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11 00:39:09

六 十一

中医可以继续存在的理由,就象一个篡权的奸雄谋杀了一个仁慈的国王,上帝并不会为仁慈的国王主持正义,科学干预的力量如此之强,势必把人类带上一条不归路,看看张功耀等人的强悍就可知道,科学的野蛮与文革的野蛮,可以如出一辙,但这种野蛮我把它看做是人类的青春燥动,是伴随成长而来的,谁也不会因青年人的燥动,具有危险性,而希望他们不再成长。

我之所以拥护中医,既不是想否定西医,也不是要制止西医,甚至不是为把中医发扬光大,而是想通过中医控制一下历史车轮的速度,别因太快,腾空而翻车。

当科学有一天基本取缔人的身体时,中医也真就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了。女儿摸脉有时会感到困惑,看到她迷惑不解的表情,她师傅就接过手来摸,问病人:“做过手术?”“出过车祸?”师傅告诉我女儿,手术和车祸都可以改变人原有的气血运行方式,遇到这种情况,就给以脉诊病带来很大困难。如今手术使用的如此频繁,最终会使气运学说在人体上失效,当人的身体器官被摘除太多,移植太多,放置塑料、金属太多时,中医还如何诊断,还调解人体什么呢?那时中医不灭亡还有什么用?

一旦基因工程打破生物屏障,人体就会告别与地球自然和谐的历史,那时,中医也就寿终正寝了。到了那一天人类会不会有悔?当然会悔,但为年轻时的过错而懊悔,也算得上是一条人生定律了,人类的好奇心不可能让人放慢科学探索的脚步,个体的人肯为冒险付出生命代价,整体的冒险精神也要牺牲诸如中医这样有价值的东西,这也是人类的买路钱吧?

从这个发展前景看,张功耀取缔中医的观点,可以说是颇有预见性,中医的确不符合狭义科学论,中医是应灭亡也终会灭亡。中医象大熊猫似的,是国宝,也很珍贵,可怎么都不适合当今的生存条件,不适合在学校里学,不适合在医院里行医,不适合考试,甚至不符合当今人们的思维观念,总不能为中医的生存再创造一个社会环境吧?中医如果奢望得到大熊猫那样的特殊保护,就无怪乎张功耀等人愤怒了。

但我要说,中医还不应在今天就被消灭,因为当代还需要它,中国还需要它,西医也还需要它。

对于中医现在不能被消灭的原因,连反对中医的人也很清楚。反对中医的人说,卫生部之所以出来正视听,明确反对取消中医是因为中国现在还没有条件普及西医。正如毛泽东当年不肯废除中医,是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当时中国广大的农村,就等于没有医生了,大量城市贫民也看不起病了。反对中医的人引用一个西方人的话说,“中草药是贫困医学的基础”,并说,国家卫生部门不能承认中医是伪科学的原因,是因为一旦承认,就无法向看不起西医的民众交代了,是贫穷在支撑着谎言。他们认为用中医来欺骗农民、平民和穷人,是为了保证官员和富人看西医,从而引出中西医之争的政治本质。

我不谈政治,但我承认中医是穷人的医学。我们都知道让全世界的人都过上美国人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因为仅有三亿人的美国,他们的生活方式已占有了全世界一多半的资源,没给其它国家留下多少发展空间,美国一年的卫生医疗费用是1.3万亿美元,而我国的国内生产总值才3.5万亿美元,我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全部用来解决中国13亿人吃药,我们吃药的总量也只是美国的五分之一,西医如何保障十三亿人的医疗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取缔中医?在这种情况下非要取缔中医的用心何在?

如果我的女儿因我不是富翁而责备我,因我在她感冒时,不送她去医院挂吊瓶,而是给她煮姜汤喝而责备我,认为我是在欺骗她,认为这是一件可悲的事,我将如何为自己辩护?我能象我的父母早年教育我那样,斥责她不懂事吗?

如果姜汤能够治感冒,我想就不一定要去挂吊瓶。富人到西医院看病,我不是特别羡慕,因为我知道西医的发展,也是靠在活人身上反复摸索和试验实现的。既便是西医,传统的治疗方式不仅是安全的,也是价格低廉的,我何不让富人花大钱去当实验品,而我选择保守疗法呢?中国人明白偏方治大病,四两拨千斤的道理,知道人不可貌相,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知道有藏龙卧虎的事和一物降一物的道理,知道拨云见日,妙手回春等等,所以并不因中医是从门前拔两把草药而小瞧它。也不象有的人那样认为这是欺骗,并为此感到悲哀,因而把世界涂抹得愁云惨雾的,想不得忧郁症也难。

因为中国没有美国富很责备中国,如同因为你的父母不是富翁而责备他们。因为不能到医院挂吊瓶而拒绝喝姜汤,如同吃不上馒头就拒绝吃窝头,因每年没有1.3万亿美元的医疗消耗而悲哀,如考不上名牌大学就自杀,在我看来这是做了美国精神的奴隶,反倒是可悲的事。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11 00:40:20

六 十二

在中医理论中,不是中医拒绝使用逻辑,而是使用逻辑的效果与目的南辕北辙。

比如用现代方式编写中药教材,讲药性时,把退烧药归为一类,这石膏、地龙等退烧药有好多种,但只能有一个共同的药性——退烧。至于它们有什么不同,现代教材无法用逻辑区分。所以用教材学习中药的药性,并不能达到会使用中药的目的。

如果按中医的表述方法,这退烧药各有各的作用,区别是很大的。当把发烧视为火时,不同的药对付火的方式不一样,有的是浇水,有的是抽薪,有的是止沸,有的是吹熄。要因情况的不同选用不同的药物。如果柴多火大,用吹的方法岂不吹得更旺了?如果是草地上的野火,又怎么抽薪?所以,是中医使用中药的方法决定了中医的表述方式。

如果论象棋,可以从车的作用,马的特点,炮的功能进行论述,逻辑可有用武之地。如果论围棋,单拿出一个棋子怎么论?拿出所有棋子怎么论?只有在棋局中,在上下左右的关系中,棋子才有它确定的真正的意义。

我从来不说中医“深奥”、“博大”和“神奇”。正如中国没有大哲学家一样,中医也是一个灰姑娘。它要被人推崇,得需要一些外在条件,如城堡、臣民和仆人,还得有一个王后的头衔。如果在灰姑娘挎着篮子买菜时,我就称赞她高贵、美丽、典雅,怎么能不遭到人们的嘲笑呢?

中医如围棋,不可抽象,不能客观,它的生命力就在于它以现实性取代客观性。把它从现实中,从上下左右的关系中,从一个局势中抽取出来,剥离出来,它就失去了确定的意义和价值。非要把中医客观化从而论述它,如同脱离棋局论围棋子,既无法论述也没有意义。不是所有事物都可以被绝对清晰地界定,不是所有事物都有可以被用非此即彼的实证方法来判断或演绎。在当今时代,让人们承认不能被客观化的一个理论是门学问,的确是很困难的。其实我阐释中医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人们承认它,只要能达到人们对逻辑不是绝对坚信就可以了。

中医不把自己客观化,它不定义对象,也不定义自身。它在阐释病理的过程中阐释自己。当你理解了它,它就是你的思想,你也就可以用自已的方式阐释它。中医在现代环境中阐释自己,是对自己现代价值的实现,也是对自己现代存在的表述。

医不存在于人之外,人本身就是医,人与医是一体的,而人一旦变成物,中医就失去立身之本。阴阳五行理论可能不够理想,但他却是仅有的将人与物统一而不是分离的理论。中医的珍贵之处是,它是做为人的医学而不是对于人的医学。

能把事物客观化固然是好,但客观化的前提应该是意义,意义是对人讲的。从人的观点解释世界,高于从物的观点解释世界。世界因被人解释而有意义。

我曾经在北京向一位西医专家求教:为什么一个看似很简单的医学问题,就没有一个普遍适用的解决办法呢?比如。感冒、避孕……专家告诉我说,任何一种医疗方法也不可能适宜所有人群,总有“漏网之鱼”,所以还要不断发明新方法,这样一来,西医治一种病的方法也越来越多。但西医目前的问题是,并不能一开始就知道究竟哪种方法有效,得一个方法一个方法地挨个试一遍。很可能是九种方法失败之后,才能找到第十种有效方法。我说:这样说来我们患者岂不是试验品?专家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来是这样的。我问:如果我试验遍了所有方法都失败了,我岂不是试验的牺牲品?专家笑说:正因为有“牺牲品”的存在。才使医学不断去发明新方法。

西医曾给过我们医疗上一劳永逸的希望,比如青霉素当年的杀菌效力。可很快人就有了抗药性,一劳永逸的希望破灭了。如今西医对治病是苦于在众多方法中,不知哪种方法能有效,那么西医下一步是不是得想法子学会“辩症施治”呢?对各种抗生“素”的使用,是不是也得作中医式的“浇水”、“抽薪”、“此沸”、“吹熄”的药性分类呢?不然,我的一个同事发烧,前后用了二十多种抗生素也没退下烧来。现在可以做菌培养了,把菌从你身上取点,不在你身上试了,在试验室里试,用各种抗生素喷它,看它怕谁。

当西医担当起全人类的医疗重任时,我们看到,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趋同中医的方法,不管嘴上人们是否承认这一点。当西医面对十个病人而有十个办法,却不知怎样避免每个人身上用十种方法共一百次的话,中医的个体性的治疗思想是不是有可借鉴之处?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11 00:41:12

六 十三

这几天帮高考生报考,遇到一些孩子不知从事什么专业好。一时决断不下来,我就扔给他们一套表格————心理测试,看看适合从事什么行业。

女儿学心理学时,给我拿回来的测试表厚厚的一叠,让我不由地感慨,如今心理学发展的真是很象样了。

不过,我给孩子们选专业时,常常遭到拒绝:“不学心理学,我不想和疯子打道”。“不学法律,不想和坏人打交道。”“不学医学,不想和病人打交道”……我不明白,哪儿来的这么多禁忌,把有“问题”的人全排除掉了,还有人了吗?我们不想和人打交道?

一般说来,精神病人和正常人的最大区别恐怕就是他们失去理性了吧?理性的可贵,可能就是在与精神病人对比时是最明显的吧?

可是,人真的可以很 “理性”,“理性”可以让人逃离精神病吗?

由于母亲有许多精神病患者,我接触的精神病人比较多。后来又认识和交往了一些精神病医生朋友,其中有一位还是专家,他的老师是“731”部队的研究人员,因为学术的原因没有被“镇压”。我第一次同他接触时,我就问他一个问题:“恕我冒昧,我怎么看你和你的病人一样呢?” 他很坦率地告诉我,他本人就患有精神病。我从他这里知道,精神病医生的职业病就是精神病。他从书架上捧下一本本厚厚的专著,指给我看一个个作者的名字,名子上是黑框。他说这些作者都是他已故的老师。“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么?”他问我。我当然不知。他告诉我:“全死于自杀。”这让我不解,精神病专家死于自杀,他们那套学问解决不了他们自己的问题?他告诉我,这些人非常理性,身上带着遗书,工作证等,尽最大可能把后事料理好。他们不是疯狂了去死的,而是“理性”地死。

这个专家也是非常“理性”。知识渊博,思维慎密,逻辑性强。我和他谈话时发现,他几乎容忍不了人们的语言。下判断?错误;叙述?不准确,怎么说也不能达到他的逻辑要求,弄得我不敢开口说话。没办法,有一次我对他说:“我不叙述,我给你表演吧”。他竟非常高兴,认为是找到了最好的交流方式,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通过观察、发现,自己去下判断。

当时,他身边跟着一位年轻人,是一位在部队上当卫生员的转业兵,分配到精神病院工作。他想要学专家的真本事,宁可伺候专家,为的是看他怎么治病。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勤奋刻苦的转业兵的头发白了,也成了专家。

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有好多瓶抗精神病类药物。如果吃上几粒就可以见上帝了。这都是我请“转业兵”给我几个朋友开的。药不能放在病人处,只能放我这。如果你看见我一早一晚急匆匆地走,那不是在锻炼身体,而是去给朋友服药。

许多病人是不肯去精神病院的,所以,我有时要把“转业兵”请到我的办公室来做客。别人看我在和两个朋友闲谈,其实我是在掩护医生诊病。

看着“转业兵”,让我想起当年的那个专家。“转业兵”和那个专家一样的理性。我承认他现在的水平的确达到了专家的高度。我的病人朋友一个个都是刁钻古怪的,对“转业兵”好象不是我请来给他们看病的医生,而是为他们找到的敌人,千方百计地刁难他,可都难不倒他。当他使我的朋友病情稳定时,我的朋友往往要请他吃饭。在酒桌上,他一口饭不吃,一口酒不喝,甚至不喝一口水,至始至终,筷子不曾拿起过。而我要做的是,让这一切显得正常、自然。他只做一件事——说。不停地说。这张说话的嘴绝不能为吃而停顿。朋友看我那么“自然”,都分外懂事,绝不劝他停下来吃一口菜。过后会奇怪地问我:“我怎么看医生比我病的还重啊?”他和他的专家老师一样,患上了他们的职业病。

有时,路过精神病院我会进去和医生们聊会天。我一次,我拍门,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瞪着一双典型的神经质的眼睛看着我。他在审视我的神经正常度,我快乐地与他打招呼,微笑……可他无动于衷,不开门。我断定他是病人,拿出医生对病人的架势,一瞪眼,一声吼,他就给我开了。进去后,我到医生办公室说:“你们怎么让病人看门,还让他穿白大褂?”大家笑说,那是新分来的医学院本科大学生。我听了感到不可思议,怎么刚来就得职业病了?

医生们聊天时喜欢为人做精神分析。有时也给我做,结论是我也有精神病。我并不生气,因为在他们眼里无人不是精神病。我听他们分析希特勒是轻燥狂,我点头,接下来他们分析列宁也是轻燥狂,再接下来……我想,耶稣,释加牟尼,谁也跑不了精神一病的命运。既然无人不“精神”,我又能逃到哪里?

于是,从中医,也就是我母亲那里,我不觉得精神病是什么改变人本质的病。从西医那里,也没有得到一个明晰的界定。如今,西方对精神类疾病的看法也发生了改变。有一部叫《美丽心灵》的美国电影,歌颂一个“美丽的大脑”,大脑的主人公就是诺贝尔奖获得者纳什(John Nash)——一个终生精神病患者。他来中国参加世界数学家大会时,中国记者被告之不能用闪光灯晃他。影片结尾表现他领奖时,看到他的幻觉人物也都来参加他的颂奖晚会,他平静地看着他们……

如果说疯狂的人是感性的,那么精神病医生的极为理性,怎么也使他们精神出偏呢?

经常,医生不是愁治不好病,而是治好了放入社会还不行,现实,是许多人的致病原因。有的人之所以疯,恰恰是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人本身并不是理性动物。我的一个朋友开车躲对面突然出现的车时,本能反应左打舵,结果坐在副驾驭位上的他母亲被撞死了。他亲眼看见他母亲死在他面前,可他却失忆了。只失去了这一小段记忆。他认定是他哥哥开的车造成他母亲的死亡,时不常地关爱他哥哥,以减轻哥哥的“内疚”。我天天和他在一起,观察到,除了失去这段记忆外,他没有其它异常。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痛惜大学生跳楼,反对以“精神病”为借口,对大学生跳楼无动于衷。因为精神病人也一样可以拥有美丽的大脑。我们不应找医学理由放弃对他们的关心、爱护。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11 00:41:27

六 十四

昨天,我和朋友走在街上,遇到一位从北京回来探亲的医生。朋友就向他咨询自己的肾病。他是西医,常做手术,问到一系列的检验指标,告诉朋友要注意肝胆,并讲到肾与肝胆的关系。朋友说她的胆被摘除了,没有注意的问题了。医生顿时拉下脸来说:“我说的脏腑关系不是西医的。”我在一旁笑了,心想,如果外国医生到中国来行医,一准糊涂,因为中国中西医界线不是十分清楚的。而且中国人治病的方式和治病结果,也会把外国医生搞糊涂。

遇到一个几个月未见的朋友,问他这几个月做什么去了?他说治病去了,得了白血病。我惊讶地看着他,他和以前一样,怎么也看不出是白血病人。他说他住进了天津血液研究所,医生说他至少也得做四个化疗才能使病情稳定。在第一个化疗期间,他不停地收集信息,并进行全面分析,认为自己做一个化疗就可以了,然后不告而别,从医院逃跑了。他连家人也没告诉,独自一人跑到大西北,找到从研究所听来的一个中医吃上了中药,把病治好了才回来。他得意地说,他没花多少钱就把病治好了。看他治白血病竟象治个普通病,不得不佩服他真是有主意。不由的想,如果他是个西方人又往哪里逃呢?中国的事真是有意思。

我认识一位老医生能治癌症,前年去世了。他本是西医,但也学了中医,我曾亲眼看他把我朋友的父亲的肺癌治好了。他的治法是前心后背敷药带喝药。我曾质问他为什么要我们许多钱。因为天下就没有这么贵的中药。他告诉我说,他治病的方子是一位老中医传给他的,方子其实也不太特殊,只是药真,是他早年所存,现在已不可能再有,他说“我这点药是用一次少一次,药用光了,我就再也不能治癌了,就指望这点药养老哪”。

由此我想,母亲看病的效果好,和她的药好也有很大关系,她总是不停地收集和储藏中药。如果她在大医院,使用药房的药是否还有同样的疗效呢?

母亲给过我一块“鹿胎膏”,是猎人打野鹿获得的鹿胎,拿来由母亲熬制的。药制好了,猎人给我母亲留一部分作为酬劳。母亲在治诸如不孕症等妇女病时使用,效果很好。母亲告诉我这药不可多吃,每次只吃黄豆粒大小一块。我有时吃上这么一点,就能感受到药力很大。许多年后,当我也想给女儿备份这药时才发现,我根本不可能弄到货真价实的“鹿胎膏”了,虽然我到养鹿场去买,可吃一大丸进肚也没啥感觉,方知道母亲的药有多么好。

由此,我知道现在的中医为什么衰落了,如果我母亲活到今天,她的疗效也不一定能有当年那么好,因为她没有应手的药可用。现在的医生不可能象我母亲当年那样亲自动手采集、在民间搜集一些中药。我小时就常帮助母亲把有的药放到酒里,把有的药用玻璃纸包好用蜡封上……母亲给人看病之所以那么胸有成竹,那么自信,和她箱里备有这些药不无关系。

女儿的师傅在中医院就直接指挥药房的工作,患者每抓一副药都要拿给他查验,他检验的就是药的质量,他说他不求药的质量好,只要不是假药、毒药就好。再者,如今药房的人把药抓错是常事,他不能不防。

我建议女儿以后到农村行医,告诉她,这样可以得到一些诸如“牛黄”、“狗宝”之类的中药。

回忆有关母亲的事并不是忆旧,任何历史上的今天,都是今天的历史,母亲当年连自己也说不清的好多做法,到今天才显现出意义。我之所以用叙述的方式谈中医,是想尽可能地保持客观。世界上什么东西是真实的?不是我的论文,我的判断和结论。我只想把事情尽可能按原貌表述出来,让读者自己去判断和下结论。

我之所以用描述的方式谈中医,还在于我对形象的情有独衷。我也认为形象的信息是全息的。

我注意到母亲看病时,对病人梦中形象的重视。当病人述说的“梦多”、“做恶梦”时,常要究问梦的具体内容。因为疾病的微弱信号,往往通过梦中形象向人报告。

大脑为什么在具有逻辑思维能力的同时,还会选择象征性形象表现在人的梦中呢?比如,你从道理上接受一件对你前途有好处的工作,可你却可能在梦中开飞机,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把你内心的精神状态完全表现出来了。女儿三、四岁时,我不知教育女儿是听话点好呢,还是独立点好,于是我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女儿钻进动物园的老虎笼子里去了。见女儿象对待猫一样抚摸睡觉的老虎,我不敢大喊,压低声音叫女儿,她又不理会……这个梦把我当时在教育女儿上的困惑,形象地表现出来了。女儿少年时,表现出一些现代年轻人特点,我又再一次产生困惑。可这次做梦出现的象征形象,连我自己一时也没有解开。我梦见我的右耳上有一个密封的硕大的白金耳环。这让必需天天上班的我十分为难,我先是想法弄下来,不成功,又想法遮盖,也不成,最后我只好理直气壮地走出门去,晃着明晃晃的耳环“我美,我愿意”了。这梦让我感到莫名其妙,不得其解。女儿听了我说这梦,拍着我的肩说:“妈妈,我就让你这么为难吗?”我一下子恍然大悟,明白了这个耳环的象征意义。理论只有给我们理由,形象却可以把包括情感在内的全部信息发送给我们。大脑犹如一台高灵敏度的仪表,对人体内部在生活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细微运动都有反应,大脑对人体的扫描情况,不是用一篇论说文来报告我们,甚至还要躲过我们通过学习储存在意识中的理性,用形象的方式表现出来,这其中的道理是什么呢?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11 00:41:51

六 十五

当年看母亲看病也挺随意的。远近邻居来问病,母亲有时脉也不瞧,就让我给包两包药,这给我留下看病这事挺简单的印象。如今我明白,这不是看病简单,而是对病人的熟悉,这正是西方施行的家庭医生的优点。

今年的体检过后,一同事举着心电图,大呼小叫地到我办公室说得心脏病了。我一听就紧张,不是紧张她得心脏病,而是怕她大动干戈地治病,她的身体维持着一种很脆弱的平衡,任何治疗措施都会打破这一平衡,使她真正致病。心电图显示她心脏供血不足,可她最近也没失血,怎么会突然不足了呢?如果这一气血不平衡现象不是因为血不足,那就是气相对足了。这让我联想到单位最近搞的文体活动,对这个从不运动的人来说是有点吃不消了。但我不能说是这个原因,不然她更要拒绝运动了,我得找别的原因,我问:“你最近大量吃大枣了?”她说:“是啊,每天半斤,吃了一箱了,是大枣吃多了?”我告诉她停吃大枣,注意休息,一周后再去做个心电图。另一个同事拿来化验单,说胆固醇升高了,我问他最近吃什么了,问出他吃了一箱鱼子罐头。我说,你的胆都摘除了,你还吃那么多鱼子怎么能受得了?别吃了,停一周再去化验看看吧。后来两人去检查都趋于正常了。

如今我们都习惯把疾病看成是从天而降的灾祸,把寻找病因当成是医生的事而不是自己的事,其实大部分疾病我们都能顺藤摸瓜自己找到原因的。我一个朋友的孩子在外地读书,有一天校方突然打来电话说孩子瘫痪了,当地医院治不了,校方正用救护车连夜送往省城医院。朋友两口子吓傻了,也乘火车往省城赶,半路上打电话告诉我这事。考虑他两口子没什么亲属,又慌了手脚,怕误了孩子的病,我乘下一班火车也赶去了。

动用了省医院各种高科技手段,什么检查都做了,就是找不到病因。校方说是因为军训淋了雨,孩子上了床之后就全身麻痹,不会动了。我看孩子不烧、不肿、不疼的,就问孩子和同学有没有过身体激烈碰撞?他想了想说有,他正跑着,和迎面跑来的一个同学撞到了一起,那个同学倒了,大家去扶倒下的同学,他被撞到一棵树上站住了没有倒,当时有全身麻木的感觉。我去找医生把这个情节告诉他们,他们又来详细询问一番,然后请来一位女博士为孩子针灸,针了二十多天后孩子就痊愈出院了。女儿曾说,在西医院的神经内科,中医出身的医生比西医的有优势。

早年,我对母亲的生活方式是持否定态度的,认为她不在主流社会,没有社会地位和社会名望,单纯、幼稚,不了解社会,缺乏社会经验……可当我在社会中走过大半生后,我却基本否定了自己的社会价值。

近日,一个朋友把他大学刚毕业即将走上工作岗位的儿子领到我这里,让我给上“政治课”,告诉他社会的潜规则……女儿小时候,每当我向她提出一条要求时,她就要问我为什么,每次我都回答她,不是我要求她非如此不可,而是社会要求它的每一个成员都必须如此。

我们都在适应社会,并认为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也都是正常的,好象不如此就不能生活,不如此就不是一个社会的人。可装了一肚子社会经验的我,回过头来一看,这些世事通达真的是学问吗?如果没有母亲比照,我丝毫不会怀疑我的做人经验是学问,前几天参加一个业务研讨会时,大家还专门谈到这些经验的价值是宝贵的。

可母亲的一生,既无社会经验,又不懂社会规则,甚至连一点自我保护意识也没有,但她却生活得从容不迫,舒展大方。便是在文革形势最严酷之时,父亲被揪斗,被殴打,而成分是地主,又开着个体诊所的母亲却没有受到一点点刁难,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么?社会经验真是必须的、有用的么?

如今想来,母亲的生活也是社会化的,而且是真正的社会化。她行医,但不挂牌,也不做广告,靠的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社会各个阶层,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来找她。母亲相当于邻居们的家庭医生,母亲的诊所相当于现今的“社区服务站”,母亲与人们的关系能说不是社会关系?母亲与人们所构成的社会,能承受文革这样的冲击,而我们在社会中收获的却多是世态炎凉。对比母亲,我的社会经验又有多少价值,有多大必要呢?

我之所以支持女儿学中医,也是不想让她象我一样,学了很多社会经验,动用了许多聪明才智,却只是为了能在社会上立足,其实人生完全可以不需要这一套,可我年轻时却把这作为一门学问来学,以为这是真知。

母亲只致力于中医就可以在社会上立足,她不懂什么经营理念,什么人际关系……她没有被人骗过,被人讹诈过,没有过医疗纠纷等麻烦事。母亲所处的社会关系是真实,稳定,自然,安全的,她是真正植根于百姓。所以,母亲从未感到世界是复杂,危险的,从未感到人心是险恶的,这使她保持了天真,单纯。无论我父亲怎样为母亲分析社会复杂、人心叵测,母亲总是混然无觉,毫无防范意识。而我却觉得父亲说的很对,热衷于不断装备自己,并活到老学到老,可到头来却发现,如果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不是建立在人性的、自然的基础上,那么我们即使终生致力于防范,也未必能获得安全感。

母亲终生用自己的本事帮助别人,也终生获得别人的帮助。她与人的关系不是建立在金钱关系上,有钱的人来看病是自觉交钱,没钱的人,有时是老人,有时是孩子自己来更没有要钱的理。便是听说谁病了,还要派我去探视,不仅送药上门,还要送些水果点心。我说过母亲一生拜过三个师傅,她告诉我,第一位和第三位师傅不贪财,但第二个师傅就有点重钱,也很有一些钱,结果害得儿子抽大烟死了。母亲没有留下钱财,她的吃穿也不比别人好。经常有人给她送礼,那时的礼物多是水果、点心、罐头之类的,可母亲从不允许我和弟弟们动。记得因为母亲不允许大弟弟吃一块点心,奶奶心疼大孙子还骂了母亲,然后上街给我大弟弟买了一个烧饼。我总是替母亲把这些东西分送给各家各户的老人。在我成人之前,我没有吃过一个完整苹果,总是与人分享,一块四分之一的苹果,能被我用前门牙刮上好久,十分美味。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11 00:43:58

六 十六

由于少年时挑水、担柴,过于负重,造成我脊柱侧弯,用X光看是S形的。我调侃说,歪脖树也是树,歪着也能活,要是把歪脖树整直了,会要它命的。十几年前,走路时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彪形大汉猛地撞了一下,当即贴在墙上就不会动了,站着缓了好一会才慢慢蹭着回家去,至此,左半身就不灵便,尤其是左臂麻痹、无力,随之失去了痛疼感、温度感等感觉。我认定是那一撞,把我本来就已改变生理弯曲的颈椎给撞出毛病了。看别人治疗颈椎病效果也不好,加之没有时间看病,这一拖就是六、七年。

有一次在医院抽血,护士是个新手,连扎三针没回血,就有些慌。我劝她别急,慢慢扎,说我这条胳膊不疼,她不要有压力。一个从我们身边经过的医生就批评我说:“你这人太嘎咕了,她给你扎不上,本来就慌,你用这种方式挖苦她,不如直接批评她。”我大呼冤枉,申明我这条胳膊真的是没有疼痛感,跟一条木头胳膊差不多……医生奇怪了,问是什么病?我说是颈椎病。医生说,笑话,你们这些病人就能自己乱起病名,颈椎病怎么是这症状?他便给我做了一番检查,断定我是脑袋里长瘤了,让我做CT。那时做CT很贵,我不肯做,反驳他说:“这瘤子是突然长在脑袋里,又六、七年不再长大?”他觉得我这话有道理,于是说,这么着吧,你别在咱们这里检查了,我就是这的最高水平,你去找专家看看。他给我写了一个人名,让我到另一个城市去找一位神经专家,回来把诊断结果告诉他。

半年后,我出差时顺便找到这位专家,他的诊断是:脊髓空洞。陪我去看病的朋友问,能治么?专家笑说,听说好象有人能治。我一听医生这语气就知道没希望了。朋友又问:发展下去会怎么样?医生说,瘫痪呗。朋友还要问,我她拉出了医院,我说,你还问啥呀?没看出来这是没法治的病么?此后,我就常作瘫痪后的生活打算。到了前年冬天,我的左臂出现皮肤溃烂,肌肉萎缩,指甲坏死,继而手指不能并拢、伸直,呈爪样手。朋友们看了无不挽惜:可惜你漂亮的手了,这下不能参加“玉手大赛”了。女儿给我针灸,告诉我她们学校神经科的教授说,这种情况只能维持,不可能逆转。我心理也明白,这病只能拖延,不可能好转。看着我的“玉手”一天天变成了禽样的“爪”,我拿出一副接受科学真理的大无畏气概。

有一天,因朋友有病我领着去找女儿的师傅看病。女儿的师傅看到我的手问起,他便要求我服药医治,说着就给我诊脉、开方。我笑道:“也行,我这也算是疑难杂症了,你就拿我做试验,探索一下这不治之症怎么治吧。”女儿的师傅当即就不高兴了:“这怎么是拿你做试验呢?中医从不认为什么病就是绝症和不治之症,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对症了,没什么病是不可逆转的。”我虽不指望治好,但出于延缓病程的考虑,我答应吃他的药。他让我把药打成散剂,我嫌散剂吃着麻烦,就用蜜做成了丸,一天吃两丸,心想,这么大的病,一天吃这么两丸草药能解决啥问题?这药断断续续吃了一年,手臂的萎缩不仅遏制住了,失去的肌肉又大多回来了,而且手指能伸直,并拢,现在我练着又能打跳西班牙舞用的那种响指了。

有人讽刺说治疑难杂症是中医最后一块遮羞布。我想,现代医学认为是不可逆转的病到中医手中能让其逆转,这能不让人有时觉得中医神奇吗?对此,女儿解释说,这神奇本是不存在的,一百年前,不管中医治好了什么病,人们都觉得是应该的,没什么神奇的,倒是对比着觉得西医神奇的不得了。如今,是西医判定有些病是绝症和不治之症,可在中医的经典中对这些病可能早有论述,在治法上中医也是有章可循的,何难之有?我笑道,这么说,中医的神奇还是西医给封的了?女儿说,正是,没有中西医对比哪方也不神奇。让女儿这么一说,我又坦然接受我的“爪”子变回了“玉手”。

女儿的师傅每日钻研中医经典,在他眼里我的病就是“偏枯”,而不受脊髓空洞这个病名的影响,他开方给我调养气血,疏通经络,而不去想什么脊髓病变。虽说我的胳膊是受脊柱神经控制,但我在现在颇为自如地伸展左臂时不由地想,上级当然是领导下级的,可这下级的手臂活跃了,是不是也对脊髓上级产生积极影响?

女儿师傅性情的清高,使他与主流思维拉开稍许距离,得以保持了中医的一些特质。虽然他在给病人看病时,也常用西医的名词和病理解释,那是在用科学武装自己,为了便于与病人沟通、交流,骨子里他还是个中医。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11 00:44:12

六 十七

争论不清的问题,把其还原成存在,就不难看出其合理性。中医治病的互动性、预测性,简易性,自然性,廉价性、群众性、救济性、平等性等等,都不完全是由中医的医学性质决定的,而是中医在几千年生存、发展道路上,与现实磨合所形成的生存法则。因为中医在历史上不是官医,不是靠ZF给予行政支持生存的。中医的生存之道,自有其现实合理性,这一合理性在今天中国的也没有消失。

中医的自生性为现代医学发展可提供许多有价值的参考。它不断修正与现实的关系,寻求与现实的最佳结合并获得自身的生命力。

通过对中医在我家三代人身上的表现,可看出中医衰落的原因是什么,西医与中国现实的距离在哪里。人生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一生,还有如我母亲、我、我女儿这样连续的人生。当把一个人的人生放在这种连续的人生中时,许多的个性色彩和偶然因素就呈现出共性特点和必然性。许多细小的事件也为现代人提供有价值的启示。

如果我们不是把眼睛给蒙上,不是只盯着科学,那么,认真观察生活所得到的知识和智慧,可能不会比科学发现的更少。我有个朋友否认女人的智能。我笑问:你以为人类的智能是单独继承父亲的基因,母亲只传个空壳?朋友问,男人靠社会和科学发展智能,女人靠什么?我说,女人靠观察和感觉。

历史上表现出智慧的女人常被当做女巫看待。可我看这个“巫”字却感到很亲切,很哲学。这个“巫”字看上去是人大脑的象形,有左脑和右脑,一边代表内在的人,一边代表外在的人……

母亲在世时,教过我气功。当出现身体功能紊乱时,她就说:“含口气”。我小时得过哮喘,因为喘不上来气,我只得用气功呼吸法。后来又因伤力和脊髓空洞等症造成巨大疼痛,在不可解时,我用气功缓解疼痛。后来我发现气功还有一个理顺情绪的作用。当我遇到一些看似不可解的心理冲突时,我会含口气静坐一会。这时,感觉到气功能在我的心中辟出一间会议室,让心理冲突各方坐下来开会。这时你会发现人的自我成分比较复杂。女儿问我,怎么个复杂法?我举例说,女儿小时候有一次淘气,把我气得不行,我扯过她来想打,可举在空中的手突然痉挛,怎么也落不下来。本来恐惧的女儿见此情景竟然笑了。过后我对她解释,我说,我奶的脾气暴烈,打孩子挺狠的。我母亲性格柔和,不打孩子。所以,一见女儿淘气,我奶在我身上的遗传就命令我举起了手臂,而我母亲的遗传又拉住我的手,不让我打她的外孙女。而在我内心,因没打成孩子,我奶的性格成分就冲着我母亲的性格成分咆哮,于是,于是,在强烈的内心冲突中我打了自己脑袋一拳。为了平息内心的矛盾,我只好坐下来,含一口气,开辟个心理空间,让我奶和我母亲进行对话。象我母亲活着时对我奶奶用以柔克刚法一样,在我内心中,我母亲的成分会劝我奶奶的成分息怒。如果我不给她俩开民主生活会,虽然她们早已去世多年,可她俩的矛盾冲突还会在我体内延续。如果无视她们的矛盾冲突,她们就会把我的身体做为战场,在战争中,除了交战双方,被破坏最大的恐怕就是战场了,何况这交战的双方如今也成了我呢?我的损失何其大也?

如果我们对生命的理解是简单的,那么我们发射到火星上的飞船就会无功而返。如果我们对生命的认识在不断加深中,我们就得不断发射飞船到火星去。

中医不是当今主流医学,也成为一些人否定中医的理由,这种以结果论的否定法失之简单。中国人讲此一时,彼一时,时空对应,何况每个时代都有时代病,这病候就在主流上。比如大家普遍对当今主流教育不满,可在中国可有非主流教育?谁能开设第二种教育?一个小小的“孟母学堂”都不能主流教育所容。我曾想在课堂上稍稍改变一下教学方式,可学生站起来告诉我,老师,课不是这样讲的。谁能象郑渊洁那样违反《教育法》不让孩子上学?

女儿拍着我的肩说,年轻人要当罐子,储存知识,酿造思想;人老了,开始分泌思想,“精满自溢”,就应该做管子,让思想输出。

从我的母亲到我的女儿,中医在我家从我这里走了一段弯路又转了回来。女儿有时候会批评我说,这一段弯路的代价也太大了,如果我母亲的经验能被我传承下来的话,女儿在学习上就能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可中医在我这里被夷成一片平地,为此我很内疚。作为一代中国人,我愧对先辈。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只能把我对中医的少许记忆尽可能原样地描述出来,以供女儿参考。如果还能给其他人以启示的话,我的负罪感是不是更能减轻一些?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11 00:44:26

六十八

母亲给人看病时,如果我父亲在,他有时要跟着捣乱,鼓动母亲的病人接受西医新的科学技术疗法。他弄了一些土霉素片给我,告诉我得了感冒不用喝桂枝汤,吃消炎片就行。有一次来了一个病人,脸色黑乎乎的,难看极了。母亲感到奇怪,怎么也找不出原因。我父亲见了,就同病人聊了起来,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等等。然后打一盆热水,拿一块肥皂。让这人猛洗两遍脸。再看时,脸色就好多了。原来这人整天烧煤焦油,每天洗脸洗得不彻底,天长日久,这脸色就乌了。为这件事,父亲很得意,大大嘲笑了一番中医,并向我吹嘘他的判断力。如今我看有些人反对中医的做法,与我父亲当年就如出一辙。不过母亲还是劝我喝点桂枝汤。母亲让我观察,经过西药治疗后的人阳气往往被压住了。她怕我的表症吃西药后变成里症了。

我觉得中医的可贵之处,还在于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可以审视西医的视点,中国文化对世界文化的作用也是如此。西医和西方文化到底需不需要另一个审视它的视点?

为什么在谈到东西方文化时,只能做捧与贬的选择?如果我说我研究中国文化的动机,是用中国之石攻西方科学之玉行不行?我说我打磨一个中国的金刚钻,为的是想揽点西方的瓷器活可不可以?

如果没有一个当中医的母亲,而只有一个狂热追求科学的父亲,我可能终生难以获得一个审视现代科学的视点。审视现代科学怎么能被理解为是抛弃科学观点呢?西方科学和中国传统文化在我家就是我的父亲母亲。我很难把科学精神与我父亲分开,也不能把传统文化从我母亲身上分开。任谁对父母也不会做出存一去一的选择,更不会唆使他们离婚。

如果我失去父母的文化,那么我还有一个“求诸于野”的选择,那就是我奶奶的民间哲学。我奶奶认为婚姻大于一对男女。我父母的世界观虽然不一样,但在我奶的主持下也照样结了婚,生了四个孩子。那位签名要取谛中医的教授,怎么不先与当中医的老婆离婚?所以,还是我奶说的好,什么也不能大过过日子。中西医之争,中西方文化之争,都呼唤一种能对这两种文化进行整合的大文化产生。

我之所以从对母亲和女儿的感情入手谈中医,在于我认为情感是根。情感和理性相互为根,不可单立单行。仅有情感无以阐述,只有理性就是外星人。

跟外星人说话也是一件很费劲的事。因为语言和文章的本质就是“断章取义”,留有很大空白。我们教孩子写作文时,简略的方法就是,在这个时代大家都知道的“不言而喻”的事理,可简写或略写。可这对外星人就不行了。它们“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置身在人类任何一个历史时空中。因此,他们对人类的好多理论,没有“不言而喻”的理解能力。因此,人类给外星人发送的金属板只有图。华罗庚主张把我国古代的“青朱出入图”送去。我主张把阴阳八卦图带上。为什么人类文明在这块金属板上,要归于不言而喻的形象和意象?

在地球上,在当今时代,我们自产了一批秉持着外星人客观的“地球外星人”。他们不调整自己的时空位置,不去打造时空“虫洞”,不以不言而喻的方式进行学习,不仅不能理解传统文化,对当代好多事物也做不到不言而喻。他们坐等呈上来。持着一寸长的逻辑,判定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与小孩子一寸长的逻辑相反,这些“地球外星人”的逻辑脱离地球实际。如果从中医角度看,这些人得的也是时空错乱病。

只有外星人可以要求人类割断情感与理性的联系。在目前理性偏执的情况下对情感回归,以便以情为根重新选择理性,这是中国人归本溯源的校验方式。回归,不仅是候鸟和一些鱼类的行为,人类在精神上也需要从根基上再长新枝。

中国人讲究时与位,不仅中医治病是调整生理上的时空位置。中国命理学也是时空哲学。如果我们学会了认识上的时空转换,就不难理解古人的思想,如果没有对不同时代不同环境下知识的把握,何来融会贯通?

以科学名义对中医和其他文化赶尽杀绝,是陷科学于不仁不义之地,非真正热爱科学之士所为。目前的批判逻辑把人分成对和错,智和愚,好和坏,贵和贱,这本身就是排除异已外带价值评判。所以,我们经常会看到,在学术之争中充满了讽刺、讥笑,污辱和漫骂。一开始我还认为这是修养问题,后来认识到这是逻辑问题。这个逻辑所犯的最大错误是不尊重人,否定别人的生命价值和人生意义。难道一个理论是正确的就可以是反人类的?

我十二岁时,随父亲到农村插队落户。父亲在农村推行科学种田,使用良种、化肥。搞农业机械化。他鼓动农村青年学科学,学实用技术,我目睹了父亲引导他们学习的过程。其实这些农村青年都非常聪明,我父亲就起个启蒙作用。一直嘲笑中医的父亲,在引导农村青年对医学发生兴趣时,用的却是一只耳朵模型和一本从我母亲处偷来的草药书。他从耳针疗法和草药治病入手,鼓励两名女青年担当赤脚医生,先用最简单的办法治最简单的病。父亲这时怎么不提倡西医疗法呢?因为没有经济后盾。他制造的播种机是木头的!父亲从队长那批了一块地,让赤脚医生种了一些中草药。我还帮他们采过红花。

父亲当年向我描绘的人类未来社会,有物质和精神两方面发展。物质这方面发展得十分迅猛。精神方面却陷于停顿。比如,父亲预言,汉字不仅要简化,还要拼音化,然后是世界语——全世界同说一种最合理的语言。那时候有些人专门致力于世界语的创造。父亲说,世界语也不理想,表达最完善的是数学语言,未来社会人人都是数学家。为什么父亲的预言没有实现?这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11 00:44:38

六十九

说到中医,反对者常与巫婆和算命先生相提并论。如果这个逻辑通行的话,说到领导人就应和贪官相提,说到法官就得和污吏并论。这也是一个制造“愤青”的逻辑。

但是,既便是说到命理学,自古也有“学术派”和“江湖派”之分,不能一概而论。学术派是由中国古代最聪明的人不断研究的;而“江湖派”又不断把研究成果应用到实际生活中去,这两派的关系也是相互作用的。看学术派的命理学,其本质就是哲学。

我不但不小瞧古代的巫婆,对中国的鬼神文化抱慎重的研究态度,就是对现代巫婆也不是简单否定。

多年前,我的一位朋友对我说,她有一个同学的妻子就是“大仙”,平时给人看个“虚病”什么的。朋友他们搞同学聚会时,这位男同学喝多了,他们送他回家。他的妻子不仅能说出聚会的男女人数,还能准确说出他们喝了几瓶啤酒。朋友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个女人是地地道道的家庭妇女,但说起话来却不一般,认识问题不仅到位,而且还高人一筹。

朋友在和我说上面这段话时,我们正在街上行走。她指着路旁的一户人家说她要进去问候一个朋友,让我陪同。进去后,见屋里坐了好几个人。朋友指着其中一位妇女向我介绍说,这就是那位“大仙”。我这才明白,朋友把我弄来是想让我鉴定一下这位“大仙”。

朋友对“大仙”介绍我说:“这是我的朋友,你给她看看她有什么事?”

“大仙”说:“我不给她看,她的事她自己都明白。”

我笑说:“我又不是仙,怎会明白?”

“大仙”说:“你没感觉到你给别人支个招,解个事什么的效果很好么?”

我叫起冤来,那是我学习的结果,和仙无关。

“大仙”对我的朋友说:“她母亲也是给人看病的。”

朋友惊讶地看着我说:“你母亲也是大仙?”

没等我说话,“大仙”说:“她母亲是科班出身。”

我说:“既然我母亲是科班出身,她看病就与仙没什么关系。”

“大仙”笑道:“是么?没有关系她的治疗效果会那么好,又不出医疗事故?”

我一听,马上驳道:“如果是仙在给人看病,有你这样人就可以了,我母亲何苦要苦学多年?”

“大仙”说:“苦学多年的人多了,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出来,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象履行天职一样,做好这项工作。”

我笑道:“如果你把人的灵性本质,活化为仙这样一个意象,我倒是不反对你的这个仙了。可我想问你的是,你没有医术而只有救人济世之心,如何履行你的天职呢?”

“大仙”指着一屋子人说:“我是什么也没有,可我在为人解事时又不是什么都没有?”

我问:“你不觉得你是在骗人?”

她说:“我不觉得是在骗你,你觉得我是在骗你么?”

我笑了,我的确不觉得她是在骗我,而是觉得遇到一个听其一席话,胜读几年书的智者。

朋友说:“你俩在说什么呀,我都听不懂了,说点现实的吧?”

她问“大仙”:“你说,我这朋友能红杏出墙么?”

“大仙”说:“不会。”

朋友问:“为什么呢?”

“大仙”说:“因为她身上有条公蛇霸着她,不许别的男人靠近。”

我和朋友全大笑了。虽然我笑她这一说法十分荒唐,但是她把复杂的心理因素用如此形象的方式概括出来,不能不说是别开生面。

其实朋友对一个普通妇女自发地说出不寻常的话来感到不理解,正是受现代思维模式的制约。想那中央电视台《半边天》节目主持人张越,吃惊于陕西农村妇女刘小样与她交流毫无障碍,也与我的朋友是一样的。我们总认为学习只能来自书本、学校、老师,殊不知人是学习的动物,向内也能寻找到学习的途径。因此,智慧象大地上的植物一样,是可以在自然环境下自发地生长出来,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现今的学习形式,使我们习惯于居高临下地看待民众。对比今天,人类的早期发展,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卑微、原始、低级、被动、消级、简单的,何谈神性?我们现在力图屏弃我们身上残存的原始性的东西,却不知我们是人面蛇身,身下盘着长长的历史,我们不可能只要头,不要尾巴。 我的一个朋友形象地描述我们今天的进步,是一个下身瘫痪的人开电动车。我们的现存状态,不过象一个成年人一样只能说明他发展的现实性,而不能说明他婴儿时发展的可能性。我们成年人丢失了多少发展的可能性?可我们却高傲地看待孩子的天真,幼稚。

我不仅相信造物者没有偷懒,我还相信进化不拖泥带水。我们所忽略的所谓感性层面的东西,所谓低级的我们,力图屏弃的东西很可能是极其重要的东西。本能反应代理智做出的择决,有时可能是更明智的择决。好些被科学否定,被理性唾弃的所谓低级的东西,往往含有耐人寻味的大智慧,它们都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们揭示比我们据有的科学要大的多的逻辑。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11 00:44:50

七十

有一次我置身于洪水中,挣扎了两个小时还无着陆希望。我不得不科学地计算我的体能,打算接受葬身江底的现实。这时,我看到一个硕大的暗红色的球体滚到我面前——这是一团蚂蚁,一团抱在一起的蚂蚁。为了不至于让着水一面的蚂蚁淹死,这个球体在不停地滚动,从里到外地翻腾,顺时针地翻腾……。我惊呆了,蚂蚁的个体寿命不长,别说是一代的蚂蚁,就是十代、百代的蚂蚁,也未能必能遇到一次大洪水。它们是从何得知这一自救方法的?如果我从这个团蚂蚁中拎出一只来问它,它可自知?你可以说他们这么做是出于本能,出于偶然,但他们用这种方式保存种群,其作法是不是科学?这智慧是如此地超越蚂蚁,以至于蚂蚁凭着本能把自己交给命运,反倒成为蚂蚁最明智的做法。所以,有时把自己交给命运并不是一个消极行为,当我在洪水中,意识到我身后有一个大过个体,大过科学的大逻辑时,我顿感力量无穷,这个力量使我得救。

我说了这么多,有人还说我没有说出中医到底有什么。我知道中医的知识量与西医的没法比。每个学期女儿拿回的西医教材每本都比砖还厚。中医的书的确没有西医的多。

前面我说过,人类大脑的储存量和检索能力比不过“深蓝”电脑。一旦医生的大脑检索能力不及,就可能出现医疗事故。

我曾经仔细研究过一个医疗事故案的卷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医生,可由于知识的欠缺和检索能力的限制,判断失误,造成医疗事故。在医疗鉴定委员会召开的会议上,他被一群专家质问、指责、甚至讽刺嘲笑。我想。专家们的学历比他高,年龄比他大,见识比他广,而且他们是一群,做的是事后诸葛亮。他们怎么对基层医院的医生没有一点理解之意呢?

在大医院,总是一大群医生给一个病人会诊,这还不算众多的仪器和操作机器的人员。这不正说明西医的知识不是一个人的脑袋能记完全的吗?那么在基层医院单个医生出现诊断错误,不是很正常的么?所以,西医为什么要聚堆,要聚在大医院,要依赖尖端技术,人们为什么要往城市涌,要到北京的医院看病才甘心,能得到什么条件的医疗,成了划分人的社会等级的一个标准,实在是技术逻辑决定了人们的思维逻辑。

大学学医的学制是五年,比一般的大学要长。随着医学的发展,将来医学知识成倍增长时,我们怎么学医?我们知道,西方国家学医至少要学十年才可以看病,将来这学制是不是得延长到二十年、三十年?出现五十岁时走出校门,然后六、七个人给一个人看病的情况?亦或是干脆就造看病的机器人?

我承认,西医的知识是很“实”的。相比之下,中医的知识和技术要少,学问要“虚”。活到了年近百半我才理解“虚”的用处。年轻时努力学习技术,尽可能地占有知识。老了时,却有意地淡化技术和知识。我的专业是法律,可我现在尽量不用法律,也就是不用我的专业知识去解决问题。有意让自己的内心“虚空”,让我所面临的事物,尽量不受我的知识和我掌握的技术力量肢解,整体地进入我的内在。古人把“虚”比做寒潭,云和雁飞过时潭中有影,用来喻人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

所以,中医的确是没什么的“虚”。我母亲的第三个师傅,我的田姥爷就很讲究“虚”。他有一次给我母亲专讲这“虚”时,正好我父亲也在座。后来我父亲跟我说起过这事。他说,这足以证明中医没有什么实在东西,这虚就是唬人,就是忽悠、就是见机行事,没有原则……我那时当然是全盘接受父亲的观点。现在我知道,要学技术、学知识并不难,但要把握这个虚,对现代人来说真就是很难。我们的内心已被填的太实了,以至于我们本来具有的,与其它动物一样灵敏的听觉、嗅觉和感知能力都退化了。

有一次我和两个同事去寻找另一个同事。我远远看见这个同事来了,我就很高兴。两位同事就笑我近视的可以,能把一个陌生人认作是同事。这人走近了,我一看脸,真的不是。可我不甘心,因为我近视,识人不是靠认脸而是认形体,这人的形体分明就是我那同事。于是我上前问他认不认识我那同事,这人说:“他是我哥啊。”

前年,我二十五年没见过面的舅舅来看我。我带着侄子到站台上去接。我告诉侄子我舅舅的相貌特征。并说,就算我认出他来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舅舅认出我来的可能性也是百分之五十,加起来就是百分之百。可舅舅就从我眼前走过去,我们谁也没认出谁来。但舅舅一出站,却与后赶来的我女儿相认了。这让我感到十分奇怪。我女儿长得象她姑姑,而我长得象我奶奶,我女儿和我舅舅是凭什么相认的呢?舅舅一看见我女儿就说:“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接我?”我女儿回答说:“接你的人在站台里哪。”然后给我打电话说:“你舅舅让我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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