋的宫嫔。”

  我端过茶碗,徐徐地吹散杯中热气,见四周无人注意我们,才意态闲闲的说:“你关心我我岂有不知道的。只是姐姐细想想,皇上选秀,家世固然重要,但德容言工也是不可或缺的。林玉菁虽说出身世家,但以这样的德行举止是断断入不了皇上的眼的。即便她入宫,恐怕也不得善终。所以又何来得罪呢?”

  眉庄点点头,赞道:“你说的果然有几分道理,无怪你爹爹自小便对你另眼相看,赞你‘女中诸葛’。当然,安氏也的确可怜。”

  我微笑说:“这是一层。以姐姐的家世姿色入选是意料中事。安氏虽然出身不好,但进退有礼,相貌楚楚别有一番风韵,入选可能比林氏大些。妹妹无心入宫,万一安氏得选,姐姐在宫中也好多个照应。当然今朝佳丽甚多,安氏能否得选另当别论,也是嬛儿一番愚见罢了。”

  眉庄动容,伸手握住我的手感叹:“嬛儿,多谢你这样为我费心。只是你如此美貌却无心进宫,若是落入寻常人家真是明珠暗投了。”

  我压低声音说:“人各有志。况且嬛儿愚钝,不惯宫中生活,只望姐姐能青云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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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殿选
  今届应选秀女人数众多,待轮到我和眉庄进殿面圣时已是黄昏时分,月上柳梢。泰半秀女早已回去,只余寥寥十数人仍在暖阁等候。殿内掌上了灯,自御座下到大殿门口齐齐两排河阳花烛,洋洋数百枝,支支如手臂粗,烛中灌有沉香屑,火焰明亮而香气清郁。

  我与眉庄和另四名秀女整衣肃容走了进去,听一旁引导太监的口令下跪行礼,然后一齐站起来,垂手站立一旁等待司礼太监唱名然后一一出列参见。只听一年老的太监哑着尖细的嗓音一个一个喊到:

  “江苏盐道邺简之女邺芳春,年十八。”

  “苏州织造孙长合之妹孙妙清,年十七。”

  “宣城知府傅书平之女傅小棠,年十三。”

  我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块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石砖,拼贴无缝,中间光洁如镜,四周琢磨出四喜如意云纹图案。听着前几位秀女跪拜如仪,衣角裙边和满头珠翠首饰发出轻微的唏娑碰撞的的声音。我瞥一眼旁边,有几名秀女已紧张得双手微微发抖。我忍不住偷眼看宝座上的帝后。云意殿大而空阔,殿中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全无龙凤等宫中常用的花饰。赤金九龙金宝璀璨的宝座上方坐着的正是我大周朝第四代君主玄凌。那人头戴通天冠,白玉珠十二旒,垂在面前,遮住龙颜,无法看清他神情样貌。只是体态微斜,微微露疲惫之色,想是已经看了一天的秀女已然眼花,听她们请安也只点头示意,没问什么话便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可怜这些秀女紧张了一天,为了顾惜花容月貌连午饭也不敢吃,战战兢兢来参选,就这样被轻易“撂”了牌子。皇后坐在皇帝宝座右侧,珠冠凤裳,甚是宝相庄严。长得也是端庄秀丽,眉目和善,虽劳碌了一日已显疲态,犹自强坐着,气势丝毫不减。

  “济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年十六。”眉庄脱列而出,身姿轻盈,低头福了一福,声如莺啭:“臣女沈眉庄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千岁吉祥。”

  皇帝坐直身子,语气颇有兴趣地问道:“可曾念过什么书?”殿堂空阔,皇帝的声音夹着缥缈的回音,远远听来不太真实,如在幻境。

  眉庄依言温文地答道:“臣女愚钝,甚少读书,只看过《女则》与《女训》,略识得几个字。”

  皇帝“唔”一声说:“这两本书讲究女子的贤德,不错。”

  皇后和颜悦色地附和:“女儿家多以针线女红为要,你能识几个字已是很好。”

  眉庄闻言并不敢过于露出喜色,微微一笑答:“多谢皇上皇后谬赞。”

  皇后语带笑音,吩咐司礼太监:“还不快把名字记下留用。”

  眉庄退下,转身站到我身旁,舒出一口气与我相视一笑。眉庄大方得体,容貌出众,她入选是意料中事,我从不担心。

  正想着,司礼太监已经唱到我的名字,“吏部侍郎甄远道之女甄嬛,年十五。”我上前两步,盈盈拜倒,垂首说:“臣女甄嬛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千岁吉祥。”

  皇帝轻轻“哦”一声,问道:“甄嬛?是哪个‘嬛’?”

  我低着头脱口而出:“蔡伸词:嬛嬛一袅楚宫腰。正是臣女闺名。”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实在糟糕,一时口快太露锋芒,把书上的话说了出来,恐怕已经引起皇帝注意,实在是有违初衷。悔之悔之!

  果然,皇帝抚掌笑道:“诗书倒是很通,甄远道很会教女。只是不知你是否当得起这个名字。抬起头来!”

  我情知避不过,后悔刚才锋芒太露,现在也只能抬头,希望皇帝看过这么多南北佳丽,见我这么轻描淡写地打扮会不感兴趣。

  皇后道:“走上前来。”说着微微侧目,旁边的太监立即会意,拿起一杯茶水泼在我面前。我不解其意,只得装作视若无睹,稳稳当当地踏着茶水走上前两步。

  皇后含笑说:“很是端庄。”

  只见皇帝抬手略微掀起垂在面前的十二旒白玉珠,愣了一愣,赞道:“柔桡嬛嬛,妩媚姌嫋。你果然当得起这个名字!”

  皇后随声说:“打扮得也很是清丽,与刚才的沈氏正像是桃红柳绿,很是得衬。”

  我赶紧低下头,面上滚烫,想来已是红若流霞,只好默不作声。只觉得眼前尽是流金般的烛光隐隐摇曳,香气陶陶然,绵绵不绝地在鼻尖荡漾。

  皇帝含笑点点头,吩咐命司礼太监:“记下她名字留用。”

  皇后转过头对皇帝笑道:“今日选的几位宫嫔都是绝色,既有精通诗书的,又有贤德温顺的,真是增添宫中祥和之气。”皇帝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我心中一沉,上面高高端坐的那个男子就是我日后所倚仗终身的夫君了?!我躬身施了一礼,默默归列。见眉庄朝我灿然一笑,只好也报以一笑。我心中迷乱,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中选,无心再去理会别的。等这班秀女见驾完毕,按照预先引导太监教的,无论是否中选,都叩头谢了恩然后随班鱼贯而出。

  才出云意殿,听得身后“砰”地一声,转身去看,是刚才同列的秀女江苏盐道之女邺芳春,只见她面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已然晕厥过去。想必是没能“留用”以致伤心过度痰气上涌。

  我叹了一口气说:“想留的没能留,不想留的却偏偏留下了。”说话间邺芳春已被殿门前服侍的太监宫女扶了开去。

  眉庄扶一扶我发髻上将要滑落的芙蓉,轻声说:“妹妹何必叹息,能进宫是福气,况且你我二人一同进宫,彼此也能多加照应。宣旨的太监已经去了,甄伯父必定欢喜。”

  我手指绞着衣角的蝴蝶样子,只默默不语。半晌才低低的说:“眉姐姐,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她扯住我衣袖,柔缓地说:“我明白。我早说过,以你的才貌凭一己之力是避不过的。”她顿了一顿,收敛笑容凝声说:“何况以你我的资质,难道真要委身于那些碌碌之徒?”

  眉庄正劝慰我,有年长的宫女提着风灯上来引我们出宫。宫女面上堆满笑容,向我们福了一福说:“恭喜两位小主得选宫嫔之喜。”我和眉庄矜持一笑,拿了银子赏她,搀着手慢慢往毓祥门外走。

  毓祥门外等候的马车只剩下零星几辆,马车前悬挂的玻璃风灯在风里一摇一晃。等候在车上的是我的近身侍婢流朱和浣碧,远远见我们来了,赶紧携了披风跳下马车过来迎接。浣碧扶住我手臂,柔声说:“小姐劳累了。”流朱把锦缎披风搭在我身上系好。

  眉庄被自家的婢女扶上车,驶到我的车旁,掀起帘子关切说:“教引姑姑不几日就要到你我府中教导宫中礼仪。等圣旨下来正式进宫以前你我姐妹暂时不能见面了,妹妹好好保重。”

  我点了点头,流朱与浣碧一同扶我上车。车下的宫女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口中恭谨地说:“恭送两位小主。”

  我掀开帘子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暮色四合的天空半是如滴了墨汁一般透出黑意,半是幻紫流金的彩霞,如铺开了长长一条七彩织锦。这样幻彩迷蒙下殿宇深广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让我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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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归
  车还没到侍郎府门前,已经遥遥地听见鼓乐声和鞭炮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流朱帮我掀开车帘,红色的灯笼映得一条街煌煌如在梦中。

  远远地看见阖家大小全立在大门前等候,我眼中一热,眼眶中直要落下泪来,但在人前只能死命忍住。见我的马车驶过来,家中的仆从婢女早早迎了过来伸手搀扶。爹爹和娘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面上笑若春风,眼中含着泪。我刚想扑进娘怀里,只见所有人齐齐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喊:“臣甄远道连同家眷参见小主。”

  我立时愣在当地,这才想起我已是皇上钦选的宫嫔,只等这两日颁下圣旨确定名分品级。一日之间我的世界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心中悲苦,忍不住落泪,伸手去搀扶爹娘。

  爹爹连忙摆手:“小主不可。这可不合规矩。”浣碧连忙递过一条丝帕,我拭去泪痕,极力保持语气平和说:“起来吧。”

  众人方才起来众星拱月般的把我迎了进去。当下只余我们一家人开了一桌家宴。爹爹才要把我让到上座。

  我登时跪下泫然道:“女儿不孝,已经不能承欢膝下奉养爹娘,还要爹娘这般谨遵规矩,心中实在不安。”

  爹娘连忙过来扶我,我跪着不动继续说:“请爹娘听女儿说完。女儿虽已是皇家的人,但孝礼不可废。请爹娘准许女儿在进宫前仍以礼侍奉,要不然女儿宁愿长跪不起。”

  娘已经泪如雨下,爹爹点点头,含泪说:“好,好!我甄远道果然没白生这个孝顺女儿。”这才示意我的两个妹妹玉姚和玉娆将我扶起,依次坐下吃饭。

  我心烦意乱,加上劳碌了一天,终究没什么胃口。便早早向爹娘道了安回房中休息。

  流朱与浣碧一早收拾好了床铺。我虽然疲累,却是睡意全无。正换了寝衣想胡乱睡下,爹亲自端了一碗冰糖燕窝羹来看我。

  爹唤我一句“嬛儿”,眼中已噙满泪水。我坐在爹身边,终于枕着爹的手臂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爹唤我:“我儿,爹这么晚来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虽说才十五岁,可自小主意大。七岁的时候就嫌自己的名字‘玉嬛’不好,嫌那‘玉’字寻常女儿家都有,俗气,硬生生不要了。长大后,爹爹也是事事由着你。如今要进宫侍驾,可由不得自己的性子来了。凡事必须瞻前顾后,小心谨慎,和眉庄一般沉稳。”

  我点点头,答应道:“女儿知道,凡事自会讲求分寸,循规蹈矩。”

  爹爹长叹一声:“本不想你进宫。只是事无可避,也只得如此了。历代后宫都是是非之地,况且今日云意殿选秀皇上已对你颇多关注,想来今后必多是非,一定要善自小心,保全自己。”

  我忍着泪安慰爹爹:“您不是一直说女儿是‘女中诸葛’,聪明过人么?爹爹放心就是。”

  爹爹满面忧色,忧声说:“要在后宫之中生存下去的人哪个不是聪明的?爹爹正是担心你容貌绝色,才艺两全,尚未进宫已惹皇上注目,不免会遭后宫之人嫉妒暗算。你若再以才智相斗,恐怕徒然害了自身。切记若无万全把握获得恩宠,一定要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爹爹不求你争得荣华富贵,但求我的掌上明珠能平安终老。”

  我郑重其事地看着爹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女儿也不求能获得圣上宠眷,但求无波无浪在宫中了此一生,保住甄氏满门和自身性命即可。”

  爹爹眼中满是慈爱之色,疼惜的说:“可惜你才小小年纪,就要去这后宫之中经受苦楚,爹爹实在是于心不忍。

  我抬起手背擦干眼泪,沉声说:“事已至此,女儿没有退路。只有步步向前。”

  爹爹见我如此说,略微放心,思量许久方试探着问道:“带去宫中的人既要是心腹,又要是伶俐的精干的。你可想好了要带谁去?”

  我知道爹爹的意思,道:“这个女儿早就想好了。流朱机敏、浣碧缜密,女儿想带她们俩进宫。”

  爹爹微微松了一口气,道:“这也好。她们俩是自幼与你一同长大的。陪你去爹爹也放心。”

  我垂首道:“她们留在家中少不得将来也就配个小厮嫁了,就算爹爹有心也绝没有什么好出路,若是做得太明了反而让娘起疑,合家不宁。”爹爹微显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内疚与愧怼,我于心难忍,柔声道:“跟我进宫虽然还是奴婢,可是将来万一有机会却是能指给一个好人家的。”

  爹爹长叹一声,道:“这个我知道。也看她的造化了。”

  我对爹爹道:“爹爹放心,我与她情同姐妹,必不亏待了她。”

  送走爹爹,我“呼”地吹熄蜡烛,满室黑暗。

  次日清晨,流朱浣碧服侍我起来洗漱。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正想出门,才记起我已是小主,不能随意出府。于是召来房中的小丫鬟玢儿吩咐道:“你去打听,今届秀女松阳县县丞安比槐的千金安陵容是否当选,住在哪里。别声张,回来告诉我。”

  她应一声出去。过来半日来回我:“回禀小主,安小姐已经当选,现今住在西城静百胡同的柳记客栈。不过听说她只和一个姨娘前来应选,手头已十分拮据,昨日连打赏的钱也付不出来,还是客栈老板垫付的。”我皱了皱眉,这也实在不像话,哪有当选的小主仍住在客栈,如果被这两日前来宣旨的内监和引导姑姑看见,将来到宫中如何立足。

  我略一思索,对玢儿说:“去请老爷过来。”

  不过一柱香时间,爹爹便到了。纵然我极力阻止,他还是向我行了一礼,才在我桌前坐下。行过礼,他便又是我那个对我宠溺的爹爹,谈笑风生起来。

  我对爹爹说:“爹爹,女儿有件事和你商量。女儿昨日认识一个秀女,曾经出手相助于她。如今她业已入选为小主,只是出身寒微,家景窘困,现下还寄居在客栈,实在太过凄凉。女儿想接她过来同住。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爹爹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说:“既然你喜欢,那没有什么不妥的。我命你哥哥接了她来就是。”

  傍晚时分,一抬小轿接了安陵容和她姨娘过来。娘早让下人打扫好隔壁春及轩,准备好衣物首饰,又分派几个丫头过去服侍她们。

  用了晚饭,哥哥满面春风的陪同陵容到我居住的快雪轩。陵容一见我,满面是泪,盈盈然就要拜倒。我连忙起身去扶,笑着说:“你我姐妹是一样的人,何故对我行这样的大礼呢?”流朱心思敏捷,立即让陵容:“陵容小主与姨娘请坐。”陵容方与她姨娘萧氏坐下。

  陵容见哥哥在侧,勉强举袖拭泪说:“陵容多承甄姐姐怜惜,才在京城有安身之地,来日进宫不会被他人轻视,此恩陵容实在无以为报。”萧姨娘也是感激不尽。

  哥哥在一旁笑说:“刚才去客栈,那老板还以为陵容小主奇货可居,硬是不放她们走。结果被我三拳两脚给打发了。”

  我假意嗔道:“陵容小主面前,怎么说这样打打杀杀的事,拿拳脚功夫来吓人!”

  陵容破涕为笑,连连说:“不妨事。多亏甄少侠相助!”

  我笑着说:“还‘少侠’呢?少吓唬我们也就罢了。”大家撑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夜色渐深,我独自送陵容回房,月色如水倾注在抄手游廊上。我诚意对陵容说:“陵容,住在我家就如在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缺什么要告诉我,丫头老妈子不好也要告诉我,不要委屈自己。”陵容心中感动,执住我的手说:“陵容卑微,不知从哪里修得的福气,得到姐姐顾惜,才能安心入宫。陵容只有以真心为报,一生一世与姐姐扶持,相伴宫中岁月。”

  我心中一暖,紧紧握住她的手,诚恳地唤:“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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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定
  过得一日。宫里的太监来宣旨,爹爹带着娘亲、我还有兄长和两个妹妹到大厅接旨,太监宣道:“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吏部侍郎甄远道十五岁女甄嬛,著封为正六品贵人,赐号‘莞’,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我心中已经说不出是悲是喜,只静静地接旨谢恩。

  又引过一位宫女服色的年长女子,长的十分秀雅,眉目间一团和气。我知道是教引姑姑,便微微福一福身,叫了声:“姑姑。”她一愣,想是没想到我会这样以礼待她。急忙跪下向我请安,口中说着:“奴婢芳若,参见贵人小主。”我朝的规矩,教引姑姑身份特殊,在教导小主宫中礼仪期间是不用向宫嫔小主叩头行大礼的,所以初次见面也只是请了跪安。

  爹爹早已准备了钱财礼物送与宣旨太监。娘细心,考虑到陵容寄居,手头不便,就连她的那一份也一起给了公公。

  太监收了礼,又去隔壁的春及轩宣旨: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松阳县丞安比槐十五岁女安陵容,著封为从七品选侍,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陵容与萧姨娘喜极而泣。因我与陵容住在一起,教养姑姑便同是芳若。

  宣旨完毕,引了姑姑和太监去饮茶。为姑姑准备上好的房间,好吃好喝地款待。

  去打听消息的人也回来了。因为是刚进宫,进选的小主封的位份都不高,都在正五品嫔一以下。眉庄被册封为从五品小仪,与我同日进宫。这次入选的小主共有十五位,分三批进宫。我和陵容、眉庄是最后一批。

  我心里稍稍安慰。不仅可以晚两日进宫,而且我们三人相熟,进宫后也可以彼此照应,不至于长日寂寞。

  我和陵容行过册封礼,就开始别院而居。仍住在吏部侍郎府邸,但我们居住的快雪轩和春及轩被封锁起来了,外边是宫中派来的护军站岗,里边则是太监、宫女服侍,闲杂男子一概禁止入内。只教引姑姑陪着我们学习礼仪,等候着九月十五进宫的日子到来。

  册封后规矩严谨,除了要带去宫中的近身侍婢可以贴身服侍,连爹爹和哥哥与我见面都要隔着帘子跪在门外的软垫上说话。娘和妹妹还可一日见一次,但也要依照礼数向我请安。

  陵容与我都是宫嫔,倒可以常常往来走动,也在一起学习礼节。

  这样看来倒是陵容比我轻松自在。男眷不在身边,不用眼睁睁看着家人对自己跪拜行礼。

  大周朝历来讲求“三纲五常”。“君为臣纲”在“父为子纲”前边。我这“莞贵人”的封号象征着我已经是天子的人,虽然只是个低等的宫嫔。但父母兄妹也得向我下跪、请安。

  我实在不忍心看着父亲跪在帘子外边向我请安,口中念念:“莞贵人吉祥,愿贵人小主福寿康宁。”然后俯着躯体与我说话,叫我忍受这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与伤心。

  我只得对爹爹避而不见,每天由妹妹玉姚和玉娆告诉爹爹我的近况,并嘱咐爹爹注意保养。

  我每日早起和陵容听芳若讲解宫中规矩,下午依例午睡后起来练习礼节,站立、走路、请安、吃饭等姿势。我和陵容是一点既透的人,很快学得娴熟。空闲的时候便听芳若讲一会宫中闲话。芳若原在太后身边当差,性子谦恭直爽,侍侯得极为周全。芳若甚少提及宫闱内事,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朝夕相处间虽是只有只字片语,我对宫中的情况也明白了大概。

  皇帝,就是我的夫君玄凌今年二十有五,早在十二年前就已大婚,娶的是当今太后的表侄女朱柔则。皇后虽比皇上年长两岁,但是端庄娴雅,时人皆称皇后“婉嫕有妇德,美暎椒房”(1),与皇上举案齐眉,非常恩爱,在后宫也甚得人心。谁料大婚五年后皇后难产薨逝,连新生的小皇子也未能保住。皇上伤心之余追谥为“纯元皇后”。又选了皇后的妹妹,也是太后的表侄女,贵妃朱宜修继任中宫,当今皇后虽不是国色,但也宽和,皇上对她倒还敬重。只是皇上年轻,失了纯元皇后之后难免多有内宠。如今宫中最受宠爱的是宓秀宫华妃慕容世兰。传说她颇具倾城之貌,甚得皇帝欢心,宫中无人敢掖其锋,别说一干妃嫔,就是连皇后也要让她两分。

  照理说皇后是太后的表侄女,太后为亲眷故或是外戚荣宠之故都不会这样坐视不理。我朝太后精干不让须眉,皇帝初登大宝尚且年幼,曾垂帘听政三年之久,从摄政王手中夺回王权,并亲手诛杀摄政王,株连其党羽,才有如今治世之相。只是摄政王一党清除殆尽之后,太后大病一场,想是心力交瘁,于是起了归隐颐养之意,从此除了重大的节庆之外,便长居太后殿闭门不出,专心理佛,再不插手朝廷及后宫之事,只把一切交予帝后处置。

  此外宫中嫔妃共分八品十六等。像我和眉庄、陵容等人不过是低等宫嫔,并非内廷主位,只能被称为“小主”,住在宫中阁楼院落,无主殿可居。只有从正三品贵嫔起才能称“主子”或是“娘娘”,有资格成为内廷主位,居主殿,掌管一宫事宜。后宫妃嫔主位虽说不少,但自从当今皇后自贵妃被册封为皇后之后,正一品贵淑贤德四妃的位置一直空着虚位以待。芳若姑姑曾在私下诚恳地对我说,以小主的天资容貌,获得圣眷,临位四妃,安享荣华是指日可待。我只微微一笑,用别的事把话题岔了开去。

  自圣旨下了以后,母亲带着玉姚忙着为我准备要带入宫中的体己首饰衣物,既不能带多了显得小家子气,又不能带少了撑不住场面被人小瞧,还必须样样精致大方。这样挑剔忙碌,也费了不少功夫。家中自陵容住了进来之后,待遇与我一视同仁,自然也少不了要为陵容准备。

  虽然不能见眉庄,和家人也不得随意见面,但我与陵容的感情却日渐笃定。日日形影不离,姐妹相称,连一支玉簪也轮流插戴。

  但是我的心情并不愉快。内心焦火旺盛,嘴角长了烂疔,急得陵容和萧姨娘连夜弄了家乡的偏方为我涂抹,才渐渐消了下去。

  注释:

  (1)、“婉嫕有妇德,美暎椒房”:西晋时人对武帝司马炎皇后杨艳的赞语。杨艳:(238——274),晋武帝皇后,字琼芝,弘农华阴人,其父杨文宗曾任曹魏通事郎。泰始十年,病死洛阳,终年37岁,谥号武元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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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0 14: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前夕
  进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依例家人可以见面送行,爹娘带着哥哥两个妹妹来看我。芳若早早带了一干人等退出去,只余我们哭得泪流满面。

  这一分别,我从此便生活在深宫之中,想见一面也是十分不易了。

  我止住泪看着玉姚和玉娆。玉姚刚满十二岁,刚刚长成。模样虽不及我,但也是十分秀气,只是性子太过温和柔弱,优柔寡断,恐怕将来也难成什么气候。玉娆还小,才七岁,可是眼中多是灵气,性子明快活泼,极是伶俐。爹娘说和我幼时长得有七八分像,将来必定也是沉鱼落雁之色。因此我格外疼爱她,她对我也是特别依恋。

  玉姚极力克制自己的哭泣,玉娆还不十分懂得人事,只抱着我的脖子哭着喊“姐姐别去。”她们年纪都还小,不能为家中担待什么事。幸好哥哥甄珩年少有为。虽然只长我四岁,却已是文武双全,只待三月后随军镇守边关,为国家建功立业。

  我又看母亲,她一四十出头,只是平日保养得好,更显得年轻些。可是三月之内长子长女都要离开身边,脸上多了好些憔悴之色。她用帕子不断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可就是擦不净,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滚落下来。

  我含泪劝道:“娘,我此去是在宫中,不会受委屈。哥哥也是去挣功名。两位妹妹还可以承欢膝下。”娘不住地点头,可止不住哭,抽泣得更厉害了。

  娘用力拭去眼泪,叮嘱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嬛儿要多珍重,心疼自己。与后妃相处更要处处留意。能做皇上宠妃自然是好,可是娘只要女儿。所以自身性命更是紧要,无论如何都要先保全自己。”

  我勉强笑了笑,说:“娘亲放心,我全记下了。也望爹娘好自保养自己。”

  爹爹面色哀伤,沉默不语,只肃然说了一句:“嬛儿,以后你一切荣辱皆在自身。自然,甄家满门的荣辱也系于你一身了。”

  我用力点了点头,抬头看见哥哥仿佛在思虑什么,一直隐忍不言。我知道哥哥不是这样犹豫的人,必定是什么要紧的事,便说:“爹娘且带妹妹们去歇息吧,嬛儿有几句话要对哥哥说。”

  爹娘再三叮嘱,终是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哥哥没想到我会主动留他下来,神情微微错愕。我声音温婉:“哥哥,若有什么话现在可说了。”

  哥哥迟疑一会儿,从袖中取出一张花笺,纸上有淡淡的草药清香,我一闻便知是谁写的。哥哥终于开口:“温实初托我带给你。我已想了两天,不知是否应该让你知道。”

  我淡淡地瞟一眼那花笺说:“哥哥,他糊涂,你也糊涂了吗?私相授受,对于天子宫嫔是多大的罪名。”

  哥哥的话语渐渐低下去,颇为感慨:“我知道事犯宫禁。只是他这番情意……”

  我的声音陡地透出森冷:“甄嬛自知承受不起!”我看见哥哥脸上含愧,缓过神色语气柔婉:“哥哥难道还不明白嬛儿,实初哥哥并非我内心所想之人,嬛儿也无内心所想之人。”

  哥哥微微点头:“他也知事不可回,不过是想你明白他的心意。我和实初一向交好,实在不忍看他饱受相思之苦。”他顿一顿,把信笺放我手中,“这封信你自己处置吧。”

  我“恩”一声,把信撂在桌上,语气淡漠:“帮我转告温实初,好生做他的太医,不用再为我费心。”

  哥哥盯着我:“话我自会传到。只是依他的性子,未必会如你所愿。”

  我不置可否,伸手拔一支银簪子剔亮烛芯,轻轻吹去簪上挑出的闪着火星的烛灰。“你把话带到即可。这是给他一个提醒。做得到于我于他都好。做不到,对我也未必有害无益。只是叫他知道,如今我和他身份有别,再非昔日。”说罢转身取出一件天蓝色袍子交到哥哥手中,柔声说:“嬛儿新制了一件袍子,希望哥哥见它如见嬛儿。边关苦寒,宫中艰辛。哥哥与嬛儿都要各自珍重。”

  哥哥把袍子收好,满脸不舍之情,静静地望着我。我半晌无语,依稀自己还是六七岁小小女童,鬓发垂髫,哥哥把我放着肩上,驮着我去攀五月里开得最艳的石榴花。

  我定了定神,让浣碧送了哥哥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一酸,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我命流朱拿了火盆进来,刚想烧毁温实初的信笺。忽见信笺背面有极大一滴泪痕,落在芙蓉红的花笺上似要渗出血来,心中终是不忍。打开了看,只见短短两行楷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墨迹软弱短续,想是着笔时内心难过以至笔下无力。

  我心中着恼,竟有这样自作多情的人,他何曾是我的萧郎?!随手将信笺揉成一团抛进火盆中,那花笺即刻被火舌吞卷地一干二净。

  流朱立刻把火盆端了出去,浣碧上来斟了香片,劝道:“温大人又惹小姐生气了么?他情意虽好,却用不上地方。小姐别要和他一般见识了。”

  我饮一口茶,心中烦乱。脑海中清晰地浮现起入宫选秀的半月前,他来为我请“平安脉”的事。宫中规矩御医不得皇命不能为皇族以外的人请脉诊病,只是他与我家历来交好,所以私下空闲也常来。那日他坐在我轩中小厅,搭完了脉沉思半晌,突然对我说:“嬛妹妹,若我来提亲,你可愿嫁给我?”

  我登时一愣,羞得面上红潮滚滚而来,语气冰冷道:“温大人今日的话,甄嬛只当从未听过。”

  他又是羞愧又是仓皇,连连歉声说:“是我不好,唐突了嬛妹妹。请妹妹息怒。实初只是希望妹妹不要去宫中应选。”

  我勉强压下怒气,唤玢儿:“我累了。送客!”半是驱赶地把他请了出去。

  他离开前双目直视着我,恳切的对我说:“实初不敢保证别的,但能够保证一生一世对嬛妹妹好。望妹妹考虑,若是愿意,可让珩兄转告,我立刻来提亲。”

  我转过身,只看着身后的乌木雕花刺绣屏风不语。

  我再没理会这件事,也不向爹娘兄长提起。

  温实初实在不是我内心所想的人。我不能因为不想入选便随便把自己嫁了,我不能。

  我心里烦乱,不顾浣碧劝我入睡,披上云丝披风独自踱至廊上。

  游廊走到底便是陵容所住的春及轩,想了想明日进宫,她肯定要与萧姨娘说些体己话,不便往她那里去,便转身往园中走去。忽然十分留恋这居住了十五年的甄府,一草一木皆是昔日心怀,不由得触景伤情。

  信步踱了一圈天色已然不早,怕是芳若姑姑和一干丫鬟仆从早已心急,便加快了步子往回走。绕过哥哥所住的虚朗斋便是我的快雪轩。正走着,忽听见虚朗斋的角门边微有悉嗦之声,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我以为是服侍哥哥的丫鬟,正要出声询问,心头陡地一亮,那人不是陵容又是谁?

  我急忙隐到一棵梧桐后。只见陵容痴痴地看着虚朗斋卧房窗前哥哥颀长的身影,如水银般的月光从梧桐的叶子间漏下来,枝叶的影子似稀稀疏疏的暗绣落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弱质纤纤,身姿楚楚。她的衣角被夜风吹得翩然翻起,她仍丝毫不觉风中丝丝寒意。天气已是九月中旬,虚朗斋前所植的几株梧桐都开始落叶。夜深人静黄叶落索之中隐隐听见陵容极力压抑的哭泣声,顿时心生萧索之感。纵使陵容对哥哥有情,恐怕今生也已经注定是有缘无份了。夜风袭人,我不知怎的想起了温实初的那句话,“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于陵容而言,此话倒真真是应景。

  不知默默看了多久,陵容终于悄无声息地走了。

  我抬眼看一眼哥哥屋子里的灯光,心底暗暗吃惊,我一向自诩聪明过人,竟没有发现陵容在短短十几日中已对我哥哥暗生情愫,这情分还不浅,以至于她临进宫的前晚还对着哥哥的身影落泪。不知道是陵容害羞掩饰得太好还是我近日心情不快无暇去注意,我当真是疏忽了。若是哥哥和陵容真有些什么,那不仅是毁了他们自己,更是弥天大祸要殃及安氏和甄氏两家。

  我心里不由得担心,转念一想依照今晚的情形看来哥哥应该是不知道陵容对他的心思的。至多是陵容落花有意罢了。只是我应该适当地提点一下陵容,她进宫已是不易,不要因此而误了她在宫中的前程才好。

  回到房中,一夜无话。我睡觉本就轻浅,装了这多少心事,更是难以入眠。辗转反侧间,天色已经大亮。

  我在娘家的最后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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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0 14: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棠梨
  九月二十二日,宫中的大队人马,执礼大臣,太监宫女浩浩荡荡执着仪仗来迎接我和陵容入宫。虽说只是宫嫔进宫,排场仍是极尽铺张,更何况是一个门中抬出了两位小主,几十条街道的官民都涌过来看热闹。

  我含着泪告别了爹娘兄妹,乘轿进宫。当我坐在轿中,耳边花炮鼓乐声大作,依稀还能听见娘与妹妹们隐约的哭泣声。

  流朱和浣碧跟随我一同入了宫。她们都是我自幼贴身服侍的丫鬟。流朱机敏果决,有应变之才;浣碧心思缜密,温柔体贴。两个人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以后宫中的日子少不得她们扶持我周全。在宫中生存,若是身边的人不可靠,就如同生活在悬崖峭壁边,时时有粉身碎骨之险。

  吉时一到,我在执礼大臣的引导下搀着宫女的手下轿。轿子停在了贞顺门外,因是偏妃,不是正宫皇后,只能从偏门进。

  才下轿便见眉庄和陵容,悬着的一颗心登时安慰不少。因顾着规矩并不能说话,只能互相微笑示意。

  这一日的天气很好,胜过于我选秀那日,碧蓝一泓,万里无云。秋日上午的阳光带着温暖的意味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

  从贞顺门外看紫禁城的后宫,尽是飞檐卷翘,金黄翠绿两色的琉璃华瓦在阳光下粼粼如耀目的金波,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派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之气。

  我心中默默:这就是我以后要生存的地方了。我不自禁地抬起头,仰望天空,一群南飞的大雁嘶鸣着飞过碧蓝如水的天空。

  贞顺门外早有穿暗红衣袍的内侍恭候,在銮仪卫和羽林护军的簇拥下引着我和几位小主向各自居住的宫室走。进了贞顺门,过了御街从夹道往西转去,两边高大的朱壁宫墙如赤色巨龙,望不见底。其间大小殿宇错落,连绵不绝。走了约一盏茶的时分,站在一座殿宇前。宫殿的匾额上三个赤金大字:棠梨宫。

  棠梨宫是后宫中小小一座宫室,坐落在御花园西南角,相当僻静,是个两进的院落。进门过了一个空阔的院子便是正殿莹心堂,莹心堂后有个小花园。两边是东西配殿,南边是饮绿轩,供嫔妃夏日避暑居住。正殿、两厢配殿的前廊与饮绿轩的后廊相连接,形成一个四合院。莹心堂前有两株巨大的西府海棠,虽不在春令花季,但结了满株累累的珊瑚红果实,配着经了风露苍翠的叶子,煞是喜人。院中廊前新移植了一排桂树,皆是新贡的禺州桂花,植在巨缸之中。花开繁盛,簇簇缀于叶间,馥郁芬芳。远远闻见便如痴如醉,心旷神怡。堂后花园遍植梨树,现已入秋,一到春天花开似雪,香气怡人,是难得的美景。难怪叫“棠梨宫”,果然是个绝妙所在。

  我在院中默默地站了片刻,扫视两边规规矩矩跪着的太监宫女们一眼,微微颔首,随口问:“新移的桂花?”身边搀扶我的宫女恭谨地回答:“皇后吩咐,宫中新进贵人,所居宫室多种桂花,以示新贵入主,内宫吉庆。”

  我心想,吉庆是好的,只是皇后这么做太过隆重了一点,仿佛在刻意张耀什么。面上却不动声色,由着她们小心地扶着我进了正殿坐下。

  莹心堂正间,迎面是地平台,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前,设了蟠龙宝座、香几、宫扇、香亭,上悬先皇隆庆帝御书的“茂修福惠”匾额。这里是皇上临幸时正式接驾的地方。

  我在正间坐下,流朱浣碧侍立两旁。有两名小宫女献上茶来。棠梨宫首领太监康禄海和掌事宫女崔槿汐进西正间里,向我叩头请安,口中说着:“奴才棠梨宫首领太监正七品执守侍康禄海参见莞贵人,愿莞贵人如意吉祥。”“奴婢棠梨宫掌事宫女正七品顺人崔槿汐参见莞贵人,愿莞贵人如意吉祥。”

  我看了他们俩一眼,康禄海三十出头,一看就是精明的人,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会转。崔槿汐三十上下,容长脸儿,皮肤白净,双目黑亮颇有神采,很是稳重端厚。我一眼见了就喜欢。

  他们俩参拜完毕,又率其他在我名下当差的四名太监和六名宫女向我磕头正式参见,一一报名。我缓缓地喝着六安茶,看着上头的花梨木雕花飞罩,只默默地不说话。

  我知道,在下人面前,沉默往往是一种很有效的威慑。果然,他们低眉垂首,连大气也不敢出,整个莹心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茶喝了两口,我才含着笑意命他们起来。

  我合着青瓷盖碗,也不看他们,只缓缓地对他们说:“今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在我名下当差,伶俐自然是很好的。不过……”我抬头冷冷地扫视了一眼,说道:“做奴才最要紧的是忠心,若一心不在自己主子身上,只想着旁的歪门邪道,这颗脑袋是长不安稳的!当然了,若你们忠心不二,我自然厚待你们。”

  站在地下的人神色陡地一凛,口中道:“奴才们决不敢做半点对不起小主的事,必当忠心耿耿侍奉小主。”

  我满意地笑了笑,说一句“赏”,流朱、浣碧拿了预先准备好的银子分派下去,一屋子太监宫女喏喏谢恩。

  这一招恩威并施是否奏效尚不能得知,但现下是镇住了他们。我知道,今后若要管住他们老实服帖地侍候办事,就得制住他们。不能成为软弱无能被下人蒙骗欺哄的主子。

  槿汐上前说:“小主今日也累了,请先随奴婢去歇息。”

  我疑惑道:“不引我去参见本宫主位么?”

  槿汐答道:“小主有所不知,棠梨宫尚无主位,如今是贵人位份最高。”

  我刚想问宫中还住着什么人,槿汐甚是伶俐,知我心意,答道:“此外,东配殿住着淳常在,是四日前进的宫;西配殿住的是史美人,进宫已经三年。稍候就会来晋见贵人小主。”

  我含笑说一句“知道了”。

  莹心堂两边的花梨木雕翠竹蝙蝠玻璃碧纱橱和花梨木雕并蒂莲花玻璃碧纱橱之后分别是东西暖阁。东暖阁是皇帝驾幸时平时休息的地方,西暖阁是我平日休息的地方,寝殿则是在莹心堂后堂。

  槿汐扶着我进了后堂。后堂以花梨木雕万福万寿边框镶大玻璃隔断,分成正次两间,布置得十分雅致。

  我和言悦色地问槿汐:“崔顺人是哪里人?在宫中当差多久了?”

  她面色惶恐,立即跪下说:“奴婢不敢。小主直呼奴婢贱名就是。”

  我伸手扶她起来,笑说:“何必如此惶恐。我一向是没拘束惯了的,咱们名分上虽是主仆,可是你比我年长,经得事又多,我心里是很敬你的。你且起来说话。”

  她这才起身,满脸感激之情,恭声答道:“小主这样说真是折杀奴婢了。奴婢是永州人,自小进宫当差,先前是服侍钦仁太妃的。因做事还不算笨手笨脚,才被指了过来。”

  我的笑意越发浓,语气温和:“你是服侍过太妃的,必然是个稳妥懂事的人。我有你伺候自然是放一百二十个心。以后宫中杂事就有劳你和康公公料理了。”

  她面色微微发红,恳切地说:“能侍奉小主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定当尽心竭力。”

  我转头唤来浣碧,说:“拿一对金镯子来赏崔顺人。”又嘱浣碧拿了锭金元宝额外赏给康禄海。

  康禄海受宠若惊地进来和槿汐恭恭敬敬地谢了,服侍我歇息,又去照料宫中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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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0 14: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合心
  才睡过午觉,犹自带着慵懒之意。槿汐带着宫女品儿、佩儿和晶清、菊清服侍我穿衣起床。她们四个的年纪都不大,品儿佩儿十四五的样子,晶清和菊清大些,有十八了,跟着槿汐学规矩学伺候主子,也是很机灵的样子。

  才穿戴完毕,太监小印子在门外报史美人和淳常在来看我。

  史美人身材修长,很有几分姿色,尤其是鼻子,长得很是美丽。只是她眉宇间神色有些寂寥,想来在宫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对我却甚是客气。甚至,还有点讨好的意味。淳常在年纪尚小,才十三岁,个子娇小,天真烂漫,脸上还带着稚气。大家十分客气地见了礼,坐下饮茶。

  史美人虽然位份虽然比我低,但终究比我年长,又早进宫,我对她很是礼让,口口声声唤她“史姐姐”,又让人拿了点心来一起坐着吃。淳常在年纪小,又刚进宫,还怯生生的,便让人换了鲜牛奶茶给她,又多拿糖包、糖饼、炸馓子、酥儿印、芙蓉饼等样子好看的甜食给她。她果然十分欢喜,过不得片刻,已经十分亲热地喊我“莞姐姐”了。

  我真心喜欢她,想起家中的玉姚和玉娆,备觉亲切。她们起身辞出的时候,我还特特让品儿拿了一包糕点带给她。

  看她们各自回了寝宫,我淡淡的对槿汐说:“史美人的确很美丽。”她微微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极快地向四周扫了一眼,眼见无人,方走近我身畔说,说了一句:“华妃娘娘才貌双全,宠冠后宫。”我心中暗赞她谨言慎行,这一句虽是貌似牛头不对马嘴,但我心中已是了然史美人的确已不受宠爱。

  难怪她刚才看我的神色颇为古怪,嫉妒中夹杂着企盼,语气很是谦卑。多半是盼望我获宠后借着与我同住一宫的方便能分得些许君恩。我微微摇头,只觉得她可怜,不愿再去想她。

  独自进晚膳,看见槿汐领着流朱浣碧垂手侍立一旁,门外虽站了一干宫女太监,却是鸦雀之声不闻,连重些的呼吸声也听不见,暗道宫中规矩严谨,非寻常可比。

  用完了膳,有小宫女用乌漆小茶盘捧上茶来。芳若姑姑曾说过宫中用膳完毕奉上的第一盅茶是漱口用的,以解饭食后口中油腻。果然又捧过漱盂来让我漱了口,这才奉上喝的茶水。我抿了一口,笑着说:“饭菜先别撤下去。你们也别干站着了,就着这些菜吃了。别为了伺候我把自己个儿给饿坏了。”

  几个人忙着谢了恩端了去吃。

  我自顾自走进暖阁歪着歇息,望着对面椅上的石青撒花椅搭,心事茫然如潮,纷纷扰扰仿佛椅搭上绣着的散碎不尽的花纹。

  一夜无话。

  次日起来梳洗完毕,用过早膳,门外的康禄海尖细着嗓音高声禀报有黄门内侍江福海来传旨。我急忙起身去莹心堂正间接旨,心知黄门内侍是专门服侍皇后的太监,必是有懿旨到了。

  恭谨地跪下,听懿旨:“奉皇后懿旨,传新晋宫嫔于三日后卯时至凤仪宫昭阳殿参见皇后及后宫嫔妃。”

  我忙接了旨,命槿汐好生送了出去。

  芳若姑姑说过,只有参见了后妃,才能安排侍寝。这三天权作让新晋宫嫔适应宫中起居。

  黄门内侍刚走,又报华妃有赏赐下来。

  华妃的宫中首领太监周宁海上前施礼请了安,挥手命身后的小太监抬上三大盒礼物,笑逐颜开地对我说:“华妃娘娘特地命奴才将这些礼物赏赐给小主。”

  我满面笑容地说:“多谢娘娘美意。请公公向娘娘转达臣妾的谢意。公公,请喝杯茶歇歇再走。”

  周宁海躬身道:“奴才一定转达。奴才还要赶着去别的小主那里,实在没这功夫,辜负莞贵人盛情了。”

  我看了浣碧一眼,她立刻拿出两个元宝送上。我笑着说:“有劳公公。那就不耽误公公的正事了。”周宁海双目微垂,忙放入袖中笑着辞去。

  品儿和佩儿打开盒子,盒中尽是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品儿喜滋滋地说:“恭喜小主。华主子对小主很是青眼有加呢。”我扫一眼其他人,脸上也多是喜色,遂命太监抬着收入库房登记。

  眼见众人纷纷散了,流朱跟上来说:“才刚打听了,除了眉庄小主与小姐的相差无几,别的小主那里并无这样厚重的赏赐。”

  我嘴角的笑意渐渐退去,流朱看我脸色,小声地说:“华妃娘娘这样厚赏,恐怕是想拉拢眉庄小主和小姐您。”

  我看着朱红窗棂上糊着的密密的棉纸,沉声道:“是不是这个意思还言之过早。”

  华妃的赏赐一到,丽贵嫔和曹容华的赏赐随后就到了。我从槿汐处已经得知丽贵嫔和曹容华是华妃的心腹,一路由华妃悉心培植提拔上来,在皇帝那里也有几分宠爱。虽不能和华妃并论,但比起其他嫔妃已是好了很多。

  其他嫔妃的赏赐也源源不断地送来,一上午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等过了晌午,我已感觉疲累。只吩咐槿汐、流朱和浣碧三人在正间接收礼物,自己则穿着家常服色在暖阁次间的窗下看书。看了一会儿,眼见阳光逐渐暗了下去,在梅花朱漆小几上投下金红斑驳的光影,人也有些懒懒的。忽听见门外报沈小仪来看我,心中登时欢喜,搁下书起身去迎。才走到西正间,眉庄已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口中说:“妹妹好悠闲。”

  我笑着说:“刚进宫的人哪有什么忙的?”假意嗔怪道:“眉姐姐也不早来看我,害我闷得慌!”

  眉庄笑言:“你还闷得慌?怕是接赏赐接得手软吧。”

  我笑意淡下来,见身边只剩眉庄的贴身丫鬟采月在,才说:“姐姐难道不知道,我是不愿意有这些事的?”

  眉庄携了我的手坐下,方才低声说:“我得的赏赐也不少,这是好事。但也只怕是太招摇了,惹其他新晋的宫嫔侧目。”

  我微微叹了一声:“我知道。也只有自己好自为之了。”

  聊了一会儿,康禄海进来问:“晚膳已经备好了,贵人是现在用呢还是等下再传。”

  我道:“即刻传吧,热热的才好。我与小仪小主一起用。”

  眉庄笑说:“来看看你,还扰你一顿饭。”

  我看着她说:“姐姐陪我吃才热闹呢,我看着姐姐能多吃一碗饭下去。”

  眉庄奇道:“这是怎么说?”

  我眼睛一眨,学着讲席夫子的样子,虚捋着胡子说:“岂不闻古人云‘秀色可餐’也。”

  眉庄笑着啐我:“没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样子!”

  寂然饭毕,与眉庄一起坐在灯下看绣花样子。

  一抬头见安陵容笑吟吟地站在碧纱橱下,心里惊喜,连忙招她一起坐下,一面嗔怪外面的太监怎么不通报。陵容微微有些窘迫,道:“莞姐姐别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传的,想让姐姐惊喜,不料却让姐姐恼了,是陵容的错。”

  我急忙笑道:“你哪里来的错,你是好意。我不过白说他们一句,你别急。”

  陵容这才展颜笑了,一同坐下。她对眉庄说:“方才去畅安宫看姐姐,想与姐姐一同过来拜会莞姐姐,不料姐姐存菊堂的宫女说姐姐先过来了,可是妹妹晚了一步。”

  眉庄笑道:“一点不晚,正好一起看绣花样子呢,嬛妹妹的手巧得很。”我脸上微微一红,不接她的话。

  浣碧斟了茶来:“安选侍请用茶。浣碧知道选侍不爱喝六安茶,特意换了香片。”

  陵容笑着说:“多谢你费心记着。”

  浣碧福了福说:“陵容小主与眉庄小主与我家小姐情如姐妹,奴婢安敢不用心呢?”

  眉庄笑起来:“好一张巧嘴!果然是你身边的人,有其主必有其仆。”

  我脸上更红:“眉姐姐向来爱拿我取笑。她哪里伶俐呢,不过是服侍的我久了比别人多长着点记性罢了。”

  眉庄道:“自然是自幼服侍咱们的丫头体贴些。”又问陵容:“你并没带贴身丫鬟进来,如今伺候你的宫女有几个?服侍的好不好?”

  陵容答道:“好是还好,有四个,只不过有两个才十二,也指望不上她们做什么。好在我也是极省事的,也够了。”

  我皱了皱眉:“这点子人手怎么够?带出去也不像话!”

  唤了屋外的槿汐进来,道:“把我名下满十八的宫女指一个过去伺候安选侍。”

  槿汐答应了,出去片刻又过来回:“奴婢指了菊清,她曾在四执库当差,人还算稳当。”

  我点点头,让她下去,对陵容说:“待会儿让她跟你回去。你有什么不够的,尽来告诉我和眉姐姐。”

  眉庄点头说:“有我们的自然也有你的,放心。今日新得了些赏赐,有几匹缎子正合你穿,等下差人送去你明瑟居。”

  陵容很是感激:“姐姐们的情谊陵容只有心领了。”

  我接口说:“这有什么呢?你我姐妹在这宫中互相照顾是应当的。”

  我们三人互相凝视一笑,彼此心意俱是了然,六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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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0 14: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华妃世兰
  三日后才四更天就起了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这是进宫后第一次觐见后宫后妃,非同小可。一宫的下人都有些紧张,伺候得分外小心周到。

  流朱浣碧手脚麻利地为我上好胭脂水粉,佩儿在一旁捧着一盘首饰说:“第一次觐见皇后,小主可要打扮得隆重些,才能艳冠群芳呢。”流朱无声地回头看她一眼,她立刻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我顺手把头发捋到脑后,淡淡地说:“梳如意高寰髻即可。”这是宫中最寻常普通的发髻。佩儿端了首饰上来,我挑了一对玳瑁制成菊花簪,既合时令,颜色也朴素大方。髻后别一只小小的银镏金的草虫头(1)。又挑一件浅红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穿上,颜色喜庆又不出挑,怎么都挑不出错处的。心知我在新晋宫嫔中已占尽先机招人侧目,这次又有华妃在场,实在不宜太过引人注目,越低调谦卑越好。槿汐进来见我如斯打扮,朝我会心一笑。我便知道她很是赞成我的装扮,心智远胜诸人。我有心抬举槿汐,只是与她相处不久,还不知根知底,不敢贸然信任,付以重用。

  宫轿已候在门口,淳常在也已经梳洗打扮好等着我。两人分别上了轿,康禄海和槿汐随在轿后一路跟了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轿外有个尖细的嗓音喊:“凤仪宫到,请莞贵人下轿。”接着一个内监挑起了帘子,康禄海上前扶住我的手,一路进了昭阳殿。

  十五名秀女已到了八九,嫔妃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肃然无声。只听得密密的脚步声,一阵环佩叮当,香风细细,皇后已被簇拥着坐上宝座。众人慌忙跪下请安,口中齐齐道:“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头戴紫金翟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气度沉静雍容。皇后笑容可掬地说:“妹妹们来得好早。平身吧!”

  江福海引着一众新晋宫嫔向皇后行叩拜大礼。皇后受了礼,又吩咐内监赏下礼物,众人谢了恩。

  皇后左手边第一个位子空着,皇后微微一垂目,江福海道:“端妃娘娘抱恙,今日又不能来了。”

  皇后“唔”一声,关切道:“端妃的身子总不见好,等礼毕你遣人去瞧瞧。”

  江福海又朝皇后右手边第一位一引,说:“众小主参见华妃娘娘。”

  我飞快地扫一眼华妃,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华妃体态纤侬合度,肌肤细腻,面似桃花带露,指若春葱凝唇,万缕青丝梳成华丽繁复的缕鹿髻(2),缀满珠玉。衣饰华贵仅在皇后之下。果然是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

  华妃“恩”了一声,并不叫“起来”,也不说话,只意态闲闲地拨弄着手指上的一枚翠玉戒指,看了一会儿,又笑着对皇后说:“今年内务府送来的玉不是很好呢,颜色一点不通翠。”

  皇后微微一笑,只说:“你手上的戒指玉色不好那还有谁的是好的呢?你先让诸位妹妹们起来吧。”

  华妃这才作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转过头来对我们说:“我只顾着和皇后说话,忘了你们还拘着礼,妹妹们可别怪我。起来吧。”

  众小主这才敢站起身来,我口中说着“不敢”,心里却道:好大的一个下马威!逼得除了皇后之外的所有妃嫔必须处处顾忌她!

  忽听得华妃笑着问:“沈小仪与莞贵人是哪两位?”

  我与眉庄立刻又跪下行礼,口中道:“臣妾小仪沈眉庄”

  “臣妾贵人甄嬛参见华妃娘娘,愿娘娘吉祥。”

  华妃笑吟吟地免了礼,说道:“两位妹妹果然姿色过人,难怪让皇上瞩目呢。”

  我与眉庄脸色俱是微微一变,眉庄答道:“娘娘国色天香,雍容华贵,才是真正令人瞩目。”

  华妃轻笑一声:“沈妹妹好甜的一张小嘴。但说道国色天香,雍容华贵,难道不是更适合皇后么?”

  我心中暗道:好厉害的华妃,才一出语就要挑眉庄的不是。于是出声道:“皇后母仪天下,娘娘雍容华贵,臣妾们望尘莫及。”华妃这才嫣然一笑,撇下我俩与其他妃子闲聊。

  华妃下手是悫妃。皇帝内宠颇多,可是皇后之下名位最高的只有华妃、端妃、悫妃三人。不仅正一品贵淑德贤四妃的位子都空着,连从一品的夫人也是形同虚设。端妃齐月宾,是虎贲将军齐敷的女儿,入宫侍驾最早,是皇帝身边第一个妃嫔,又与当今皇后同日册封为妃,资历远在华妃甚至两任皇后之上,十余年来仍居妃位,多半也是膝下无所出的缘故,更听闻她体弱多病,常年见君王不过三数面而已。悫妃是皇长子生母,虽然母凭子贵晋了妃位,却因皇长子天生顽劣不被皇帝待见,连累生母也长年无宠,地位连普通嫔妃也不如,只得谨慎度日。华妃入宫不过三四年的光景,能位列此三妃之首已是万分的荣宠了。

  当今皇后是昔日的贵妃,位分仅次于家姊纯元皇后,一门之中出了太后之外,还有一后一妃,权势显赫于天下,莫能匹敌。当年与贵妃并列的德妃、贤妃均已薨逝。听闻二妃之死皆与纯元皇后仙逝有关,一日之间皇帝失了一后二妃和一位刚出生便殁了的皇子,伤痛之余便无意再立位尊的妃嫔,寄情的后宫诸女除有殊宠的之外位分皆是不高。

  一一参见完所有嫔妃,双腿已有些酸痛。皇后和蔼地说:“诸位妹妹都是聪明伶俐,以后同在宫中都要尽心竭力地服侍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孙。妹妹们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众人恭恭敬敬地答了“是”。皇后又问江福海:“太后那边怎么说?”

  江福海答道:“太后说众位的心意知道了。但是要静心礼佛,让娘娘与各位妃嫔小主不用过去颐宁宫请安了。”

  皇后点了点头,对众人说:“诸位妹妹都累了,先跪安吧。”

  一时间众人散去,我与眉庄、陵容结伴而行。身后有人笑道:“刚才两位姐姐口齿好伶俐,妹妹佩服。”三人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同届入宫的梁才人,只见她款步上前,语含挑衅:“两位姐姐让奴才们拿着那么多赏赐,宫中可还放得下吗?”

  眉庄笑了笑,和气地说:“我与莞贵人都觉得众姐妹应该同享天家恩德,正想回到宫中后让人挑些好的送去各位姐妹宫中。没承想梁妹妹先到,就先挑些喜欢的拿去吧。”说着让内监把皇后赏下的东西捧到梁才人面前。

  不料梁才人看也不看,微微冷笑:“姐姐真是贤德,难怪当日选秀皇上也称赞呢。看来姐姐还真是会邀买人心!”

  眉庄纵使敦厚有涵养,听了这么露骨的话脸上也登时下不来,窘在那里,气得满脸躁红。我心中不忿,这样德行的人竟也能选入宫中来,枉费了她一副好样貌!但是我与眉庄行事已经惹人注目,若再起事端恐怕就要惹火烧身了。正犹豫间,眉庄紧紧握住我衣袖,示意我千万不要冲动。

  只见素日怯弱的陵容从身后闪出,走到梁才人面前微笑说:“听闻梁姐姐出身书香门第?妹妹真是好生敬仰!”

  梁才人傲然道:“我家中是浔阳出名的书香世家,岂是你小小县丞之女可比?真真是俗不可耐!”

  陵容不愠不恼,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说:“妹妹本来对姐姐慕名已久,可惜百闻不如一见。妹妹真是怀疑关于姐姐家世的传闻是讹传呢。”

  梁才人犹自不解,絮絮地说:“你若不信可去浔阳一带打听……”我和陵容眉庄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身后的内监宫女都捂着嘴偷笑。世上竟有这样蠢笨的人,还能被封为才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梁才人见我们笑得如此失态,才解过味来。顿时怒色大现,伸掌向陵容脸上掴去。我眼疾手快一步上前伸掌格开她的巴掌,谁料她手上反应奇快,另一手高举直挥过来,眼看我避不过,要生生受她这掌掴之辱。她的手却在半空中被人一把用力抓住,再动弹不得。

  我往梁才人身后一看,立刻屈膝行礼:“华妃娘娘吉祥!”陵容眉庄和一干宫人都被梁才人的举动吓得怔住,见我行礼才反应过来,纷纷向华妃请安。

  梁才人被华妃的近身内监周宁海牢牢抓住双手,既看不见身后情形也反抗不了,看我们行礼请安已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瘫软。华妃喝道:“放开她!”

  梁才人双脚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话也说不完整,只懂得拼命说“华妃娘娘饶命。”

  我们三人也低着脑袋,不知华妃会如何处置我们。华妃坐在宫人们端来的坐椅上,闲闲地说:“秋来宫中风光很好啊。梁才人怎不好好欣赏反而在上林苑中这样放肆呢?”

  梁才人涕泪交加,哭诉道:“安选侍出言不逊,臣妾只是想训诫她一下而已。”

  华妃看也不看她,温柔的笑起来:“我以为中宫和我都已经不在了呢,竟要劳烦梁才人你来训诫宫嫔,真是辛苦。”她看一眼地上浑身发抖的梁才人,“只是本宫怕你承担不起这样的辛苦,不如让周公公带你去一个好去处吧!”她的声音说不出的妩媚,可是此情此景听来不由得让人觉得字字惊心,仿佛这说不尽的妩媚中隐藏的是说不尽的危险。

  她悠然自得地望着上林苑中鲜红欲滴的枫树,缓缓说:“今年的枫叶这样红,就赏梁才人‘一丈红’吧。”

  我闻言悚然一惊,“一丈红”是宫中惩罚犯错的妃嫔宫人的一种刑罚,取两寸厚五尺长的板子责打女犯臀部以下部位,不计数目打到筋骨皆断血肉模糊为止,远远看去鲜红一片,故名“一丈红”。如此酷刑,梁才人这一双腿算是废了!

  周宁海应了一声,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内监一同拖着梁才人走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梁才人已然昏死过去!

  我的心“嘭嘭”乱跳,华妃果然是心狠手辣,谈笑间便毁了梁才人的双腿。我愈想愈是心惊,静寂片刻,才闻得华妃说:“刚才梁氏以下犯上,以位卑之躯意图殴打贵人,让三位妹妹受惊了。先下去歇息吧。”

  众人如逢大赦,急忙告辞退下。只听“哎哟”一声呻吟,却是陵容已经吓得腿也软了。华妃轻笑一声,甚是得意。

  我和眉庄立刻扶了陵容离去,直走了一柱香时间才停下来。我吩咐所有跟随的宫人们先回去,与她们两个在上林苑深处的“松风亭”坐下。我这才取出丝巾擦一下额上的冷汗,丝巾全濡湿了;抬头看眉庄,她脸色煞白,仿佛久病初愈;陵容身体微微颤抖;三人面面相觑,俱是感到惊惧难言。久久陵容才说一句“吓死我了”。

  我沉吟片刻说:“素闻华妃专宠无人敢掖其锋,却不想她如斯狠辣……”

  眉庄长叹一声:“只是可惜了梁才人,她虽然愚蠢狂妄,却罪不至此。”

  陵容急忙向左右看去,生怕被华妃的耳目听了去,直到确信四周无人,才极小声地说:“华妃严惩梁才人,似乎有意拉拢我们。”

  我沉默良久,见眉庄眼中也有疑虑之色,她低声说:“以后要仰人鼻息,日子可是难过了……”

  三人听着耳边秋风卷起落叶的簌簌声,久久无言。

  注释

  (1)、草虫头:金玉制成的草虫形首饰

  (2)、薛琮称缕鹿髻为“有上下轮,谓逐层如轮,下轮大,上轮小,其梳饰此髻时必有柱。”从以上的描述上看,缕鹿髻不可谓不复杂而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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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0 14: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百计避敌(上)
  回到莹心堂已是夜幕降临的时分,槿汐等人见我良久不回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我回来都是松了一口气,说是皇后传下了懿旨,从明晚起新晋宫嫔开始侍寝,特地嘱咐我好生准备着。我听了更是心烦意乱。晚膳也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汤便独自走到堂前的庭院里散心。

  庭院里的禺州桂花开得异常繁盛,在澹澹的月光下如点点的碎金,香气馥郁游离。我无心赏花,遥望着宫门外重叠如山峦的殿宇飞檐,心事重重。

  华妃对我和眉庄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似乎想拉拢我们成为她的羽翼又保留了一定的态度,所以既在昭阳殿当众出言打压又在上林苑中为我严惩梁才人出气。可是她那样刁滑,梁才人分明是说为训诫陵容才出手,华妃却把责罚她的理由说成是梁氏得罪我。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已树敌不少。从梁才人的态度便可发现众人的嫉妒和不满。只是梁氏骄躁,才会明目张胆地出言不逊和动手。但这样的明刀明枪至少还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明日头一个被选中侍寝受到皇帝宠爱以致频频有人在背后暗算,那可真是防不胜防,恐怕我的下场比梁氏还要凄惨百倍!

  一想到此,我仍是心有余悸。华妃虽然态度暧昧,但目前看来暂时还在观望,不会对我怎么样。可是万一我圣眷优渥危及她的地位,岂不是要成为她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那我在这后宫之中可是腹背受敌,形势大为不妙。爹娘要我保全自己,万一我获罪,连甄氏一门也免不了要受牵连!

  我望着满地细碎凋落的金桂,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夜风吹过身上不由得漫起一层寒意,忽觉身上一暖,多了一件缎子外衣在身。回头见浣碧站在我身后关心地说:“夜来风大,小姐小心着凉。”

  我疲倦地一笑:“我觉得身子有点不爽快,命小允子去请太医来瞧瞧。记着,只要温实初温大人。”浣碧慌忙叫流朱一同扶了我进去,又命小允子去请温实初不提。

  温实初很快就到了。我身边只留流朱浣碧二人服侍,其他人一律候在外边。温实初搭了脉,又看了看我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不知小主的病从何而起?”

  我淡淡地说:“我日前受了些惊吓,晚间又着了凉。”

  我看他一眼,他立刻垂下眼睑不敢看我。我徐徐地说:“当日快雪轩厅中大人曾说过会一生一世对甄嬛好,不知道这话在今日还是否作数?”

  温实初脸上的肌肉突的一跳,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一句,立刻跪下说:“小主此言微臣承受不起。但小主知道臣向来遵守承诺,况且……”他的声音低下去,却是无比坚定诚恳:“无论小主身在何处,臣对小主的心意永志不变。”

  我心下顿时松快,温实初果然是个长情的人,我没有看错。抬手示意他来:“宫中容不下什么心意,你对我忠心肯守前约就好。”我声音放得温和:“如今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温大人肯否帮忙?”

  他道:“小主只需吩咐。”

  我面无表情直视着明灭不定的烛焰,低声说:“我不想侍寝。”

  他神色一凛,转瞬间恢复正常,说:“小主好生休息,臣开好了方子就让御药房送药过来。”

  我吩咐流朱:“送大人。”又让浣碧拿出一锭金子给温实初,他刚要推辞,我小声说:“实是我的一点心意,况且空着手出去外边也不好看。”他这才受了。

  浣碧服侍我躺下休息。温实初的药很快就到了,小印子煎了一服让我睡下。次日起来病发作得更厉害。温实初禀报上去:莞贵人心悸受惊,感染风寒诱发时疾,需要静养。皇后派身边的刘安人来看望了一下,连连惋惜我病得不是时候。我挣扎着想起来谢恩却是力不从心,刘安人便匆匆起身去回复了。

  皇后指了温实初替我治病,同时命淳常在和史美人搬离了棠梨宫让我好好静养。我派槿汐亲自去凤仪宫谢了恩,开始了在棠梨宫独居的生活。

  病情一传出,宫中人人在背后笑话我,无不以为我虽貌美如花却胆小如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众人对华妃的畏惧更是多了一层。

  开始的日子还好,华妃以下的妃嫔小主还亲自来拜访问候,华妃也遣了宫女来看望,很是热闹。一个月后我的病仍无好转之象,依旧缠绵病榻,温实初的医术一向被宫中嫔妃称赞高明,他也治疗得很殷勤,可是我的病还是时好时坏的反复。温实初只好向上禀报我气弱体虚,不敢滥用虎狼之药,需要慢慢调养。这一调养,便是没了期限。消息一放出去,来探望的人也渐渐少了,最后除了淳常在偶尔还过来之外,时常来的就是眉庄陵容和温实初了,真真是庭院冷落,门可罗雀。谁都知道,一个久病不愈的嫔妃,即使貌若天仙也是无法得见圣颜的,更不要说承恩获宠了!好在我早已经料到了这种结果,虽然感叹宫中之人趋炎附势,却也乐得自在,整日窝在宫中看书刺绣,慢慢“调理”身体。

  我虽独居深宫,外面的事情还是瞒不过我,通过眉庄和陵容传了进来。只是她们怕碍着我养病,也只说一句半句的。可是凭这只字片语,我也明白了大概。梁才人事件和我受惊得病后,华妃的气焰已经如日中天,新晋宫嫔中以眉庄最为得宠,侍寝半月后晋封为嫔,赐号“惠”。其次是良媛刘令娴和恬贵人简佩筠,只是还未成气候。旧日妃嫔中端妃、欣贵嫔、丽贵嫔和秦芳仪也还受宠。眉庄入宫才一月,还不足以和华妃抗衡,所以事事忍让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妃嫔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不断,人们在争斗中也渐渐淡忘了我这个患病的贵人。


희준!!!사 랑 해 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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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10 14: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百计避敌(下)
  日子很清闲地过了月余,我却觉出了异样。康禄海和他的徒弟小印子越来越不安分,渐渐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支使他们做些什么也是口里应着脚上不动,所有的差使和活计全落在小太监小允子和另一个粗使太监身上。康禄海和小印子一带头,底下有些宫女也不安分起来,仗着我在病中无力管教,总要生出些事情,逐渐和流朱、浣碧拌起嘴来。

  有一日上午,我正坐在西暖阁里间窗下喝槿汐做的花生酪,康禄海和小印子请了安进来,“扑通”跪在榻前,哭喊着说:“奴才再不能服侍小主了!”

  我一惊,立即命他们起来说话。康禄海和小印子站在我面前,带着哭音说丽贵嫔指名要了他们去伺候。我扫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拿袖子去擦眼角。我眼尖,一眼看见他擦过眼角的袖子一点泪痕也没有,情知他作假,也不便戳穿他,只淡淡地说:“知道了。这是个好去处,也是你们的造化。收拾好东西过了晌午就过去吧。用心伺候丽主子。”我心中厌恶,说完再不去看他们,只徐徐喝着花生酪。一碗酪喝完,我想了想,把一屋子下人全唤了进来,乌压压跪了一地。

  我和颜悦色地说:“我病了也有两个多月了。这些日子精神还是不济,怕是这病还得拖下去。我的宫里奴才那么多,我也实在不需要那么些人伺候。说实话,那么多人在跟前转来转去也是嫌烦。所以我今儿找你们进来,是有句话要问你们:我想打发几个奴才出去,让他们去别的妃嫔跟前伺候,也别白白耗在我这里。你们有谁想出去的,来我这里领一锭银子便可走了。”

  几个小宫女脸上出现跃跃欲试的表情,却是谁也不敢动,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又说:“今儿丽贵嫔那里已经指名要了康公公和印公公去伺候,收拾了东西就走。你们还不恭喜他们俩。”

  众人稀稀落落地说了几句“恭喜”,流朱却是忍耐不住,咬牙说:“康公公,小主素日待你不薄,有什么赏赐也你得头一份儿。怎么如今攀上了高枝儿却说走就走?”

  小印子见她如此气势汹汹,早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康禄海倒是神色不变说:“流朱姑娘错怪了,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奴才一心想伺候莞贵人,谁知丽主子指了名,奴才也是没法子。”

  流朱冷笑一声:“好个身不由己,我却不知道这世上竟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既是你一心想伺候贵人,这就给你个表忠心的机会,你去辞了丽主子,告诉她你是个忠仆,一身不侍二主。丽主子自然不怪你,还要称赞你这份忠心呢!”康禄海和小印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流朱抢白得十分尴尬。

  我假装嗔怒道:“流朱,康公公的‘忠心’我自然知道,只是人往高处走,拿银子给他吧!”

  浣碧漫步走上前,把银子放到康禄海手中,微笑着说:“康公公可拿稳了。这银子可是你一心念着的莞贵人赏你的,你可要认的真真儿的。好好收藏起来,别和以后丽贵嫔赏赐的放混了,以表你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忠心。”又给小印子:“印公公,你也拿好了。以后学着你师傅的忠心,前程似锦呢。”康禄海显然十分羞恼,却始终不敢在我面前发作,灰溜溜地胡乱作了个揖拉着小印子走出了棠梨宫。

  我回头看着剩下的人,语气冰冷道:“今日要走便一起走了,我还有银子分你们。将来若是吃不了跟着我的苦再要走,只有拉去慎刑司罚做苦役的份,你们自己想清楚。”

  日光一分分的向东移去,明晃晃地照到地上,留下雪白的印子,西里间静得像一潭死水。终于有个女声小小声地说:“奴婢愚笨,怕是伺候不好小主。”我看也不看她,只瞟一眼浣碧,她把银子扔在地上,“咚”地一声响,又骨碌碌滚了老远,那人终是小心翼翼地伏过去捡了,又有两个人一同得了银子出去。

  大半天寂静无声,我回过身去,地上只跪着槿汐、品儿、佩儿、晶清和太监小允子和小连子。我一个一个扫视过去,见他们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才沉下声音说:“你们还有没有想走的?”

  槿汐直起身子,简短利落地说了一句:“奴婢誓死忠心莞贵人!”

  品儿、佩儿和晶清也一起大声说:“奴婢们誓死忠心小主,决不敢做那些个没人伦的事。”

  小允子跪着挪到我跟前,扯住我衣角哭着说:“奴才受贵人的大恩,决不敢背弃贵人。”

  我点点头:“你知道了?”

  小允子磕了个头说:“上月奴才的哥哥病在御厨房几天没人理会,小主在病中仍惦念着,还特特请了温大人去替他治病,奴才受了小主这等大恩,今生无以为报,只能尽心尽力侍奉小主。将来死了变个韦驮也要驮着小主成佛。”

  我“噗嗤”笑出声来:“真真是张猴儿的油嘴!”

  小允子“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说:“这都是奴才的真心话,决不敢诳骗小主!”

  我示意他起来:“再磕下去可要把头也磕破了,没的叫温大人再来看一次。”所有的人笑了起来。

  我又问小连子:“你呢?”小连子正色说:“小主对奴才们的好奴才看在眼睛里都记在心里,奴才不是没良心的人。”

  我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宫中也并不是人人都薄情寡义!我想了想说:“如今夜里冷了,小允子和小连子在廊上上夜也不是个事儿,给他们一条厚被,让他们守在配殿里,别在廊上了。”两人急忙谢了恩。我站起身一一扶起跪着的人,柔声说:“你们跟着我连一天的福也没享过。我只是个久病失势的贵人,你们这样待我,我也无法厚待你们。只是有我在的一日,绝不让你们在这宫里受亏待便是了。”众人正色敛容谢了恩。我对流朱浣碧说:“你们好好去整治一桌酒菜,今晚棠梨宫的人不分尊卑,一起坐下吃顿饭!”话音刚落,见人人都已热泪盈眶,我也不由得满心感动。

  棠梨宫已是冷清之地,天气日渐寒冷,夜寒风大,淳常在和眉庄、陵容也很少在夜里过来。夜来闩上宫门便是一个无人过问的地方。

  一夜饭毕,人人俱醉。宫中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样主仆不分地醉成一团。我病势反复,槿汐等人也不敢让我多喝,只是我坚持要尽兴,多喝了几杯就胡乱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头还有点昏昏的,槿汐便剪了两块圆圆的红绫子膏药贴在我两边太阳穴上。又拿了青盐给我搽牙,服侍我用茶水漱了口,听见窗外风声大作就躺在床上懒得起来。

  隔着老远就听见有人笑:“可要冻坏了!贵人好睡啊!”槿汐抱一个枕头让我歪着,见晶清引着两个穿着大红羽缎斗篷的人进来,揭下风帽一看,正是眉庄和陵容。眉庄上前来摸我的脸:“可觉得好些了?”

  我微微一笑:“老样子罢了。”陵容边解斗篷边说:“膏药贴成这样样子越发俏皮了,脸也映得红润些。”

  眉庄笑起来:“什么俏皮?仗着没人管越来越像个疯婆子!你别夸她,要不然她更得意了!”

  我看着她一身打扮微笑:“皇上新赏的料子和首饰吗?”她微微脸红,只一笑了事。

  我看着她头上那对玉鸦钗(1)说:“这个钗的样子倒大方,玉色也好。”

  陵容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眉姐姐如今圣眷很浓呢”

  眉庄脸更红,便问:“刚给你送了几篓银炭来,你的宫室冷僻,树木又多,怕是过几天更冷了对病情不好。”

  我笑笑:“哪里这样娇贵呢?分例的炭已经送来了。”

  陵容说:“可不是搁在廊下的!那是黑炭,灰气大,屋子里用不得的。眉姐姐该去禀告皇后娘娘一声儿,那些奴才怎么这样怠慢莞姐姐!”

  我连忙拦下:“奴才都是这样!且因你受宠,他们也并不敢十分怠慢我,分例还是一点不少的。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不是给我送来了?雪中送炭,这情意最可贵,比一百篓银炭都叫我高兴。”

  眉庄奇道:“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觉得你的宫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连那炭都是小允子接的,康禄海和小印子呢?”

  陵容插嘴说:“还有茶水上的环儿和洒扫的两个丫头?”

  我淡淡一笑:“康禄海和小印子被丽贵嫔指名要了去,被要走了才来告诉我。其他的都被我打发走了。”

  眉庄惊讶的很:“康禄海和小印子是你名下的人,丽贵嫔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了走?康禄海和小印子两个畜生竟也肯去?!”又问:“那些丫头怎么又被你打发了?”

  “心都不在这里了,巴不得展翅高飞呢,只怕我困住了她们。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患。不如早早轰走。”

  眉庄沉吟:“你的意思是……”

  我凝声说:“奴才在精不在多。与其她们无心留在这里,不如早走。一来留着真正忠心的好奴才;二来这里人多口杂,你们常常往来,那些有异心的奴才若是被其他的人收买了利用来对付咱们可就防不胜防了。”

  眉庄点点头:“还是你细心!我不曾防着这个,看来回去也要细细留心我那边的奴才,陵容也是。”

  陵容低声说:“是。”仔细瞧着我微微叹息了一声:“姐姐病中还这样操心,难怪这病长久未愈,焉知不正是因为这操心太过呢?”

  眉庄也是面有忧色:“照理说温太医的医术是很好的,怎么这病就是这样不见大好呢?”

  我安慰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最近天气寒冷就更难见好。不过,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了。”

  我又问:“华妃没有对你们怎么样吧?”

  眉庄看一眼陵容说:“也就这样,面子上还过得去。”

  我轻轻说:“我知道你敦厚谨慎,陵容又小心翼翼。只是不该忍的还是要说话,别一味隐忍骄纵了她。”

  眉庄会意,又问我:“上回送来的人参吃着可还好?”

  我笑笑:“劳你惦记着,很好。”

  坐了会儿,看看天色也不早了,眉庄笑着起身告辞:“说了半天的话,你也累了。不扰着你歇息,我们先走了。”

  我含笑命流朱送了她们出去。浣碧端了药进来,略微迟疑说:“小姐,这药可还吃吗?”

  我道:“吃。为什么不吃?”

  她面有难色:“好好的人吃着这药不会伤身体?”

  我微笑:“没事。他的药只是让我吃了面有病色,身体乏力罢了。而且我隔段时间服一次,不会有大碍。”我看她一眼:“除了你和流朱没有别人发现吧?”

  浣碧点头,说:“温大人的药很是高明,没人发现。只是小姐何苦连惠嫔小主和安选侍也瞒着?”

  我低声说:“正是因为我与她们情同姐妹,才不告诉她们。任何事都有万一,一旦露馅也不至于牵连她们进来。再说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走露风声,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碗里的药汁颜色浓黑,散发着一股酸甜的味道。我一仰头喝了。

  注释:

  (1)、玉鸦钗:“玉丫钗”。形似鸦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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