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当钟旭睁开眼睛时,第一眼便看到摆在床头的早餐,热气腾腾。一张小纸片被压在牛奶杯的下头。 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她把纸片抽出来,细看着上头的内容——“如果食物凉了,一定要放到微波炉里热过了才能吃!”结尾处还画着一个立着眉毛作警告状的娃娃。 钟旭噗嗤一笑,把纸片放到一旁,打着呵欠下了床。 卫生间里,故意捧起一泼凉水浇在自己脸上,她被冰凉感刺激得精神一振,睡意全无。 抽过毛巾,钟旭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擦着脸上的水渍。 她今天要去的地方,不光是医院和商场,还有他们钟家那四座祖宅。准确地说,那四座宅子才是她今天的目的地。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想在十年之期到来之前去查看一下作战环境,另外也希望能在北边那座宅子里提前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为确保万无一失做些必要的热身准备。至于昨夜对司徒月波有所隐瞒,主要是不想他再平白为自己担心而已。既然他在这件事上不能对自己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那么就对他保持缄默吧。 十年之期,只能由她独自面对,独自解决。 匆匆吃完余温尚在的早餐,钟旭换上衣裳便出了门。 今天的天气比不了昨天,云层很厚,见不到半点阳光,干干的北风呼呼直吹。而大街上的行人不仅没有见少,反而比平时多出了一倍,大街小巷里头外头都热闹得很。 坐在计程车里,钟旭纳闷儿地盯着窗外的景象,半晌才意识到今天是星期六,而且再过几天就是新春佳节,难怪外面如此热火朝天。 计程车在宽敞的大路上飞驰,载着钟旭朝城北方向而去。 不错,她现在要去的,就是镇天印北方部所在的祖宅。钟老太说过,问题就出在那里。 钟旭看了看表,算着时间与今天的行程,嘴里嘀咕着:“早上去北边,中午去医院看奶奶,下午去东边和西边,晚上……如果有时间就去西边……” 正盘算着,计程车的速度降了下来,最后稳稳地停在一个十字路口前。 “小姐,余坊路到了。”司机道。 “哦。到啦?!”钟旭边掏钱边打量车外陌生的街景。 下了车,钟旭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才发现立在树下的写着“余坊路”的路牌。 沿着路牌指出的方向,钟旭朝前走去。 余坊路只是一条小街,比一般的小巷子宽那么一点点,街两旁整齐地种着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几片苟延残喘地枯叶。街旁开着一些小食店和卖五金杂货的铺子,比不得市中心的繁华,但是仍有不少顾客穿梭其中,到也不显冷清。 “一号……二号……十九号……” 钟旭默念着沿途看到的门牌号,挨个挨个数过去,他们家的宅子是一百号。 她对城北这带不太熟悉,虽然这条街的街容是杂乱了些,但是不转弯不带拐,找起来还是比较容易。 “六十二号……” 钟旭抬头辨认着一旁小店上已经脏得看不出原色的门牌。 一阵孩童的嬉笑声从前头传来,夹杂着一个成年男子的惊呼。 她赶忙回头一看,原来是一群调皮的小孩子,打闹着从身边疯跑过去,他们后头,是一地到处乱滚的苹果和桔子。一个跛着左脚,体态瘦削的中年男人正忙着把这些水果一个一个拣回塑料口袋里,很是吃力的样子。 “这些皮猴子。”钟旭对着已经远去的顽皮孩子摇摇头,然后快步走到中年男人那边,帮他把地上的东西挨个挨个拣起来。 “谢谢啊,太谢谢了。”中年男人忙不迭地向她道谢,边说边把塑料口袋牢牢系上,然后又抬头对她感激地笑了笑。 “没关系……咦?!你是……”钟旭话没说完,却先吃了一惊。 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好面熟。 看她一惊一咋的表情,中年男人愣了愣,盯着她的脸半晌,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是……” “啊!!”钟旭一跺脚,大声喊道:“你不是蒋叔叔吗?” 中年男人又朝前凑了凑,把鼻梁上的眼镜抚了抚,仔细一瞧钟旭的脸,恍然大悟:“啊呀,你是……是旭旭吧?小然的中学同学?!” “是啊是啊,就是我啊。”钟旭高兴得不得了,眼前这男人正是蒋安然的父亲,当年她常常跑到蒋家去玩耍,她的父母总是特别热情,每次都要拿出一大堆好吃好玩的东西来招待她,两位长辈的和善与亲切令她记忆深刻。 “呵呵,旭旭你还是没怎么变啊,跟小时候一个模样。”蒋父也很高兴。 “蒋叔叔才是没怎么变呢,还是那么年青精神。”钟旭吐了吐舌头,有点违心地称赞眼前华发已生一脸憔悴的蒋叔叔。 “还不老啊?!呵呵,旭旭的嘴还是那么讨人喜欢。”蒋父苦笑。 钟旭挠了挠头,然后正色问了一串问题:“对了,你们不是一直在加拿大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安然呢?怎么回来了都不联系我的?” “啊……我们……小然……”蒋父突然支吾起来,面露悲色。 “蒋叔叔……怎么了……”钟旭察觉他似有不妥。 “小然她……”蒋父放下提在手里的水果,摘下自己的眼镜,用衣角擦拭着镜片,重重叹了口气,“她已经离开我们三年了……” “离开?”钟旭一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离开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我们一家人在渥太华遇到了车祸……我跟你蒋阿姨受了重伤,小然她……没能救回来……两年前我结束了在加拿大的生意,回来了……”蒋父的声音开始哽咽。 蒋安然已经死了?! 三年前就死了?! “不可能!!!”钟旭倒退了两步,脸上带着又僵硬又傻气的笑容,否定了蒋父话中的所有可信度,“我老公的弟弟跟她在一个学校念书,她今年还回来过,虽然我没见到她,可是我知道是她介绍我老公来找我的。她怎么可能三年前就死了呢?!不会的,蒋叔叔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会拿女儿的性命来开玩笑?”蒋父停止了擦拭镜片的动作,语气有些激动,“旭旭,我知道你难过,一时接受不了,可是,这的确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蒋父的话让钟旭的背脊阵阵发寒,她抓住蒋父的手臂追问:“蒋叔叔,你们家是不是跟盛唐集团的司徒家素有生意上的往来?!” “盛唐集团?”蒋父摇摇头,“我知道他们,他们在加拿大的生意做得很大。但是我们蒋家做的只是些薄利的小生意而已,怎会与他们这样的巨头扯上关系。旭旭,你……没什么事吧?” “你的意思是,你们蒋家跟司徒家根本就是素不相识?”钟旭没有松手,反而越抓越紧。 她多希望蒋父能否认,但是—— “是的,素不相识,毫无瓜葛。”蒋父点点头,眼神里有点畏惧,“旭旭,你阿姨还在家等我,叔叔就先走了。” 他承认了,他没有否认,想来安然的父亲是不可能说这样的谎话来骗自己。 钟旭无力地松开了手。 “旭旭,我家就住前面208号,有空来玩啊。” 抛下这句话后,蒋父手忙脚乱地戴上眼镜,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钟旭一动不动地呆站在原地,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不能说,不能听,不能看,唯一回荡在脑子里的,是她与司徒月波初见时的情景—— “不过,我到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来找我们的?别告诉我你是查黄页找到这里的。” “黄页?………钟小姐说笑了,其实,这只能说是我们司徒家的造化和你我间的缘分了。钟小姐是不是有一位中学同学名叫蒋安然的?” ……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我弟弟刚好与她是大学同学,她父亲与我们盛唐有生意上的往来,偶尔会相互拜访,前几天她刚巧从国外回来,得知我父亲的近况后,就嘱咐我们来找你,说你一定可以帮我们,本来她今天要与我一同前来的,可是她临时被父母叫回渥太华处理一些急事,不然你们老同学还能得以一聚呢。” …… 钟旭一字不漏地回想起当初司徒月波说的每一个字。 可是,那个时候,蒋安然已经死去近三年,试问又如何跟他弟弟做同学,如何教他回来找自己救他父亲?! 是谁对自己说了谎? 司徒月波还是蒋安然的父亲? 可是,为什么要说谎,动机是什么? 在他们两人身上,根本就找不欺骗自己的理由啊! 一个是如此疼惜自己的老公,一个是值得尊敬的故人之父……不可能,他们怎么会与“欺骗”二字扯上关系?! 钟旭不敢往下想。 北风呼啸而过,吹得耳朵嗡嗡作响,头涨欲裂。 钟旭不敢往下想。 北风呼啸而过,吹得耳朵嗡嗡作响,头涨欲裂。 2005-8-14 01:45 #106 兰随风 职业侠客 UID 154421 精华 0 积分 548 帖子 561 阅读权限 10 注册 2005-2-18 状态 离线 客观地说,蒋安然的死讯,只会让她带着同情的心思难过一阵,绝对不会令她有如此失常的反应,毕竟两人已是多年不曾谋面,年少时的同窗之谊已经在毫无联系的漫长岁月里褪去了颜色,淡之又淡。 经由她的死亡所牵带而出的某些未知之事,才是将钟旭震撼到“呆若木鸡”的唯一原因。 勿庸置疑,甲乙两方,必有一人口吐不实。 而直觉在说,蒋父对她说谎的几率几乎是零…… 那么…… 临近节日的早晨,普通热闹的小街,故人的偶然重逢,本该是让人高兴的一切,没想到竟收获了如此“意外消息”。 钟旭步履僵硬地行走在铺着歪斜方砖的地面上,有几次都被翘起的砖角绊了个趔趄。她没有继续朝老宅的方向前行,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朝来时路走去,来到这里的最初目的,一下子变得不值一提,她只想回去。 回去找他。 路过的人,纷纷以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子,看上去就像具没有生命的石像,被人用看不见的绳子牵扯着,做着笨拙而急促的移动。 谎言……他们之间,怎会有谎言?! 比刀锋还锐利的冷风几乎穿过了她的身体,刺进了柔软到没有半点防备的心坎。 此生,从未如此害怕过。 她用了整整三个半钟头,从城北走到了长瑞大厦。 是的,顶着寒风,一步一步走到这里。 本是想利用这段时间来思考一些问题,理出一点头绪。 可惜,没用。 她什么也想不出,或者说,她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一路上,来回于眼前的,只有他与她从陌路到伉俪的点点滴滴。 那么温暖,那么迷人,幸福到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面前的长瑞大厦,依然不减半点风采,高高在上,鹤立鸡群。 钟旭仰着头看了这座建筑物很久,直看到脖子酸痛才罢了休。她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那天,与今天一模一样,也是没有阳光的阴天,又干又冷的北风。唯一的不同,只是今天的风似乎更强壮了些,几乎要把自己吹到倒地不起的窘境。 是风变强了,还是人变弱了?! 钟旭做了个深呼吸,却没料到被大量涌入的冷空气刺激得咳嗽连连。 这恶劣的鬼天气。 她并不怕冷,喜欢冬天胜过其他任何季节。 但是,今天的天气,她从心里厌恶。 擦了擦眼角,抹掉咳出来的眼泪,钟旭轻拍着胸口,迈步走进了大厦。 自打那次人鬼大战之后,她再未踏足此处半步。现在看来,这里有了不小的变化,好像又装修过,整个大厅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豪华炫目光彩照人。 很漂亮,不愧是本城最顶级的商用建筑。 可是,在钟旭的眼里,这些曾经能让她感慨一番的“光彩”在此刻已经失去了所有值得她注意的魅力。 钟旭减缓了步伐,朝电梯方向走去。 经过大厅中央时,她突然停住了。 又是那种的感觉。那种初来此地时就曾感受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钟旭记得当时跟来的钟晴曾一语道破此地“不一般”,姑且不论他是不是信口胡驺,这个“不一般”是她也清清楚楚感受到的,不是鬼气,也不是煞气,好像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压得人喘不过气,如同……离开了水的鱼一样。 叮~~电梯的铃声没有变,依然无比清脆,惊醒了恍惚中的钟旭。 抬眼一看,一大拨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从电梯里涌出,行色匆匆地朝外赶。 钟旭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大钟,此时已到午餐时间,难怪大厦内进进出出的人越来越多。 进了最右边的那架电梯,钟旭的手指却在22F的按钮前迟疑了。 上去了,还会有退路吗? 退路?! 钟旭眉头一皱,为什么要用到这两个严重的字眼?! 神经病! 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也许……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呢?! 她咬了咬嘴唇,摁下了按钮。 电梯稳稳上行,钟旭靠在一侧,愣愣地盯着那排不停闪烁的数字。 身旁,几个年轻女子交头接耳,议论着某某人今天又穿了什么,某某昨天又被谁发现跟某某一起牵手逛街之类的内容。 钟旭突然觉得有点羡慕她们,羡慕她们普通人的身份,羡慕她们可以活得如此轻松惬意。 “我们拥有常人没有的能力,自然也要面对常人不能面对的牺牲。” 钟老太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记得。 拥有常人没有的能力不是一天两天,为什么以前的生活从来没有跟“牺牲”这两个字沾上一点边儿呢?以前也抓鬼,也会遇到危险,但是日子却是快乐的,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任何负担……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沦落到如此深沉悲凉的境地?!莫名其妙的打击一个接着一个,大有不击垮她不罢手的势头。 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是上天见不得她幸福?! 钟旭忍不住叹气,自嘲般地笑了笑。 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22楼就在门外。 电梯门缓缓滑开,钟旭却迟迟挪不动步子。一瞬间,她突然有了想逃走的冲动,不去找他证实什么,就当今天没有遇到蒋安然的父亲,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是,在电梯门就快合上的刹那,她还是闪身而出。 事实就是事实,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教她如何“当”它没有发生过?! 只求上天垂怜,得来的答案不是另一重打击罢。 钟旭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理理衣衫和头发,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了照,确认自己已经装得很“正常”之后,她举步走进了盛唐灯火辉煌的办公区。 跟司徒月波结婚后,这是钟旭头一次以司徒太太的身份进来公司。 这里的布置跟以前一样华丽奢侈,被她跟钟晴毁得一塌糊涂的的地方早已经完好如初,没有留下任何瑕疵。有谁能想到,在这样一个现代又现实的地方,曾爆发过那么激烈的人鬼之战。 直到这时,办公区里的人仍然很多,个个都一如既往地忙碌,连午餐都无暇顾及。没有谁注意到钟旭的到来,事实上即便看到了她,也没有几个知道这个貌似平凡的年轻女子是盛唐集团的总裁夫人。 司徒月波对于私生活一贯低调,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有机会让他们夫妇的真容大白天下,对于此地的盛唐员工来说,不认识她也并不奇怪。到目前为止,她的“曝光率”实在是极低。 凭着上次来时的印象,走错了三个地方后,钟旭总算是找到了总裁办公室,也就是当时司徒月波他父亲所用的办公室。 黑色的房门紧闭,不知道他人在不在里头。 正要上前,钟旭却被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叫住了。 “对不起,请问你找哪位?” 她循声看去,这才注意到有一位陌生女子坐在门口的秘书台后头,染成暗红的头发规矩地绾在脑后,标准的秘书打扮。 他的秘书不是上次看到的那个被钟晴逗得哈哈大笑的美女么?! 换人了? 钟旭不得而知,不过,她很不欣赏这位新秘书的态度,跟之前像派去她们公司管事的那个叫玛丽还是芬妮的女人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傲气得很。 “我找司徒月波。”钟旭压下不满,装做很有修养地笑了笑。 秘书大概对于她直呼他的大名很是介意,眉毛一挑,用审犯人般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语调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度:“小姐贵姓?有预约吗?” “免贵姓钟。没有预约,我有急事找他。”钟旭收起笑容。 “那不好意思。总裁现正在开会,恐怕今天没有时间见钟小姐。或者你可以做个预约,我会为你安排。”说完,秘书埋下头去,噼里啪啦地敲她的键盘,不再理会钟旭。 钟旭摇摇头,绕过秘书台,径直朝他的房门走去。 “喂,你干什么。怎么乱闯呢?!”秘书见状,立即站起身,从台子后头跑出来拽住了她。 “放手。”钟旭不想再跟她废话,从这女人身上飘过来的浓浓香水味让她的心情更加不好。 “钟小姐你最好马上离开,你这样乱闯我会叫保安的!”秘书说什么也不放手。 一股无名火不可抑止地窜上来,钟旭猛地扣住秘书的手臂用力一拧,喝道:“我见我老公还要预约?!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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