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0 11:4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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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释冤狱铁丐感皇恩 伴学子婉娘恋师情
按照太皇太后与康熙的密旨,魏东亭来到天牢释放了查伊璜。在他的心目中,这姓查的应当是一位惊天动地的伟男子,待到见面,不禁大失所望。原来不过是个六十多岁干瘦的老头儿,两撇花白胡子分的很开,显得滑稽可笑。再加上不修边幅,潦倒肮脏。除因吴六一的照顾,在狱中饮食颇佳,气色尚好之外,实在看不出有甚么出奇之处。
按照康熙的旨意,他悄悄领出人来,雇了轿直送九门提督府。门上的人只瞟了他一眼,便傲慢地说道:“提台正在签押房召集诸将议事,二位尊驾改日再来罢。”便坐下不理了。
久闻九门提督府里的人架子大,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魏东亭虽然未穿公服,穿的是原来内务府的便衣,但平日在等闲衙门里也是直出直入,从未受到过阻拦,没想到九门提督府不认帐。他想了想,换了笑脸,从怀中取了一锭小银递上,说道:“劳烦门官通禀一声,就说内务府魏东亭求见。”
“我早看出你是内务府的了。”那人也不接银子,只瞅着他们笑道:“你大概头一回来吧?我们衙门不兴这个!提台赏赐多,罚得也重,为你这点银子吃一顿毛板子,不合算!”
魏东亭还待要说,查伊璜在旁开了口,“甭传了!我找姓吴的也没甚么事。魏大人,咱们走!”说着拔脚便走。
“查先生!”魏东亭几步赶上,赔笑道:“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刚才咱们说得好好的,就先到舍下盘桓几日再说吧!”
不料这戈什哈一听“查先生”三字,像被电击一般跳了起来,连跨几步赶过来打了一揖,问道:“您姓查?查伊璜老爷是您甚么人?”
查伊璜老头儿倔着不答话。魏东亭忙接上去说:“这位便是查伊璜老先生,刚刚被特赦从天牢里出来!”
“啊?”话音一落,那戈什哈大惊失色,倒身下拜道,“小的不知,有眼不识泰山,老爷您得包涵着点!”起身又打了个千儿飞也似地进去了。魏东亭吃惊之余又感诧异,只是愕然瞧着这位不起眼的老人。
片刻之间,只听咚咚咚三声炮响,提督府中门哗然洞开,几十名亲兵墨线般排成两行疾趋而出。魏东亭素闻铁丐其名,却从未见过面,此时留心抬眼观看,只见中间一人,五短身材,八字胡须,已除了冠服,只穿大衣裳,系着玄色腰带急步迎了出来,后面跟着五六位参将、副将,一个个都是笑容满面。魏东亭心中暗想,嗯,这就是名震京华的怪人“铁丐”吴六一了。
吴六一几步抢上,翻身跪倒,夫声痛哭道:“恩人!几时得脱囹圄,怎地也不先告诉我一声儿?”
查伊璜忙双手将他扶起,笑道:“不是你相救,我怎么出来。啊,是这位兄弟接我出来的。”
吴六一转身对魏东亭又是一个揖,说道:“敢问贵姓、台甫?”慌得魏东亭忙还礼不迭,笑道:“不敢,免贵姓魏,草名东亭,贱字虎臣便是!”
“久仰久仰!”吴六一笑道:“天子近臣!”说着便将二人往里让。两边兵丁将佐一个个按序排班垂手而立,站得笔直。魏东亭心中暗赞:“久闻吴铁丐治军严厉,真不含糊。乾清宫前,也不过如此整肃。”
方到二堂,便听里边一个人呵呵笑着迎了出来,说道:“提台大人今日喜从天来,我竟不在身边!”说着潇洒地向查、魏各作一个长揖。魏东亭一边还礼,一边想道,“众军士整肃如此,这人是谁,却如此放肆?”
方欲启问,便听吴六一笑着介绍说:“这是府中幕宾何志铭何先生。”
何志铭笑道:“提台天天放不下的心事就是查先生,今日我们可要叨光快活一番了!”回头又吩咐一旁戈什哈:“快快摆酒来!”严然是半个主人,魏东亭瞧着越发惊异,不得要领。
他哪里知道,这吴六一素日治军极严,下属稍有触犯军令,不论有面子没面子,就拖下去打得发昏。只因罚重赏也高,动辄千两银子,所以人们怕他、尊他、离不开他。但吴六一对文人墨客却极其宽厚,礼敬如宾。养着十几位翰墨高手为他草章谋划。这何志铭是他第一得用的人,待遇要超过那些记名副将。当下筵宴摆齐,吴六一强按着查伊璜坐了上首,何志铭、魏东亭一左一右相陪,他自己在下首就位,亲自把盏劝酒。下边几桌是副将、参将、游击、千总依序而坐,直排到二堂前边天井里。
吴六一安席已毕,自斟了满满一大碗酒,兴奋得满面红光,朗声说道:“诸位!跟我从循州来的都认得,这位便是查先生,请先干了这一杯,恭贺先生蒙赦归来!”
众将佐都起身举杯道:“提台请,查先生请!”吴六一素来讨厌马屁精,所以喝酒时也没有一人敢出来说两句奉迎场面的话。
酒过三巡,魏东亭笑道:“铁丐将军!久慕将军盖世英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就说这酒量便少有对手!”
铁丐笑道:“这算甚么!当年在海宁与查先生初遇,雪大如掌,酒兴似狂,连饮三十余匝犹未尽量。”
查伊璜笑问:“今日还能如此豪饮否?”铁丐道:“却也难比当年了。”说毕二人相视而笑,情感十分亲密。魏东亭暗自叹道:“这才叫朋友呢!”
“虎臣,”铁丐见魏东亭若有所思,手按酒碗问道,“不才曾七次上折,仅救下查先生一命,此次恩赦,想必是虎臣所保?”
“哪里,这乃出自圣裁。”魏东亭毫不迟疑地答道。何志铭听后全身为之一霎,便放下了著,魏东亭见查伊璜和铁丐均感诧异。忙又道;“也是太皇太后的慈命,圣上深知将军忠义,查先生事出无心,不欲以查先生之事,致使将军失望,待禀知太皇太后,方下特旨赦免的。”这几句说得声音很重,满座军将都是一惊。
铁丐顿时面现肃然之色,查伊璜却似满不在乎地独自把盏而饮。魏东亭继续说道,“大皇太后慈训,说庄氏一案办得苛了一点,但彼时入关未久,人心未定,也还是情理中事。如今天下大定,应怜惜人才。”
查伊璜听至此,由不得长叹。一声道:“借乎知之己迟,人老珠黄,还有甚用处!”
铁丐见查伊璜伤神,忙劝慰道:“圣明在上,明儿铁丐奏明了,请复先生功名,再图进取,也是可行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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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不等他说完,查伊璜忙止住道:“小住数日,我还是回海宁去。暮年思乡,我是断断不做宫的了,铁丐你素知我意,不必客气。”
“也好!”铁丐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咱们今日且痛饮一醉再说!”说着便举杯让酒,“请,请!李麻子,黄老五,你们怎么啦?”
这一夜直喝到二更时分方才尽兴而散。魏东亭自此便结交了铁丐和何志铭,声气相通。偶尔,铁丐还破例便衣到他虎坊桥寓处走走,几个月后,居然称兄道弟了。
上次和班布尔善密晤之后,鳌拜十分谨慎地收敛了自己的专横。虽说仍是居家发号施令,但到了乾清宫,大面上跪拜仪节都一丝不苟,对康熙也和悦了一些,像是换了一个人。康熙便也觉得自在多了。魏东亭抽空把自己精心挑选的名单呈上,一共有二十多人,请康熙过目,补入硫庆宫当差。康熙心不在焉地看看,“扑哧”一声笑道:“犟驴子,真起得好名字!”魏东亭笑道:“这是奴才在关东时结义的兄弟,本姓姜,叫立子,因脾气倔强,生性粗顽,大家就给他起个浑名叫犟驴子,他便索性认了,从此,外号叫开了,他的真名实姓反而没人叫了。”
“好。”康熙笑道,“从明天起,叫他们三人进来侍候,余下的人每隔十几日增添几个。”魏东亭趁便道,“已经两天没去上学了,伍先生着实惦念着圣上呢,今儿不如去去的好。”康熙点头淡淡一笑道,“也好。”
午牌刚过,康熙换了一件青罗截衫,也不戴帽子,乘了一辆小马车。带了苏麻喇姑径直往索府后花园。魏东亭带两三个人远远跟着,一路上确也没见甚么异样。
听得他们进了园,伍次友挑帘而出,笑道:“世兄,三日没来了吧,我倒着实想念呢!”康熙笑道:“学生何尝不想来,只是天气炎热,太祖母怕热着了,说是功课宁可少些,不让身子亏着了。”伍次友便笑着让他们主仆进了书房。
康熙一落座便道,“这几天虽没来上课,倒读了几部杂书。即以春秋而论,着实使人莫名其妙,为何周室乱七八糟地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呢?正要请教先生。”
伍次友爽朗地笑道:“噢,世兄不学时文,却倒尽追求帝王之道,难道不进仕途,就能出将入相么?”说得康熙开心大笑。苏麻喇姑用手帕子掩着嘴,也是笑不可遏。
康熙拿起桌一的宋瓮茶钟儿端详着问道:“我有将相之志,难道先生就没有么?”
“我怕不成。”伍次友挥着扇子笑道,“学是一回事,行又是一回事。如若退回二十五年,天下大乱之时,风云际会之日,或可为天子倚马草诏。如今天下澄清,读书人能盼到翰林也就不再往下想了。”
康熙忙道:“以先生的道德文章,这点想头并非过奢。”
“方才世兄问及春秋致乱之由?”稍顿,伍次友转入论题,“历来人们见仁见智各持一端。据我看来政令不出天子,诸将不尊周室,乃是祸乱之本!”
这句话正敲到点子上。康熙刚平静一点的心情,骤然又起波澜,他勉强笑道:“现在政令也是不出天子,不是很好吗?”
伍次友冷笑道:“现在徒具太平之形,实隐忧患之气。国疑主少,危机四伏,内有权奸把持朝政,外存藩镇拥兵自重,哪里谈得上甚么‘很好’?”
听此一番话,康熙脸上陡然变色。苏麻喇姑急忙掩饰道:“听说鳌拜中堂如今恭谨多了。”伍次友转脸看着苏麻喇姑道:“恭谨不恭谨,不在于辞色。魏征犯颜批龙鳞,太宗反不以为奸,因知其并无私意;卢妃恭谨谦逊,世称奸臣;这怎么看呢?今观鳌拜之忠奸,只能看他交不交权。皇上亲政已有二年,他为甚么还要包揽朝政,议军国大事于私门?这是忠臣应该做的么?”
康熙越听越惊,有些坐不住,定定神笑道:“我不出将入相,你也不过想个翰林,咱们不管他甚么忠臣奸臣的!”便起身拉了魏东亭道:“热得很,婉娘且陪先生,小魏子,你我出去走走再来。”说罢二人便一同出来。
屋里只剩下苏麻喇姑和伍次友,一座一站,好久谁也没有说话。苏麻喇姑倒了一杯凉茶,双手捧给伍次友。伍次友小心翼翼接过道:“多谢。”又停一会儿,苏麻喇姑方道:“秋闱在即,伍先生还要去应试么?”伍次友出了一阵子神,方喃喃答道:“唉,寒窗十载,所为何事,去还是要去的。”
苏麻喇姑便在对面坐了,摇着纱扇笑道:“先生可肯听婉娘一言相劝?”
伍次友见龙儿和小魏一去不回,单留下婉娘,心中早有些不安;见她竟大大方方坐到对面,更觉局束,脸上便渗出汗来,听婉娘如此说,眼望着窗外,将杯放在桌上道:“请讲。”
苏麻喇姑见他一副道学先生模样,倒觉好笑,起身拧了一把凉毛巾递上道:“我劝先生这次秋闱不考也罢。”
伍次友原想婉娘定要劝他刻意功名,促他去考,万万没有料到她竞如此相劝,不禁转过脸打量着苏麻喇姑,笑问:“为甚么呢?”
尽管苏麻喇姑是一位见多识广、聪明机变的满族姑娘,但像这样与一个青年男子独坐促膝而谈,也是头一回。苏麻喇姑见他正眼盯着自己,不禁面红耳热,鼓起勇气答道:“如今鳌拜专权,先生之志难伸,先生之道难行,不考则已,怕的是一入考场,有身陷囹圄之灾。”
这话情真意切,伍次友不禁动容,旋又笑道:“噢,上一科考后并无后患嘛!”苏麻喇姑接口便道:“上次有苏中堂在,这一次却没有,这就是不同!索性告诉先生吧,鳌拜这会儿正到处捉拿您呢!”伍次友惊讶道:“是么?这些你怎么知道?”
苏麻喇姑一怔,来不及思索便随口答道:“我也不过听索额图大人和夫人闲谈罢咧。”
苏麻喇姑这句话毛病太大了,伍次友不禁也是一怔,心想:“她怎么不说‘我们老爷太太’竟扳平身份直呼索额图的名讳,幸而伍次友一向对此并不看得很重,这想法就一闪而过不再深思,当下笑道:“依你便永不应考了?”苏麻喇姑也笑道:“先生吟的诗中有两句最耐人寻味:‘借得西江明月光,常照孤帆横中流!’只要有我们主子在,早晚有您一个出身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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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伍次友愈听愈不明白。
“眼下也无需多说,”苏麻喇姑掩口笑道,“先生孤高耿介,当然不肯曲中去求功名。我们很清楚,怎么会强人所难?”伍次友沉吟着将这话一字一字回味许久,自觉爽然,遂笑道:“依你!等老贼过世再考也罢。”
二人正说得热闹,忽听窗外有人笑道:“婉娘姑娘好才情、片言说醒痴迷人!”苏麻喇姑红着脸啐道:“是小魏子这促狭鬼!大热天儿,你带着龙儿到哪里去了?看我告诉老太太,仔细着了!”说话间康熙和魏东亭已笑着进来。康熙笑道:“婉娘别急嘛,这和先生不要急是一样的道理。是我让小魏子在这里偷听的。”苏麻喇姑这才低头不语。
伍次友心里一动,这少年身上似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气质,爽朗质朴中带有雍容华贵,使人亲而难犯,当下坐定了,康熙笑道:“方才出去走了几步,才知新秋将至,园中柳叶已开始落了,隔几日我邀先生一同出游可好?”
伍次友双手一供,调侃地说道:“敬从世兄之命!”
康熙抬头看看天色,已将未未,便对苏麻喇姑一笑:“婉娘,咱们也不能老恋着这儿,也好走了,省得老太太惦记着又打发人来催。”魏东亭不住地笑,苏麻喇姑不好意思地笑道:“谁恋着了?主子不说走,奴才敢动么?”
二十二 勇鳌拜显能戏近侍 莽少年请缨入宫闱
康熙回到禁城,张万强正在神武门焦的不安地等着。见他回来,急步上前,也不及请安便顿足道:“好我的主子爷!还在这儿攸哉游哉,急煞奴才了!”
康熙见他满头大汗,脸都黄了,忙问:“是怎么了?”
张万强左右瞧瞧,见没外人,赶紧凑上去说:“鳌中堂方才递了牌子。坐在文华殿,说有要紧事,定要请见呢!没法子,奴才只好说,主子正歇中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吩咐,天大的事也得等主子起来再说!喏,再迟一会子,不就露陷儿了?”
康熙心里咯噔一下,暗想:“从没有午间请见的,莫非他嗅出甚么味儿了?”停了停才说道:“就说朕刚起床,在御花园舒散筋骨,叫他到御园里来。”说着便吩咐魏东亭,“你也随朕进来,一块儿练功夫。”
在御花园接见鳌拜是康熙的临时决定。与其自己失急慌忙赶到上书房召见他,不如让鳌拜多跑几步,这算是“反客为主”。当鳌拜带着穆里玛、讷谟赶来时,他已举了几趟石锁,正在练习射箭。
鳌拜走进园子,且不觐见,微笑着站在上旁观看,哪知康熙练着练着,倏地转身,一支响箭呼啸着直朝鳌拜面门射来。穆里玛大惊失色,猛地抢前一步欲要阻拦,哪里还来得及!但鳌拜却像没事人一般立着不动,等箭飞至眼前,伸手一绰,早抓在手中,却是一枝箭头包着沙囊的鸣镝……康熙弃弓在地,二人相视哈哈大笑。魏东亭、穆里玛、讷谟三人虚惊之下也陪着干笑。
康熙拍拍身上灰土迎上前来,鳌拜笑道:“主子好箭法,险些吓煞老臣!”康熙也笑道:“真不愧大将出身,好手法!朕不过玩玩儿已。请这边坐罢。”说着便让鳌拜一同坐在御亭前树荫下的石鼓上,抬头问道:“什么事啊,这么急?”
鳌拜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折子,拱手送上道:“平西王吴桂请调芜湖二百万石粮以资军需,请主上谕旨。”
“朕要学明神宗,舒舒服服地做个太平天子,不用瞧了。”康熙笑着摇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比这大的事你都办好了,何用朕来操这个心。”
鳌拜道:“不是这样说,需要钦差一干练大臣至芜湖方可,这数目太大了。
康熙慢慢问道:“你瞧着谁去好呢?”鳌拜不假思索地答道:“臣以为索额图为宜。”
康熙表面上嘻笑着竭力保持平静,心里却恨不得一脚踢死眼前这个满面横肉的家伙。剔着牙迟疑道:“前几日奉天将军六百里加急,奏说罗刹国在外兴安岭大肆侵扰,其势不可轻觑。朕想委索额图办这个差。等一段瞧瞧,如罗刹不退他就得成行了。他对那一带形势还熟……”
鳌拜心想,“索额图要是真到了外兴安岭,说不定会冻死战死,打了败仗更回不来,倒比去芜湖好。”来不及细想又问道:“圣上看芜湖这差使谁去的好?”
“你看班布尔善这人怎样?”康熙带着挑衅的眼光盯着鳌拜问道。鳌拜连连摇头道:“不成。奴才那里忙得很,户部上的事只有他还通晓,他一走便不可开交。”
康熙心里暗笑,想想道:+那只好偏劳一下遏必隆了。他身子不好,已有半年多没上朝了。你去告诉他,好在有半年时间就可以办好差使,还可就近到苏杭养一养病,算是一举两得。”
鳌拜道:“圣上既然如此说,今日下午奴才便明发了。”
大事议过,鳌拜便起身告辞。康熙笑道:“久闻卿武功不凡,今天正得便儿,就请演示一番,给朕看看如何?”鳌拜笑道:“奴才那一点微未本事,怎好在此露丑?”康熙摆手说道:“何必过谦,请吧!”
鳌拜说声“放肆”,顺毛摘掉带有珊瑚顶的大缨帽,连朝珠一并递给穆里玛,又脱去仙鹤补服和九蟒五爪的袍子,只穿一件实地纱府绸衣,也不盘辫子,就地变了一个“把火烧天”的架势、提了气双脚猛地一蹬,“吭”的一声抱起一快三百多斤的湖石单手举起,在地下转了两圈,手中的石头像定在半空中一般。
康熙看得眼花缭乱。鳌拜忽地将石头扔起,离头顶五尺有余,将身子一偏,手掌平放在地下。那石头疾速落下又“吭”的一声砸在他手背上,直入土中二寸有余!康熙和众人一声惊呼。鳌拜将手猛地一扯,闪电般向石头猛劈一掌,借大假山石顿时裂为二块。
魏东亭瞧得真切,暗自骇然。他早就听人说鳌拜武功卓绝,今日一见,果然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穆里玛、讷谟站在旁边,虽不便喝彩,却是一脸得意之色。看康熙时,仿佛毫不在意,拿着把檀香木扇,兴致勃勃地观看。鳌拜练得性起,随手从地下抓起两块拳头大的鹅卵石,“嘿”地用劲一握,石头竞应声而碎。这才笑着拍拍手上的灰土慢慢穿衣,笑道:“圣上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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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0 11:4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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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将扇子一合塞进袖子,笑道:“国家有像卿这等勇武的大将,朕可以高枕无忧了。”又转身对魏东亭道:“你去找几个少年,一律都是十六七岁的,陪朕练一练功夫。”
魏东亭忙应道:“扎——”偷眼瞧瞧鳌拜,见他并不介意。又道,“奴才明个儿就给圣上找来。”鳌拜笑道:“奴才七岁时,就投拜名师习武了,万岁这会子才赶着练,怕是迟了点。“
康熙笑道:“打仗自然还得你去。朕不过舒散筋骨而已,哪里来得真的!”
遏必隆接了钦差去芜湖的明发诏谕,真是喜出望外。忙乱了一夜,打点行李,点拨仆妇,雇佣船夫,聘请师爷……他恨不得早一点离开北京城,躲开这是非地。
半年来,他在“病中”冷眼观看,觉得皇上和鳌拜这双方都不好惹。像是两股旋风,扩展自己的力量。假若你偶尔接近任何一个旋涡,便觉劲风扑面,有一股巨大的引力拉着你向中心走去。他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无论卷到哪一边都将是十分危险的。这两股旋风碰到一起,那将是什么结果呢,会不会似龙卷风那样拔树起屋,把朝政弄得不堪收拾呢?
他不敢多想,又忍不住要想。他“病”卧之后,鳌拜和班布尔善来探望过两次;康熙也派熊赐履和魏东亭来两次“视疾”。每次人来,都要给他带来新的不安。有时他又觉得自己像是孤身一人驾一叶扁舟飘在茫茫天水之间,终归有一天会堕进无底的深源之中。朝中每一件事发生,他都要掰开来、合起来,揉碎了、再捏起来掂量。再“病”下去,恐怕真地要病倒了。正在这时,接到了办粮务的差使,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出京了,他怎么能不欢喜呢?
忙了一夜,第二天他急急忙忙地到乾清宫辞驾请训。康熙传出话来,要在养心殿见他。
看着跪在面前这个形容憔悴的人,见他花白了须发,瘦骨伶丁,仿佛又老了许多,康熙心里不由得泛起一种怜悯同情之感:是啊,若是硬要这遏必隆与鳌拜公然两军相对,恐怕他也会落得个苏克萨哈的下场。目前他肯执中,还是有良心的。怔了半晌,突然发现遏必隆还跪着不动,轻叹了一声说道:“起来坐着吧!”
遏必隆叩了个头。待坐在下头木凳子上抬眼看时,魏东亭好似一尊护法神挨在康熙身后。毓庆宫调来的狼谭等几个新进侍卫也都一个个挺胸凸肚目不斜视,十分威武。康熙摇着一把泥金摺扇神态自若地坐在上头,显得十分潇洒。这时,就听康熙问道:“朕曾打发人去探视你几次,身子可好些了?”遏必隆脸一红,忙躬身回奏:“奴才犬马之疾,多劳圣躬挂念!托主子洪福,近日已大好了。”
康熙道:“去芜湖办粮的事,你觉得如何?”
遏必隆忙答:“此事关系重大,奴才此去一定办理妥当。”’
“不!”康熙脸色一变,突然说道:“你一石粮食也不能给吴三桂!”
遏必隆被这诏谕震得身上一颤,方欲启问,便听康熙接着道:“他吴三桂缺甚么粮,他自己铸钱,自己煮盐,自己造兵器,云贵川黔四省粮秣喂不饱他十几万人?”见遏必隆听得发呆,康熙加重了语气,“缺粮的是北京!京、直、山东驻防八旗绿营五十余万,北京连年天灾人祸,饥民遍地,难道反而不缺粮!”
他将“人祸”二字说得山响。遏必隆心中噗噗乱跳:像康熙这个岁数,北京人称为“半桩娃子”,任事不懂。听得人说,康熙整天只知打猎、玩布库游戏,并不大理会朝政,谁料他竟如此熟悉情况,如此明断果决!偷眼看时,康熙也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忙答道:“圣上所言极是!”
“这叫饱汉不知饿汉饥!”康熙道:“你这一趟去芜湖。一年之内务要办六百万石粮,由运河秘密调到北方听朕调度。如果运河塞滞,还要就地筹银募工疏通。”
遏必隆起身伏地启奏:“倘京中辅政及有司催问,平西王派人索粮,当如何办理,请圣上明示。”
“这要你自己想法子。”康熙笑道,“古人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遏必隆默然不答。
康熙心知其意,冷笑道:“有朕为你作主,不必忧虑。也罢,朕索性再帮你一把。可是朕也要告诉你,要是办砸了,朕诛你易如反掌!”说着拿起朱笔,写了一道御旨“遏必隆筹粮事宜,系奉朕特旨钦差,内外臣工不得干预,钦此!”写完甩给遏必隆,“这尽够你应付了。你是聪明人,好自为之!”
见康熙不再说话,遏必隆思索再三,终于说道:“圣上所谕,奴才铭记在心。目下政局虽然清平,但也有隐忧,南方也不平静,望圣上留意。”
“这还像个话。”康熙点头笑道,“你明白就好。跪安吧!”
遏必隆一去,康熙便启驾至乾清宫,早见孙殿臣、明珠、赵逢春、穆子煦、犟驴子、郝老四等人在月华门口候驾。远远见圣驾过来,大伙儿一溜儿跪下。只孙殿臣满面春风地迎上来请安道:“主子爷,我们几个给您解闷来了。”
康熙看了看这几个人回头问道:“就这几个?”
魏东亭忙赔笑道:“奉主子爷旨,过几日才能再添呢。主子到忘了?”
康熙这才想起,挥手叫他们起来,逐一问过他们的姓名。他对明珠特别感兴趣,笑道:“这名字倒好,是掌中之珠,还是土中之珠?”
明珠初见皇帝,本来有些紧张,见康熙说话随和,便壮着胆子回道:“奴才愿为皇上盘中之珠!”
康熙点头,又问郝老四:“你排行老四?”
郝老四按魏东亭事先的关照答道:“奴才本名郝春城,因自小除了天、地、皇帝,甚么也不怕,所以人们叫我郝老四!”
“好,知道敬天畏命,算得上是规矩人!”说完又问,“还有一个犟驴子呢?到朕跟前来!”
犟驴子听得,几步上前,咕咚一声就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康熙笑问,“你原来是作什么的?”
“做过没本钱生意。”犟驴子早把魏东亭的关照忘得精光,“不过那是前些年的事儿,这几年可没杀过人。”魏东亭、穆子煦正自担心,却听康熙哈哈大笑:“起来吧,还是你的老本色好!”便问魏东亭:“你的这几个朋友,大约都是平生不修善果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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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东亭知道“平生不修善果”是《水浒》中鲁智深坐化钱塘江畔留下的偈语里的话,下一句便是“只知杀人放火”。忙笑着回道:“除了明珠,都是的,不过跟着主子爷,要不了几年就出息了。”
“好。”康熙道,“你去告诉敬事房,给他们各补一份钱粮,按八品供奉吧,每月一总关到你那去就成。”说到这里,远远见张万强和苏麻喇姑走来,便道:“往后每天都进宫当差,也不用带甚么器械,玩拳就是。魏东亭,这事交给你了。”说完便回养心殿去了。
康熙去后,魏东亭便把几个人叫在一起说道:“主子的话都听见了!从今个起,你们都是朝廷的命官了,得有点规矩。走一步道儿,说一句话都得循着规矩来!主子既然叫我来办这个差,少不得把哥们义气朝后放放。谁要在这紫禁城里捅了漏子,别说大哥我救你不下,便是救下,家法也难饶!”
他板着脸说了这番话众人只好肃然敬听。只有犟驴子别着脑袋咕哝了一句什么。魏东亭见大家无话,接着说道:“每日辰时和申时,咱们各在日精门和元华门内当差。主子来时陪主子,主子不来,就候着听差使。回到家里,咱还是哥们。”
魏东亭说完便带着大家穿过雨道,进了月华门,迎头碰上班布尔善从乾清宫下来。班布尔善见了魏东亭,站住了仔细打量。魏东亭忙上前扎了个半跑道:“给班大人请安。”
班布尔善满脸堆笑,连忙用手拉起魏东亭说道:“魏军门,这又何必呢?你这是——”
魏东亭见他注视穆子煦几个,忙笑道:“哦,这是新选进的几个低品侍从,是陪皇上玩的。”班布尔善满腹狐疑,表面却丝毫不露,连连夸道:“好好!一个个都是少年英雄,正是后望无穷!”魏东亭呵呵笑道:“大人夸奖了,瞧他们这模样,乌眉灶眼的,哪里像什么英雄少年!”说毕二人畅怀而笑。
二十三 小兄弟奋发练硬功 老教头喜收众高徒
事隔一日,班布尔善便到鹤寿堂来会鳌拜,见鳌拜正和遏必隆交待征粮事宜,便闪到一边,直候到遏必隆辞去方才进来。
一坐下班布尔善就迫不及待地问;“中堂,魏东亭领着那一帮人是干什么的?”鳌拜似笑不笑地答道:“干什么的,陪皇上练武玩的呗。”班布尔善听鳌拜不阴不阳的回话,不解其意,忙问:“依中堂之见,这里可有甚么名堂。”
鳌拜抬头看了看门外,冷冷答道:“不过是要你我的人头罢了。”
“既知如此,”班布尔善皱眉问道,“中堂为何不设法阻拦呢?”
“他是皇上,”鳌拜半闭着眼睛身子向椅背上一仰,冷笑道,“我要连这点小事都不允,岂不太不给面子了么。”说完,他一正身子,格格笑了两声,“不过,他指望这几个毛猴子来治我,也太小看人了。你瞧——”说着顺手抓起案上一方铜镇纸递给了班布尔善。班布尔善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大吃一京。原来,鳌拜刚才一捏之下,那铜镇纸上已然印上五个深深的指印!
沉默良久,班布尔善将镇纸放回案上,说道:“虽然如此,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中堂还是要多加留意才是。”
“当然。”鳌拜点头道,“你的话有道理!所以我已叫穆里玛接管了隆宗门,讷谟管着景运门,乾清宫也有咱们安插在大内的十几个高手。昌平、居庸关、门头沟、丰台、通州、顺义的守备、千总都已换了咱们自己的人——这安排你看怎么样?”
班布尔善沉吟着问:“只换守备,怕不行吧?”
眼下也只能如此。“鳌拜道,“搞得声势太大,惊动了兵部就会满朝皆知,反倒坏了事。”
“中堂,”班布尔善此时已经释然,轻松他说道,“现在辰时他们正练武呢。咱们去瞧瞧如何?”
鳌拜一跃而起,兴致盎然地笑道:“好,依你,见识见识他们的拳脚!”
二人不多时便进了紫禁城。刚进隆宗门,就见遏必隆在乾清门外向内张望。鳌拜笑道:“此老心火毕竟未除。我们不去见他。”班布尔善道:“他还是放心不下老三。”
二人一边说一边步上乾清门。恰逢阿思哈当值,见他们进来,忙躬身迎接。忽然从月华门传来嘈杂声,鳌拜侧耳静听了半晌,倒像又厮打,又说笑似的,不甚真切。便拉班布尔善道:“走,到月华门去。”
这里郝老四和赵逢春正打成一团,康熙在旁看得乐不可支。赵逢春原是正白旗下的一个十人长,并没有经过真正的战阵,当了索额图的戈什哈,闲着没事儿才和门房兄弟们练练拳脚,舒展一下筋骨,说到武功底子却是很薄的。
郝老四急着要在康熙面前露脸,几次用关外大力擒拿法向他攻击,赵逢春占了力大的便宜,两人攻来打去,不分胜负。郝老四看准了他下盘不稳,双手勾成鹰爪形直扑上来,赵逢春将手一格,右时直撞郝老四胸前。不料郝老四急变一招,赵逢春竟扑了个空,被郝老四当胸一掌,一个屁股墩跌坐在地下,康熙不禁鼓掌大笑:
郝老四得意地收势,正欲退下。那赵逢春怒喝一声:“不要走!”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扑了上来。郝老四毫无防备,躲闪不及,早被赵逢春揪住了辫子。郝老四转身回脚一踢,踢中了赵逢春的下巴。赵逢春仰面朝天倒下,兀自拉着郝老四的辫子不松手,郝老四也被他拽了个四脚蹬空。
两个人坐起来,对看着发愣。郝老四道:“你这叫甚么拳,赵逢春也不饶让,道:“打倒你便是好拳!”旁边坐观战的康熙哈哈大笑。魏东亭训斥道:“起来新比过。打的没一点章法,活像两个街痞子!”赵逢春和郝老四红着脸,讪讪地爬起来。
站在月华门外的鳖拜和班布乐善交换了一下眼色。鳌拜轻蔑地笑笑:“走,进去瞧瞧。”说完便一个跨步迈了进去,在康熙身后笑道:“皇上好兴致!”
康熙回头一看、见是鳌拜和班布尔善,兴致勃勃地对魏东亭几个道:“高手来了!喂,鳌拜,你何妨下场与这几个奴才玩玩儿?”
鳖拜摘去大帽子,也不脱外层衣裳,对郝老四等人一拱手道:“请各位一齐赐招儿罢。”说罢腿一蹲,缓缓起了势。魏东亭将手向众人一摆,说道:“哪一位跟中堂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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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0 11:4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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犟驴子头一个冲了过来,憋着劲发了一招庖丁解牛,单掌直切而进。双方手掌刚一抵,犟驴子便觉一股极大的推力直贯掌心,逼得他踉跄后退几步才站稳,不由得瞪眼盯着鳌拜。
魏东亭动也不动地挺立在康熙左首,冷冷地看着。班布尔善暗道:“这小子到底明白,只护着老三不动。”
穆子煦、郝老四、赵逢春见犟驴子吃了亏,相互看了一眼,打个手势,便一齐逼了上来。那鳌拜视有如无,眯着眼口中念念有词:
声东击西不须真,上下相随人难进。
任彼巨力来攻吾,牵动四两拨千斤。
引进落空合即出,沾连粘随如守神……
他一边念,一边挥动双手,竟是谁也靠近不了。
犟驴子回过神又扑了过来,刚好鳌拜转身,将一条二尺多长的辫子甩得风响。犟驴子顺手绰在手中,猛地一拉说道:“中堂朝天……”一语未终,自己竞凭空被摔出七尺远,幸而是肩头着毕,未曾受伤,坐起来骂道:“奶奶个熊,怎么弄的?”也顾不得弄明白是怎样摔的,红着眼大吼连声又扑了上来。
鳌拜见他无礼,将袍袖向他迎面一扫,早又把他摔出两丈开外,这一次跌得更重,趴在地下半天起不来,郝老四、赵逢春一匠之下,也被鳌拜袍袖扫到,都跌了个仰面朝天。穆子煦反应快,向后跳了一步,未被扫倒。向鳌拜一一拱毛道:“领教了!”
鳌拜不答,闭着眼念道:
太极无始更无终,阴阳相济总相同。
走即粘来粘即走,空是色来色是空!
任他强敌多机变,焉能逃吾此圈中?慢慢收了势,对康熙笑道:“皇上,奴才不恭得很。”
康熙见他并未用掌击人,竟接连打倒了三个人,不禁大为惊奇,问道:“你打的甚么拳,这等厉害?”
鳌拜无言一笑,拱手道:“奴才还要去送遏必隆大人,不奉陪了。”竟自带着班布尔善去了。
康熙胀红了脸,勉强笑道:“咱们还玩,朕的兴致好得很呢!”
魏东亭道:“他虽不说,咱们也知道。这叫‘沾衣十八跌’,挨着衣服便要摔倒。这全凭内功,它只能伤人,却打不死人。要是真地被他拳掌击中,也不过如此。”
康熙见魏东亭识得鳌拜拳法套路,聊觉安慰,便笑着问道:“原来你也精干这套掌法么?”魏东亭笑道:“哪里说得上精,多少知道一点罢了,比起鳌中堂自不能及。不过他这掌法也并非登峰造极。史龙彪曾说过,太医院有个胡宫山对此极为精通,只要内功比他强,借力打力,他用沾衣十八跌,反会吃大亏。”当下众人又练了一会,终究难再挑起兴头来,康熙便命散了。
魏东亭一干人闷声不响回到住处。今日初试锋芒,穆子煦、郝老四兄弟大触霉头,心里不痛快。只有犟驴子不于不净地骂:“妈拉巴子,甚么玩艺儿,横得太没边了!”穆子煦叹道:“老小武功是不弱,眼下咱们兄弟远不是他的对手。”犟驴子撇嘴道:“我不信甚么沾衣十八跌,他那是妖法。下回弄桶尿来给他淋淋!”
正烦恼间,史龙彪二挑帘子走进来。他是长辈,众人都起身上来见礼,七嘴八舌地把今天与鳌拜比式的事讲了一遍。史龙彪听了哈哈一笑说道“若论‘沾衣十八跌’这种武功并不是杀人功夫,但他内功如此之强,倒也不可掉以轻心。”明珠道:“魏大哥不是讲太医院姓胡的精通,咱们何不请‘他来教一教,学会了还怕他个甚么?”魏东亭瞟了一眼明珠,道:“容易!那得多少年功夫?”
几个人正说个不了,老门子慌慌张张进来道:“张公公来了!”魏东亭笑道:“这也值得慌成这样,快请进来!”老门子道:“他捧着圣旨呢!”
一句话说得魏东亭也慌了,忙吩咐:“开中门,快准备香案!”嗯?怎么我刚从宫里回来,这圣旨随后就到了,莫非又有什么意外,
张万强直入中庭南面而立,捧旨便读:“朕偶冒风寒,着魏东亭赍旨召太图院胡某入宫视疾!”魏东亭跪着不吭声:好半天,才勉强答道:“臣,领旨!”
公事办完,分宾主坐定。张万强才问:“足下接旨迟疑不定,是怎么了,”魏宋亭笑道:“皇上召见太医乃是常事,如由我去,岂不令人生疑。”张万强笑道:“足下也是过虑。皇上因没记清胡某姓名,若认错了人,便要闹笑话了。自然是我与足下同去的了。”
魏东亭刚要叫人看茶,张万强却已起身说道:“不用了,只怕耽搁了正事,上头要着急的,咱们走吧。”说完,两人出门上马竟自去了。
刚才魏东亭接旨时,屋里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见他俩去了,穆子煦疑惑不解他说:“哎,皇上不是好好儿的,一刻功夫不到,怎地就‘冒了风寒’呢?”
明珠想了一会儿,突然笑道:“这要怪你们几个引出个‘沾衣十八跌’,大约是跌出来的病。”
一句话正说到众人的心病上,都觉得没趣。史龙彪见大家尴尬,便道:“胡宫山这人能行,早年在丰台我们印证过武功,虎臣还是从我这儿知道的呢!”
明珠没有武功,心眼子却比众人都多。他默坐片刻又道:“列位今日不吃败仗,就不会有这事儿!不然为什么魏大哥答应得那么不爽决呢,”
这话几个人听了都不受用。郝老四便有心撩拨,笑问:“这话我便不明白了,方才魏大哥不是对那个没胡子家伙说过了么?”
在坐的除了明珠都留有胡子。明珠见他装憨骂自己,只是摇头:“那只是说得出的东西,只怕还有难说的东西在内里呢——你们不知我的这位表台,要论心思细密,咱们谁也没法比”
郝老四笑道:“依你这二诸葛看,是个什么意思呐,”
明珠对他的揶揄似乎并不在意,摇着扇子踱了几步,真地摆出仙风道骨的架势。犟驴于听他寒碜自己弟兄,本就窝火;又见他这样子越发腻味,忍着气听明珠继续说道:“皇上意思挑明了未必有好处。不过据我看,养咱们几个是要干大事的。现在眼看不成,能不着急么?”
“你说我们窝囊?”犟驴子到底忍不住了,“你有多少能耐,我看也只是摇尾巴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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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一没脸朝天,二没嘴啃地,”明珠仍旧嬉皮笑脸,“比起你老史,要算体面了!”
“你配和我比,你来你来!”犟驴子气得嘴唇乌青,一捋袖子要动手,却被穆子煦一把拉住。
“君子动口不动手!”明珠面不改色,指着史龙彪笑道,“你们要是能比下了史老伯,我明珠便服你们是真名士!不是我浪言,魏大哥不在,你们一起上,未必能捞一招半式便宜呢?”
“嚯!这么厉害?要是我们赢了呢?”
“明珠甘认你说的‘摇尾巴货’,若是败了呢,”
“我们拜他为师!”
史龙彪见他们抬扛,以为年轻人口角,只微笑不语,不料竟扯到自己身上,忙摇手笑道:“这是怎么说,你们说疯话,拉上老朽做甚么?”
明珠一把拉过穆子煦道:“这位仁兄是个忠厚人,不像有些人,一百只麻雀炒一碟儿——全是嘴。”他哈哈一笑又把话抹平了道,“兄弟口角,手心手背都是肉,屁股烂了也觉疼,你们几个就玩玩儿,好教人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嘛!”
他一顿夹七夹八、不凉不酸的话,似褒似贬似挖苦又似激将,说得连穆子煦也无法应付。良久,他才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明珠说到这份儿上,咱们就和老英雄比试几下,权当练功夫呗!”
“将军”将到这一步,史龙彪也是无可奈何,干笑一声道:“在下本不欲为人师,不过几位老弟如此爽快,倒合了我的胃口。少年人掌下留情!”说完一个移星换位,不知用的什么身法,已至厅堂中央,金鸡独立,门户一架说道:“进招吧!”
犟驴子五指并成刀形,运力使了一个刀劈华山的架势向史龙彪的腰路横砍过来,掌锋凌厉,一开始便是杀手。堂中人无不暗惊,明珠也是一怔:方才在皇宫中他如此不济,怎地一眨眼的功夫竞判若两人,他却不知,关外大力擒拿手法与鳌拜的太极柔拳渊源截然不同。再加上犟驴子等人并不知康熙要他们和鳌拜比试的真意,心里存了怯意,此时对付史龙彪,他就不那么客气了。
史龙彪见犟驴子掌势凶猛,屹立不动,将右手运力一格,早格过一边去。犟驴子错开身子一闪将左掌顺势击向史龙彪后背,只听“噗”地一声,竟如击在草囊之上。不禁一愣,急忙向后跃了一步,虎视眈眈地盯着史龙彪不语。穆子煦、郝老四见兄弟绝无取胜可能,将手一拱道:“我们兄弟三人共陪老先生玩阮。”
史龙彪微笑点头。三个人遂互相使个眼色,忽然大喝一声,双掌如雪花翻飞般舞动着,迅速攻了过来将近身进,却忽然一齐收掌变招,双脚腾空,用头部中右三面猛向史龙彪胸肋间撞去。这是三兄弟一齐练就的绝招。当年关东四杰之一的东太岁就是这么被他们撞得吐血而死的。旁观众人惊呼之间,史龙彪突然收势站定,三个人头直触到他的两肋和前胸,竟发出金石之声!只一瞬间,史龙彪突然发招,双手齐举从右到左猛地一扫,三位好汉顿时趴倒在他脚前。
史龙彪连忙上前搀扶:“三位老侄休怪。老汉失手了。”
穆于煦等三人,翻身爬起,跪在地上就磕头:“史老伯,难得我兄弟有缘,请老伯收下我们做个徒弟吧。”
“哎——使不得,使不得,拜师之事,小老儿实不敢当。”
“老伯,你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了。”
明珠在一旁又敲上边鼓了:“哈——怎么样,不是我巧施激将法,你们几位有这份福。史老伯,您老也别客气,就收下他们几个吧。”
史龙彪只好点头答应。穆子煦、犟驴子和郝老四,又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算是行了拜师礼。
明珠忙令人出去治办宴席,又向史龙彪说:“哎,史老伯,当年,您在西河沿卖艺时,鉴梅姑娘坐麻饼的功夫,叫什么名字。”
“啊——那也是借加打力的内气功。她的功力和你们几位差不多,防身有余,攻敌不足,要说到内功精湛,京城内恐怕就数胡宫山了。这个人,神秘莫测,我也弄不准他的来路,不知他肯不肯为皇上效力。
二十四 疗圣疾太医显神技 夺命丹班布透杀机
张万强带着胡宫山走在前头,魏东亭紧紧跟着,直向养心殿而去。望着胡宫山的背影,魏东亭不住地犯疑:这个面黄饥瘦的矮个子,长相十分猥琐,三角眼里却放射出贼亮的光,难道他真有那么大本事吗?为什么史龙彪那样极力夸赞他呢?
这次康熙召见胡宫山,原是他意料中的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连查问底细都来不及。日前听史龙彪的口气,这胡宫山原是终南山的道士,他怎么会出山还俗,而且托了内廷黄总管时路子进了大医院,就没人知道了?黄总管可是与平西王有渊源啊……联想当初史龙彪进京的宗旨,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因见胡宫山已跟着张万强进了殿,也来不及多想,便急步跟了进去。
因为圣旨是下给魏东亭的,照例还是魏东亭回话缴旨。魏东亭便上前请了个安道:“太医院胡宫山奉诏来到!”
康熙头半躺在榻上,头上勒着一条黄绢带子,看了一眼这个其貌不扬的瘦矮个子,说道:“你就是胡宫山?”
“是,”胡宫山叩头锋道。臣胡宫山奉旨诊视圣疾。”声音不大,中气却极为充沛。
康熙点头道:“朕冒了点风寒,也不用看脉,开一剂方子疏散疏散便会好的。”
胡宫山抬头注视了一下康熙,说道:“臣斗胆请诊圣脉,不然,断断不敢行广方法。
康熙见他坚持、只好伸手搭在一个黄袱小枕上,胡宫山膝行近前,情思静虑,闭眼先叩了左腕,又请过右脉摸过了,才跪着退下,伏地叩头道:“据臣拙见,皇上此症并非风寒所致,乃是郁气中滞,神不得通。不通则疼,主目眩头胀,颇似着了风寒,其实不然。”
“既如此,”康熙笑道,“下去拟方子来。”
那胡宫山叩头道:“皇上此症不须用药。臣有小术一试,如其无效,再行方不迟。”
不用药便可治病,康熙大感兴趣,坐起身来问道:“你有何妙法,快与朕用来!”
胡宫山道,“请皇上静坐不动即可!”说完双手高拱,离康熙头部有三尺远,动也不动。张万强在旁看他捣鬼治病,暗自纳罕,连躲在帘后的苏麻喇姑都看呆了。魏东亭却知他是在运内功为康熙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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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初时也觉好笑,慢慢便觉有一种清凉麻甜的感觉,从头顶泥丸。太阳、印堂各穴浸润进来,开始只有麻的感觉,满心只觉凉风习习,如秋日登高,杂虑一洗而尽,渐渐地连麻的感觉也没有了。此时血脉倒转,头部有些眩晕,殿内的器物都在旋转,忙闭上双眼。
足有小半个时辰,胡宫山吁了一口气放下手来,趴着叩了个头道:“万岁,请睁开龙目”
康熙原本是想事情想得发蒙,头部有点疼,便借题发挥唤来了胡宫山,主要是想见一见这位奇人。刚见面便有三分厌恶,不料他却真有本事。此时睁开眼,顿觉满室清亮,心定神明,异常轻松。不由心中大喜,解掉头上黄绢带,晃了晃头满意他说:“真看不出,你还会法术!”
胡宫山忙道:“此非法术,乃臣过去所练的先天内气功,逼入龙体,自能法邪扶正,舒筋活络。”
康熙原本就是要考查一下他的功夫,现在越发相信。便问道:“你精干内气功?”
胡宫山道:“不敢言精,只略知一二而已”
康熙笑道:“你便演示一套给朕看看。”魏东亭见康熙命胡宫山练功,先自站起,挨近康熙身边立定。
“臣不敢放肆!”胡宫山一边答,一边双手轻按,立起身来,却无动作,只是微笑不语。众人正诧异间,忽然向地下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胡宫山在起身一刹那问,运内力一按,双手、双膝、双脚着地的六块方砖却已龟裂下陷!
“好好好!”康熙早已看见,鼓掌大笑,“真是海水不可斗量。有这般能耐,岂能久屈人下!你好自为之,朕有用你处。”
张万强见康熙欢喜,便取了最上等的封子——二十两黄金——捧了过来。康熙道:“这样的好汉不能用钱打发。”便指着案上一柄麟麟盘蛟的玉如意笑道:“这个给你!”
望着胡宫山的背影,康熙转脸对魏东亭道:“此人功很深。过去朕对此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魏东亭忙赔笑道:“此乃主上洪福。”康熙怅然若,失道:“但不知他肯为朕用否,”
魏东亭道:“君子喻以义,小人则喻以利,主上待之以礼,何患他不为我主所用?”康熙爽朗一笑道:“你的学问也大有长进嘛!”
出了一会神,康熙又问道,“小魏子,方才你说的‘义利’倒提醒了朕。据你看,这班布尔善与鳌拜是不是真的一伙?”
“奴才瞧着是一伙的。”
康熙道:“未必!班府里养着几十名卫士,行动诡密,连鳌拜都不知道。”
魏东亭惊道:“皇上怎么知道……”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康熙道,“他瞒着鳌拜的事不少。”
这个消息使魏东亭深为震惊,咬着嘴唇陷入沉思,却听康熙又道:“你想,他是皇室近枝,鳌拜篡了皇位,于他有甚么好处?”
魏东亭从未想过这档子事,不禁语塞:“这……”你不忙回答。朕看他们未必真是一党。他或是潜入鳌拜跟前,佯作拥戴伺机为朝廷出力;或是自己另有图谋,借一借鳌拜势力。这些话你可存在心里将来或可验证。”
“是!”
再过一个月便是中秋。”康熙沉吟道,“你得便儿约他一下,与朕一同出去踏秋一游。日子暂不定死,到时再告诉他,朕倒要瞧瞧他葫芦里装的是甚么药。”
“不可!”苏麻喇姑掀帘进来,大约觉得自己太冒失,又笑了笑才说道,“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圣上乃万乘之君,岂可亲临险境?”
“这个不妨的。”魏东亭笑道,婉娘也太小瞧我们了,难道我们就白吃皇上俸禄不成?”
这不是吃俸禄不吃俸禄的事。”苏麻喇姑毫不让步,“不出事便罢。就是碰了万岁爷一根汗毛,你悔断了肠子也来不及!这事得经太皇太后定夺!”
“这个自然,”康熙笑道,“不过朕意是一定要去的。天天就在这几处地方转,也实在太闷。小魏子先作准备好了,腾便微服转一遭儿也无妨。”魏东亭也笑道:“这个主上尽自放心。”
“今日说好,说不定哪日我也去凑热闹!”苏麻喇姑接着补上一句。
“那就这么先定下来。”康熙道,“待朕请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懿旨再说罢。”
魏东亭放马回宅。出了宫抬头看时,已是申牌时分,虽已炎日西斜,秋老虎的余威似乎还没有消尽,连马也热得懒洋洋的。便笑骂一声:“连你这畜牲也热得这样,咱们到个好去处,我饮酒,你饮鸡蛋清拌水!”便催马往嘉兴楼专——自明珠与翠姑好上,常来这里,魏东亭也不时去敲梆子玩儿。
过了庆丰斋,恰巧迎头遇见了在鳌拜府当着笔帖式的刘华。二人过去同在内务府当差,曾是好朋友。后来,魏东亭做了侍卫,刘华便不再多来。更因魏东亭身负秘密差使也不便往来,因此双方就疏远了。那刘华也瞧见了魏东亭,穿着鲜亮朝服,骑着高头大马,便别转了脸只装没看见。魏东亭一笑下马,一把抓住问道:“怎么啦,老兄在中堂那里当差,便瞧不上咱了?”
刘华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倒会反咬一口你现在是魏大人,咱倒好,刘笔帖式!俗话说,富易妻,贵易友。你瞧咱配得上高攀你么?”
魏东亭笑宣:“别说这些叫人恶心的话了!来,好哥子,上楼吃酒!”
他知道刘华是个酒猫子。历来一让就到,不料这次他竟认真推辞道:“真地有事,改日再陪。”魏东亭便也愈加让得认真:“怎么,鳌中堂真把你调教出来了,连刘二爷也出息得不吃酒了!”
“怕他狗屁!”刘华最是血性,吃的就是这一套,便站住脚步,“老子早不想干了。要不是为了使钱还方便,谁他妈的愿在那窝子里将就!”
魏东亭听出话中有因。便兑:“和我吃酒就丢差使,至于吗。要是他真撵你包在兄弟身上!”一边说一边便拽刘华上了楼。
三大杯老烧刀子下肚,刘华便上了脸。他夹起两片宫爆玉兰片塞进嘴里,不胜感慨他说道:“咱们那伙子兄弟都升发了,数你发得高。顶不济的也得个内务府的蓝顶子管带,就是我老刘华窝囊!说着端起酒杯咕地一口吸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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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虽说是老林荐你,也是你自己愿意嘛!”魏东亭忙替他斟酒,“不是我说,你要在这边,这会子再不济也得弄个五品顶戴!”
“唉!准叫我家里穷呢。穷了就没出息,就跟御茶房里小毛子一样,背时!”刘华长叹一声,“在这当差,钱比内务府是多得多,除了方才说的,就是他妈的不自在。不逢年节,不遇赏赐私自吃酒,那板子打得也真狠!”说着又把酒喝干了。
魏东亭笑着给他续上酒,又道:“当然了,一品当朝太师府,能没点规矩?”刘华久不逢酒,今日开了杯便毫无节制,就又饮了一杯。听魏东亭如此说,盯着魏东亭冷笑道:“规矩?他有甚么规矩!文武百官由他立规矩,大臣府里却由相婆立规矩。要不是老婆管着,谁知他会规矩出个什么模样儿!”刘华虽是一吃酒便红脸,但实际上酒量颇大。饮了几杯解渴酒,便反劝魏东亭,“来来!怎么尽让我一个人喝,你也来!”
魏东亭忙笑着饮了,又斟满了两杯,说道:“喝——中堂是道学先生,还怕老婆,”
“哈哈!”刘华道,“他信道学?五个姨太太,太太不发话他连边也不敢沾,更不用说偷鸡摸狗了。太太倒是个好人——就这一桩不好——前几年穆里玛抢了个卖艺的丫头,嘿!那真叫绝了!”
这显然指的是鉴梅,魏东亭心里一动,忙夹过一条鸡腿送到刘华面前,好奇地问道:“怎么个绝法?”
“那姑娘在二堂下轿,”刘华端起杯来“吱”地一声咽了,撕一块鸡腿嚼着,“一下轿便直奔后堂,送亲的人惊愣了。几个娘姨都没拦住。
“她自寻门路,在里头转了好久才寻着鳌拜夫人荣氏太君。‘咕咚’一声跪下,一边哭,一边骂,怎么抢,怎么逼,自己怎么有人家,说了个声气绝咽。
“老婆子气得脸上发青,正好鳌中堂赶来,被那老婆照脸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左一个、右一个糟蹋人家的黄花闺女,死后当心下阿鼻地狱!,又对那丫头道:‘你就在我这里侍候,吃不了他的亏!’连说带骂把鳖中堂搅得发昏,后来把穆里玛也叫上去臭骂了一顿,才算了事儿。”
魏东亭长舒一口气又问道:“再后来呢?”
刘华起身倒了一杯酒,又给魏东亭斟上,先自喝干了。一边斟,一边笑道:“后来的事谁管他娘的帐,听说这丫环就留在太君的房里,你说他懂规矩?哼,他连皇上都敢糟蹋!”
魏东亭见他舌头打转转,已是醉了,原打算收场,听到这话,忙又起身给他斟酒,笑道:“中堂是托孤重臣,哪有这种事?”
“既如此,”康熙笑道,“下去拟方干来。”
那胡宫山叩头道:“皇上此症不须用药。臣有小术一试,如其无效,再行方不迟。”
不用药便可治病,康熙大感兴趣,坐起身来问道:“你有何妙法,快与朕用来!”
胡宫山道,“请皇上静坐不动即可!”说完双手高拱,离康熙头部有三尺远,动也不动。张万强在旁看他捣鬼治病,暗自纳罕,连躲在帘后的苏麻喇姑都看呆了。魏东亭却知他是在运内功为康熙祛病。
康熙初时也觉好笑,慢慢便觉有一种清凉麻甜的感觉,从头顶泥丸、太阳、印堂各穴浸润进来,开始只有麻的感觉,满心只觉凉风习习,如秋日登高,杂虑一洗而尽,渐渐地连麻的感觉也没有了。此时血脉倒转,头部有些眩晕,殿内的器物都在旋转,忙闭上双眼。
足有小半个时辰,胡宫山吁了一口气放下手来,趴着叩了个头道:“万岁,请睁开龙目”
康熙原本是想事情想得发蒙,头部有点疼,便借题发挥唤来了胡宫山,主要是想见一见这位奇人。刚见面便有三分厌恶,不料他却真有本事。此时睁开眼,顿觉满室清亮,心定神明,异常轻松。不由心中大喜,解掉头上黄绢带,晃了晃头满意他说:“真看不出,你还会法术!”
胡宫山忙道:“此非法术,乃臣过去所练的先天内气功,逼入龙体,自能法邪扶正,舒筋活络。”
康熙原本就是要考查一下他的功夫,现在越发相信。便问道:“你精干内气功?”
胡宫山道:“不敢言精,只略知一二而已。”
康熙笑道:“你便演示一套给朕看看。”魏东亭见康熙命胡宫山练功,先自站起,挨近康熙身边立定。
“臣不敢放肆!”胡宫山一边答,一边双手轻按,立起身来,却无动作,只是微笑不语。众人正诧异间,忽然向地下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胡宫山在起身一刹那间,运内力一按,双手、双膝、双脚着地的六块方砖却已龟裂下陷!
“好好好!”康熙早已看见,鼓掌大笑,“真是海水不可斗量。有这般能耐,岂能久屈人下!你好自力之,朕有用你处。”
张万强见康熙欢喜,便取了最上等的封子——二十两黄金一一捧了过来。康熙道:“这样的好汉不能用钱打发。”便指着案上一柄麒麟盘蛟的玉如意笑道:“这个给你!”
望着胡宫山的背影,康熙转脸对魏东亭道:“此人功夫很深。过去朕对此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魏东亭忙赔笑道:“此乃主上洪福。”康熙怅然若失道:“但不知他肯为朕用否?”
魏东亭道:“君子喻以义,小人则喻以利,主上待之以礼,何患他不为我主所用?”康熙爽朗一笑道:“你的学问也大有长进嘛!”
出了一会神,康熙又问道,“小魏子,方才你说的‘义利’倒提醒了朕。据你看,这班布尔善与鳌拜是不是真的一伙?”
“奴才瞧着是一伙的。”
康熙道:“未必!班府里养着几十名卫士,行动诡密,连鳌拜都不知道。”
魏东亭凉道:“皇上怎么知道……”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康熙道,“他瞒着鳌拜的事不少。”
阶消息使魏东亭深为震惊,咬着嘴唇陷入沉思,却听康熙又道:“你想,他是皇室近枝,鳌拜篡了皇位,于他有甚么好处?”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0 11:42:19
康熙大帝 TXT 50
魏东亭从未想过这档子事,不禁语塞:“这……”
“你不忙回答。朕看他们未必真是一党。他或是潜入鳌拜跟前,佯作拥戴伺机为朝廷出力;或是自己另有图谋,借一借鳌拜势力。这些话你可存在心里将来或可验正”
“是!”
“再过一个月便是中秋。”康熙沉吟道,“你得便儿约他一下,与朕一同出去踏秋一游。日子暂不定死,到时再告诉他,朕倒要瞧瞧他葫芦里装的是甚么药。”
“不可!”苏麻喇姑掀帘进来,大约觉得自己太冒失,又笑了笑才说道,“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圣上乃万乘之君,岂可亲临险境?”
“这个不妨的。”魏东亭笑道,“婉娘也大小瞧我们了。难道我们就白吃皇上俸禄不成?”
“这不是吃俸禄不吃俸禄的事。”苏麻喇姑毫不让步,”不出事便罢,就是碰了万岁爷一根汗毛,你悔断了肠子也来不及!这事得经太皇太后定夺!”
“这个自然,”康熙笑道,“不过朕意是一定要去的。天天就在这几处地方转,也实在大闷。小魏子先作准备好了,朕便微服转一遭儿也无妨。”魏东亭也笑道:“这个主上尽自放心。”
“今日说好,说不定哪日我也去凑热闹!”苏麻喇姑接着补上一句。
“那就这么先定下来。”康熙道,“待朕请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懿旨再说罢。”
魏东亭放马回宅。出了宫抬头看时,已是申牌时分。虽已炎日西斜,秋老虎的余威以乎还没有消尽,连马也热得懒洋洋的。便笑骂一声:“连你这畜牲也热得这样,咱们到个好去处,我饮酒,你饮鸡蛋清拌水!”便催马往嘉兴楼去——自明珠与翠姑好上,常来这里,魏东亭也不时去敲梆子玩儿。
过了庆丰斋,恰巧迎头遇见了在鳌拜府当着笔帖式的刘华。二人过去同在内务府当差,曾是好朋友。后来,魏东亭做了侍卫,刘华便不再多来。更因魏东亭身负秘密差使也不便往来,因此双方就疏远了。那刘华也瞧见了魏东亭、穿着鲜亮朝服,骑着高头大马,便别转了脸只装没看见。魏东亭一笑下马,一把抓住问道:“怎么啦。老兄在中堂那里当差,便瞧不上咱了?”
刘华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倒会反咬一口!你现在是魏大人,咱倒好,刘笔帖式!俗话说,富易妻,贵易友。你瞧咱配得上高攀你么?”
魏东亭笑道:“别说这些叫人恶心的话了!来,好哥子,上楼吃酒!”
他知道刘华是个酒猫子。历来一让就到,不料这次他竟认真推辞道:“真地有事,改日再陪。”魏东亭便也愈加让得认真:“怎么,鳌中堂真把你调教出来了,连刘二爷也出息得不吃酒了!”
“怕他狗屁!”刘华最是血性,吃的就是这一套,便站住脚步,“老子早不想干了。要不是为了使钱还方便,谁他妈的愿在那窝子里将就!”
魏东亭听出话中有因。便说:“和我吃酒就丢差使,至于吗?要是他真撵你包在兄弟身上!”一边说便拽刘华上了楼。
三大杯老烧刀子下肚,刘华便上了脸。他夹起两片宫爆玉兰片塞进嘴里,不胜感慨地说道:“咱们那伙子兄弟都升发了,数你发得高。顶不济的也得个内务府的蓝顶子管带。就是我老刘华窝囊!说着端起酒杯咕地一口吸尽。
“当初虽说是老林荐你,也是你自己愿意嘛!”魏东亭忙替他斟酒,“不是我说,你要在这边,这会子再不济也得弄个五品顶戴!”
“唉!谁叫我家里穷呢。穷了就没出息,就跟御茶房里小毛子一样,背时!”刘华长叹一声,“在这当差,钱比内务府是多得多,除了方才说的,就是他妈g的不自自在。不逢年节,不遇赏赐私自吃酒,那板子打得也真狠!”说着又把酒喝干了。
魏东亭笑着给他续上酒,又道:“当然了,一品当朝太师府,能没点规矩,”刘华久不逢酒,今日开了杯便毫无节制,就又饮了一杯。听魏东亭如此说,盯着魏东亭冷笑道:“规矩,他有甚么规矩!文武百官由他立规矩,大臣府里却由相婆立规矩。要不是老婆管着”谁知他会规矩出个什么模样儿!”刘华虽是一吃酒便红脸,但实际酒量颇大。饮了几杯角渴酒,便反劝魏东亭,“来来!怎么尽让我一个人喝,你也来!”
魏东亭忙笑着饮了,又斟满了两杯,说道:“喝——中堂是道学先生,还怕老婆?”
“哈哈!”刘华道,“他信道学?五个姨大太,太太不发话他连边也不敢沾,更不用说愉鸡摸狗了。太大倒是个好人——就这一桩不好——前几年穆里玛抢了个卖艺的丫头,嘿!那真叫绝了!”
这显然指的是鉴梅,魏东亭心里一动,忙夹过一条鸡腿送到刘华面前,好奇地问道:“怎么个绝法?”
“那姑娘在二堂下轿,”刘华端起杯来“吱”地一声咽了,撕一块鸡腿嚼着,“一下轿便直奔后堂,送亲的人惊愣了。几个娘姨都没拦住。
“她自寻门路,在里头转了好久才寻着鳌拜夫人荣氏太君。‘咕咚’一声跪下,一边哭,一边骂,怎么抢,怎么逼,自己怎么有人家,说了个声气绝咽。
“老婆子气得脸上发青,正好鳌中堂赶来,被那老婆照脸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左一个、右一个糟蹋人家的黄花闺女,死后当心下阿鼻地狱!’又对那丫头道:‘你就在我这里侍候,吃不了他的亏!’连说带骂把鳌中堂搅得发昏,后来把穆里玛也叫上去臭骂了一顿,才算了事儿。”
魏东亭长舒一口气又问道:“再后来呢,”
刘华起身倒了一杯西,又给魏东亭斟上,先自喝干了。一边斟,一边笑道:“后来的事谁管他娘的帐,听说这丫环就留在太君的房里,你说他懂规矩?哼,他连皇上都敢糟蹋!”
魏东亭见他舌头打转转,已是醉了,原打算收场,听到这活,忙又起身给他斟酒,笑道:“中堂是托孤重臣,哪有这种事?”
刘华却把“重”听成了“忠”,红红的眼睛略带狡黠气,盯着魏东亭噗地一笑,道:“忠臣!忠……我他妈的不为老娘、儿子有口饱饭,才不在那儿着挨刀呢……”刘华的眼已斜了,颓然长叹一声便歪在椅子上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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