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行歌
发表于 2016-4-15 22:11:49
原因很简单,如果那天菩提确实偷盗的是两件棉衣,那么两件棉衣无论如何也装不进一个花布背包里。棉衣里面都是棉花,不是鸭绒,那时候还没有鸭绒这种高科技,有钱人家的公子,穿的是呢子,而无论是呢子还是棉花,折叠起来,也有很大的一坨。这么大的一坨,又如何能够装进花布背包里。
我经过了十年,才想通了这个道理。
日子一如既往,今天是昨天的重复,明天是今天的继续。马戏团一个村庄一个村庄表演,那时候北方的村庄分布非常分散,地广人稀,有时候两天才能见一座村庄,有时候三天才能见一座村庄。只要见到村庄,这座村庄的土豪就要遭殃。菩提做活非常精细,马戏结束,土豪回到家中,很长时间也不会发现重要物品被盗了。即使土豪发现被盗了,也很难怀疑到我们身上;即使怀疑到我们身上,我们已经轻车快马跑出了很远,追赶不及。
那年冬至的那天,翠儿感冒了,发着高烧,马戏团要继续向南表演,就把翠儿留在了客栈里。翠儿身体虚弱,需要人照顾,就把我也留下来了。我的活路,线杆还能干。
我和翠儿留在客栈的房间里,我摸着翠儿的额头,滚烫滚烫,我要了一瓷碗热水,端到了翠儿的面前,叫着她。可是,她一声不吭,好像昏过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到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就要离开我,我突然非常伤心,我抱着翠儿的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也不会知道哭了多久,我困了,就抱着她的头睡着了。睡梦中,我看到很多人来了,他们围着一口棺材,棺材里躺着翠儿,他们要抬着翠儿下葬,我扑上去,爬在棺材上喊:“不能埋,不能埋。”可是没有人听我的,我就努力哭起来,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我的哭声。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我睁开眼睛,看到翠儿还躺在床上,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你哭了。”
我点点头。
翠儿问:“你为啥哭?”
我说:“我梦见你死了,我就哭了。”
翠儿笑着摸着我脏兮兮的满是泪水的脸颊说:“小东西还算有点良心,你放心,我不会死的,阎王爷不收我。”
夜晚来临了,房间里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北方的冬季,滴水成冰,而当时正值冬至,北方就开始数九了。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客栈之外的十字路口,有很多人在烧着纸钱,还有人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呼喊:“回来啊,回来啊。”
我问:“他们在喊什么?”
翠儿说:“今天是冬至,都要给死去的人烧纸钱,呼唤死者回家看看。”
我问:“死了的人能回家吗?”
翠儿说:“会的。”他突然住口不说了,我看到她在朦胧中打了一个寒颤。
翠儿低声说:“上来睡觉吧,我们睡在一起,盖一床被子,这样暖和。”
我摸摸索索地爬上炕,想要揭开盖在翠儿身上的被子。翠儿一把推开了我,她说:“你看你,脏兮兮的,衣服几百年都没有洗。脱了衣服再进来。”
我脱了衣服,钻进了翠儿的被窝里,翠儿一摸我,就惊叫道:“你怎么脱光了?”
我说:“我只有一件棉袄,一件棉裤。”
翠儿在黑暗中咯咯笑着,她说:“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我挨着翠儿的身体,翠儿只穿着内衣内裤,她的体温不像下午那么滚烫了。她的身体非常柔软,软得就像棉花包一样。小时候和母亲睡在一个被窝里的感觉,突然回来了。我抱着翠儿,感到非常安全,非常温馨。
我听到翠儿在黑暗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叹气。
后来,我突然想吃奶了,我的手臂伸到了翠儿的胸前,解开了她的内衣,爬在她身上,把她的**含在口中,津津有味地吸了起来。翠儿笑着说:“臭小子你干什么?”
我不回答,继续吮吸着她的**。突然,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覆盖了我的全身,我想起了妮子,那个站在寒风中目送我离去的妮子,那个眼睛明亮长辫漆黑的妮子。
翠儿笑吟吟地摸着我的下身,她突然惊叫一声:“你这个臭小子,小鸡鸡居然也会硬。你他娘的长大了怎么得了,绝对是一个大色狼。”
我的下身憋得很难受,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翠儿紧紧地握着我的下身说:“小鸡鸡像筷子一样细,居然也会硬,回去,回去。”我的小鸡鸡真的缩回去了,我懊恼地给了翠儿一个背身,翠儿胜利般地哈哈大笑。
这是我第一次和母亲以外的女人睡在一起。尽管那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做。但是同床共枕,让我对翠儿的感情,成几何状攀升。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一起,说了很多话,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能够和一个比我年龄大的人平等对话,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没有人对我呼来喝去。
翠儿说,高树林和树桩是堂兄弟,他们家祖辈都是表演马戏的;线杆是高树林在马路上捡拾的孤儿,用一碗米汤救活了他;菩提也是高树林他们救的,有一年,他们在路上行走,远方跑来了一个人,腿上还带着伤,见到他们,拿出两个金元宝,他指指后面,又指指两个金元宝。他们明白什么意思,就把菩提藏在车厢里,对追来的村民说:“有人向前跑走了。”骗过了村民,也救了菩提。此后,菩提和他们搭伙,一起行骗偷窃,菩提是新僵人,他说的话很少有人能够听懂。
青儿和翠儿是什么关系,她们怎么来到马戏团。我没有问,翠儿也没有说。
到了后半夜,我们还毫无睡意。翠儿喝了一瓷碗凉开水,说她的体温降下来,疾病好了。我听见她很高兴。
翠儿说:“给姐姐讲故事,姐姐最爱听故事了。”
我想了想,就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老师在私塾学堂里讲的。说是有父子两个,第一次从山里走出了山外,看到山外一眼就望不到边的天空,儿子就说:“爹啊,山外的天空真大,这天空要是阴的话,起码需要半年时间。”他爹左右看看,然后对儿子说:“好我娃哩,你怎么说出这么笨的话,这要是被人听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爹告诉你,山外的天,要阴的话,不需要半年,两个月就足够了。”
翠儿咯咯地笑起来,她说:“你的故事还没有我的好听呢。”
我说:“那你说你的。”
翠儿说:“山里有一个傻女子,她妈从小告诉她,不能吃亏,谁要是欺负你,你就要加倍还给他。有一天傻女子回家,高高兴兴给她妈说,今天我占便宜了。她妈问,占什么便宜了?她说:我在大街上看到一个男子,碰了我一下,我就碰了他两下;他把我的脸摸了一下,我就摸了他的脸两下;她用胳膊勾着我的胳膊向僻巷走,我也用我的胳膊勾着他;在僻巷,她解开我的裤子,我也解开他的裤子;他把我弄得流血里,我把他夹得流脓哩。”
我听不懂,就问:“怎么会流血,怎么又会流脓?”
翠儿摸着我说:“傻小子长大了就明白了。”
那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睡着了,反正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翠儿说:“我们出去逛街?”
我说:“好啊。”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逛街了。
踏浪行歌
发表于 2016-4-15 22:12:09
这是一座县城,那时候的县城也只有一条主街,其余的都是小巷子。街道边是杂货店、布匹店、馒头铺、包子铺、铁匠铺,店铺很少。县城的边缘有一座城隍庙,城隍庙里供奉着说不上名字的一尊泥塑,城隍庙的对面是戏台子。那时候的建筑布局很有讲究,城门对戏楼。戏楼说的是戏台子,城门说的是城隍庙。戏子唱戏,既让观众看,也让城隍老爷看。
我不爱看戏,戏台子上那些脚上穿着靴子,身后插着背旗的人,好长时间站着不动,咿咿呀呀,让人心烦。但是,翠儿很喜欢看戏,她忘神地盯着戏台子,脸上带着或怒或喜的表情。
戏台子下的人很多,我呆着无味,就一个字走出戏园子玩。戏园子外有几个孩子在弾杏仁,把四个杏仁洒在地上,对方取走其中的一个,你要把相隔最远的两个弾在一起,相撞后,就算你赢;如果没有弾响,就算你输,让位给对方洒杏仁。
我加入了他们中间一起玩。
刚刚玩了两把,突然听到后面传来吵闹声,我回头一看,看到翠儿急匆匆地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浪荡男子,其中一个男子把手搭在了翠儿的肩膀上,不让翠儿走。我看到这个情形,就一把抓起杏仁,跑过去,拉着那个男子垂下来的另一只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名男子因为疼痛,就放开了翠儿,弯下了腰。其余几名男子扑过来,我把手中的杏仁扔向他们,他们一齐停住了脚步。趁着这个时机,翠儿拉着我一溜烟地跑了。
他们在后面追赶,但是那天县城的人很多,属于一年一度的庙会。翠儿拉着我,在街巷三拐两拐,就摆脱了追击。
那几个浪荡男子可能是本地人,我们不敢再回客栈了,就一起顺着大道向南走,追赶马戏团。
此前,我们约好,在一个叫做方家庄的村落聚集。
两天的亲密接触,我对翠儿已经有了一种依赖感,也许把她当成了母亲,也许把她当成了妮子,也许把她既当母亲又当妮子。
我觉得世界上只有翠儿才是我的亲人。
方家庄是一个大村庄,我们路上询问的时候,几乎人人都知道这座村庄。方家庄距离县城很远,我们走了一天也没有走到。
夜晚来临的时候,我们住在一户人家里。这户人家的老太太吃斋念佛,她把她家的上房打扫干净,让我们居住。这户人家也只有三个人,除了老太太,还有儿子儿媳。
老太太给我们熬了一锅小米粥,溜了几个馒头,从腌菜缸里捞出两节红萝卜,我们刚准备拿筷子的时候,从门外走进了一对男女,那是老太太的儿子儿媳。
老太太说,小两口在县城做点小生意。那个儿媳显然经多见广,她和翠儿年龄相仿,但在外人面前丝毫也不害羞,她大方地拉着翠儿的手,说:“你咋长这么好呢,就跟戏台子上的人一样。”其实戏台子上唱戏的那些人都是浓墨重彩,真实的人未必就有翠儿好看。
小两口和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们谈笑风生,显得很开朗,丈夫把萝卜丝夹给妻子吃,妻子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神情。丈夫还要夹给妻子萝卜丝,妻子用筷子娇嗔地挡住。简简单单的萝卜丝,也让他们吃出了恩爱和幸福。吃完晚饭后,小两口偷偷地手拉手,走进了他们的房间,两人的脸都红扑扑地,翠儿望着他们,脸上有一种怅然和羡慕的表情。
晚饭后,我们坐在堂屋里,和老太太聊天。
老太太家是过去的大户人家,刚进门有照壁,照壁上镶嵌着石头雕刻的花朵和竹木,照壁后是宽敞的院落,院落的两边是厢房,厢房的墙壁上有砖石镂刻的图案,厢房后是上房,上房共有三间,中间是堂屋,相当于今天的客厅,两边是客房,相当于今天的卧室。那对小夫妻睡在厢房里,我们睡在上房里。
堂屋布置豪华,门扇是对开的四扇木门,上面有木雕的福禄寿喜图案,窗户是花格木窗,上面有新糊的窗户纸,还贴着红色的窗花。堂屋里的正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的正中放着一张画像,过去的乡间没有照相,人们只能画像。八仙桌的上方,是一张古色古香的图画,图画上有一只麋鹿,卧在一棵盛开的梅花树下。
堂屋里件件都是宝物,要是放在今天,光这堂屋的物件,都能卖个好价钱。
我看着八仙桌上的画像,就好奇地问:“这是谁?”
老太太说:“是我男人,两年前走了。”
老太太又问起了我们的情况,翠儿看着我,好像生怕我说出口,我也知道我们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就干脆不说了。翠儿支支吾吾,面红耳赤,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老太太笑吟吟地看着翠儿:“不要紧,说不出口,就是有难处。你要是缺什么,就说一声,谁能没有个难处?”
翠儿点点头。
老太太看着我说:“这是你弟弟?”
翠儿又赶紧点点头。
老太太说:“你看娃穿的这件棉衣,又脏又破,你们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吧。”老太太起身走出堂屋,走进了一间厢房,过了一会儿,她又走出来,手中多了一对银镯子,她把银镯子交到翠儿手中说:“快要过年了,把这对镯子卖了,给娃置件新棉衣。”
翠儿惊慌地站起来:“这怎么能成?”
老太太说:“来的都是有缘人,是菩萨把你们送到我家来。这对镯子你要收下。”
翠儿拿着银镯子,装起来也不是,放下去也不是。
老太太又说:“本来家里还有些钱,前两天村子里来了马戏团,儿子儿媳不在家,我出去看马戏,回来看见家里的银元票子都被偷光了。这对银镯子是我的嫁妆,包在衣服包袱里,没有被贼发现。”
翠儿听到这些话,像被火烫伤了一样,赶紧把银镯子放在了八仙桌上,我看着面目和善的老太太,不敢说一句话。
那天晚上,老太太和翠儿好像说到了很晚,我听了一会儿,就连连打呵欠。老太太用铜盆打来洗脚水,让我泡脚,又替我脱了衣服,把我放进厚厚的被窝里。老太太说:“你看看你这身棉衣,破成了这样,棉絮都露出来,怎么能挡风?啊呀,还有虱子啊,这么多虱子。”
老太太把我的破棉衣破棉裤拿了出去,然后拿着针线进来了,她说:“我娃小时候穿的棉衣棉裤还在,就是有点大,我改一改,你明天就能穿了。好好睡吧。”、
老太太走出去了,我的被窝也开始暖和过来。我突然感觉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了两行眼泪。
我睡在被窝里,听到堂屋里传来老太太和翠儿的说话声,他们说着这一带的风土人情。我打了一个常常的哈欠,睡了过去。
等我睡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身边的床上,翠儿头靠着墙壁,身子埋在被窝里。她的眼睛红肿红肿,好像刚刚哭过了。
我钻进翠儿的被窝里,挠着她的痒痒说:“哈哈,你们哭了,你哭了。”
翠儿厌烦地拨开我的手臂,她说:“别闹,安静点。”
我不敢再闹了,就问:“昨晚你几点睡觉了?”
翠儿说:“我一夜没睡觉。”
我说:“一夜没睡觉,你干什么?你不瞌睡?”
翠儿说:“没干什么,我不瞌睡。”
真奇怪,既然没干什么,又为什么一夜不睡觉,我很想不通。
踏浪行歌
发表于 2016-4-15 22:12:36
我正在苦思冥想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是儿媳妇在敲门,她问:“睡醒了没有?醒来了就吃饭。”
翠儿答应一声,就走出去了。我跟着翠儿走出去,这才发现太阳已经升到了东边的树梢。
吃完饭后,我们都出门了,我们就跟着老太太去上山,老太太的儿子和儿媳去了县城做生意。
距离村庄三四里地,有一座山。山不高,但险峻。山顶有一座寺庙,年代久远,山脚到山顶有一条石头路。那时候的寺庙都是不收钱的,那时候的寺庙也远不如今天这样香客众多。
山顶上松柏葱茏,即使在冬天,也是一片翠绿。寺庙掩映在松柏丛中,显得异常幽静而肃穆。这座供奉着菩萨的古老建筑,其实不能叫寺庙,应该叫庵堂,因为里面的住持是尼姑。
尼姑手持拂尘,面容安宁,眼神平稳,我看不出她的年龄,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老太太和翠儿一起上香,然后向菩萨跪拜。翠儿的神情很严肃,动作很轻缓,我从没有见到过翠儿这种表情。
跪拜结束后,老太太和翠儿跟着尼姑走进了内室。我跟着走进去,从后面拉着翠儿的衣襟,翠儿一把推开了我,她说:“你在外面玩,别进来。”
我在外面玩了一会儿,看一群麻雀在台阶下抢食虫子。一直麻雀叼着虫子飞远了,其余的麻雀唧唧咋咋追上去。麻雀飞走了,我也感到百无聊赖,就来到内室外,搬了两块石头垫在脚下,从窗缝里看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尼姑坐在蒲团上,老太太也坐在另一个蒲团上,翠儿坐在一张小凳子上。
我听到翠儿说起了她的家世,此前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翠儿和青儿是姐妹两个,她们在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父亲,母亲生活无着,带着她们两个嫁给了一个走江湖表演马戏的人,这个人就是高树林。
高树林培训她们两个表演杂技,高树林出生于马戏杂技世家。她们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一些杂技,也能够du立表演了。每天晚上,他们四个人住在一张炕上,在她们小时候,就一直是这样。
她们两个渐渐长大,出落得非常漂亮。但是,高树林和母亲的吵架变得频繁起来。突然有一天,母亲死亡,不知道患的是什么病症。
此后,床上只剩下了他们三个。夜晚睡觉的时候,他们三个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她们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因为从小到大,他们就是这样。
有一天,树桩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树桩是一个耍猴的人,也是常年走江湖的。在树桩的建议下,他们开始乘着马车表演马戏杂技,因为内容丰富多彩,他们在远近有了名气。
再后来,鹞子、线杆、菩提、呆狗都加入了进来,他们人群庞大,一边表演,一边偷窃。
我在窗外听到翠儿说到了我的名字,就凝神静听。
尼姑问:“你妈死的时候是什么症状?”
翠儿说:“她满脸乌青,圆睁双眼,看起来很恐怖。”
尼姑说:“你和他睡在一起,都做了什么事情?”
翠儿说:“他爬在我的身上,把他下面的东西伸到了我的身体里。”
尼姑问:“你为什么要让他这么做?”
翠儿说:“他是我的父亲,他说每个父女都会睡在一个被窝里,都会这样做的。”
尼姑和老太太对望一眼,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我本来想她们会说到我的,但是她们没有说到我。
我感到索然无味,刚想离开,突然听到尼姑说话了。尼姑说:“这一切都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也和他告诉你的不一样。”
翠儿望着尼姑。
尼姑说:“你母亲带着你们姐妹俩来到他家,他教会你们表演杂技。在你们渐渐长大后,他对你们动了歪念头,想要占有你们的身体,你母亲不答应,他就毒死了你母亲。没有了你母亲的阻拦,她就顺利地霸占了你们。为了让你们心甘情愿被他占有,他用谎言欺骗你们,胡说什么每个父女都会这样做。他担心你们会觉醒过来,所以他避免你们和外界接触,尤其是不让和成年男子接触。”
翠儿望着老太太,又望着尼姑,她问:“真是这样吗?”
尼姑说:“真是这样。”
翠儿还在将信将疑,她问:“你怎么知道?”
尼姑抬起头来,眼睛亮光闪闪,眼光似乎穿透了房屋,她说:“我以前是红灯照的人,和姐妹们挥舞大刀走进北京,决心扶清灭洋,匡扶社稷。然而,老佛爷出卖了我们,和洋鬼子勾结在一起,绞杀红灯照,我从死人堆里逃出来,在河北隐名埋姓,与大师兄成家,想过安稳日子。但是一年后,清军又找到我们隐居的山中,大师兄被害,我出家当尼姑。这一来就二十多年了。”
尼姑接着说:“我也有父亲,但是我从十多岁开始,父亲从来就没有碰过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只有大师兄,也就是我的丈夫才能碰。那个人不是你的丈夫,当然不能碰你。”
翠儿惊叫一声,双手捂住了脸,他的话语从指缝里透出来:“怎么会这样啊?!”
她们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我看到翠儿在哭,就想推门进去,我在潜意识里对翠儿有一种依靠感。可是,想到刚才翠儿推出了我,不让我进去,我又不敢进去。
房间里再没有了说话声,只有翠儿抽抽搭搭的哭泣声。我本来想听他们说呆狗,但是他们一直不说呆狗,我感到很失望,就从石头上跳下来,在寺庙里寻找好玩的东西。
寺庙里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地面上有一堆石子,我为了解闷,就拿起石子,一颗颗地丢在银杏树的树干上。刚刚丢了两颗,突然看到他们从内室里走出来了。
翠儿的眼睛红红的,她拉着我的手臂,走出了寺庙。我们的后面跟着老太太,老太太向站在台阶上的尼姑挥舞着手臂。
翠儿一路上都低头走着,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想说话,可是看到她阴沉沉的脸,又不敢说话了。
回到老太太的家中,已经是午后,老太太张罗着要做午饭,翠儿和我走进了上房里,她很严肃地看着我,她红肿的眼睛看得我发毛。
翠儿问:“你喜欢不喜欢我?”
我努力地点点头。
翠儿说:“你做我男人,我把你养大,我老了后你要照顾我,行不行?”
我想起了妮子,我在心中想当妮子的男人,可是妮子的那个村庄我再也回不去了,因为我们一直向南走,走过的路绝不重复,怎么办?那就先给翠儿当男人吧。其实给翠儿当男人也不错,她能够搂着我睡觉,还让我吃她的**。所以,我又赶紧点点头。
踏浪行歌
发表于 2016-4-15 22:12:57
妮子说:“我失了身子,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我不懂什么叫失了身子,当我懂得这个概念的时候,已经到了三年后,三年后,我才知道失了身子的女人,就如同失了腿脚的男人一样,注定了一辈子坎坷曲折。但是,我看到我一点头,翠儿就高兴,又赶紧点点头。
妮子说:“那你以后就要听我说,好不好?”
我还是点点头。
翠儿说:“他们偷了这户人家的银元和票子,我要去追回来,拿到银元和票子后,我们就回到这里好好过日子。我给这户人家做女儿,你做女婿。”
我害怕翠儿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赶紧说:“我也去。”
翠儿说:“好的。我们吃完饭就出发。”
吃完午饭后,翠儿和我一人口袋里揣了两个馒头,就上路了。为了能够尽快赶上马戏团,我们一路都没有歇脚,凡是遇到大点的村庄,就打听是不是有过马戏表演,每个村庄都无一例外地说,马戏团表演过了。肯定每个村庄在马戏团表演的当天,都有过失窃,但是他们都不会怀疑是马戏团干的,也不会怀疑打听马戏团的这两个人,是和马戏团的窃贼是一伙儿的。
要找到马戏团很简单,他们的表演就是路标。
四天后,我们终于赶上了他们。在一个叫做交城堡的地方,马戏团正在表演。我们赶到的时候,打麦场正在表演猴子爬杆的节目。
我们的过来,让马戏团的每个人都感到很意外。我看到有两个孩子和他们站在一起,顶多十岁,他们看到别人拍我的肩膀,也跑来拍我的肩膀。
我问:“这两个小不点是谁?”
高树林笑着说:“我新招的徒弟。”
高树林走过去想拍翠儿的肩膀,翠儿一闪身躲过了,高树林有点尴尬,也有点恼火,但是看到有那么多人在周围,他隐忍不发。
我问高树林:“从哪里找来这两个小不点?”
高树林说:“我和他们的家人订立有文书的,在他们三年后学到本领的时候,送他们回家团圆。”
我说:“我问从哪里找来他们?”
高树林突然变了脸色说:“你他妈的话真多。快点准备,一会上场。”
我是一个饶舌的孩子,几天没有见到高树林,就忘记了他是什么人,他对我态度稍微好一点,我就沾沾自喜;而他一发了脾气,我就感到惧怕。
我伤了自尊心,就偷偷看翠儿是否留意到,因为他说过我是他的男人,在自己的女人面前伤了自尊,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我看到翠儿冷冷地看着高树林,就像望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们行踪不定,绝对不会走回头路,全国这么多村庄,我们一天走一个,一辈子也走不完。这两个小不点的父母把孩子交给马戏团,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三百年也找不到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马戏团的秘密,但是他们像刚刚进入马戏团的当初的我一样,丝毫也不知道。
那天,我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走绳索,我站立在绳索上,用熟悉的眼光看着脚下的村落,我看到右边第六家的院子里,站着一个晒太阳的孕妇,孕妇穿着异常臃肿的绸缎棉衣,她的身后,是敞开的房门,房门前晾晒着两个木箱,木箱的棱角用黄铜包裹着。这样的箱子是那个年代的奢侈品,只有富贵人家才会有这样的东西。这种箱子一般都是用楠木做成的,价格很贵。这户人家一定很有钱,说不定还有留样经历的人。
我正入神地看着,突然看到那名孕妇倒在了院子里,大张着嘴巴,好像在喊什么,她的手臂努力向前伸着,躬着腰身,像一只虾一样爬在地上。他扭动了两下,突然就不再动了。
我非常害怕,急忙走到了旁边,用手抱着木杆喊:“那边有人死了,那边有人死了。”
观看的人群轰地散开了,有人在下面大声问:“在哪里,在哪里?”
我说:“右边第六家,右边第六家。”
一名男人大声叫喊着,像被烧着了屁股一样,他跑向了村中,身后是一大群男人和女人。我听见有人说:“你妈的耍胆大哩,老婆都成那样子,你还跑来看马戏。”
人群离开后,我们收拾好道具,装上马车,离开了那座村庄。这一路上,我们走得慢慢腾腾,完全不像以前很多次的那样飞驰。树桩把鞭子抱在怀中,任由两匹马自由散漫地走着,爱走多快就走多快。高树林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我知道他对我有意见,因为我在绳索上大喊大叫,走散了人群,让马戏团今天没有收获。
我想给高树林解释几句,但是看着他那张能刮出一层铁锈的黑长脸,又有些胆怯,不敢多说。我想,也许多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我们走进了一座山坳里,这里四面都是山,只有一条小道通往山里。而且这条狭窄的小路还是一条绝路,有进无出,出来只能原路返回。
山坳里有一座村庄,仅有几户人,这几户人家的房屋挨挨擦擦地挤在一起,就像在互相取暖一样,他们的房屋上铺着的不是瓦片,也不是茅草,而是石片。黧黑色的石片呈不规则的长方形,像鱼的鳞片一样覆盖在房顶上。村庄里非常安静,听不到往常见到的鸡鸣狗叫声,也听不到孩子的哭闹声。
高树林说:“呆狗,你他妈的去村中看看,找间房屋借宿。”
我跳下马车,带着将功赎罪的心情,独自走进村庄里。我担心村庄里有突然窜出来的狗,就故意把脚步踏得很响,故意大声咳嗽,可是,村庄里一片寂静,连一片树叶落下来的声音都能够听见。
我走进第一户人家,突然看到院子里倒着一个男人,他的身边还有两个桶和一副挑担,看来是他正在挑水的时候,突然滑倒在地,就再也没有站起来。我问:“有人没有?”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落里飘荡,没有回音。我向房门前望去,看到房门前的台阶上,还倒着一个女人,她的手臂向前伸着,一条腿斜伸,一条腿压在身体下。女人的旁边,还有两只倒在地上的母鸡,翅膀耷拉着,像醉倒了一样。
看着这一切,我突然感到极度恐惧,双脚开始打颤,连一句话都喊不出来了。我转身就跑,跑了几步,突然跌倒了,我爬起来又跑,终于跑到了马车跟前,跑得口水直流。
高树林问:“怎么了?撞鬼了?”
我指着那座院子,惊魂未定地说:“全死了,人呀鸡呀全死了。”
树桩站在马车上,他望着村庄说:“那边树下还死了一个人,啊呀,村道下还有一个人死了。”
树桩跳下马车,拉着马笼头,调转车头,然后坐在车辕上,猛抽了一声响鞭:“驾,驾,驾。”
马车发疯般地向山外驶去,我坐在车厢里,五脏六肺都被震翻了。我的身体忽而撞在线杆的身上,忽而撞在高树林的身上,高树林没有对我发脾气,黄昏的天光中,我看到他的脸蜡黄蜡黄,眼睛中露出了惊慌。猴子吱吱叫着,紧紧抱着凳子腿,像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感到很奇怪,莫非那座村庄真的有鬼?
踏浪行歌
发表于 2016-4-15 22:13:14
马车跑了很久,两匹马跑得气喘吁吁,接连不断地打着响鼻,它们的浑身都汗湿了。跑出了山坳后,树桩这才吆停了马车。我们从马车上跳下来,看到这是已经是山外,星光垂旷野,万籁俱寂。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问树桩:“为什么要跑?”
树桩说:“能不跑吗?跑得慢,你就死了。”
我问:“村子里有鬼?”
树桩说:“村子里没鬼,但是有瘟疫。你看到的那些死尸,都是中了瘟疫死的。”
我问:“啥叫个瘟疫?”
树桩说:“瘟疫就是一种毒气,这种毒气很厉害,吸一口就会死。”
我又问:“那现在没毒气了?”
树桩说:“毒气只在山坳里有,平原上没有。”
想到刚才的经历,我突然毛骨悚然,我走进了那座村庄,看到了那些死尸,肯定也吸了一口毒气,那么我就要快死了。一想到死,我就浑身瘫软了,我坐在地上大哭:“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树桩踢了我一脚:“起来,你他妈的要死的话,早就死硬了,还能活到现在?”
我站起来,疑惑地望着树桩:“你不是说吸一口毒气就会死?我肯定吸了很多口。”
树桩说:“毒气肯定散了,要不散的话,你连村子都走不出。”
这天晚上,我们只能睡在旷野里,找了一块背风的悬崖下,点燃了一堆篝火,围着篝火取暖睡觉。树桩给马倒了草料,马在篝火旁津津有味地吃着。
夜晚的旷野非常恐怖,能够听到时远时近的猫头鹰的叫声,还有不知道什么动物跑过的沙沙的脚步声。我憋了很久的大便,终于快要憋不住了,我说:“我想拉屎。”
树桩说:“拉屎去一边拉去。”
我说:“我害怕,谁跟我一块去。”
没有人说话,翠儿操起一根木棍说:“我陪你去。”
我走出了篝火圈外,树桩在身后喊:“到下风处走,拉在上风处,就把臭味飘过来了。”
我又翻身走向下风处,翠儿跟在我的身后。我们走出了几十米远,才停下来。
我揭开裤袋蹲下去,翠儿也蹲在我的对面,她问:“你知道他把钱藏在哪里?”
我说:“我不知道。”
翠儿说:“每天偷钱,每天偷钱,银元票子应该有一大堆了,他要是带在身上,那么大一堆,我们能够看到的,可是,我们看不到,就说明钱没有带在身上。”
我问:“他不带在身上,还能放在哪里?”
翠儿说:“是啊,会藏在哪里呢?”
我拉完屎,自作聪明地说:“肯定是埋在什么地方了?我们回去刨出来。”
翠儿说:“不可能,天天埋,以后就要天天取。再说埋了后还不一定能够找出来。我们一路南下,这些地方以后再不回来了,又怎么取?”
我说:“那会在哪里?”
翠儿说:“我也不知道。”
我说:“那就是藏在他的衣服里。”
翠儿说:“你知道一枚银元有多重?一堆银元有多重?他要把那么多银元装在身上,还怎么走路?”
我说:“那你说会在哪里?”
我刚刚说完,远处传来了野狼的嚎叫声,声音低沉而恐怖,我一听到狼叫声,就浑身哆嗦,想起了刚被拐卖出来的那一个夜晚的情景。
翠儿拉着我走向篝火边,他在我耳边低声说:“好好留意他把钱藏在哪里?”
回到篝火边,时间不长,我就想睡觉了,看到别人也在打瞌睡。树桩说:“谁半夜起来,就给火堆上加点干柴,别让火熄灭了。”然后,树桩就躺倒睡着了。旷野上别的没有,柴禾多得是,在地上随便一扒拉,就是一把干柴。
没有人说话,我也就睡着了。我知道只要有篝火,狼就不敢靠近。再说,我们还有两匹马,一只猴子,如果有狼走进,猴子和马匹都会提前示警。
夜半时分,我醒来了,给火堆上加了一些柴禾,看到别人都睡得很香,想起了翠儿让我留意高树林藏钱的话,就偷偷爬起来,慢慢摸到了马车上,我翻看着马车上的所有东西,都没有找到钱;我又在钻进了马车下面,还是没有找到钱。后来,因为找不到钱,我只好作罢,又回到篝火旁,看着边拉鼾声边磨牙的高树林,想,他会把钱藏在哪里呢?
天亮后,我们又出发了,顺着那条走出山坳的道路,走到了一个三岔路口,然后拐上了另一条道路。这条大路肯定是通往南方的道路。我们在路上见到了挑担扛包的行人,还有迎面驶来的大车,我们更相信了这才是康庄大道,而昨晚所行走的,只是一条通往山坳的小径。
我们走出了十几里远,前面还没有村庄,大家饥肠辘辘,有人提议埋锅造饭,有人提议再向前走一段,看能不能遇到村镇。突然,身后的旷野上烟尘滚滚,有一队人马向着这边狂奔而来。
高树林和树桩面面相觑,惊恐不已,菩提像只老鼠一样,全身缩成一团。我正在想这些人是干什么的,高树林突然高声喊:“快走,快走。”
树桩甩响了长鞭,马车开始飞驰起来。然而,马车再怎么跑,也跑不过骑马的人,他们和我们的距离渐渐接近了。树桩看到沿着大道,无法摆脱追击的人,就把马车赶向路边的山坡。然而,骑马的人也追上了山坡。山坡上面有一片树林,高树林大喊:“跳下来,钻进树林里,快!快!”
我们刚刚跳下马车,后面骑马的人一齐从马上跳下来,领头的一个人高喊:“恩人,不要惊慌,我们是来谢恩的。”
我们迟疑地停下了脚步,不知道我们对他们会有什么恩情,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谢恩。
领头的那个人来到我的面前,突然跪倒在地,他说:“要不是你,我的老婆娃娃都死了。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会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该不是把人认错了?
高树林走上前去,他笑呵呵地搀扶起那个领头的人。领头的人一挥手,后面一个人从马背上解下了一个口袋,抱在怀里。口袋很沉重,他抱在怀里显得脚步趔趄。领头的那个人指着口袋说:“不成敬意,请笑纳。”
高树林解开口袋,一看,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元。高树林说:“这怎能行?这怎能行?”他装着要把口袋推给那些人,可是只有推辞的姿势,双手就是不碰口袋。
领头的人拍着我的肩膀说:“多亏这个小兄弟昨天给我们说,要不然我妻子临产,我都不知道,母子都会危险。昨天生了,生了两个小子。”
高树林双手抱拳说:“恭喜恭喜,喜上加喜。”
那伙骑马的人放下装满银元的口袋,就离开了。高树林拿起一枚银元,凑近嘴巴吹一下,然后放在耳边倾听。他兴高采烈地说:“真真的响元,货真价实。哈哈哈哈……”
踏浪行歌
发表于 2016-4-15 22:13:29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我唯独看到翠儿脸上的表情神秘莫测,他看着那袋子银元,又看看我,似有所思。
高树林说:“回去,回去,坐车,坐车,前面不管是碰到县城,还是碰到镇子,都不走了,今天放假一天。一人分两个响元,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那些银元不知道有多少,我看少说也有两三百枚。高树林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银元,一人分了两枚,其余的坐在自己的屁股下面,好像生怕银元和口袋会飞走了。口袋,是那种用帆布织成的条状袋子,用来装粮食,解放后这种名叫口袋的编织物非常普及,人民公社的大车上装满了口袋,口袋里装着粮食,扬鞭催马运粮忙,送到收购站里,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和世界革命。而在我小时候,这种口袋还只有有钱人家才有。
我们坐上马车,马车向前驶去。高树林的脸上都是笑容,他额头上的每道皱纹里也是笑容,连嘴角上也挂着笑容。我不知道两三百个银元会是多大的一笔,但我知道这肯定是一大笔钱,要不然,高树林也不会这么高兴。兴许,这两三百个银元可以买到好几间铺面,买几十匹好马。那户生了双胞胎的人家真是有钱,一出手就给了我们这么大一笔。
翠儿看着我,有看着高树林说:“这些银元应该是谁的?”
高树林说:“怎么了?是马戏团的。”
翠儿说:“不对,应该是人家呆狗的。人家拿钱是为了感谢呆狗,你没看到人家只给呆狗下跪?人家口口声声说呆狗是他的救命恩人。”
高树林说:“响元可以说是人家给呆狗的,也可以说是给马戏团的。人家对呆狗下跪,说他是救命恩人,这是真的。但是,要是没有马戏团,呆狗会走绳索吗?呆狗不走绳索,他能看到院子里生孩子吗?他看不到院子里生孩子,谁会把这么多响元给他?所以,归根到底,这包响元是给马戏团的。马戏团是谁的,马戏团是我的,所以我这包响元就是给我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想给谁就给谁。”
翠儿说:“呆狗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你不能只给他两个银元。”
高树林说:“那你说说,我该给呆狗多少响元?”
翠儿说:“最少也要给呆狗一半。”翠儿说完后又看看我。
高树林说:“我刚才已经说了,这包响元是马戏团的,马戏团是我说了算,我想给谁多少就给谁多少,哪里轮得上你说话?”
翠儿面红耳赤,我看出来她情绪很激动,她说:“做人要有良心。”
高树林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他高声喊道:“老子供你们吃供你们穿,把你们一个个养大成人,你们现在翅膀硬了,就不认老子了。老子做事最讲良心,反倒是你没有良心。”
翠儿突然嘶声尖叫起来,他指着高树林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然而她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她骂不出更新鲜的词儿。我看到她眼睛突出,咬牙切齿,好像快要吃人一样。青儿拉着她的手臂,不让她扑上去。
高树林转过头来,不再搭理翠儿,他的嘴角很快速地抽搐了一下。
树桩赶着马车,他在前面慢悠悠地说:“都是一家人,吵什么?”
翠儿突然哭了起来,她哭得特别伤心。青儿安慰她说:“呆狗就是个呆子,你犯的着为他出头,给他那么多钱,他到哪里花去?他会不会花钱?”
翠儿撕心裂肺地哭着,她喊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一座县城。翠儿也早已不哭了。
县城的城墙保存完好,城门上镌刻着四个大字:“天下名州”。城墙里的街道是青石板铺就的,青石板已经被无数人的脚板和鞋底磨得溜光滑润,看起来年代久远。街道两边是店铺,店铺门前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摊位,卖包子的,卖饸烙的,卖烧饼的,卖炒粉的,卖面条的,卖猪肉的,卖糖果的,卖针线的,卖布匹的,卖笸箩的,卖剪刀的……排成了两行,再向前走,拐过一道弯,看到一座宝塔,宝塔下人声鼎沸,人畜欢叫,卖牛的,卖马的,卖羊的,卖猪的,卖狗的,卖猫的,卖兔的,卖八哥的,卖粮食的,卖大车的,卖玩具的,卖皮袄的,卖门窗的……还有一个卖鹰隼的,手臂上缠着皮子,手掌里牵着链子,链子一端连着鹰隼,鹰隼就站在他的手臂上,他的手臂一上一下地晃动着,鹰隼的翅膀就一上一下地扑闪这,振翅欲飞。
距离宝塔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家客栈。我们把马车赶进去,客栈伙计笑盈盈地迎上来,把两匹马拴在了房屋后面的马房里,把我们请进了二楼的木板房里。
高树林说:“现在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晚上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好好去玩,玩得高兴。”
我高兴极了,进入马戏团这么多天来,终于有了自己可以支配的一天。我刚想跳起来,突然看到翠儿脸色阴沉,眼睛红肿,我又不好意思跳起来。
大家陆续走出客栈,我也走出了客栈,高树林在房间里洗脸刮胡子。我路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头身边时,翠儿赶上了我,她说:“我向高树林要你的银元,要不到就偷。银元到手后,我们就赶紧离开这里。”
我问:“我们去哪里?”
翠儿说:“去方家庄旁边那个老太太家中,你忘记了?你给我当男人。”
一说到要给他当男人,我马上想起了那天翠儿叮嘱我的话,我说:“行啊,我就回哪里。”
翠儿左右看看,然后说:“你早点回来,今晚我们就走。”
我说:“好的。”
翠儿看到我答应了,就转身走了。我也转身走上了人潮汹涌的大街上。那天是一年一度的庙会,所以县城的街道上人很多。
那天,我在大街上玩了很久,先在摊子上吃了甑糕,吃了炒粉,还啃了一个烤羊蹄。烤羊蹄一点也不好吃,看起来好大的一根,拿在手中只有几口肉,剩下的就是又长又粗的骨头。吃完烤羊腿后,我看到有人说前面有说书的,我没听过说书,也不知道什么叫说书,但既然有人这样说,那应该就很好看。
我跟着前面两个人走进了说书场,场子里有很多人,望过去一片人头,我人缝里挤到前面,看到台子正中Yang坐着一个老瞎子,一张脸寡瘦寡瘦,两只眼睛像枯井一样深陷下去,他手中抱着一把三弦,说几句,就拨响手中的三弦,凌乱的声音像珠子一样散落在台下。
我本想着说书会很好看,没想到却一点也不好看,大街上那么多好看的女子,那么多让人流口水的吃食,看都看不过来,谁稀罕看你一个又丑又老的瞎子。
我刚想挤出去,台子上的瞎子突然暴喝一声:“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声如裂帛,如雷贯耳。台下一片叫好声,我止住了脚步,想听听他到底好在哪里。
瞎子那天讲的是长坂坡,这是《三国演义》中最精彩的一个章节。我听着听着,一下子给入迷了,我神游天外,跟着常山赵子龙一起杀进杀出,血染征袍。后来,我把自己想象成了赵子龙,一会儿焦虑,一会儿振奋,一会儿快乐,我感到自己就像三伏天喝了一大瓢井水那么舒坦。
赵子龙冲出重围,身后追兵步步紧逼,到底追上了没有,我想继续停下来,瞎子突然高喝一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天分解。”
人群从说书场散开了,我被协裹着走出去,走在大街上,我还沉浸在赵子龙的威风八面中,不由自主地跟着一群人走到了城门边。看着高高的城门,我才知道自己走错了道路,又急忙返回去。
踏浪行歌
发表于 2016-4-15 22:13:47
我刚刚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了城门关闭的沉重的声音。城门咣地一声关闭了,我的心也咣一声甩落了。翠儿让我早点回去,今晚准备一起逃走。可是,现在城门关闭了,我们怎么才能逃走?
客栈距离宝塔不远,所以我打听了两个人,知道宝塔在哪里,就找到了客栈。
客栈里,大家都回来了,唯独不见翠儿。
我问:“翠儿去哪里了?”
高树林说:“一直没有回来,八成是出城玩儿去了。”
我说:“城门已经关闭了,她可怎么进来啊?”
高树林看看我,又看看所有人,他说:“是的啊,城门都关闭了,她可怎么进来啊。”
那天晚上,大家很晚才睡觉,外面一有风吹草动,高树林就跑出去查看,每次回到房间,他都一脸悲戚地说:“这个翠儿,怎么现在还不回来。太贪玩了。”
半夜时分,我瞌睡上来了,看到那两个小不点早就睡下了,我也就歪着身子睡着了,头枕在他们的腿上。
第二天醒来后,天早就亮了,大街上是熙攘往来的人群,城门肯定早就打开了,可是还没有翠儿的身影。
我问:“翠儿呢?”
高树林突然大放悲声:“翠儿八成回不来了,啊呀,我不就是吵了她几句啊,怎么就给走了。”
青儿的眼圈也红了。
高树林哭着说:“都是我不好,害走了我的女儿。女儿啊,你在哪里啊,你知道老爹想你吗?”
我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不知道高树林为什么哭,不知道翠儿怎么样了。她昨天还说要和我一起逃走,回到那个老太太的家中,她怎么又会一个人离开呢?
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翠儿怎么样了?她是死了,还是跑了?
没有了翠儿,我也不想回到那个老太太的家中,就算我想回去,也不知道她家在哪里,怎么走。我只能跟着马戏团继续向南走。
生活一如既往。刚开始我还想着翠儿,后来,我就忘记了她,忘记了她长什么样子。马戏团里也没有人提起她,她就这样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在世界上来过一样,她在世界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马戏团的节目有了改动。取消了凳技,因为没有翠儿,青儿一个人表演就没有多少看头,青儿的节目换成了转手绢,各种大小不同的手绢,青儿能够转成磨盘一样。那些沉重的凳也丢掉了,马车一下子轻快了很多。
两个小不点,一个叫小千,一个叫小万。他们跟着菩提学技艺。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小偷也是三百六十行中的一个。菩提先给他们表现怎么翻墙头,怎么爬树,菩提敏捷的手脚,让他们目瞪口呆。
菩提又拿来了几把锁子,把一根弯行细铁丝塞进去,鼓捣一下,锁子立马就打开了。他们看得惊叹不已。那时候的锁子都是铁匠铺打出的铁锁,还有铜匠铺打出的铜锁,钥匙是曲尺一样的形状,或者是袖珍版的兵器戈,所以分两部分,一个插进另一个里面,就锁住了;用钥匙一拨一挑,就打开了。构造很简单。
那两个小不点,本来是学杂技的。菩提说:“这就是杂技。”他们对菩提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跟着菩提一起学这种特殊的“杂技”。
菩提的身上带着几种特制的工具。一把弯形细铁丝,是用来撬锁的;一把薄薄的小刀片,是用来看门闩的。那时候的门扇窗扇都是对开的,中间用四棱形的木棍闩住。只要从外面用刀片拨开闩子,就能够打开门扇窗扇。
钱藏在什么地方?菩提也有一套。他说,箱底柜底的角落,是一般人最喜欢藏钱的地方。除此而外,褥子的下面,席子的下面,也有人喜欢藏钱。还有人喜欢把钱藏在旧衣服的衣兜里,那时候的农村人很少有穿中山装的,绝大多数人冬天穿棉衣,夏天穿单衫,棉衣的口袋缝在衣襟里面,单衫的口袋缝在衣襟外面。如果以上地方还没有,那么就要看地面墙壁。墙壁上如果有洞,洞里面就放着钱;墙壁上如果没有洞,那就要看地面,地面上哪一块砖有松动,或者哪一块砖的颜色和别的砖略有差异,刨开这块地转,下面就埋着钱。一般来说,喜欢在地面藏钱的人,都喜欢藏在门后的砖头下。
人们都是把钱藏在房间里,房间里只有那么大。如果藏钱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菩提把偷从不叫偷,而叫取。
菩提说:“世间万事万物,是为所有人服务的,没有规定说必须是他的,而不能是你的,别人取得,你也取得。钱财总是从一个人手中转到另一个人手中。他从别人手中取得,你也可以从他手中取得。如果你不取,别人就会取。”
菩提说:“每次,从走进房间,到离开房间,不能超过一锅烟的工夫,一锅烟过后,不管取到没取到,都要赶快离开。”
菩提又说:“房间里烦乱的东西,一定要恢复原位。地面上不能留下脚印,如果有脚印,一定要用扫把扫乱。”
菩提又说:“行业里有忌讳,每次离开院子不能空走,即使口袋里揣一个粪团,也算有东西了。”
菩提说:“我们这是手艺行当,靠手艺吃饭,走遍天下不理亏。我们这个行当的祖师爷是时迁,响当当的梁山一百零八条好汉之一,逢年过节得给祖师爷上香。”
小千和小万对菩提崇拜得五体投地,不仅仅因为菩提有高超的手艺,更因为菩提有高深的理论。
他们经常在一起交流取的心得,菩提说:“只要我知道谁的身上有钱,他就休想从我手下溜走。只要我想取走,就没有我取不走的。”
小千问:“真的吗?”
菩提说:“有一年,那时候我还没有加入马戏团,我独自一人走江湖,遇到一个身藏银票的人,前面的人都没有取走,我说我可以取走。”
小万说:“你说你独自一人走江湖,又怎么会有前面的人。”
菩提说:“以后你们闯荡江湖,就知道江湖上的规矩了。江湖上分很多帮派,比如青衣帮、流水帮等等,他们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青衣帮专门从行人身上取财物,流水帮专门从来往船舶上取财物。而且每一个帮派又分成很多个小帮派,一般是以地名来命名的,关中帮只能从关中道上取财物,中原帮只能从河南境内取财物,直隶帮只能从京津一带取财物,长江帮只能从长江沿岸取财物……这就叫地盘,你要是越过了这个地盘,来到别人的地盘上取财物,你就是坏了江湖规矩。”
小万问:“坏了江湖规则会怎么样?”
菩提说:“轻则逐出帮派,一辈子再不能从事这门手艺,重责断指削臂,甚至丢掉性命。”
小千说:“你接着说说你前面的故事吧。”
菩提说:“那一年,那个深藏银票的人,从关中境内来到中原境内,两大帮派的人想尽各种办法,都没有能够取走银票,我为什么知道呢?因为我看到那个深藏银票的人身上留有关中帮和中原帮留下的印记。”
小千好奇地问:“留下什么印记?”
菩提说:“这个人的衣领后方有一个铜钱大的圆形印记,那是关中帮留下的,他告诉后面的人,这个人深藏巨款,但是他们没有取走;这个人衣领后面还有一个三角形的印记,这是中原帮留下的,也是告诉后面的人,这个人身上的巨款,中原帮也没有取走。”
小千问:“为什么没有取走呢?”
菩提说:“他藏得非常隐秘。”
小千说:“那干脆把这个人绑架到偏僻处,从他身上慢慢搜,我就不相信找不到银票。”
踏浪行歌
发表于 2016-4-15 22:14:02
菩提说:“绑架,那是强盗干的事情,不是我们手艺人干的。我们这些人依靠手艺吃饭,要是干强盗的勾当,以后就没有脸再在江湖上混了。”
小千问:“那你怎么办?”
菩提说:“我有我的办法。”
小千和小万静静地听着,我装着擦拭手中的银枪,其实也在偷偷地听着,在我的印象中,菩提几乎一天天不说话,我根本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什么,可是,在他的两个徒弟面前,他的话就像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想挡都挡不住。
菩提是一个好师傅,小千和小万也是两个好徒弟。
菩提说:“我看到这个人身上的印记,就明白这个人从关中走到了河南,又穿越了河南全境,都没有人能够得手,我决定取走他身上的财物。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也没有想到会是银票,但绝对是一大笔财物,要不然,两大帮派的人不会对他这么看重。”
小万问:“你是怎么取走的?”
菩提说:“我也给这个人身上留下了印记,是一只蝴蝶印记。蝴蝶印记表示这个人已经被单身走江湖的人盯上了,我把印记留在了他的肩膀背后。这些印记其实颜色都很浅,和衣服的颜色差不多,不是行内中人,是不会知道它们的用意;而且如果不是专门留意看,是不会发现这些印记的。”
小万说:“我以后也要给别人肩膀背后留下蝴蝶印记。”
菩提说:“我留下了蝴蝶印记后,别人就不能再靠近他了。一个人手上端着金子从大街上走过去,所有人都想夺;这个人身上也有金子,不过他不是端在手上,而是藏在身上,别人看不到,我们行内人都能看到,在我们行内人的眼中,他就是端着金子在大街上走,所以大家也都想取。”
小万有焦急地问:“你是怎么取走的?”
菩提说:“我凑近他,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试探他,想知道他身上藏的是什么东西。我的手指凑近他的帽子,轻轻一点,帽子里没有;我又凑近他的口袋,轻轻一点,口袋里也没有;我凑近他的衣襟,轻轻一点,点出了一叠纸钞。但是我知道,他身上绝对不是只有这点纸钞。我不会取走他身上这叠纸钞。”
小千问:“为什么不取走?”
菩提说:“你想想,能够被两大帮派如此重视的一个人,他身上绝对不是只有这点纸钞,而且两大帮派绝对不是奔着这叠纸钞来的。我如果取走了这叠纸钞,只会让人笑话。这叠纸钞才有多少钱啊,值得惊动两大帮派吗?”
小千说:“是的,是的。”
菩提说:“我隐身在熙熙融融的人群中,把他的全身试探了一边,而他丝毫也不知道,他依然平静地在大街上行走,丝毫也不知道我已经摸遍了他的全身。我想,他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到底藏在哪里?”
菩提顿了顿,他问小千和小万:“你们说,如果他身上有贵重东西,会藏在哪里?”
小万抓耳挠腮,小千想了想后说:“会不会藏在鞋底?”
菩提说:“是的,就藏在鞋底。因为到这时候,只有鞋底我无法试探,因为他一直在走路。”
小万问:“那你怎么才能取走?”
菩提说:“我先用心观察,他把贵重东XI藏在哪只鞋里,到这时候,我已经断定是银票了,因为只有银票这样贵重的东西才能够藏在鞋里,穿鞋的人照样行走自如。如果藏个金条宝石,肯定都会磕脚。可是,他藏在哪只鞋里面呢?我留意观察,看到他走路的时候,左脚落脚较重,而右脚落脚较轻,因为他心中总在想着右脚的鞋里有银票,无形中落脚会轻缓,所以我判断银票肯定就是在右脚的鞋里。比如说,一个人把钱藏在衣服里,他走在大街上,总会有意无意地用手掌捏捏藏钱的地方,担心会掉落地上。”
小万又问:“那你怎么才能取走?”
菩提说:“我是用掉包计。那个人穿的是一双皮鞋,那个时候穿皮鞋的人很少,皮鞋款式也少,只有两种,一种叫一脚蹬,一种叫带子鞋。一脚蹬的鞋没有鞋带,带子鞋有鞋带,这个人鞋子里藏着银票,那么肯定会穿着带子鞋。带子鞋不要脱,他又是始终穿在身上,所以要取走银票很难。”
小千听得很入神,他说:“确实很难。”
菩提说:“我找到一个皮匠,让他跟在那个人的后面,让他连夜给我做一支一模一样的鞋,我只要右脚的鞋。价钱按照一双鞋的价钱给他。第二天早晨,他把鞋给我送过来。我把鞋在土里磨了磨,让鞋子显得陈旧。然后,我身上揣着这只鞋子,等在客栈的门口,等着他走出来。他走出来后,我就跟在他的后面,寻找机会。我从那天早晨一直等到了中午,我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有一辆马车飞快地冲过来了,马匹受惊了。就在马车即将冲到那个人的跟前时,我拉了他一把,踩落了他右脚的鞋子。然后踢到了街边,又把怀中揣着的鞋子送到了他的脚边。马匹过去后,他换上了地上的鞋,然后丝毫也没有怀疑地离开了。”
小千问:“新鞋和旧鞋穿上的感觉能一样吗?”
菩提说:“是有细微差别,但是当时他惊魂未定,又加上不想让人知道他这只鞋多么重要,所以他穿上新鞋赶紧离开了。等到他察觉到鞋子有差别的时候,想找到我,已经找不到了。”
小万问:“你去了哪里?”
菩提说:“我拿着那只鞋离开了,而且离开得很远,让他无法找到我。”
菩提又说:“你们要记住,货物拿到手后,一定要出手很快,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脱身。”
小千问:“鞋子里是什么?”
菩提说:“是一张十万元的银票。”
小千和小万一齐发出惊叹,尽管他们年龄小,但是他们也知道十万元是一笔巨款。
有了十万元,菩提怎么还会跟着我们风餐露宿,他用十万元干了什么?
春节越来越近了,接着的几天刮着大风,天气阴沉,好像要下雪了。马戏团不能表演,我们就居住在一座县城的客栈里,等候着天气转晴后,再好上路。
趁着这段时间,菩提给两个徒弟的讲授,从理论转入实践。菩提是一个尽心尽责的好师傅,此前他对我们冷若冰霜,原来是因为没有共同语言,他对我敬而远之,自己卓然不群地生活在一边,原来他是偷盗行业里一个响当当的角色。
可是,他为什么会和我们搭伙,他没有讲。翠儿说,他是因为被人追杀,马戏团救了他,他才加入了马戏团。可能他是为了报恩,也可能是他在盗窃行业里不能生活了,遭受排挤,说不定那天追杀他的人,就是盗窃团伙的同行。那么,他一定是做了什么什么极为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不敢在江湖上露面,只能在我们马戏团里躲避。
一定是这样的。我很为自己的推断而沾沾自喜。
从腊月二十开始,县城的集市每天都有,远近的乡民背着大包小包来到县城里采办年货,他们身上都装着多少不等的票子。
踏浪行歌
发表于 2016-4-15 22:14:16
这也是盗窃行业里每年一度的黄金周。全中国所有的小偷,都在这几天出动了。
菩提带着两个徒弟也出动了,还带着我,他交给我的任务是望风。在马戏团里,我一直担任望风的职责。
但是,奇怪的是,菩提不让徒弟在大街上偷窃,而是让他们在县城里的村庄偷窃。他把这叫实弹演习。
我故意问菩提:“街道上那么多人身上都装着钱,为什么不取?”
菩提说:“在街道上取钱,那是青衣帮的事情,和我们无关。我们如果在街道上取钱,青衣帮一定不会放过我们。因为我们抢了他们的饭碗。”
江湖原来是这样啊。
菩提以前应该是青衣帮吧,可是现在入室偷盗,他是不是当初被赶出了青衣帮,这才加入了马戏团?他和马戏团联手,这么多年来,还没有过一次失误。菩提应该算是神偷了。
有句俗语叫“贼偷风不偷雨,更不偷雪。”意思是说,刮大风的时候,一般会有贼光顾,下雨天,贼就很少;下雪天,更见不到贼。大风天掩盖了贼的脚步声,吹乱了贼留下的脚步,而下雨天路面泥泞,下雪天满是积雪,贼会留下脚印的。
这几天刮大风,又值年关将至,正是偷盗的好时节。
我们在县城里转了一大圈,然而无法下手。那时候的县城都不大,县城里涌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置办年货的乡民。有钱没钱,过年也要买上一斤肉,灌上半斤油,给孩子缝上一身新衣裳。买油买肉买布,一般也只能在县城买,镇子上哪里会有这么金贵的东西卖。
县城无法下手,我们就来到城外。
城外有一个很大的村子,叫做避难堡。堡是北方特有的一种村落,地势较高,有城门城墙,一旦有土匪侵袭,关上城门,躲避灾难。堡其实就是一种微观版的县城,乡间的有钱人一般都住在这里面。听说避难堡与公子重耳有关,后来我知道公子重耳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人物,他为了躲避后母杀害,藏在了这个堡子里,逃过一劫。
我们来到了避难堡,我在堡子里转了一圈,看到人很少,几乎一半的院门上都挂着铁锁。其中有两家挂着铜锁的高墙大院成为了我的首选,院子里没人,院子里一定有货。
菩提让小千小万分别进入这两家院落,时间是一袋烟功夫,时间过后,必须出来。
小千和小万的开锁技术都不行,他们选择翻墙进入,小千拿着挠钩,搭在砖墙上,然后沿着垂下的绳子爬上去;小万爬上院门外的树,沿着树枝走上了院墙。
我和菩提一边一个,监视着有可能会走近的行人。
村庄里走出过几个小脚女人,她们出出进进都很忙碌,向我们连望一眼也没有;村庄里还走来了几条狗,看到我们手中拿着石块,犹豫了在犹豫,最后还是走远了。
一袋烟过后,小千和小万都翻墙出来了。他们空着双手,什么也没有取到。
菩提问:“屋子里都有什么?”
他们说:“屋子里布置很阔气,八仙桌、太师椅、宁式床。”
菩提说:“不可能没有。”
菩提要亲自走一趟,他让我们三个在外面等着,他翻墙进入了小千刚才进去的那个院落。也许只有半袋烟的功夫,菩提又出来了,他的怀中多了一个小袋子,袋子里全是金银首饰。
村庄里有了从县城赶集回来的人,看不到太阳,但是判断太阳已经偏西了。我说:“回去吧。”菩提说:“还有另一家,绝对不能空跑。”
菩提又进入了小万刚才进去的那个院落,这次时间能长点,但还没有一袋烟功夫,菩提又出来了,空着双手。
我感到很疑惑,他不是说不能空手出来吗?怎么这次是空手出来了。菩提说:“快走。”
村道上,赶集回来的人已经多了起来。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身上扛着袋子,袋子里装满了年货,他看到我们,就问:“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我吓坏了,小千和小万也吓得不敢说话。菩提赶上一步问:“你们这是不是杨村?”
那两个小伙说:“什么杨村?我们这是避难堡。”
菩提说:“杨村我姨夫病重了,要去看望,啊呀,把路走错了。”
那两个小伙说:“出了村子,向右拐,走上十里路,再向左拐,一直走就到了杨村。”
菩提真诚地说:“谢谢。”
我们心中非常着急,但是又不能着急,我们装着沉稳的样子,迈着舒缓的步子向前走。走出了村庄,看到村道上再也没有人,溜进一条干沟里,撒腿就跑。
跑到了安全地带,菩提把他棉裤的腿脚解开,哗啦啦掉出了一堆银元,足有几十枚。
小千和小万惊讶地问:“在哪里找到的?”
菩提说:“我去第一家,看到柜子箱子角落都没有,毯子下席子下也没有,旧布衣服里还没有,地面的青砖没有异常,但是,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古画有点异常。古画稍微有点斜,按说,如果墙壁上张贴者长期不能挪动的字画之类的东西,主人一定会端详再端详,不会有一点偏斜。但是这张古画有点偏斜,这不符合常规,我就走过去,掀开古画,看到古画下有一个小洞,洞里藏着金银首饰。”
小万问:“我去的那个院子,又是怎么找到的?那家墙上没有古画。”
菩提说:“这家确实比较难找,能想到的地方都找到了,都没有,但是这家肯定有东西,只是不知道藏在哪里。我用手指敲击着装满衣服的柜子,敲击到柜子下方的时候,听到和上方的声音不一样。上方的声音迟钝,下方的声音空洞。这个柜子绝对有夹层,打开一看,果然是夹层,夹层里就藏着这些银元。”
小千和小万感慨万分,他们说:“师傅就是祖师爷时迁在世啊。”
菩提的手艺出神入化,怪不得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被捉住。然而,百密一疏,菩提在讲授江湖上种种技艺的时候,忘记了一门最浅显的技艺,最终正是因为他的徒弟小万不懂这门技艺,害惨了他,也害惨了我们。
腊月下旬家家忙碌,马戏团没有生意,人们都在忙着置办年货,蒸馒头,包饺子,扫房子……谁还会有闲情逸致看你表演马戏?所以,我们就呆在那座热闹的县城里,等着过年。
越到年末,喜庆的气氛越发浓烈,空气中有了爆竹硝烟的焦香味,大红灯笼挂出来了,大红对联贴出来了,小孩子也急急穿上了新衣裳。人们见面的时候,都双手抱拳,脸上带着笑容。
我突然特别想家,我想如果我此刻在家中,会干什么,父母会干什么。王细鬼尽管吝啬入骨,但他毕竟是我的爹,有爹总比没爹好。我现在要是在家里,肯定也会穿上新衣服,肯定也会放鞭炮,肯定也会大块大块地吃肉,和小伙伴们比赛谁的压岁钱多。
可是,我没有家了,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
踏浪行歌
发表于 2016-4-15 22:14:30
年关过后,这里依然很热闹,各村组织社火队,来到县城比拼社火。踩高跷的,跑旱船的,骑毛驴的,扭秧歌的……排成了一行行,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这个村庄的拿手好戏是高空信子,那个村庄的拿手好戏是武术对打。县府门前摆放着一张大方桌,方桌上摆放着一摞银元,哪个村庄的节目好看,哪个村庄的节目叫好声好,哪个村庄就能够获得这一摞银元。县长长袍马褂,满面春风,站在台上抱拳作揖,他身后的县府工作人员也是春风满面,喜气洋洋。台阶下是两支锣鼓队,一支穿着红色的衣服,一支穿着黄色的衣服,两支竞赛的锣鼓队,把气氛渲染得热火朝天……
马戏依然不会有人看。
一直到正月十五过后,人们的生活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马戏团也终于上路了。
春节过后,小千和小万也要du立工作了,高树林给我交代的任务是:站在绳索上表演的时候,要指出三个大户人家,他们三个人分头行动。
这年我们来到的第一个村庄叫马家河,一个足足有百户人家的大村庄。
台子在打麦场搭成了,铜锣在村庄敲响了,村庄所有人都走出了家门。春节过后,土地还没有化冻,庄户人还闲散在家,等着春播季节来临。马戏团一来,所有人就都出门了。
我站在绳索上,指示了三个大户人家的院落,他们三人分别爬上了院墙,菩提和小千那边一切顺利,然而小万这边出现了问题。
问题出在,小万没有投石问路。
院落里肯定没有人,但是有可能会有狗。按照常规,小偷骑在墙头上,一定要投石问路,如果有狗,就不要跳下去。可是,菩提给小千和小万教授了盗窃的各种技巧,偏偏把最基本的投石问路给忘记了。
小千很幸运,他的那个院落里没有狗;小万很不幸,他的院落里有狗。
站在绳索上,我看到小万一跳进院子里,从后院就奔出了一只牛犊一样的猎犬,小院惊慌躲逃,然而哪里能够跑过猎犬,而且,还有高高的院墙挡着他。小万被猎犬扑倒了,猎犬撕咬着他,他徒劳无益地挣扎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如果终止了绳索表演,人们回到家中,菩提和小千就会被人抓住;我如果继续绳索表演,小万就可能被猎犬咬死。
我在绳索上走着,心中焦虑万分。怎么办?怎么办?
又走了一个来回后,我终于无法坚持了,从木杆上溜下来,高树林怒气冲冲质问我为什么,我悄声说:“小万在院子里被狗扑倒了。”
高树林面色大变,他急忙转身,让我们赶紧装车。
人群很不情愿地慢慢离去了,我们坐着马车急急驶去了。
马车向前飞奔,我紧紧地抓着车厢边的木条,高树林不断回头看着,看身后是否有人追来。
马车跑出两三里远,路边的荒草里闪出了菩提。菩提说他还没有取到东西,他一听到随风飘来的小万的惨叫,就知道坏了,他赶紧翻出围墙逃出来了。他没有等到小千,小千没有从村庄里跑出。
马家河是一个大村庄,打麦场建在距离村庄上百米的一片平坦的地面上。小万被猎犬撕咬,估计只有村庄里的菩提和小万能够听到,打麦场上观看马戏的人是听不到的。
菩提还舍不得他那两个徒弟,他让高树林再停车等一等,高树林说:“等不及了,等下去所有人都要被捉。他两个就听天由命去吧。”
马车又疾速向前奔去。乡村的道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暮云低垂,风刮起来了,风中还带着雪粒,吹在脸上又疼又冷。后来,雪越下越大,路面上的车辙印清晰可见,菩提建议大家分成两路,树桩赶着马车前行,另外的人藏起来,躲避后面有人追击。他说:“我们行内有雪天不出工的说法。”
高树林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仰天大笑,他说:“天助我也,我们走过去,车辙印早就被雪掩盖了。”
马车又向前驶去,驶过了一座集市,集市上没有一个人,只有客栈房顶上的红灯笼,在雪花中抖动着。大家又冷又饿,都盼望着能够靠近热烘烘的炉火,喝上一碗热腾腾的包谷津,可是,高树林让继续前行,他说:“如果后面有人追击,肯定会判断我们住在这里,而我们偏偏不在这里住。”
马车走到半夜,走到了一座山口,风雪更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山口因为狂风的作用,堆积出了几米厚的积雪,马车无法通行。我们走下马车,我看到马的嘴巴上喷着热气,鬃毛上结着冰渣。
高树林斜着身子走向山坡,我们也都斜着身子,身上的棉衣像纸片一样单薄,根本就不能抗风。走到了山坡下,我冻得手脚都失去了知觉。山坡下有一个山洞,我们一起挤了进去,依靠体温暖和身体。树桩和马匹也牵了进来,猴子冻得吱吱怪叫。
黄河以北的冬季,温度可以降到零下二三十度,根本就不能在野外生活。然而,到了现在,我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雪封山,进退维谷,只能呆在冰冷的山洞里,每个人的牙齿都懂得直打颤,身体几乎快要冻僵了。我们贴在马的肚子上,抱着马腿,企望马能够给我们一点温暖。
更要命的是,想生火,这里连一把干柴都没有,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将所有的柴禾干草都浸湿了,我们只能用体温抵挡汹涌而来的寒冷。
树桩说:“把马车拆了。”
树桩踏着齐腰深的积雪,来到了马车前。他用脚踢踏着车厢,木柴断裂的噼啪声,让我在山洞里也能听见。然后,他把马车tui翻了,两只脚踩着一根车辕,两只手抱着另一根车辕,一使劲,车辕就与车厢分开了。
树桩抱着拆成了干柴的马车,来到了山洞里。然而,山洞里却连引火的绒柴也没有。树桩转来转去,突然指着高树林的腰间说:“掏出来。”
高树林哆嗦着嘴唇问:“什么?”
树桩说:“票子啊。”
高树林努力地想了想,然后用几乎快要冻僵的手指解下了腰带。他的腰间很长很宽,腰带里居然是一沓一沓的票子,全都是大额面值的。翠儿想知道高树林的票子藏在哪里,我也想知道高树林的票子藏在哪里,原来都藏在他的腰间。
树桩把这些票子弄乱了,然后点燃,火焰腾腾燃烧,树桩把马车拆成的干菜架在票子上,票子快要燃尽了,干柴终于也燃烧起来。
高树林匍匐在篝火边,发出狼一样凄厉的惨叫。
高树林半生的积蓄,高树林半生的苦心经营,只换来了一堆篝火。
当时我想:钱再多有屁用,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天亮了,雪停了,温度也升高了,放眼望去,四周白雪皑皑,红妆素裹,非常好看。但是,高树林一点也不愿意看,他爬在地上,不断地拨弄着地上的灰烬,想找到一张还没有烧透的票子。
一夜之间,高树林从富翁坠入了赤贫,他一下子老了十岁。
树桩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你好好想想昨晚那种情形,想要钱,就甭要命;想要命,就甭要钱。钱能有命重要?”
高树林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满是烟熏出的黑色印记,他说:“我想要命,还想要钱。”
树桩说:“要钱还不容易?我们都有手艺,再买上一挂马车,再搭班子干哪。”
高树林说:“用什么买马车?我一分钱都没有了。”
树桩说:“有马啊,卖上一匹马,都能买两挂大车。我们只买一挂,剩下的钱用来吃饭。表演一场,就有了一场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