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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惊悚] 魂行道——湖滨鬼舍,作者语言独特,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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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8 09: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魂行道 第十九章 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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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19暗战
  沿着学校大门右侧的围墙一直向前走,二十多分钟以后,就能看见学校的后门。从后门一直走下去,不久便能看见湖边村。晚饭后,我就是沿着这条路慢慢走回家的。路过超市时,我买了一件雨衣。出于某种原因,我买了一件黑色的。另外,还买了一张强光手电筒,一块塑料的小板凳,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

  这些东西应该足够用了。回到家里,我放下手里的塑料袋,给张生发了一条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过了一会,他回短信说,大概10点左右。我说那我不等他了,晚上我要去一下宿舍,大概12点多才能回来。

  他问我去学校寝室干什么。我想了想,回过去,说晚上回来了再跟他说。

  然后屋里便一片安静。我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呆,不知做些什么好。屋里的潮气让我有些难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屋里的东西开始不断地发霉,先是卫生间的墙壁,上面隐隐约约是一个三角形的黑色印记。接着是厨房的菜板——我们平时基本上不怎么用它。卧室的书架和写字桌的边边角角也开始生出一些斑点。直到最近发现衣柜里也是。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气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打开客厅的窗户,接着是卧室的。屋里沉闷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起来。又过了一会,居然感到难得的凉爽。我将沙发上的东西都挪到桌子上去,然后躺下。这间屋子里唯一让我感到舒服的就是这张沙发。我缓缓地闭上眼睛。

  从头到尾,到底是哪里不对呢?为什么每当我想起整件事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对不上的,好像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题,答案一定是错误的,但又找不出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错。还有,张韶涵的海报如今又到了哪里?会不会它所在之处,又发生了什么不祥之事?马尔,他此刻又在想什么呢?我真想一夜之间就弄清楚真相。

  时间在恍恍惚惚中快速地行进着。好几次,我差点睡着了,但总惦记着时间,所以不停地睁开眼睛看手机。7点、8点23分,8点56分、9点34分……就这样看到9点50多分的时候,我坐起来,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然后洗了个脸。我必须在10点前离开这里,不能等到张生回来再走。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不缺。想了想,我又从厨房拿出一把水果刀放在衣服口袋里,接着走出门去。

  楼道里一阵凉风吹来。没有任何脚步声。张生也许在回家的路上了。

  当我到达寝室楼下时,时间还早,11点还未到的样子。两扇大门敞开着,一条黑色的铁链挂在左边的门上,铁链上还拴着一把大锁。我左右张望了一阵,确定附近没有任何人以后,走到了大门正对着的灌木丛前。

  宿舍楼前的灯光照亮了这片灌木丛。这片灌木丛,也正是张师傅倒下的地方。因为白天刚下过雨,附近的地面变得十分泥泞,我绕到灌木丛的背后,将塑料小板凳放下,然后穿上黑色的雨衣,在凳子上坐下来。灌木丛的高度刚好到我的额头,如果稍微弯着点腰,路过的人就完全看不见我了。12点以前的这段时间里,我就一直这么坐着,没人的时候偶尔活动一下四肢,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就弯下腰,屏住呼吸。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期间,我还看见了于思。她一个人,慢慢地,从通往食堂的那条路走过来,时间大概是11点20多分的样子。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出去干什么呢?但是我很快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也许是因为突然看见自己熟悉的人出现在这种场合——我偷偷摸摸的场合,才会觉得惊讶吧。寝室里晶晶和林子都不在了,她如果有什么事要出去,一个人也是很正常的。她走到大门口,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下,然后走上楼去。

  此后,又有一两个人从外面回来过,但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我的存在。临近12点的时候,门口就完全没有人出入了。自从张师傅死了以后,收发室的灯就一直没有亮过。此刻,它就在大门的里面,我的正前方。我一直盯着那里的动静。这是一种仿佛对峙一般的局面。我,和这个里面漆黑一团的收发室,抑或是收发室里的什么。

  大约11点40分的时候下起了雨。不是很大的雨,细细微微,只有几点飘到脸上时,才感觉出是下雨。土地的潮气开始丝丝缕缕地从脚底升起。我从塑料袋里拿出手电筒,放在雨衣口袋里。又从装着面包和水的塑料袋里面拿出水,打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将手插进雨衣的口袋,握紧了手电筒。

  快到12点了。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起来,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究竟是什么人,每天晚上12点锁上寝室的大门……也许马上就会知道了。

  楼上,每个窗户里的灯在一个一个地熄灭。我眼前的光线也在一点一点地减弱,由昏黄的混合着其他颜色的黑,逐渐向完全的黑靠近。大厅的灯和一楼走廊的灯仍然亮着,而且整个晚上都不会熄灭。黑洞洞的收发室正在这些灯光的后面看着我。也好像是,之所以它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是因为这些灯光在中间形成了一道墙壁的缘故。长久的无人的光,总给人一种寒冷的感觉。有些目眩。我不停地试着转动眼球,一会看看门口的墙壁,一会看看走廊上挂着的某件衣服,但视线始终不离开大门。实际上,也许用不着这么紧张,大门近在眼前,灯又亮着,稍有动静就能发觉。我只是忍不住,非这样做不可。

  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到了12点,门口却依然动静全无。难道是那人的时间与我的时间不同步吗?我只好继续耐心等下去。12点20分,12点30分,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我也逐渐开始失去耐心,变得烦躁起来。

  这时一股冷风从背后吹来,接着,又是一阵。背后,是通往山间的小路,深夜12点,这里便是荒凉的一片。再远一点,就可以看见黑黝黝的一座小山,长满树木的黑影。那第一阵冷风之后,我的眼睛看着宿舍的门口,心里却不可抑制地想着背后的这座山。好几次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的背后,确定那后面并没有什么从山上下来。但我始终没有回过头去,我知道一旦回了第一次头,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筋疲力尽为止。

  我就这样弯着腰,勾着背,挨到了凌晨1点。大门仍然像白天一样敞开着,没有一点移动的迹象。难道并不像大家所说,这门每晚会被锁上?不会,那是好几个人亲眼所见的。又或者是时间不对吗?

  我已经坐了两个多小时,但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找到了答案。感觉今晚的行动似乎就要泡汤了。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也许到了明天早上,左边的大门还在左边,而右边的大门还在右边。插在雨衣口袋里的手隐隐发热,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就在我把手拿出来的时候,身后的空气突然一阵紊乱。

  有人在我背后。

  但我却没有听见脚步声。我甚至怀疑那是错觉,但那种“在背后”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我想到那次在东湖边那个无人小巷里迷路的情景。现在的感觉就和那时一样。

  那是什么?

  我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手悬在空气中,变得僵硬。也许我该把手放回口袋,然后快速地拿出手电筒,向身后照去。但我却不敢动,生怕身体的动作会惊动后面的“什么”,万一我一动,后面的也跟着动……

  现在的对峙局面变成了二比一。收发室、身后的“什么”,一前一后,而我在中间,连把手伸进雨衣口袋都不敢。

  就在这时,我的眼前突然一黑!接着很快反应过来——寝室门口原本亮着的灯突然间全部熄灭了!这样的突变让我下意识地从凳子上跳起来,第一个动作就是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向身后照去。我不确定在那一瞬间我是否听见了什么,但是,当我在草丛里搜索了一遍,发现身后那条通往山间的小路上,没有任何拥有具体形态的东西时,我转过身来,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寝室的门已经锁上了。而在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手电筒光束照射下的铁链时,门口的灯又亮了起来。一切恢复了正常。仿佛灯从来就没有灭过。

  就在这一灭一亮之间,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刚才是断电了吗?如果……如果我没有被自己的恐惧吓到,没有回过头去,我将看到什么?

  我仔细在脑子里搜索着,刚才似乎真的看到一个黑影,听见了铁链移动的声音,只是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了,没有对铁链的声响作出什么反应……然而背后的感觉这时却消失无踪了。我突然有点沮丧。说不定就是错觉而已,这样的环境下,产生什么错觉都有可能。但我却为此浪费了整个晚上。

  我站起来,脱掉身上的雨衣,放进塑料袋,然后拿起地上的凳子,准备离开。就在手电筒的光扫到地面的某处时,我看见了一行清晰的脚印。

  这行脚印,从山上的小路上走来,一直延伸到我背后的一米远处。然后变成杂乱的几个,看上去像是来回走了一阵,接着,又往山里走去。因为下了一天的雨,所以其他的脚印都变得很淡了,但这行脚印却非常深——

  似乎……是刚踩上去的。而且,是男鞋。

  回到家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细密的黑暗之中,能听见张生均匀的呼吸声。我打开灯,看见卧室的门开着,张生正侧身躺在床上。我在门口换下拖鞋,这才感到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我深深地呼吸着熟悉的空气,心里一下子放松下来。

  “张生。”我叫了一声。

  他迷迷糊糊地转身看我,“哦,回来了。”

  “我回来很久了。你都没听见吗?”

  “嗯。睡着了。”

  “我有事跟你说,你别睡了。”我推了推他。

  “什么事啊,明天再说吧。”

  我沉默了一会。

  “你知道我昨天去哪儿了吗?”

  “去哪儿了?”

  “我去林子的舅舅家了。”

  张生本来半睁的眼睛一下子全部睁开了。他看着我,似乎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昨天我在学校门口,坐上81路,终点站就是青山。我一路上一直在看窗户外面……我发现,那些建筑物和道路,都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如果我那天的经历真的是梦的话。”我看着张生的眼睛,“后来,我到了林子的舅舅家——当然,也是按照梦里的路线去的,我甚至还到了梦里的那间507号房。并且,林子的亲戚还告诉我,那天晚上,林子的确像我梦到的一样,去了舅舅家,当时,还有一个同学正在楼下等她,所以,她说,她就不留宿在那儿了,而是直接返回了学校……”

  “你是什么意思?”张生从床上坐起来,看上去已经完全清醒了,“你想说明什么呢?”

  “我不想说明什么,我只是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的梦会在现实中的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发生?”

  张生靠在床上,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接着,又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根烟,点着,抽了起来。几分钟后,他想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但却发现烟灰缸不在旁边,于是起身到客厅去拿,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多了一杯水。他把烟灰缸放在床头,然后喝了一口水。我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好吧,”他说,“我承认,那天是我骗了你。”

  “我知道你骗了我。我现在只想听听原因。”

  “原因我不能跟你说。”

  “为什么?”

  “我骗了你是我不对,但是请你原谅,我真的不能说。”

  我看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

  “张生,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陌生了?”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并不回答我。

  “我并不是想责怪你,我只是想知道原因。你知道吗,林子很可能已经出事了!而你却在那天告诉我,我只是做了一个梦。这件事如果与我无关,那也就罢了,我也没有什么非要了解不可的。但是,现在这件事已经和我脱不了关系。我和林子出去了一个晚上,她就失踪了,而我回来以后,你又骗我说,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我并没有陪林子出去过。这实在让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我有没有陪林子出去过,对你来说,难道很重要吗?”

  他仍然闷着声不说话。屋里的气氛让人感到烦躁和窒息。

  “好吧,你不愿意说这个。那么,我还想问你一件事。”我说,“前天晚上,你去山上干什么了?”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但却又故作诧异地看着我,“我什么时候上山了?”

  “你不仅上了山,还把背包放在地上过。回来以后,尽管你把鞋刷得很干净,但是仍然留下了一些东西。而且,你的背包里还有松树的一根针叶。”

  “你查看过我的东西?”

  “因为你不对我说真话。”

  “我……不记得了,大概是上山过吧,可能是为了抄近路回来。”

  “那为什么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刷鞋——哦,不对,你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我睡着了没有,之后才去刷的鞋。”

  他从旁边拿起一支烟,点着,开始显得有些烦躁。

  “你不要问了好不好,这是我自己的事。”

  “张生,来不及了,我已经发现了。我只是想知道原因,原因而已啊。”

  “我不能告诉你原因。真的不能。”

  半晌,我说:“张生,你知道整件事情的。我今天……就在刚才,我去了学校的寝室,就在门口的灌木丛坐了两个多小时,我想弄清楚到底寝室的大门是怎么锁上的,谁拿着大门的钥匙。后来发生了些奇怪的事……总之,当我发现时,寝室的大门已经锁上了……最近在我的身上总是发生这样奇怪的事,有时我真的分不清,我到底是在做梦,还是醒着。所以那天,你说我又做了梦,我很快就相信了。但我努力想分清楚它们。而你这里,是目前最可能的突破口了。算我求你了,告诉我好不好?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

  过了很久,他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我当然想知道!”

  “我之所以骗你……是为了你好。”

  “你这样只会使我陷入更大的混乱,怎么说是为我好?”

  “不。你知道了真相,才会陷入到更大的混乱中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看着张生凝重的脸色,我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说吧。”我说,“我早就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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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8 09: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魂行道 第二十章 难以置信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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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20难以置信的真相
  我从未设想过在我未来的人生中将承受何等沉重的打击。事实上,和很多人一样,我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不会是那个倒霉鬼,就像我认为五百万的彩票也从来不会砸在我头上一样。但是那一天如果注定要来临,它始终还是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的。

  这个晚上,当张生一字一句地讲出这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时,我的双手和双脚忍不住地颤抖着,冰冷的感觉从身体深处一直散发到皮肤,然后冻结住,我早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无法察觉呼吸的频率。我连自己的嘴巴是张是合都不清楚。额头是最冷的,眼前的景象变得十分虚幻。我的心里不断重复着一个念头:这是真的吗?为什么会这样?

  张生说,先从你的第一个问题开始回答起吧。

  那天,我的确整个下午和整个晚上都和林子在一起。我先是在校门口的佐治城,下午6点左右接到林子的电话,并且在那里等她。这期间,我给张生发了条短信,说我晚上要很晚才回来。之后我等到了林子,我和林子一起去了她舅舅家。

  那么,后来呢?

  当我在凌晨1点回到家时,张生看见了我。

  “与其说是看见了你,不如说是看见了一个魔鬼。”张生是这样形容的。

  那晚,我站在门外,的确把张生吓了一跳。我的上衣有一摊血迹,手臂上也是。幸好夜已经很深了,路上没什么人,而且身上的大帆布背包遮住了一部分身体,看上去没有那么明显,我才安然无恙地走了回来。我的眼神涣散,胳膊和腿上有很多泥土,头发乱糟糟地束在脑后。更重要的是,我的手里拿着一块砖头,砖头上也全都是血。

  张生看见这样的我,差点叫出声来。但是当他看到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外,没有任何反应时,他意识到,我可能正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也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他轻轻地拿掉我手中的砖头,把我拉进屋里,关上了门。我仍然没有任何动作。于是,他帮我脱掉身上沾有血迹的衣服,拉着我进了卫生间,帮我把手上和胳膊上的血迹都清洗干净,接着扶我在沙发上躺下。

  “你记得吗?你醒来时,身上穿着的是睡衣。那就是我帮你穿上的。”他说。

  后来,张生一直坐在我旁边,确信我完全睡着了以后,冷静地思考了一阵,最后决定,将这件事隐瞒下来。于是他倒了半杯水放在茶几上,又把床上的床单伪造成我刚刚睡过的样子。于是,当我醒来,发现自己穿着睡衣,接着又听张生说,我根本就没出过门,而是在床上睡了一觉时,很容易就相信了他的话。

  “你之所以这样做,”我的声音颤抖着,“是因为……你怀疑我杀了林子?”

  “不是怀疑。而是……”他悲哀地看着我,“你知道在你的身上,除了那件血衣和砖头之外,还有什么吗?”

  “什么……”

  “还有一个很大的帆布背包,里面装着一些衣服、零食,还有……张韶涵的海报。”

  我的心脏仿佛被什么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那是……林子的包。”

  “是的,”张生看着我,“你给我发短信的时候曾经说过,你要陪林子一起去她舅舅家拿东西,而且,你出门时没有带背包,回来时却拿着这样一个……所以我很快就明白了,那一定是林子的背包……”

  “而我……杀了林子……”

  “不,你别这么想!”张生急急地拉过我的手,“也许……也许是林子和你中途遭遇了什么危险,你身上的血迹可能是和什么人搏斗时留下的,你逃出来了,而林子没有逃出来……”

  “你不要安慰我了……你也说过,我当时的眼神涣散,什么也不知道……我很可能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你听我说完。”张生握紧了我的手,“不管怎么样,现在没有找到林子的下落,就不能乱想。”

  “好吧,你说吧。”

  再后来,张生考虑到,那件血衣、砖头还有林子的东西都不能留在家里,但是现在已经太晚了,何况我的精神很可能仍然处在不稳定的状态,万一醒来又去做什么事,而张生又不在家的话,那就糟糕了。所以张生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一个塑料袋,然后放在床下。之后,就一直坐在旁边假装看书。后来我就醒了,并且真的以为我睡了一整晚。难怪那时我会觉得,睡了一个晚上,还是那么累。

  “接下来,该解释你的第二个问题了。”张生说。

  第二天,他等我出门上课去以后,将塑料袋从床底下拿出来。然后带着这个塑料袋,在学校里闲逛了一天,目的是寻找最合适的隐匿地点。最后,他决定埋在离东湖最近的那个山上。那座山,就是刚才我蹲坐在寝室门口时,背后的那座。天黑以后,张生带着这堆东西,上了山,在他早已看中的地点,用铲子挖了一个坑。将东西埋进去以后,铲子也丢在了附近。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鞋上会沾满了泥。当时我为了挖坑,还把背包放在地上过,因此背包上也沾有一些泥土,还有松树的针叶,你知道的,我们学校的山上种的都是松树。晚上我回来以后,以为你已经吃了安定,睡着了。我怕第二天你会奇怪,我鞋上怎么有那么多泥,不好解释,所以在路上的时候,我就想好,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鞋刷干净。没有想到……你还是发现了。”

  “这就是……你要隐瞒我的事……”我看着天花板,喃喃地说,“我怎么办……我很可能杀了林子……”

  “我本来想瞒着你。因为一是这件事根本还没完全弄清楚,二是,如果你的……有一些什么问题的话……也许告诉了你,会让你的精神状况变得更糟。所以我打算先瞒住你,然后找机会劝你去看一下医生,等你完全好起来,再把这件事……或者,永远不告诉你都行的……”

  我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我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但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我突然想起……

  “可是,我记得那天我穿的衣服,第二天还穿过啊。”

  张生避开了我的眼神,半天也不说话。

  “张生,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我的心跳再次开始加速,“我是不是……还做了什么事……”

  “其实……你并不是从那一天开始,才有这个毛病的……”

  “那是从……什么时候……”

  “你记得吗,你曾经丢过一件衣服……”

  啊,我猛然想起,我的确曾经丢过一件衣服。就是背后有一道长长的黑色划痕的那件,我在东湖边迷路的那天,回到家里,曾经洗过它,之后,又把它晾在阳台上,但是第二天,它已经不见了。我一直以为它是被风刮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天我看见你穿着这件衣服回来,就知道,之前那件衣服不是丢了,而是你……也许应该说是另一个你,早就把它藏了起来,至于藏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应该……不是在家里。”

  我沉默了一会。

  “张生,你之所以会认为,是我早早地把衣服藏了起来,一定是你也曾经见过我做了什么事,对不对?否则,你看见我穿着那件衣服,看着我拿着砖头,浑身血迹,一定会感到惊讶,甚至可能会害怕,也许还会拼命地摇醒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张生,你为什么那么冷静?”

  他也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

  “那么……最早,你告诉我,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最早,从你的第一个噩梦开始。那不是一个噩梦,那是真的。”

  我和张生搬进这个出租屋的一个多月后,一天,因为一件小事,我们吵架了,我一气之下跑了出去,一直到很晚都没有回来。张生有些担心,于是就出去找我。他从湖边村,沿着东湖边一直走到我们寝室,后来又从教工食堂那条路绕回来,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我。当他从教工食堂的岔路上,走到教师住宅区的时候,发现我正从大门外缓慢地走过来。他急忙跑到我面前,但发现我的眼神发直,看也不看他,就那样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走。我的手上,拿着一个邮包。张生从我手里把邮包拿走时,我也没有任何反应。他看见那个邮包上,收件人写的是我,于是明白了我是去了邮局。他问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但我没有回答他。他以为我还在生他的气,就没再说话,默默地跟在我旁边,走回了家。

  回到家里,他发现我站在屋子中央,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他想了想,把手里的邮包又递给我。我接到邮包,拆开,把邮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床底下,之后,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张生说,我好像完全不记得邮包的事了,此后也没有再提及过。第三天,床下的东西就不见了。

  那个邮包里……是什么?

  “是张韶涵的海报。”张生看着我说,“当时我还很奇怪,就算是你买来的,或者别人寄来的,那也应该贴在墙上,为什么要放到床底下?那几天我们正在生气,也就不好问你。”

  “那后来你为什么不说?”

  “我问过你一次的,你不记得了吗?过了几天以后,我问过一次,我说前几天你的那个邮件到哪里去了?你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说,什么邮件?于是我想,是不是你有什么要瞒着我,所以故意不承认。或者,你也压根忘了这件事情……我知道,短短几天时间,就忘记一件事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又想,不就是一张海报吗,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有多么严重,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

  “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不说那天的真实情况呢?”

  “那张海报已经不见了,我没有可证明的东西,加上我们刚吵完架,我也不想火上浇油,又吵起来。而且,就从那天开始,你变得有些不对劲了。有几次,我夜里醒来,发现你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我想,你可能是有梦游症。按照你的性格,如果我对你说了,你可能会每天忧心忡忡,想着这件事,搞不好会越来越严重。”

  “好吧。那……我的噩梦……是怎么回事?”

  “那天半夜,我被你叫醒,你当时看上去情况很糟糕,脸上全都是汗,你说你刚刚做了一个噩梦。记得吧?”

  “记得,那天晚上我就开始发烧,你连着照顾了我三天。”

  “我白天出去上课,中午和晚上回来带饭给你吃。就在你病快好了的最后一天中午,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家里。我想你可能是病好了,需要出去走走。但是整个下午你都没有回来。”

  “那天我的确是病好了,我去了寝室里,还见到了于思和林子,和她们说了一下午的话。晚上我又回来了。”

  “你记得你是几点回来的吗?”

  “大概是晚饭的时候吧。”

  “不,你是深夜10点半回来的。”

  深夜10点半,张生正准备给我发短信,问我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这时,敲门声响起了。他打开门,看见了我。

  “那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有‘行尸走肉’。你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应该说是,死盯着我。然后,你开始笑起来。你知道那种笑吗?就好像是……你刚刚生吞下了一个活人,然后想告诉我,那味道很好一样,就是那种表情。我吓了一跳,真的是胆战心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后来,你直直地走进来,经过我的身边时,还撞了我一下,力量很大。从前你撞我一下,绝不会那么疼,好像你当时变了个人似的。你走进屋子里,将手上的东西扔在地上。然后倒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着了。”

  “我手里是……”

  “那个东西你也见过的。就是一截沾满泥土的绳子,很陈旧。”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天,我和张生准备去看防空洞的时候,曾经在阳台上,打开柜子找工具,那时我看见了这截绳子,是一根很粗的麻绳,上面沾满了泥土。当时我还很奇怪,为什么以前从来没见过它。

  “还有……”张生看看我,闭了闭眼睛,然后接着说道,“你的十根手指,每一个指甲缝里面都是……都是血。我立刻想到海报的事情……我想,你大概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做了什么事。后来,我查看了你的手机……我看到那天早上9点多的时候,你发出过一条短信,接收人是晶晶。短信的内容是,你说你搞到了张韶涵的珍藏限量版海报,让她10点半在教工食堂的门口等你,而且,你特别嘱咐了,不要告诉于思和林子。你的理由是,怕她们觉得你厚此薄彼。”

  “于是……你删了我的那条短信。”

  张生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当时我想起了那张海报。它之前不是突然失踪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我隐隐约约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加上那根绳子,还有你指甲里的血……”

  “但你怎么能瞒着我!如果你早一天告诉我,也许后来就不会发生林子的事!我会把自己关起来,或者送到精神病院都好,你怎么能这样!”

  “是我不对。我……当时也许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好,只是想再等等看……”

  “我完了!张生……怎么办……我很可能杀了晶晶,还有林子……我杀了她们,我是杀人犯……”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喊着,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张生叹了口气,伸出手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

  “没事的,也许没那么严重,你别着急,事情可能不是那样……就算……就算是那样,现在也没有关系了,我把那些东西都埋在山上了,就是有人发现,也不会找到你……没事的……”

  但我要怎么面对自己是杀人犯这个事实?我在心里喊着,再也没有力气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哭喊、战栗。我难以想象那个场景。我是如何杀死晶晶,又是如何杀死林子的。那根绳子,那块砖头,我曾经怎么使用它们?我的指甲是怎么嵌入晶晶的皮肤,林子的血又是怎么溅到我的衣服上面……

  世界顿时变得昏天黑地。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我已经失去了再活下去的意义,我可以被任何一种小的恐惧击倒,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是你完全不能控制的自己。我还会再杀人吗?我会杀了于思吗?我会……杀了张生吗?想到这个,我就恨不得自己马上死掉。也许我早就死了,只是行尸走肉一般活在世上,只是一具被我和另一个我控制的躯体。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喉咙干了,嗓子也哑了,哭到两只眼睛几乎看不清东西,这才感到张生搂着我的手臂已经变得僵硬。我坐起来,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凄楚的表情。

  “张生,”我说,“明天开始,我要去找晶晶和林子。”

  “我已经找过了。”他说。

  在我发现张生每天早出晚归,并对他产生怀疑的时候,他实际上,正在到处寻找着他推断中的晶晶和林子的尸体。那根沾满泥土的绳子提醒他,这也许和山有关。这也是他愿意陪我去防空洞的真实原因。他想到,也许我曾经用绳子将晶晶放下什么洞里,因而绳子上会沾满泥土。

  “我几乎跑遍了学校里的每一座山。那段时间,我基本上没怎么上课,每天白天都在学校里走来走去。但是,我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地方会有晶晶和林子的……尸体。其实,这反而让我放心了。这也许能够证明,真的没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也就不会帮我掩埋那些东西了。”

  张生低下头默认。

  “从明天开始,我们一起去找吧。如果找到了,我会去认罪。”

  “如果没找到呢?”

  是啊,如果没找到呢?我将一辈子活在不明真相的阴影中,还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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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8 09:44: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魂行道 第二十一章 海报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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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21海报归来
  第二天,张生带我去了那座山。就在宿舍楼的斜对面,我曾经无数次地在楼顶的天台上遥望它,看那上面影影憧憧的树木,看小路上偶尔出现的行人,而自己却从未想过上去一次。我始终无法适应在阳光被遮挡住大半,白天的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像是黄昏一样的地方行走。

  但是紧跟在张生的后面,从小路走上山时,我却完全没有留意那种不适。我的心里只有等待宣判的末日降临般的感觉,我的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就好像踩在自己的心脏上一样,每走一步,心脏便猛烈地跳动不止。一路上经过我们的两三个人投来奇怪的眼神。可以想象我和张生的表情,两个面色苍白跌跌撞撞的男女,不是刚刚经历了什么,便是正在经历什么。

  经过那条小路时,我特别留意了一下昨天在我背后的那行诡异的脚印。但是它现在已经淹没在许许多多其他的新脚印之中了。

  这样阴雨连绵的天气里,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上山呢?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我们已经来到了山里很深的地方。这里种植的松树都十分高大,树干上长着一片一片白色或灰色的蘑菇。树木的旁边没有任何其他植物,连草也没有,所有的地面都被深绿色的苔藓覆盖着,偶尔露出黑色的地面。空气里的味道让我想起防空洞,很冷,是那种只要吸上一口,便会立刻充斥整个肺部,随即蔓延到双手和双脚,并且再也无法摆脱的阴冷。即使只是在心里这样想一想,也立刻能感到皮肤上的寒气。

  真正身在其中,才发现这座山比在天台上看到的要大很多。也或许是我的错觉,我和张生似乎走了很久,但这个过程当中,我几乎看不见山外的任何东西,只听见上空嗡嗡的声响,那或许是湖边来来往往的车辆,也或许是建筑工地的机器轰鸣。

  张生终于停了下来。他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说,就是那里。

  那是一片长势非常好的灌木丛,大约有三米的宽度,长在背靠山脊的低洼处。然而此刻它看起来却极为怪异——在这样除了松树和苔藓几乎没有其他植物的山上,为什么会长着这样一片灌木丛呢?

  我们走近后,我看到了灌木丛中,一小片明显与其他的土地颜色不同的地面。张生在附近走了几步,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把小铁锹。“幸好没有被其他人拣去。”他说。我点点头,只是紧张地看着那片地,说不出话来。

  张生拿起铁锹,开始在灌木丛中挖起来。不一会,听见铁锹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似乎是挖到什么东西了。张生放下铁锹,开始用手挖。接着,他从土里拿出了第一样东西。

  一块已经变成深红色的砖头。他看看我,把砖头放在旁边的地上,然后又拿出了第二样东西——揉成一团的衣服。接着是第三样,一根麻绳,正是我曾经看过的那根。最后,是林子的背包。

  然后,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然后弯下腰去,将那件揉成一团的衣服展开。一团暗红色的血迹赫然出现。衣服的肩膀和袖子上溅了一些血点,而背后的那一道黑色划痕,说明了它的确就是我曾经丢掉的那件。

  再然后,他从林子的背包中拿出了张韶涵的海报。尽管没有展开,但我仍然一眼就看出,那就是林子失踪前放在包里的那张。我似乎能感到在这张海报上有某种活动着的气息,被埋了这许多天,这是它第一次重见天日吧?

  我的手指不知不觉颤抖了一下,额头开始出汗,手心里也是。嘴唇已经被咬得生疼,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将牙齿松开。我靠在一棵松树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三样东西,半天说不出话来。

  “行了,”最后我说,“我们走吧。”

  于是张生又沉默地把所有东西埋进了更深的土里。

  此后的两三天里,我并没有像计划中那样,四处去找晶晶和林子的尸体。我好像大病了一场,既吃不下任何东西,也没有精神做任何事情。我只是死人一般地在床上躺着,眼前不停地浮现出在山上被挖出来的东西。想到这个,我就不可抑制地跑到水池旁,拼命地搓着、洗着我的双手,但总也洗不干净,永远也洗不干净。

  我设想了所有最坏的情况。甚至,我想,张师傅很可能也是被我害死的。那天凌晨3点,我是不是曾经半夜醒来,回到寝室?那时我是什么样子?我有没有可能在夜里真的变成一个恶魔?也许我是回到学校,去掩埋林子的尸体,结果恰好被张师傅看见。

  我还会继续杀人吗?

  我对张生说:“你把我绑起来吧,这样我会好受一点。”但他说什么也不愿意。于是我只好不停地吃安眠药,让自己睡过去。

  晶晶和林子大概已经死了,现在感到恐惧的人,是我。

  “如果现在是梦该有多好。”我在电话里对马尔说。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梦?”

  “没什么。”

  “那么,计划怎么样了?”

  “很好,正在进行中。”

  “那好吧,过几天出来见见怎么样?”

  我沉默了一阵。

  “喂?在听吗?”

  “好的,等我病好了见面再谈吧。”

  我又怎么能对马尔说,我杀死了他的表妹,所以再也不想见他了?

  然而三天后,早上当我一睁开眼睛,突然有一股强烈的愿望,就是想要见到马尔。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里说,去见他吧,说不定他能帮你点什么。我从床上下来,眼前一黑一黑的。我感到肚子很饿,三天来第一次有了食欲。我穿好衣服,洗了脸,然后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昨天晚饭时基本上没动的东西。

  张生去上课了。

  出门前,我给马尔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我仍然在校门口的佐治城等他。

  “医学上,将这种症状称为人格分裂。”马尔坐在我对面,看着我说,“在正常情况下失控的人,他们只针对某些特定的人有这样的行为。当处于失控状态的时候,实际是失去了对自我的感觉,也就出现了自我分裂的现象。一个人可以分裂成若干个‘我’,并且很多时候,真正的那个自我并不知道其他的‘我’都干了些什么。这与你的情况很相似,但要彻底确认,还是需要去看医生的。”

  马尔煞有介事地侃侃而谈,似乎完全不在意我是否有可能杀了他表妹的这件事。我看着他,真的不了解这个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如果我在人格分裂的情况下杀了你表妹……”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你不这样认为吗?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

  “我不善于对自己不确定的事情作出结论。”

  “那你现在能确定什么?”

  他思索了一阵,然后说:“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

  这就是那天我们仅有的一点关于这件事的讨论。此后,他很快把话题岔开,天南地北地说起来。我心不在焉地听他聊着,心里却逐渐地开始冷静下来。马尔是一个奇怪的人,在他身上,似乎总有让人感到平静的力量。当我们在佐治城门口分手时,马尔说了一句话。

  他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苏晓。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意思。

  但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马尔。那张张韶涵的海报,原来是我第一个拿到它的。

  它出现在我梦里,看来并不是毫无缘由。我在梦里想毁掉它,但没有成功,自己反而变成鬼魂,不得不杀了晶晶。也许这个梦就是另一个“我”正在经历的事。

  而那张海报,它是从哪里来的呢……

  有什么正在吵我。我的手开始逐渐感觉到一种硬度和压力,我闻到木质桌面的油漆味道,我感到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下半身,接着我感觉到了自己所在的环境,听到了人们的窃窃私语,当有人从背后撞了我一下的时候,我才猛然抬起头来。

  眼前的情况让我感到了迷惑。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正对着我的窗外,太阳正在落下山去。很多人在这里走来走去,但尽量不发出声音。说话的人也只是低低地交谈。在我面前摆着一张很长的桌子,两边零零散散地坐了一些人。他们的手里都拿着一本书,有的还在做笔记。在我的背后,是一排又一排摆满了书的书架。

  而我的面前,也摆了一本书,正翻开到201页,我把书翻过来,看见封皮上写着一个奇怪的名字:杀死一只知更鸟。这是本小说吗?我向前翻了几页,但发现我完全没看过这本书。

  但是,我已经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学校的图书馆,在今天以前,我只来过一次。

  既然来了,而且面前又正好摆着一本书,那就看看吧,我想。于是我打开书,开始从第一页看起来,但看了一阵,完全不明白这本书里讲的是什么故事。我心不在焉地看着,这时,对面坐下着的两位女生开始低声地交谈。

  “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我还没看完呢,再等一会吧,反正现在时间还不到关门呢。”

  “你没听说啊,上个月在这个图书馆的地下室发现了一个死人。”

  “啊?不会吧。”

  “据说这里只要太阳一下山,就开始闹鬼。如果你坐电梯下去,电梯到了一楼是不会停的,会一直下降,下降,最后到地下室去。如果你走楼梯,也会不知不觉地走到地下室……据说那个死掉的学生,就是那天来图书馆看书,结果就没回去……”

  “你别吓我啊。”

  “听说好像是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这栋楼刚建起来没多久,就发生了一次火灾,当时有几个学生以为地下室是安全的,就跑了下去,结果统统被烧死在里面。从那以后,就开始闹鬼了……”

  “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以后我也不来了。”

  两个女生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里。坐在她们旁边的人脸色都很不好,犹豫了一阵,也站起来收拾好东西走掉了。很快,这张桌子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要不要离开呢?但是不知道手里的这本书是从哪里拿来的。我只好把这本书拿到了管理员那里,然后转身向楼下走去。当我站在楼梯上,思索着应该去哪里的时候,才突然想起,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杀了晶晶,也杀了林子。我恍恍惚惚地在楼梯上走着,下了三层,下了四层,但是始终没有看到大门。

  我一直向下走着。这时突然背后有人叫我。

  “苏晓!你去哪儿?”这个声音为什么那么熟悉?

  我回过头去,看见了一个人。

  “晶晶!”我心里一惊,不知道该害怕还是该高兴。

  她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往上走。走上一层之后,我看见了大门。怎么可能?刚才我明明从这里经过……

  “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晶晶拉着我走到门口,然后回过头来看我。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刚才,有两个黑影一直在你前面拉着你……你再往下走,就会到地下室里去了……”

  我顿时感到不寒而栗。的确,如果这里是一楼,那么刚才我碰见晶晶的地方就是地下一层,如果我再往下走一层,就会到……

  而此刻,她的手仍然在我的手心里,温润的感觉是那么真实……难道,晶晶没有死?想到这个,我几乎落下泪来。

  “晶晶,你这两个星期都去哪儿了?”

  “我哪里也没去啊,”她睁大了眼睛看我,“我一直就在学校里。”

  不对!不是这样的,好像哪里出了问题。我久久地看着她。

  “你不是晶晶!”

  四周的光线突然暗下来。就在一秒钟的时间内,我发现我已经站在了一个生锈的半开着的铁门前。刚才,这里不是图书馆的大门吗?背后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你已经到了。”我回过头去,却没看见任何人影。

  我对着空气说:“我到哪里了?”

  而那个声音回答:“地……下……室……”

  这时,眼前半掩着的铁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正在一点一点地打开……

  “苏晓!苏晓!”一个声音在上空叫我。不对,不是上空,它离我很近,就在我的耳边。我猛然睁开眼睛,看见了张生的脸。

  “又做噩梦了?听见你又喊又叫的。”

  是的,我又做噩梦了。然而此刻,我却连哭也哭不出来。我看着张生说:“张生,我想死。”

  但是张生却露出比我更加恐惧的神色,他结结巴巴地说:“苏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不要害怕……”

  “什么?”我顿时清醒过来。

  “你看……墙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在卧室对面的墙上,赫然贴着一张海报!

  那正是应该被埋在土里,永不见天日的,张韶涵的海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又看看张生。

  “我……是不是又……”

  张生点点头,“你看你的手上。”

  我抬起双手,两只手上都沾满了泥土,指甲里也是。我立刻冲到卫生间里去,在水龙头下拼命地洗着,洗了一遍,两遍,三遍……

  “我半夜醒来看你不在,就知道你可能又出去了……然后我就在屋里等你。你回来的时候,手上就拿着这张海报,把它贴在了墙上……之后,你就倒在床上睡着了。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后来就听见你开始喊叫……”

  我缩在床上,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胳膊,感到它们在不停地发抖。

  “怎么办?”我问张生,“要怎么才能把它毁掉?”

  此后的两天里,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但我拒绝把海报烧掉。因为在梦里,我曾经把它烧掉,但却因此而发生了更恐怖的事。我几乎已经完全认定,我之所以变成这样,就是因为海报。我想象着那天,我拿着一个邮包,精神恍惚地从东湖边走回来……是谁将它寄给我的?是不是像我寄给林子一样……为什么林子失踪了,而我还在呢?那最后一个应该死去的人,是不是我……

  在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主意之前,我们在家里任何一个地方存放过它。但是每当我们早上醒来,就会发现它又被重新贴在了墙上。就在床的对面,睁开眼睛,便看到深蓝色的背景下,那个有着诡异眼神的女子。有时我感到,这张海报是活的。如果仔细盯着海报上深蓝色的背景,会看到那蓝色里面,有什么在隐隐游动。海报上的眼睛也是,似乎里面总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有时在左眼,有时在右眼。

  我们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快要疯掉了。

  最后,我们决定,由张生带着这张海报,随便埋在学校的某个地方。这样,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就不会再将它取出来了吧?就这样决定了之后,张生带着这张海报出去了。

  然而第四天,当我再次看见它的时候,就明白,事情远不止处理掉它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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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8 09: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魂行道 第二十二章 谢谢你,马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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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22谢谢你,马尔
  井盖在头顶发出哐当一声,我立刻置身于完全的黑暗之中。连针尖点大的光亮都没有,一种冷冰冰的虚脱感顿时袭上全身。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在黑暗里,连自己的声音都很不真实,好像只是嘴巴动了一动,但声音却是别人的。

  “带你来体会黑暗。”马尔说。

  这是一个工厂的地下管道。据说在工厂尚未建起时,它就已经存在了。有人说它是战争时期用于运送物资的地下通道,也有人说,它是这个城市在若干年前修建的污水管道,但由于设计不合理,所以只建了一半便荒废了。马尔一大早便打来电话,要我到小天南路的这间工厂的门口等他。这间工厂不知道是生产什么的,似乎是模具或者机械一类的。偌大的一个工厂,在周末空无一人,看上去十分荒凉。

  马尔说,我要给你看样东西。但我没想到,他却带我来到了工厂后面一个存放废品的仓库前,打开了地上的井盖。下面漆黑一团,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有一股凉丝丝的潮湿的风从里面吹来,让人很不舒服。马尔什么话也没说,便顺着旁边已经生锈的梯子爬了下去。我犹豫了一下,也跟在他后面。

  “你带手电筒了吗?”我问马尔。

  “带了。”他从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摸了一阵,接着,一道细微的黄色光柱照在我旁边的墙壁上,“有点小,但够用了。”

  的确是很小的手电筒,大概只需要一节五号电池供电。不过在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之后,这样微弱的光也显得很亮。

  “好了,我们走吧。”他说。

  “去哪?”

  “我也不知道。”看见我停住不动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既然是来体会黑暗的,只要体会就是了。”

  “好吧。”

  借助手电筒的光亮,我慢慢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我站立的地方是一个一米见方的水泥台面,再往前便是深不见底的悠长的管道,而且,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是圆形的,而是不规则的形状,看上去真的像是尚未完工就被废弃的。还好地面基本是平的,而高度大概也有两米多一点的样子。我小心翼翼地跟在马尔身后,其实心里很想拽住他的衣服,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走了一阵,马尔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住,回过头来对我说:“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一定要紧紧地跟在我后面。据说这个地下通道里有一种非常厉害的东西。以前这个工厂里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后来都在这里找到的,死状非常恐怖。所以你千万别落下了……”

  我的脊背立刻感到一阵寒意。

  “你刚才怎么不告诉我?”我几乎是有些气恼地说,“如果知道这样,我就不下来了。”

  马尔露出难得的窘迫的表情,说:“刚才我确实是忘记了。不过没关系的,那个东西怕光,只要你拉住我,就没事。”

  马尔伸出手来。我尽管生气,但这时再返回也不可能了,看马尔的样子,似乎是非要带我在这里走一圈不可。我只好把自己的手放在马尔的手里。他呵呵一笑,一只手紧拉着我,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就这样带着我向前走去。

  也许因为知道了那个“东西”的存在,更加觉得这里阴森森冷冰冰的。而这个地下通道也与其他的地下通道不同,它的墙壁基本上算是没有,四周都是岩石和土块,有的地方还在滴水。从我们刚才下来的梯子可以大概估计,这个通道在地面以下十米左右。偶尔脚下还会踩到从地底渗出来的积水。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当初挖地道的人颇费了一番功夫,岩壁尽管没有水泥墙壁那么平滑,但也算是比较整齐。洞顶呈弧形,大概因此才保存了这么长时间也未出现坍塌。前面在手电筒的照射下,不断地出现拐弯和墙壁上流下的地下水,有两三次还看见了树根类的东西。而身后就是完全的黑暗。在城市使用街灯、霓虹灯以及各种灯具照明之前,想必整个世界都是这种令人窒息的黑暗吧。

  这里让我想起了防空洞——应该说,是梦里的防空洞。为什么最近我总是碰上这种事呢?梦见过一次,又实实在在地来过一次。

  尽管地道里的温度比地面要低很多,但我身上却在不停地出汗。马尔的动作一直很敏捷,脚步也快,耐力也好像很不错,轻车熟路般地在这里穿来穿去,遇到岔路时也不停下思考。话说回来,这里居然会有岔路,让我十分惊讶。

  “这个地道不知道过去是用来干什么的,真有点奇怪。”我说。声音在地道里有些发闷。

  “据说好像当初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地道,那些岔路是后来慢慢挖出来的。”

  “后来还有人挖?挖来干什么呢?”

  马尔此时却突然停了一下,然后转身低声地说:“嘘——你听见什么声音吗?”

  我身上的汗毛顿时竖起来,屏住呼吸仔细听了一阵,但四周安静得就像耳朵被堵住一样。

  “没有……你听见什么了……”

  “脚步声,很轻微的。跟我们的脚步声混在一起……但现在好像没有了。”

  我立刻朝自己的身后看去。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也可能是我听错了。”马尔说,“我们继续走吧。”

  我开始留意地道里回荡着的我们的脚步声。因为地形的不同,每走一步,发出的声音也不一样。我仔细地分辨着,哪一步是马尔的,哪一步是我的,听着听着便好像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

  这一次,我也听见了。一个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马尔的脚步声,在我们的附近,分不清是前面还是后面,似乎在学我们走路般,一步,一步,当我们停下,它也停下,我们走的时候,它也开始响起来……

  “马尔,”我的声音颤抖着,“我也听见了。”

  但马尔却没有停下脚步。

  “别回头。”他说。

  有时地面突然闪出深不可测的洞穴,也许是动物的巢穴,也许是人为的结果。我一步也不敢在这些洞穴附近停留,万一掉下去……光是这么一想,胃部都有痉挛的感觉。道路像蛇一般拐来拐去,岔路出现得也越来越频繁。可以想象倘若剥去头顶的这一层地皮,暴露出来的,将是怎样的一个网状迷宫。

  “我们会不会迷路?”

  “有这个可能。”

  我一下子站住了,“你都不确定,怎么敢带人下来?”

  “呵,我开玩笑的,”马尔说着,用嘴将手电筒咬住,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看上去很像PDA的东西,“我带了GPS,不会迷路的,放心。”

  至少总会走出去的。我想松一口气,但却不能。身后那个不属于我和马尔的脚步声不断地折磨着我。有好几次,我几乎感到有什么在黑暗中伸出手来,向我的肩膀拍去。我的后背开始产生一阵一阵针刺般的感觉。鬓角的头发也被汗水粘住,贴在额头两边。

  这里真像是地狱。

  这句话从心里冒出来的时候,手电筒的光突然照到一样东西。红色的,在这个黑暗的视线几乎为黑白色调的地道里,显得尤为扎眼。马尔也看到了,他停下来,走到那个东西面前,用手电筒照着。

  一个红色的发夹,正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折射出异样的光芒。但真正让我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这个发夹是新的,全新的,没有一点土或者灰尘。我们定定地看了一阵。

  “快走吧。”我实在无法再多待一分钟了。

  然而走了大概两分钟,马尔再次停了下来。他用手电筒照着前面的黑暗处,拉着我的手明显地变紧了。

  他说:“你看到什么没有?”

  我顺着手电筒的光,朝那一团黑暗看去,顿时觉得环绕着我的所有东西都变得异常沉重,连空气也是。

  我的确看见了。就在前面,那片黑暗在仔细的注视下,逐渐分成更加细微的一个一个的黑暗,每个的形状都偏细长,像鱼一般在空气里游动着……但又不对,应该是,在一片巨大的黑暗之中,隐藏着更多的黑色影子。当手电筒的光照去时,那些黑色的影子便向后退去一步。

  “好像有……黑影……”我对马尔说。

  马尔点点头,“装作没看见吧。如果长久地盯着它们看,会被它们控制的……”

  我连忙收回视线,“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马尔沉默了一阵,然后说:“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马尔的小时候……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我仍然紧张地留意着身后的动静。诡异的脚步声在脑子里似乎越来越清晰,我甚至感到背后的温度明显比身前的温度要冷很多。我开始给背后的脚步声配上各种各样的画面:一双没有脚的鞋,一个面色苍白长着没有瞳仁的眼睛的小孩,一个会倒吊在洞顶的长满长毛的……这时脚步声中突然传来咯的一声轻响。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怎么了?”马尔感到我的颤抖,回过头来。

  “好像……踩到那个发夹了……”

  “没有啊。”他低头看看,“地上什么也没有。”

  “不是说我们……是那个……”

  他明白过来,“别去想,我们赶快走。”

  手电筒照在前面的黑暗中,黑影们不断地向后退去。似乎有一两个停在岩缝附近,当我们经过时,狠狠地盯着我们看。糟了,我似乎一直不自觉地盯着前面的黑影,马尔说,不能看它们,否则……

  脑子里这时却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首歌。那是什么呢?旋律为何这样熟悉?我昏昏沉沉地思索着这首歌的名字,但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的身体开始变得没有任何感觉,被马尔牵着往哪里走也不知道。也不是很在意。我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旋律开始慢慢地出现歌词,有声音在唱:像一场梦,却醒不过来,另一个我在看着我,他问我愿不愿意,给你更多自由……

  有什么在晃着我的身体——软乎乎的,胳膊又被抓得很紧。是什么?歌叫什么名字来着……正想着,晃动的感觉又猛地一下袭来。眼前有个令人不愉快的发光体。我睁开眼睛——这之前我没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闭上双眼。我眼前是马尔的手电筒,晃动我的身体的是马尔的手。

  “干吗?好刺眼,眼泪都出来了。”我咕哝着,伸手挡开手电筒,揉了揉眼睛。

  “你刚才看前面的黑影了?”马尔责备地说道。

  我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我已经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大概是昏睡了过去。湿漉漉的地面和墙壁的潮气顿时通过衣服渗透进了身体。

  我立刻从地上跳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马尔,“我刚才怎么了?”

  “刚才你走着走着,就突然倒在地上。还好,很快又醒过来了。”

  “怎么会,我刚刚好像一直被你拉着走啊。”

  “你能确定,”马尔严肃地看着我,“拉着你的就是我吗?”

  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好了,从现在起,你只准看着我的后背。”马尔再次拉紧我的手。

  于是我尽量把注意力从身后的脚步声上移开,并且紧紧地盯着眼前马尔的深蓝色T恤的某处,眼睛累了就从左肩换到右肩,或者从右肩换到左肩。

  “你晕倒之前,在想什么呢?”马尔一边走一边说。

  “我在想一首歌的名字。”

  “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

  我真的想起来了。就在清醒的那一瞬间,一个名字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

  “叫什么?”

  但我却不敢说出它的名字。我害怕那两个字从我的嘴里出来:张韶涵的《浮云》。那首不断地在我噩梦中出现的歌。

  然而地道仍然绵延不断,我甚至觉得我们始终在原地兜圈子。地面又开始不断出现深邃的洞穴。我和马尔的脚步都在不知不觉地加快。到最后完全像是逃跑一般的,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拐弯,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地穴。所有一切都像是我在东湖底的那个噩梦:有什么正在追来,而我的双脚又不能活动自如,追击者迅速逼近身后,伸出毛茸茸的手要抓住我的脚腕……作为梦,那的确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梦。但如果是活生生的现实,恐怕比绝望更加严重……

  这样呆呆地思考之间,头顶好像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隐隐约约的,很不真切。

  马尔拿出GPS,看了一阵,说:“我们好像到了桂溪公交站的地下。”

  “这附近有出口吗?”

  “应该有,要找找……”

  话音刚落,手电筒的光突然一闪,接着硬生生地熄灭了。那一瞬间,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般,我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任何人在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抛入厚重的黑暗,都会即刻感到浑身瘫软。我也不例外。

  “怎么了?”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音调。

  “好像是坏了……”黑暗中传来啪啪几声,应该是马尔在摸索着手电筒的开关。

  我突然感到四周开始发出嘶嘶的声响,有什么在靠近了。而且,不止一个。嘶嘶声在一片漆黑中回响,听起来像是静待猎物步步走近的猛兽的兴奋的呼吸。它们知道我们走近,兴奋得颤抖不止……想到这里,我全身的骨头都好像冻僵了一般。

  这时,脚上突然感到一阵冰凉,有什么正从我的脚上向上蔓延着……我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拼命地踢打着脚下黑暗的虚空。

  “我们快跑。”马尔说。

  马尔的手紧拉着我的,快速地向前跑着。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或者说,已经到达了意识的边缘。我完全弄不清楚我们在向什么地方跑,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更没有想过,马尔为何竟在漆黑一团中没撞上墙壁或者跌倒。恐惧以及由此而带来的迷乱麻痹了我对时间和空间的感觉。无论怎么跑都感觉不到疲劳,双脚机械地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还有就是……黑暗中有什么不断地缠绕着我的腿,搭上我的肩膀,扯着我的衣服,擦过我的脸……我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地尖叫着。

  最后,我的头发突然被什么拉住,扯得生疼。但我不敢伸手去摸头上的东西,我跌倒在地上,惊恐地哭喊道:“马尔!有东西拉住我的头发了!救我,快救救我!”

  一阵刺眼的光突然亮起。

  是那个已经“坏掉”的手电筒,它此刻正在马尔的手里,照射着我的头顶上方。马尔一脸严肃地站在我面前,他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我还活着。

  马尔说:“你自己看看,拉住你头发的是什么东西。”

  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头发……没有?!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仔细摸了一遍。确实没有。

  “该结束了。”马尔叹了口气,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们上去吧。”

  就在马尔的旁边,一个熟悉的生锈的梯子紧靠在水泥墙面上。那不是我们下来时的梯子吗?马尔摘下眼镜,放进衣服口袋,然后爬了上去。我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也赶紧跟在了后面。

  井盖打开了,真正属于白天的光线从头顶倾泻下来。一直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全身酸痛的感觉,还有脸上黏黏糊糊的泪水、汗水。

  马尔爬上去,接着从上面伸下手来拉我。我坐在真切的水泥地面上,觉得刚才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感觉怎么样?”马尔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从上个星期就开始准备了。实话跟你说,这个地下通道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恐怖可怕的东西,也没有人死在里面。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废弃的地下通道,过去是被工厂用来做污水处理的,但是建到一半就停工了。而且它的面积也远没有那么大,刚才我一直带着你在里面绕圈子,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那你刚才说……”

  “都是编出来骗你的。那个红色发夹是我放进去的。一开始我说听到了脚步声,也是我骗你的,其实我根本没听到。还有叫你不要看前面的黑影,那也是我编出来的,那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黑影。”

  “但我明明看到,而且也听到了啊。”

  “这正是我想证明给你看的事。一开始,下地道时,里面的黑暗事先便在你的心里造成了一定的恐惧。后来我又告诉你,这个地道里有很恐怖的东西,曾经还死过人。这时,你的恐惧加深了,脑子里开始不自觉地产生很多幻想。人在这种时候,神经是最为脆弱的。而如果此时抓住其最为脆弱的那一部分,很容易就能影响对方的心理状态。所以,我紧接着告诉你,只要你紧跟在我后面,就不会有危险。于是在你的潜意识里,立刻把我当成了最可信赖的人,我说什么,你的潜意识便会相信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说道,“所以后来,当我告诉你,我好像听到了脚步声的时候,你也立刻听到了脚步声。当我说,前面有黑影,不要看,看了会被它控制的时候,你也立刻看到了黑影,甚至晕倒过去。实际上,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告诉你的都是假的。你看到的,只是你的潜意识在作祟,是幻觉,幻听,以至不自觉地受到暗示而晕倒。”

  “那后来手电筒的光也是……”

  “是我故意关掉的。我戴了夜视镜,所以能看到路,也能看到你的反应。你那时的恐惧最深,所以受潜意识的控制也最明显。事先我就告诉过你,那些东西怕光,但是如果光没了,我们就会很危险。你的潜意识受到了这个暗示,所以当光熄灭时,你感到了有东西缠住你,拼命用手拍打着。我在夜视镜里看到的,就是你在挥舞着手臂,实际上周围什么也没有。包括最后,你感到有什么东西拽住你的头发,其实也是没有的,是你的错觉。”

  “但是那种感觉那么真实……”

  “有一个很著名的实验,我想你也应该听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在犹太人集中营里,德国人曾经做过这样一个实验:两个被关押者相距一米远面对面地站着。德国人把其中一个人的双眼蒙上,并在他的右手边放上一个小桶。然后用一把刀割断他的右腕动脉,让血滴答滴答地滴到小桶里。另一个人就这样看着同伴因失血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死去。第二天,同样的地方,同样两人相对。这次被割的是昨天的看客。仍是那个小桶、那把刀,但德国人这次却是用刀背假装割了他一下,虽有痛感但连皮都没破。随后就用水滴模仿血滴滴入小桶。然而他的脸色竟然像昨天那个失血者一样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也死了,虽然他连一滴血也没有流。”

  “是的,我听过这个实验。”

  “你知道吗?潜意识的力量比意识的力量大三万倍以上。”马尔顿了一顿,“弗洛伊德把心灵比喻为一座冰山,浮出水面的是少部分,代表意识,而埋藏在水面之下的大部分,则是潜意识。他认为人的言行举止,只有少部分是意识在控制的,其他大部分都是由潜意识所主宰,而且是主动地运作,人却没有觉察到。就比如今天,一切都是我编出来的,你却真实地听到了、看到了、感觉到了,毫不怀疑。这就是最佳的证明。”

  我突然感到有种温暖的东西从心里缓缓升起,进而蔓延到四肢。这些天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安全的,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同时,我也为自己感到羞愧。

  我看着马尔沉默了一阵。

  “那么,你这么做,是为了……”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实情,”马尔缓慢地说道,“其实我并不是何林的表哥,而是她舅舅家的邻居,你那天留电话的阿姨是我的母亲。并且你和何林来的那天我看到你了,你站在楼梯口神情恍惚地站着,我从你身边走过去突然发觉你非常眼熟,后来我母亲告诉我有个不穿鞋的奇怪的女孩找何林,还留了电话,名字叫苏晓,我马上就想起你了。”

  他不是何林的表哥我并不觉得奇怪,但是我和他是相识的却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尽管我也觉得这个马尔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仅仅是在林子的舅舅家楼道见过吗,那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我们是认识的吗?”我问。

  “是的,你是否记得你童年时候发生的那次意外?”

  我顿时愣住了。与其说愣住,不如说是被什么狠狠敲击了一下心脏。

  那是五岁,还是六岁?那年从这个城市中穿流而过的江水还足以供人游泳。夏天傍晚的街上,摆满了竹床,而游泳的人,都聚集在江边,我是其中的一个。但我没学会游泳。岸边是如此拥挤和吵闹,当我带着游泳圈下水以后,就听不见父母的声音了。他们自然也听不见我的。

  那年还流行一样东西:水床。当我将游泳圈从身上取下,用双手推着它在水里向深处游了几米之后,就看见了这个东西。几个女人坐在上面说说笑笑,全然不知她们身边正有一个抓不稳游泳圈,而又不会游泳的我。我发现水床的时候已经晚了,几乎就是同时,游泳圈被水床撞翻,惊慌之下,我用手抓住了水床的边缘,而眼睁睁地看着游泳圈漂远。那时我还发现,脚下是空的。看上去离岸很近,我却踩不到水底。我大声喊着:“爸爸!妈妈!”但是他们在岸上喧闹的人群中,听不见我。没喊多久,我发现手已经快没有力气了。水床的边缘很厚,我的手又太小,我对水床上的几个女人喊着:“阿姨!阿姨!”但是没有人理我。两个人背对着我,面对着我的两个又被遮挡住了视线,再加上这里是如此吵闹。喊了几声之后,我的心里开始泛起一股对这几个女人的仇恨。我咬着牙,决定不向她们求助。于是,很快,这仇恨便被恐慌取代。

  我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地从边缘向下滑去。双脚下意识地在水底踢打着,然而这个动作却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我很快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向水底沉了下去,就这样,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我不敢确定那时是不是听见了扑通的一声,而且这岸边有类似这样的声音也不足为奇。我也不确定那时是不是看见了小鱼小虾,也许是记忆编造出来的。总之向下沉去的这段时间,我的意识一直处于一种恍惚状态,眼睛似乎能看见,但大脑不能思考,不能决定我的双手双脚该如何动作。

  水底,是像做梦一样的幽暗和不可理解。我感觉不到痛苦,只有无边无际的宁静与安详。直到我被一股力量拉出水面,我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以及我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同时,身体的痛都回来了。整个肺部和鼻腔都是辣的,我不停地咳嗽和哭泣,并且毫不感激地踢打着救我上来的人。但他将我紧紧地钳在胳膊底下,我的踢打丝毫不起作用。然后我就想起了爸妈,他们似乎也看到了我,因为,这时有更多的人在看我们——我和这个十几岁的少年。

  爸爸扑通一声跳下水,快速地向我们游过来,从他手中把我接过去。一上岸,我就发了疯似的哭个不停。妈妈抱着我,脸吓得惨白。爸爸背对着我,感谢救我上来的人。我对于这个人的全部回忆,只有一句:不用谢。

  然后,他就满不在乎地走了。

  可是,眼前,就是现在,我好像又记起了他的样子,想起了我曾经遗忘的细节。童年的意外很多,然而现在,我却只想起了一次。这是有原因的。因为那个人的脸正和马尔的脸重叠在一起。他们惊人地,不可思议地相似。甚至变成了同一个人。

  “难道你就是……”我呆呆地看着他,心里震惊到了极点。同时又感到荒谬。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看来你终于想起来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怕被你认出来呢。幸好当年记住了你的名字——就算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吧,你不记得我,我记得你就行。不过当时把你从水下捞起来的时候,还真是费了好一番力气。那天我在家门口看见你只觉得眼熟,后来知道你叫苏晓,我就想,不知道是不是当年我救的那个小女孩呢?所以斗胆冒充了一回何林的表哥。起初也只是出于好奇心,但没想到在你身上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既然帮过你一次,也不妨再帮一次。这里边可能也有私心,”说到这里,马尔露出顽皮的笑容,“就是,自己救人总不能白救。对吧?”

  看着马尔轻松地说出这些,我简直不能够相信……不能够相信什么呢?他明明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世事也许真的就那么巧合,只是很多时候,我们遇到的奇迹太少,因而对奇迹也就失去了信心。再一想,这当中也许真的有些必然。比如,当年我溺水的地方,和林子家离得的确不远。少年时的马尔夏季到那里游泳,也是很正常的。话说回来,一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遇到一个故人,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可我还是忍不住,甚至不能确定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很吓人,只知道嘴巴张得大大的。很久很久,才冒出一句话。

  “谢谢你,马尔。”

  这句话竟然晚了那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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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8 09: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魂行道 第二十三章 与梦中人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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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23与梦中人合影
  和马尔在工厂门口告别之后的那个晚上,我再次梦见了姜为。

  他仍然穿着那件灰蓝色的格子衬衣,深色牛仔裤,头发略有些蓬乱,看上去似乎比上次梦见他时要瘦一些。他坐在沙发上,一支烟斜斜地夹在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用哪只手指抽烟。

  走进这个房间的感觉很不可思议。门口摆着的鞋架,红色的有点脏的门垫,窗外斜射进来的温暖的阳光(好像是黄昏的),桌子上装了一半水的杯子,地板角落里的灰尘,沙发上随意摆着的几本杂志,甚至连隔壁电视机的声响都隐约可闻。而我在梦里很少见到这样真实的房间。我梦见过只有一张床的铁皮屋子,梦见过窗户玻璃全部破碎的高中教室,梦见过小时候居住的旧屋,梦见过落满炮弹的船,但我却没梦见过细节如此清晰,如此真实的房间。

  梦都有梦的逻辑,但这个房间却在逻辑之外。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走进去,坐在那张触感真实的柔软的沙发上。姜为冲我点了点头,意思是,你来了。我也点了点头。他将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烟缸里,然后站起来,给我倒了杯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我的确是口渴了,像是走了很长的路一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连清凉的感觉都那么真实。

  “你好像很长时间没来了。”姜为略带沙哑的声音缓慢地响起。

  “是啊,最近有点忙。”

  “我想你最近也是有点忙。怕打搅你。”

  “所以你就没来了?”

  “不,不是我没来,是你没来。”

  我默然。他说得对,此刻在梦里,是我走进这个房间,走进姜为的家。

  “那,在我没来的时候,你会自由活动吗?”

  “这是什么话?”

  “我的意思是,”我有点语塞,“我想……我不知道你是不是……”

  “在你没梦见我的时候,我仍然存在着?”

  我松了一口气,“对,就是这个意思。”

  “看来好像我已经很适应你的逻辑了。”

  “的确是。”

  “这么说吧,你认为梦是什么东西?”

  “梦……是我们的大脑在睡着时制造的幻象。”

  “从生理的角度的确可以这样解释。那么,从梦本身呢?梦本来是个什么东西?”

  这让我有点犯难,的确,梦本身,它是什么样的?可有其形状和颜色,活动轨迹,规律,特征?

  “我不知道,感觉像是模糊一团。”

  “我们对自己大脑制造出来的东西了解很少。”他似乎有些感叹,“所以说,我在你没做梦时作为一个真实的人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作为一个真实的人的可能性?”

  “是的。”

  我沉默了一会。

  “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尽管有些,嗯,不可思议。”

  “顺其自然吧。”

  “我梦见你的时候除了那次在图书馆,其余两次你似乎都在家里。”

  “是啊,按需要来。”

  我们相视一笑。他又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看着他的这个动作,我忍不住笑了笑。

  “呵,”他也笑了,“又是那个问题?”

  “没关系。这倒让人比较容易记住你。提起你时,只要说,那个总是抽一半烟就掐灭的姜为,这样就行了。”

  “想知道原因吗?”

  “不想。”

  “为什么?”

  “知道原因,印象就不深刻了。”

  “印象那么深刻干什么呢?”

  “因为我想记住你。”

  “我是你梦里的人啊。干吗记住,梦见不就完了?”

  “但你有一天很可能不再出现在我梦里。”说完,我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于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你希望我永远在你梦里不离开?”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对吧?”

  “在我们没有认清梦的真实面目时,的确不太可能。”

  “那就是不可能了。我们怎么可能认清梦的真实面目呢?何况,梦难道也有所谓的面目存在?”

  “这要怎么说呢,梦作为梦,的确是有其形体和规律的,但那与世界大相径庭,所以也就难以捉摸。”

  “你也会做梦吗?”想到我梦见的人也会做梦,这种感觉真是非常奇特。

  “过去经常做,最近两年好像没有做梦的精神了。”

  “我倒是经常做梦。你都梦见过些什么呢?”

  “具体的也说不上来,反正都是些现实基础上再有点变形的东西。”

  “你原来并不知道你是我梦里的人吧?现在知道了,什么感觉?”

  “最初觉得不敢相信,因为你在我面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时出现,有时不在而已。”

  “我了解这种感觉。”

  “但是我很快就接受了。大概也是因为我一向希望,自己的生活越离奇越好,作为一个被你梦见的人,也不错。再后来就很坦然了,毕竟我的生活还是正常地进行着。”

  “而且幸好我没有把你梦得太怪异。”

  “不对。我们做梦时都不是创造者。比如我们梦里的人大都不是自己希望的样子,经历的事也不一定是自己想做的。所谓美梦也只占很少的一部分。过去人们总认为梦是自己的大脑创造的,这很可能是一个误区。所以,即使你把我梦得很怪异,或者梦到我生活得很不好,我也不会怪你,毕竟那不是你的意志。”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很可能我也是谁梦里的形象。”

  “不仅仅是你,很可能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一个人梦见一个人,接着这个人又梦见另一个人。世界上的那么多人都在互相梦见着,我们睡着的任务就是为了帮助这个世界上许多人完成他们的活动。喜马拉雅山可能就是很多人的梦。”

  “也有可能,梦才是操纵这个世界的唯一动力。”

  “这个想法倒是很大胆的。”

  “但是,我也曾经梦见过很多不存在的东西啊,比如独角兽之类的,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却不存在呢?”

  “很可能是梦见了你的人,他没有梦见独角兽,所以在你醒来之后,你的世界里会没有独角兽。”

  “啊,我明白了。”

  “每个人的人生不同,实际上是梦的不同。”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可能有恐龙,有水怪,也可能有神仙、鬼魂,只是他们不在我的世界里,而是在别人的世界里。说不定现在就有人正在经历着这个。”

  “可以这么认为。”

  “这样的话,我真想到你的世界里,也就是我的梦里来生活。”

  “这倒是一个难题。如何从一个梦里搬到另一个梦里来住……不知道有没有人尝试过。”

  “如果我现在不醒来的话,应该就可以了吧?”

  “但你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来。比如做美梦的时候,正高兴,却突然醒过来了。没办法,控制不了。”

  “那倒是的。所以刚才我说,很可能有一天,我就不再梦见你了。”

  “到时候说不定就梦见别人了。”

  “谁知道呢。不过,知道你在我不做梦的时候仍然存在,不是完全消失了,还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或者别人的某个梦里,这就行了。”

  “是。好像也没有谁梦见过一个人的一生的。说不定我们存在于同一世界呢。只是碰巧梦见了对方,但现实中却从没见过。”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可你现在明明醒着,看见我。而我正在梦里。除非我在梦游……要是梦游,你现在就可以把我叫醒,我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了……你为什么叹气?”

  “你很年轻,有很多幻想。”

  “一起幻想不好吗?”

  “也没什么不好。但对于真的把幻想当成希望,还是有些提不起信心来。毕竟我比你经历过更多事情。”

  “我也希望我快点老去。老了就不会心存不现实的希望,说不定那个时候,我们之间能达成更多的沟通。到现在我仍然觉得,对你一无所知。我希望你能对我多说说你。”

  “那其实也不是很重要的。再说,对于我自己,我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哀伤,好像有一股冰冷的空的气体正在心脏附近膨胀着,同时又被心脏压抑着,整个胸腔又疼又涨。

  “也许我永远也无法了解你了。”我说。

  “但我是了解你的。”

  “这倒有点奇怪。我梦见你,却不能了解你,但你梦见我,却能了解我。好像反过来了似的。”

  “所以说,梦是不由人控制的嘛。”

  “对了,想跟你说说我最近的事。”

  “嗯,说吧。”

  “不知道怎么开头。反正,跟张韶涵的海报有关。这张海报莫名其妙地被寄给我,后来寝室里有两个同学失踪了,我怀疑她们已经出事了。但他们每次失踪前,都和海报有关。第一次是我梦见了海报,还在梦里杀死了我的同学,也是好朋友。醒来以后,她就失踪了。第二次,是我陪那个同学一起去她舅舅家里拿东西,当时她身上带着那张海报,结果那天也失踪了。宿舍楼下看门的张师傅在同一天死在门口。最近,我的男朋友告诉我,我有人格分裂的症状,经常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做一些事情。我担心,我就是那个杀人凶手。后来,另一个人,他叫马尔,他告诉我说,人是可能在潜意识受到暗示的情况下,做一些超出自己想象的事情的。我很相信他的话。”

  “既然这样,你又担心什么呢?”

  “不是担心。只是纯粹想听听你怎么看。”

  “虽然我并不是十分了解这件事的细节,但我能给你的建议就是——顺其自然。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但要仔细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要受外力的影响。而且,你要想到,如果你真的是杀人凶手,那么无论如何,你就是杀人凶手。如果你不是,那就更不需要担心。”

  “要怎么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问自己,我是怎么想的?我该怎么做?产生怀疑时,要多问一句,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你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吗?”

  “多半的时候都能。这也要靠训练的。即使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也要专注。”

  “怪不得你脸上的表情总是若有所思的。”

  “是吗,”他笑着说,“我倒没有经常照镜子看自己的表情。”

  “其实在我的生活里,有个人倒挺像你的。不是长得像,而是有一种相同的气息。”

  “那个马尔?”

  我点点头,沉默了很久。一种有什么即将来临的预感让我开始有些慌张。

  “姜为,我真希望自己不要醒过来。你试试拉着我的手不松开,这样行不行?”

  他缓缓地摇摇头,“没有办法。上次,你是从椅子上凭空消失的。”

  “就是前几天那次?”

  “对。其实当你真正明白我到底是谁的时候,可能我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因为我在你的意识里已经不再具有神秘感,你也就没有再依靠我的必要了。”

  “哦,那么说,你是知道你自己到底是谁的,是吗?”

  “是的,其实现在对你的心理有影响的男人有两个,一个是马尔,另一个是张生,我事实上是他们两个人相结合而产生的一个想象,比如我喜欢抽半支烟等等是和张生相似,而我的感觉又和马尔相似,你在梦里想找到一个安全的可靠的形象来安慰自己,保护自己,但是这种形象来自哪里呢,就来自你现实中的印象,正巧给你这种印象的就是你的男朋友张生和曾救过你的马尔。”

  姜为的解释似乎将梦境变得可以理解了。然而一个梦中的人在解释他自己,无论如何都显得十分奇怪。那时,酸胀疼痛的感觉又来了,难道我真的要就这样永远地失去他了吗,他再也不会出现了吗?

  “对了,”姜为说,“我们好像还从来没合过影呢。”

  “好像是。你有相机吗?”

  “有,等一下。”

  他走进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台数码相机。

  “这大概是第一次做梦的人和梦里的人合影。”

  “能照到我吗?”

  “应该能吧,既然地上有你的影子。”

  “可我还穿着睡衣呢。”

  “那有什么关系。将来看见照片上的你穿着睡衣,我就可以很方便地跟人介绍说,这个人就是正在梦见我的人。”

  我笑了。

  “好吧。”

  姜为把相机摆在沙发对面的电视上,然后调整为自拍模式。十秒之后,相机就会启动,留下我和姜为的合影。

  “可惜我不能带走照片。”

  姜为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搂住我的肩膀。他把脸凑到我的耳朵边上,轻声地说:“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彼此都在对方的心里了。”

  照相机上的红色亮点突然停住,接着,咔嚓一声,闪光灯发出刺眼的光芒。我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我刚想对姜为说,好像眼睛闭上了,再拍一遍吧,就从梦里硬生生地回到了现实中的床上。

  闪光灯在眼底留下的一片黑影似乎仍在眼前晃动。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门口的鞋架,没有舒服松软的沙发,没有装了半杯水的杯子,没有塞满半截烟蒂的烟缸。

  没有姜为。

  什么也没有。

  直到第二天早上再次醒来,我都没有梦见姜为。也许,就这样,再也不会梦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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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8 09: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魂行道 第二十四章 双重迷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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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24双重迷团
  后来,我一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冷静,那种一直被什么拽着走的感觉就越强烈。我为什么会感到恐惧和慌乱?它是从哪里来的?人为什么要害怕?再糟糕的事情,最终也就是一死。还能怎么样呢?在我的生活里——实际生活里,并没有真正发生什么,晶晶和林子的失踪也没有得到证实。无非是太多让人不能理解的事摆在眼前,因为未知而恐慌罢了。

  仔细梳理过事情的整个过程之后,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到目前为止,我听到的都是一面之词。我真的从邮局收到过海报?我真的半夜起床出门?我真的曾经浑身鲜血地出现在家门口?这些,我并不知道。没有亲眼所见,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张生的话。但是,难道我要怀疑张生吗?当这个念头从心里冒出来,我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张生已经变得很陌生了。他最近一个月来都在干些什么,我全然不知。而且,他自己也没有主动讲过。我们就像在同一个屋檐下合租房屋的房客,偶尔一起吃饭,如此而已。

  张生仍然是关心我,爱我的吧?我在心里问着自己,但却不能肯定。在这方面,也许我早已失去了对他的信任。

  我开始回忆那天张生说的每一句话。很快,几个疑点从心里冒出来:

  1. 张生说,林子失踪的那晚,他打开门,看见我,除了满身血迹之外,我还拿着一块砖头,还有林子的背包。这点是比较奇怪的,如果说,拿林子的背包是因为背包里有海报,那么,我为何要拿着一块砖头走那么远的路回家呢?以我的力气,平时拿一块砖头,绝对需要两只手才行,用一只手拿着已经是比较费力的了。再想象一下杀人的场景,假如,我用一块砖头杀了林子,那么林子死后,我的第一个动作应该是放下砖头,隐藏尸体。可是,如果按照张生的说法,我岂不是在隐藏完尸体之后,还要走回案发现场,拿起砖头再回家?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2. 还是力气的问题。我想我是无法搬动林子或者晶晶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的,她们的身高大概是160厘米,体重大约50公斤,我一个人或许可以杀死她们,但要掩藏尸体实在要费很大的力气,除非我事先就把她们约到一个可以隐藏尸体的地方,杀完人之后,再就地掩埋。如今看来,不可能是东湖了,因为时间过了这么久,东湖上也没有尸体浮上来。如果是学校里,只有可能在山上。记得晶晶失踪的那天是白天,如果杀死她又不想让人发现,选择山上是比较危险的,我必须经过周密的计划——这对于一个精神分裂的人来说,有些难以想象。

  3. 晶晶失踪那天,张生说曾经在我的手机上看到过晶晶的短信,并且把短信都删除了。这也让我觉得奇怪。张生和我平时从来没有查看对方手机的习惯,为什么偏偏那天,他就看了我的手机?这也太巧合了。并且,我的短信内容仅仅是告诉晶晶,我找到了张韶涵的海报,他凭什么就断定,这条短信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呢?

  4. 张生说他前段时间每天出去到山上帮我找晶晶和林子的“尸体”,那么,按理说,应该是白天去找才更方便。但是那段时间,张生每天晚上都在10点以后回来,难道他晚上也去山上了吗?如果不是去了山上,那又是去了哪里?

  5. 张生如此处心积虑地隐瞒这件事,他说是为了我好——这细心得有点过分,不太像是张生的作风。况且,他如果真的是为我好,应该彻底地把那些东西都销毁才是,为什么只是在山上掩埋?而且集中在一起掩埋……还有,埋下那些东西的灌木丛也太显眼了,好像是为了再次将它们挖出来,才埋在那里的。

  越想越觉得张生的话十分可疑。接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了:如果……如果张生是骗我的,那他一定了解整件事的始末……比我了解得更清楚。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张生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张生和晶晶、林子的关系,仅仅是认识,平时点过头而已。要说张生和她们的失踪有什么联系,确实有些难以想象。可是,他的话里又明明另有玄机。

  我真的了解这个和我共同生活了两个多月的人吗?他甚至还是我的男朋友!如果这个事情还没有结束,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种种设想让我不寒而栗。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也许不是鬼神,很可能,就是你身边的人。

  但对于要不要质问张生,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静下来观察一阵。马尔说“人在恐惧的时候,神经是最为脆弱的”。姜为说过“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我觉得他们说的是一个意思。

  傍晚,外面又开始下雨。雷声听上去有些奇怪,像是什么在天上轰然倒塌一样。这场雨一直下到晚上11点多。

  “张生,你说我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人不可呢?”

  他的眼睛看着别处,“如果是精神状况出问题,就没有什么杀人动机了。”

  “你这么说,好像很确定我杀了人似的。”

  他猛地回头看我,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可是,一直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

  “你别急啊。其实我的意思是,只有找到尸体,亲眼看到,才能相信。你真的在学校的山上都找过了吗?”

  “确实都找过了。”

  “仔细找过?”

  “应该是很仔细的,只要有挖掘痕迹的地方都看过。”

  “但你也不能确定每个地方都找过了吧?……嗯。对了,你把张韶涵的海报放到哪儿去了?”

  “当时我们不是说好,由我带出去藏起来,不告诉你的吗?”

  “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他突然把脸凑得很近,盯着我看了一阵。

  “你是苏晓吧?”

  “什么意思?”

  “嗯,没什么……我以为……”

  “以为我又精神分裂?我现在就是我,清楚得很。”

  “那你想要那张海报干吗?”

  “我想看看那上面有没有什么线索。”

  “那怎么可能有线索呢?不过就是一张普通海报而已。”他突然变得有些烦躁。

  “是吗,你怎么知道?”

  “我……那时不是和你一起看过吗?”

  “就一眼你怎么知道?还有,我不仅要看海报,我还要去那里把血衣和砖头那些东西都挖出来。”

  张生不说话了。

  “怎么了?”

  “没什么。挖就挖吧,海报我给你带回来。明天?”

  “明天什么时候呢?”

  “明天下午吧。”

  “干吗要等到下午?明天上午我没有课,起床就去吧。”

  “不行,我明天上午还要去趟图书馆,查点资料。”

  “你不是说最近一直没心情写论文吗?”

  “但是拖得太久了也不好,所以最近无论如何都得赶出来。”

  “那好吧,就下午。”

  “那睡吧。”张生放下手里的书,去关床头的台灯。

  一片漆黑之中,直到我睡着之前,都听不见张生均匀的呼吸声。他在想什么呢?

  早上,我和张生同时起床,刷牙洗脸之后,在楼下的小卖部吃了早餐,张生说,他去学校了,下午跟我联系。我说,好,我在家里等着。说完,我们站起来,分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我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张生,直到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我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这就是我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跟踪张生。

  我第一次跟踪一个人,没有想到原来是这么容易。这大概也得益于学校的地形,这里的道路又宽又直,我和张生一直保持着一百米左右的距离——可能还不止,而道路两旁不是建筑物,就是山地,如果张生停下,我可以立刻在两秒之内找到躲藏的地点。不过张生一直没有回头,他只是急匆匆地向前走着,而且,手上还拿着手机,不停地发着短信,丝毫没有注意到我这个跟踪者。

  我跟着张生,从湖边村一直走到教工食堂,又从教工食堂走到桂园,最后,我来到了通往学校正门的笔直的大路上。不久后,便看见了破旧的图书馆大楼。张生在那里转了弯,下了台阶,径直向图书馆走去。

  我站住了,开始有些犹豫。难道他真的要去图书馆查资料吗?我还要不要继续跟踪进去,还是在图书馆外面等他出来?跟踪的难度在这时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假如我决定跟踪张生一天,那么,我必须在图书馆外面的某个隐蔽处,等待一个上午,并且,眼睛还要死死地盯着图书馆大门。那肯定会很累。如果不继续下去,又感觉有些不甘心。

  然而正在我犹豫的时候,我看见张生在图书馆门前站住了,似乎要回头的样子。我急忙躲进了旁边两栋楼房之间的空隙,那是图书馆两栋大楼之间的空隙,这里十分狭窄,也无人经过,是很好的躲藏地点,幸好我不知不觉走到这里,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我站定之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这时却看见张生已经坐在图书馆门口的长椅上。那是我梦里等待姜为时,曾经坐过的地方。想到姜为……

  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他来图书馆,应该不是查资料的,否则应该会直接走进门去,而不是在门口坐下。何况他现在正朝来路上张望着,手里还握着手机,不停地看时间。

  他在等什么人呢?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并不是那么合适了。因为张生一直在朝这边看,如果稍不注意,就会被他发现。我必须绕到他的视线范围以外的地方才行。这时,我想到从图书馆后面绕过去,可以走到综合楼,只要站在综合楼的二楼以上,图书馆楼下的情况都可以一览无余。于是,我转身快速地从这道楼与楼之间的缝隙中走到图书馆大楼的背后,然后,绕到了综合楼门口,快步上了三楼。

  张生还在长椅上焦急地等待着。

  现在还不到早上10点,图书馆楼下的空地上,并没有多少人。只要是出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能被看得清清楚楚。因此,当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路口时,很快便认出了那是谁。长发,及膝长裙……怎么会是她?

  于思,她也到图书馆来了。这是一个巧合吗?我看着她走向图书馆的门口,心里不自觉地开始紧张起来。她会不会……走向那张长椅?我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的身影,一米,两米,三米……最后,她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站住了。

  但是,张生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接着,向于思走去。

  于思,的确就是张生要等的那个人。

  仿佛有什么在脑子里炸开一样,心脏也怦怦跳得厉害。于思和张生?平时他们就像是陌生人一般,连朋友也算不上,何以在这个早上,急急忙忙地到图书馆见面呢?

  张生走到于思面前,从我这个距离,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也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只能大概从两个人的肢体语言看出,张生显得有些焦急,于思好像很平静。他们说了一阵,然后开始挪动脚步,向花坛走去,接着,在花坛前面的长凳上坐下。从我这里正好可以看见他们的正面。张生这时似乎说完了,他看着于思,而于思却低着头,好像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于思从包里拿出了一瓶水,喝了一口之后,递给张生。张生接过来,也喝了一口。然后,于思开始说话。这个过程中,张生两只手抱着头,埋在了膝盖上。这是我熟悉的姿势,每当张生感到沮丧或者难过、情绪不佳时,就会做出这样沉痛的样子。这时,于思伸出手去,抚摸着张生的背部,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再然后,我看到,张生和于思……拥抱在了一起。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无法形容那时震惊的感觉。我不断地在心里喊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张生和于思……他们怎么会……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脑中嗡嗡地响着,心里一阵阵的冰凉,接着,便是不可抑制的愤怒。

  原来过去我一直像个傻瓜,其实我早就该感觉到的!如今这两个人会怎么看我?他们会在私底下说,啊,苏晓那个笨蛋,多可怜啊。我们要瞒着她,避免她受伤害——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让我憎恨欺骗,也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让我觉得,同情从本质上就是一种屈辱。

  但我终究忍住了。我既没有冲下楼,也没有掉下眼泪,更没有立刻打电话给张生,告诉他我们已经完了。因为,第一,在那一瞬间我也明白,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虚假的爱情更应该扔到垃圾堆里去。第二,我发现除了愤怒,我居然一点也不悲伤。也许,从很早以前,不,很有可能是,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张生。

  那么,还有什么比眼前要做的事更加重要呢?从这一刻开始,张生已经不是我的男朋友,而彻底变成了跟踪对象。

  我的跟踪对象和我的室友在花坛前的凳子上说了一会话,室友便离去了,是在张生的注视下离去的。当她消失在路口的拐弯处时,张生从凳子上站起来——看来他要有所行动了。我得继续跟踪下去才行。

  于是我快速跑下综合楼,重新站在刚才两栋楼房之间的夹缝里。而此时我的位置,正好位于张生和图书馆大门之间,当张生转身离开图书馆时,我又可以重新跟在他身后而不必担心被他发现了。

  张生离开图书馆以后,在路口右转,走上了刚才来时的笔直大道。他一直向上走去,经过樱花大道后,左转,开始下坡。越走,我越觉得不对。这不是通往我们宿舍的道路吗?他去那里做什么呢?是去找海报吗?那些“东西”也埋在宿舍楼对面的山上。他是要去那里吗?我揣着一肚子的疑问,跟在张生的身后。直到他在宿舍门口的灌木丛前站住,我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要越过灌木丛,走上通往山上的小路。

  但他却没有沿着小路走到山上去。他走到山前时,便向右转,然后绕着山体,走到了整座山的背后。这里很少有人来,所以荒草丛生,连路都看不见。走了十多分钟后,他停了下来。

  这时,我看见了我从未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东西。

  一扇铁门。这扇门,和防空洞的那扇门居然一模一样。大小、颜色几乎相同,门上也挂着铁链,铁链上也有一把锁。然而更让我惊讶的是,张生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一把钥匙,接着一阵响动,他居然打开了门上的锁。

  一个黑暗的深不见底的隧道显露了出来。

  这里难道也是一个防空洞吗?

  张生接着从背包里拿出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准备好的手电筒,打开手电筒之后,走进门去。他进去时,我看了一下表,大概是10点43分,但是,二十多分钟过去,他还没有出来。他在里面做什么呢?

  大约11点30分的时候,隧道门口才传来了脚步声。张生的身影逐渐从隧道的黑暗里解脱出来。他的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黑糊糊的一团,从我这里看不清楚那是什么。总之他拿着东西走了出来,然后把东西放在地上,转身又锁上了铁门。

  接着,他拎起地上的东西,开始向山上走去。当我再次跟在他身后时,我看清了那是什么——那正是当时我们从这座山上挖出来的,所谓的我“人格分裂”的证据——砖头、血衣、林子的背包、沾满泥土的麻绳。

  他当时不是把这些东西都埋在山上的灌木丛里了吗?我亲眼看见他埋下去的……什么时候,又在洞里了?我想到昨天和张生的约定。

  那么,现在,他应该是去那个灌木丛了。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的。我一直跟踪着张生,到了那时来过的灌木丛。当我看着张生再次找到那把铁锹,开始在灌木丛里挖坑的时候,我立刻明白了他为什么选择这里作为掩埋地点。

  因为这里最好辨认。

  但是,为什么他要这样煞费周章,挖出来又埋进去,埋进去又挖出来?还有,为什么要放进那个洞里?我感到脑中一片混乱,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现在看来,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让张生想到要把这些东西放进山背后的那个洞里去的。而且,从他居然有铁门上的钥匙也可以想到,他和这个洞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这所学校有一百年的历史了,我入学的那一年,刚好是一百年的诞辰,而那个防空洞,即使是后来修建的,也已经有些年头了,想来,张生手里的那把钥匙,一定不是最古老的那把,那铁门上的锁,很可能是后来被他撬开过,之后换了一把新锁,因此才有了钥匙——如果这样的话,那个地方对他来说,一定有什么用处。

  张生在灌木丛挖好了洞,将旁边地上的东西放进洞里,掩埋好,之后便走下山去。现在已经快12点了,看见张生走上返回图书馆的路时,我立刻从山上下来,沿着东湖,快步走回家去。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收到了张生的短信:“我在图书馆,快回家了,中午一起吃饭?”

  我回过去说,好的。

  中午,我见到了已经洗干净双手,鞋上的泥也被擦去的张生。当然,我的鞋也做了相应的处理。经过一个上午,再看见这个人,感觉已经形同陌路。我们默默地吃完午饭,一路无话地走到了宿舍对面的山上。他找到铁锹——上午用过的那把,开始在灌木丛里挖掘起来。我看着这个人,觉得既可怜,又可笑。大概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产生相似的心理。一个谎言被揭穿而自己还不知道的傻瓜,比一个被骗的傻瓜更加可怜。

  全部挖出来以后,他放下铁锹,擦了擦汗,说:“好了,就是这些。我把张韶涵的海报也埋在这里了。”

  我看了看地上的东西,然后说:“嗯,那就再埋起来吧。”

  他愣了一下,“你不是说要拿回去找找线索吗?”

  “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

  “你什么意思?耍我?”

  我笑了笑,“你不是……也耍过我吗?”

  张生问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没有回答他。一下午的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我看出了他脸上的忐忑不安。屋里的气氛冷冰冰的。在这样的气氛中,我竟然忘记了过去许多天来发生的事情,我的心里感到无比平静。那是一种某事即将结束前的平静。但是张生却显得异常慌乱,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冷汗直流,我还是忍不住问他怎么了。他说不知道怎么回事,非常难受,想休息一下。于是我就把他扶到了床上,但他突然说他想好好睡一觉,问我的安眠药还有吗。我给了他一片,他很快就睡熟了。

  我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突然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这时候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那个防空洞,那个防空洞竟然有另一个门,而张生有那扇门的钥匙,那扇门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我决定去看一看,我伸手摸了摸张生的口袋,果然有一把单放的钥匙。我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收好,拿了一个小手电筒、一根绳子和手机悄悄地出门了。

  奇怪的是整个路上我几乎没遇到什么人,只是在东湖边上看到一个奇怪的女人,蹲在地上一言不发,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中间,一双红色的鞋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我从她身边经过时,她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我再回头看她,发现她已经起身走了。

  一路上,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凉飕飕的,那感觉好像总是有人在对着我的脖子吹气,我想这一定是幻觉,但是那种感觉真的越来越强烈,我似乎能感觉到身后有轻微的呼吸声,我突然转过头来,却发现其实什么也没有。那个女人已经走远了。

  这加剧了我的恐惧和不安,我开始打退堂鼓了,真不知道那个防空洞还藏着多少恐怖的事情,现在这么晚了,我一个人去……会不会……但是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必须要去,那里可能就藏着事情的真相,一想到这些,我就毫不犹豫地加大了脚步。

  果然是防空洞的钥匙,门一下子就打开了。

  站在洞口看去,这个门和我以前走的那扇门差别不大,路面和墙壁都是普普通通的水泥,斑斑点点生着青苔样的东西,想来,里面也应该是一样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潮湿的土霉味和一种奇怪的腐烂的腥臭味立刻充满了整个肺部。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呢,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冰冷的地面,扶着墙壁慢慢地前行,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等待眼睛适应幽暗的环境。这样走走停停,大概前进了二三十米的时候,我突然失去重心向右边倒过去,几乎摔倒,原来是自己右手扶着的墙壁消失了,我好像处在了一片黑暗之中,完全失去了方向。这时候我才猛地想起我带了小手电,光线虽然不是很强,但是这一丝光亮已经足够我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原来我的右手边的墙壁上开了一扇门,似乎是另一个通道,是通往哪里去的呢。我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越走背后的凉意就越强,那种奇怪的腥臭味也更加浓烈,走了快二十米的时候,那种味道已经完全盖住了洞穴中的土霉味,几乎要让我昏厥。就在这时,熟悉的景象出现了,我来到了那口枯井边,并且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小手电筒的光开始变暗了,它不会在这个时候没电吧,我心里一种恐慌,似乎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终于,小手电彻底没电了,就在景象全黑下来的一瞬间,我突然听到井底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叹息。

  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看不到一丝光亮,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井底一下一下地爬上来,并且一步步地向我逼近。难道又是她,惨白的手一下下地抠着井壁,无限放大的瞳孔看不到黑色的眼珠,她的形象又一次深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赶都赶不走。难道又是噩梦,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胳膊上的刺痛一下子让我明白了自己确实是在现实中。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突然想起手机可以带来一点光亮,我连忙打开手机,眼前除了枯井,什么也没有,但是明显地感觉到,那种奇怪的腥臭味确实是从枯井里飘来的,井里到底是什么呢?

  我壮着胆子慢慢地向枯井移了过去,伸头看过去……

  那种巨大的恐惧瞬间遍布了全身,是的,我看到了尸体,是林子……

  她平躺在井底,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头发上全部是凝固的黑色的血块,脸部已经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像是遭受过什么东西的重击,我突然想起了那块带血的砖头,她的眼珠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淹没在上眼皮中,舌头长长地伸了出来,脸上的皮已经开始腐烂。再往旁边看,竟然是晶晶,她几乎已经完全溃烂了,但是她身上还没有腐烂的衣服,以及手腕上挂着的夜光的手链让我确信,她确实是晶晶,虽然看不清楚她身上那些青黑色的东西是什么,但是裸露的白骨是那样的刺眼,可以想象那是无数各种奇怪的虫子一天天地在她腐烂的身体上蠕动吞噬……

  我的胃一阵阵地痉挛,几乎要忍不住吐出来,我突然想到那一声叹息,是谁发出的呢?晶晶还是林子,难道她们中有一个没死?但是怎么可能,她们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怎么还可能是活着的呢,我一想到这里,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不行,我一定要弄个明白,我拿出我准备好的绳子,一端固定在井边,自己顺着绳子颤颤巍巍地滑到了井底,那时完全没有想到勇气之类的问题。井底有薄薄的一层水,踩上去感觉有点湿滑,但是在水面下明显地感觉到了坚硬,井虽然不深,但是从上面摔下来的话十有八九死定了。难道……是谁把她们推下来的,会是谁呢?难道真的是我在恍惚中杀死她们又弄到了这里?这时我突然一滑,感觉好像踩到了一张塑料布,我摸索着拣了起来,借着手机的微光一看,啊……竟然是……是那张张韶涵的海报,可能是被水浸泡的缘故,上面的画面有点模糊变形,却更显得诡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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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8 09: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魂行道 第二十五章 潜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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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25潜意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跌跌撞撞地跑出防空洞的。我要去哪里呢?我能去哪里呢?晶晶和林子真的死了,就死在我多次梦到的防空洞里,难道真的是我在梦游的时候杀死了她们?如果不是我杀的,她们又是怎么死的呢?我怀着无数的疑问,感到精神就快要崩溃了,也不知道我在防空洞里面待了多久,天空的边缘竟然已经开始泛白了。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东湖边,我感觉疲惫极了,浑身都充满着一种奇怪的疼痛,于是我就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突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苏晓,苏晓。”我努力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于思,她怎么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呢?

  “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跟我来。”她一边说一边转身走了。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

  我慢下来,她就会慢下来,我加快速度,她也跟着快起来,总是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问她:“于思,你要带我去哪里呢?你知道些什么,你快告诉我。”

  但是她并不回答,只是一味地走,我只好跟着。

  转过食堂,穿过花坛,她竟然带我回寝室,但是明明晶晶和林子的尸体是在防空洞的枯井之中,她干吗带我回寝室呢,难道寝室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寝室楼的大门竟然是开着的,而且整栋楼都静悄悄的,也难怪,现在还不到5点,大家都应该还在睡梦中,但是门是谁打开的呢?还是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锁?!

  到了二楼转弯的时候,于思的身影向右边一晃,我连忙追了上来,但是空空的楼道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暗黑的楼道阴森森的,不知道什么地方有水滴答滴答的声音,我立刻觉得毛骨悚然。

  突然,我听到于思一声尖叫,是从水房传来的。我扶着墙一步步地挪过去……

  虽然我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于思的头滚落在下水道的口上,两只眼睛恐怖地圆睁着,可见她临死时看到了怎样恐怖的景象,头发凌乱地披散在头上,猩红的血顺着头发流到水房地下薄薄的水中,最终消失不见。那滴答滴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水龙头在滴水,不,不是水,滴下来的竟然是血,猩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水池里。这时,我突然听见一个女人在低沉地哭泣,是那种哀怨的哭腔,声音缥缈不定,让人很难分辨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但感觉哭声就在这个水房之中。我壮了壮胆子,蹚着猩红的血水走了进去,水房里面就是厕所,难道哭声从是厕所传来的。我慢慢地走进厕所,推开一扇门,没有人,第二扇门,没有人……滴答滴答的水声还在我身后继续着,但是我感觉哭声离我越来越近,似乎就在我的面前,难道就在这第三扇门的背后,我正准备推开它,突然身后的滴水声戛然而止!

  我颤抖着伸出去的手几次想要收回,但最终还是缓缓地推开了门……果然在这里,我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孩蜷缩在隔间的一角,呜呜地哭着,头深埋在两膝之间,长长的乌黑的头发遮住了脸。“你是谁?”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干涩嘶哑,竟不像是我的。她并没有回答我,而是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竟然……竟然是晶晶,她脸色苍白地看着我说:“为什么要掐死我,你为什么要掐死我?”说着向我扑了过来,我连忙转头就跑,刚一转身突然撞到另一个人,也是一个女人,她站在我的前面挡住了我的路……她……竟然没有脚,而是漂在水面上,当她突然转过身向我扑来的时候,我看见她……是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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