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 灵魂导师:克里希那穆提作品集
/* 37 */第二部分:谋生之道以己身为师《致各校书简》,第二卷“看”可以学到的东西也许比读书还多。不论是数
学、地理、历史、物理、化学,要学某一学科,书本是必要的。书本上印的是科
学家、哲学家、考古学家等累积的知识。如果我们幸运,能够上大学的话,那么,
我们在大学学习的知识,就是从古至今,历代人累积出来的。古埃及、美索不达
米亚、希腊、罗马,当然还有波斯,都累积了相当多的知识。不论在西方还是东
方,这种知识在职业、工作上都很必要,不论是理论的工作、机械的工作、实际
的工作,还是发明,都一样必要。这种知识创造了丰富的科技,本世纪尤其是这
样。有一些知识是所谓“圣书”的知识,譬如吠陀经、奥义书、圣经、可兰经、
希伯来经典等。所以我们既有一些宗教书,又有一些实际的书,不管你是工程师、
生物学家,还是木匠,都能帮助你有知识,行动纯熟。大部分人,不管在什么学
校,尤其是我们这些学校,都是在收集知识、资讯。到目前为止,学校也是为了
这些目的存在——大量收集外在世界、天堂的知识。海水为什么是咸的?树木为
什么会长大?还有人类——人类的解剖、人脑的结构等等。另外还有你周遭的世
界、大自然、社会环境、经济,太多了。这种知识绝对必要,但是,知识永远都
有局限。学习就是获取各科知识,好让你找到工作。这工作也许是你自己高兴的,
也许是你自己不怎么喜欢,可是环境、社会却强迫你接受。“看”也可以学到很
多东西。看自己、看鸟、看树木、看天空、看星星、看猎户星座、北斗星座。不
但看身边的事物可以学习,看人也可以学习——看人走路、动作、谈吐、穿衣等
都可以。不但看外在的东西,而且也看你自己——自己为什么这么想那么想、自
己的行为、自己平常的动作、父母为什么要你做这个做那个。你要看,不要抗拒。
你抗拒,就学不到东西。如果你已经自己有结论,有看法,自认无误,所以很坚
持,这样你当然无法学习。要学习,就需要自由,需要好奇心,要想知道自己或
别人为什么这样做?别人为什么生气?你为什么受到困扰?学习无止境,这非常
重要。譬如学习人为什么彼此杀戮好了。书本上当然都有解释,都提出种种心理
的理由,来说明人为什么有这种行为,人为什么残暴。有名的作家、心理学家,
已经在种种著作中说明了这一切。但是这是你读到的东西,不是你自己。你自己,
行为怎样,为什么生气、嫉妒、忧郁,如果你观察自己,你学到的东西要比书本
上的多。但是你知道,看书比观察自己容易。我们的脑习惯从完全外部的行为和
反应收集资讯。你们不是觉得接受别人的引导上让别人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比较舒
服吗?你们的父母——尤其是东方的——告诉你们应该和谁结婚,安排婚事,告
诉你应该从事什么工作。大脑永远接受简单的方式,但是简单的方式不见得都是
正确的方式。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发现,除了少数的科学家、艺术家、考古学家之
外,再也没有人喜爱自己的工作。一般人很少喜欢自己做的事情。他们做那些事
情,不过是出于社会的强迫、父母的强迫,还有想多赚一点钱。所以,如果要学
习,我们就必须很仔细、很仔细的观察外在的世界,你之外的世界、还有内在的
世界,也就是你自己的世界。学习有两种方式,一是追求大量的知识,一是实践。
前者首先是研读,然后利用研读来的知识做事,后者是从做里面学习,然后累积
知识。两者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一个是从书本得到知识,一个是从做得到知识。
两者都建立在知识、经验上面。然后我们说过,知识和经验永远都有局限。因此,
老师和学生都应该弄清楚真正的学习是怎么一回事。譬如你可以跟一个上师学习,
只要他是适当的上师、健全的上师、不是专门搞钱的、用偏颇的理论四处云游骗
钱的上师就可以。弄清楚学习是怎么一回事。今天,学习已经越来越变成荒唐。
西方的某些学校,学生读过了低年级,高年级,居然还不会读、不会写。但是,
即使你会读会写,即使你学了很多学科,你还是一样庸俗。你们知道庸俗是什么
意思吗?这个字原本的意思就是爬山不爬到山顶,只爬到一半。从不要求优秀,
从不要求自己的最高表现,这就是庸俗。学习是无限的,学习无止境,所以,你
要跟谁学习呢?从书本?还是从老师身上?或者如果你聪明,就从“观察”学习?
就目前来看,你是从外在学习:学习、累积知识,利用知识获得工作,如此这般。
但如果你是跟自己学习,说正确一点,从观察自己,观察自己的成见、定论、信
仰来学习,从观察自己意念、粗俗、敏锐的微妙之处来学习,这样你就成为自己
的老师兼学生。这样你的内心就不依赖别人、不依赖书本、不依赖专家。当然,
有时候你生病了,你必须去找专家,这很自然,也必要。但是,依赖别人,不论
这个人多么优秀,都会使你不了解自己。学习自己是怎么一回事非常非常重要。
这个社会遍布暴力,争强好胜,人人为己。要学习自己,绝不是跟别人学,而是
要观察自己,不怨天尤人,不说:“没有关系,我就是这样,我改不了。”然后
因循苟且。不带任何反应,任何抗拒的观察自己,这观察的本身就会产生作用。
它会像一把火一样,烧掉以往的愚昧、幻想。所以学习非常重要。脑不再学习,
就机械化了。这时的脑就像绑在柱子上的狗,只能够在绳子长度的范围内移动。
大部分人都绑在某种柱子上面,绑在看不见的柱子和绳子上面。你一直在绳子的
范围内移动,活动空间很有限。整天想着自己的人,整天想着自己的问题、欲望、
快乐、想做什么的人就是这样。你们都知道这种只想到自己的心理。这种心理的
束缚很大,很大。这种束缚制造了各种冲突、不快乐。
/* 38 */第二部分:谋生之道健全地活在不健全的世界1
伟大的诗人、画家、作曲家绝不满足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们永远在学习。并
不是一通过考试,开始工作,你就不再学习。学习,尤其是学习自己,里面有很
大的力量和生命。学习,观察,直到你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没有掀开,没有注意。
这样就会免除自己以往受到的种种制约。这个世界因制约而分裂。你是印度人,
我是英国人、美国人、俄国人、中国人等等。因为这种制约,所以有战争,所以
千百万人被屠杀,所以不快乐,所以残酷。所以老师和学生都必须比平常更深入
地学习。两者都学习,就没有所谓老师和学生。有的只是学习。学习解放了头脑,
去除了声望、地位等意念。学习使众生平等。 健全地活在不健全的世界《学习
之初》,第十三章
克:前几天我们谈到“健全”、“庸俗”,谈到这些词的意思。我们问住在
这样的社区是否庸俗,我们问我们是否很健全,这是说身体、心理、感情是否很
健全。我们是否平衡、健康?这一切都包含在“健全”、“整体”这些字眼里面。
我们互相教育,但是否反而使彼此庸俗、不健全、失衡呢?这个世界很不健全、
不健康、腐败。我们有没有把同样的失衡、不健康、腐败带到这里的教育呢?这
个问题很严重。我们有办法弄清楚其中的真相吗?不是弄清楚我们认为应该怎样
才健全,而是弄清楚我们这样彼此教育,是否真的使彼此健全,不是使彼此庸俗。
问:我们有很多人都必须每天上班,很多人都会结婚、生子——很多人都会这样。
克:身为人类,你应该受教育、你必须谋生、你也许会结婚、也许不会、要负责
养孩子、要有房子住,还有抵押贷款。你可能一辈子都陷在这里面。那么,这样
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占有什么样的地位?问:我们也许希望有人来照顾我们。克:
这表示你要有能力做事。你不能光是嘴上说:“请照顾我。”这样没有谁会照顾
你。不过别沮丧,仔细地看,看到熟稔,了解人类彼此玩弄的诡计。战争也许不
是真的战争,真正发生的是经济战争。但是你要观察这一切,不要沮丧,不要说
:“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面对这件事?我又没有什么能力。”你会有能力的。
只要你知道怎样观察,你就会有很大的能力。所以,这一切情况当中,你占有什
么地位?这个问题,如果你已经看见整体,你自然可以问。不过,如果你并没有
观察到整体,只是对自己说:“我该怎么办?”那么你只是陷在里面而已。这样
你就不会有答案。问:首先当然是让我们公开讨论这些事情。不过我觉得人都有
点害怕自由讨论。因为他们害怕自己在乎的事情会受到危害。克:你害怕吗?问
:如果我说我想要一部跑车,有的人就会质问我。克:一定有人质问。我常常接
到别人写信质问我,从小我就一直接受挑战。问:先生,我们讨论这些事情时,
有一个问题一直很让我困惑。我们说,我们生活在高度机械化的工业社会。但是,
如果真的有人能够退隐,那是因为其他人上班、工作、机械化的关系。克:当然。
问:如果不是有些人过着机械化、可悲的生活,我们就没办法退隐。克:不,我
们的问题是:怎样活在这个世界,却不隶属于这个世界?怎样才能够活在不健全
当中,却又保持健全?问:你是说那些上班过着机械化生活的人,可以这样生活,
但却做另外一种人?换句话说,体制不尽然会……克:体制,不管什么样的体制,
都会使人心机械化。问:但是一定会使人心机械化吗?克:有这种事情。问:每
一个年轻人都面对成长。他们知道一找工作,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有别的路
好走吗?克:我的问题是:怎样健全地活在这个不健全的世界?也许我必须上班
赚钱,不过我的心可以不一样,思想可以不一样。这里有没有这种不一样的心,
不一样的思想?或者我们只是踩着机器,陷进这个怪物般的世界?问一:因为自
动化,所以朝九晚五,一星期六天的工作已经没有必要。这个时代已经开始给我
们时间顾及另外一面,不知道结果会怎样?问二:但是我们刚刚却说我们需要悠
闲,我们不知道怎样利用悠闲?问三:谋生真的有什么错吗?克:我没有说谋生
不对。我们都必须谋生。我在各地和人谈话,这是我的谋生方式。五十年来,我
一直在做这种事,也很喜欢做这种事。我做的是我觉得对、觉得真实的事。这是
我的生活方式,不是别人强加给我的。这是我谋生的方式。问:我只是想说,你
之所以能够这样,是因为有人开飞机。克:当然。我知道,没有这些人,我没办
法出游。但是,如果没有飞机,我会待在一个地方,待在我出生的村子,还是做
这种事。问:是的。但是这个机械化的社会,利益就是动机,事情都是这样进行
的。克:不是。别人做的事情龌龊,我做的事情干净。问:所以我们做事应该干
净?克:理当如此。问:但是,除了谋生之外,我们现在要开始知道怎样在这个
世界谋生,但又活得健全,这必须有内在的革命。
/* 39 */第二部分:谋生之道健全地活在不健全的世界2
克:同样的问题我换另一种问法。怎样健全地活在这个不健全的世界?这不
表示我不谋生、不结婚、不负责任。要健全地活在这个不健全的世界,我必须抵
抗这个世界,从自己内在革命使自己健全、行事健全,这就是我的观点。问:因
为我在不健全中长大,所以我质疑一切。克:我们的教育就是这一回事。这个不
健全的世界制约你,你家历代的人——包括你的父母——塑造你。然后你来这里,
你要解除制约。你必须经历重大的变革。问:喜欢做的和不能不做的,好像总是
有冲突。克:你想做什么?因为我知道当工程师可以赚很多钱,所以我想当工程
师。我能够依赖我的欲望吗?我的本能早已受到扭曲,我还能依赖吗?我可以依
赖我的意念吗?我必须依赖什么吗?教育所创造出来的心智,不能只是本能,或
欲望,或鄙陋的需求。教育创造的心智要能够在这个世界发生作用。我们布洛伍
德的教育有没有使你们明智呢?说“明智”,我指的是很敏锐。不是对自己的欲
望、自己的需求敏锐,而是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敏锐。教育当然
不是只给你知识而已,教育是要让你有能力客观地看世界,客观地看世界上发生
的事情,看那些战争、毁灭、暴力、残酷。教育的作用就是弄清楚怎样在考试及
格、通过学位、资格之外,另外过一种生活。教育帮助你用一种完全不一样的、
明智的眼光面对世界,知道自己必须谋生,知道自己所有的责任,知道其中所有
的辛酸。我的问题:这里有没有做到这一点?老师有没有和学生一样受到教育?
问:你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我也要问这里有没有这种教育。克:你要问布洛伍
德这里有没有这种教育,使你明智,使你觉察我们的不健全?如果没有,那是谁
的错?问:这种教育如果有可能,基础在哪里?克:注意,你为什么要受教育?
问:我真的不知道。克:这样的话,首先你必须先弄清楚“教育”的意义,不是
吗?何谓教育?给你各学科的资讯、知识、很好的学术训练?一定是这样,不是
吗?大学每一年都吐出几百万人。问:大学给你谋生的工具。克:不过是什么样
的“手”在利用这些人?利用他们的手,就是制造这个世界、制造战争的手。问
:这表示工具还是工具,但是如果没有内在的、精神的革命,你还是以老套利用
这些工具,因此这个世界腐败依旧。这就是我的问题。克:如果我们这里没有发
生这种革命,为什么没有发生?如果有发生,那这发生是实际影响了人心呢?或
者依然只是观念,没有一日三餐那么真实?一天三餐很真实,要有人煮饭,这可
不是观念。所以我要问你,我们这里到底有没有我们所说的这种教育?如果有的
话,让我们想想怎样给它生命。如果没有,让我们想想为什么?问:整个学校好
像都没有。克:为什么?也许有一两个人有,但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有?问:我
觉得这好像是一颗种子,一直想冒出芽来,可是表土太硬了。克:你看过水泥地
上长草吗?问一:这颗种子太弱小了。(众笑)问二:但是我们知道自己庸俗吗?
我们想挣脱庸俗吗?这才是重点。克:我要问你们的是,你们庸俗吗?我用这个
字眼不是恶意,我用这个字是字典的意义。如果你们只知道追求自己渺小的行为,
而不观察整体,那么你们此生注定就是中产阶级。你们必须观察整体世界,也观
察自己在整体世界中居于怎样渺小的地位,不要反其道而行。大家都不看整体,
只知追求自己渺小的欲望、快乐、虚荣、残酷。如果他们能够看整体,而且了解
自己在整体中的地位,他们和整体之间的关系就会完全不一样。你们大家住在布
洛伍德这个小社区当学生,和老师、同学有关系。你们知道整个世界怎么一回事
吗?这是第一件事。要客观地看世界,不带感情、不带成见、不偏颇,只是“看”。
ZF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政客对这个问题没有兴趣。政客多多少少都想保持现状,
顶多只是这里改一下,那里改一下。问:但是你不会说那不可能吧?克:他们没
有在做。问:我们呢?克:我们在观察,我们首先在看世界。你一看整体,你在
自己和整体的关系上面有什么欲望?如果你不看整体,只追求自己的欲望、本能,
这就是庸俗的本源。目前这个世界就是这一回事。你们知道,以前,真正认真的
人会说:“我们和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要当僧侣、教士,我们不会有财
产、婚姻、社会地位。我们是导师,我们要下乡,他们会给我们饭吃。我们要教
他们道德,教他们怎样才能良善,教他们不要恨别人。”以前是这样,但是现在
我们没办法这样做了。印度还有可能。你可以由北到南、由西向东乞讨。穿上袍
子,人家就给你饭吃,给你衣穿。因为这是印度的传统。但是,现在连这个传统
也式微了,因为骗吃骗喝的人太多了。
/* 40 */第二部分:谋生之道健全地活在不健全的世界3
所以,我们必须谋生,我们又必须一辈子在这个世界活得明智、健全,不要
活得像机器。这才是重点所在。教育就是要帮助我们健全、明智、不机械化。我
再三强调这一点。那么,我们——你们和我,怎样才能够讨论这件事。首先弄清
楚我们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彻底改变自己,首先看看自己,不要逃避自己,
不要说“好可怕,好丑陋”。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造成这个世界种种不健全的倾
向。如果发现自己有什么古怪的癖性,就弄清楚怎样才能够改变这种癖性。我们
就讨论这些,讨论这些关系、友谊、感情、爱。我们讨论这些,然后说:“看,
我多么贪心、多么。”能不能根本改变这一切,这就是我们教育的目的。问:我
一傻,我就没有安全感。克:当然。不过你确定是这样吗?不要谈理论。你真的
在某人身上、在职业上、在某种性质上、在某一个观念上追求安全感吗?问:我
们都需要安全感。克:你知道自己怎样依赖安全感吗?首先请先弄清楚,自己是
不是在追求安全感。不要说我们需要安全感。不说,你才会知道自己需要不需要。
首先先看自己是不是在追求安全感。你当然在追求安全感!你们了解“依赖”这
个字眼的意义吗?依赖钱、依赖人、依赖观念。这一切都来自外在。依赖一种信
仰、依赖自己赋予自己的形象,说自己是伟人,拥有什么和什么。你们都知道有
这种荒唐事。所以,你们必须了解“依赖”的意义,看看自己有没有陷在这一切
里面。如果你发现自己必须依赖别人才有安全感,这时你已经开始怀疑、开始学
习。你已经开始学习依赖、执著什么。安全感里面夹杂着快乐与恐惧。没有安全
感,你觉得失落、孤独。你觉得孤独,你就逃避,用酒、色,用你的一切所作所
为来逃避。这时,事实上你只有神经过敏的行为,因为你并没有解决你的问题。
所以要弄清楚,要学习那个字眼现实的意义,不要理论的意义。学习,就是教育。
我依赖某些人,我要依赖他们才有安全感、才有钱、才快乐。所以,如果他们做
了什么事情让我不安,我就害怕,就生气、嫉妒,产生挫折感,于是我就跑掉,
把我的爪子伸向另外一个人。同样的问题一直在拖延,所以我就对自己说,首先
让我先了解这一切的意义,我必须有钱,我必须有食、衣、住。这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一涉及金钱,整个循环就开始了。所以我必须学习整件事情,了解整件事情,
如果等我已经陷进去,就来不及了。我陷进去,譬如说我干脆结婚,这样我就陷
进去,就开始依赖。于是战争开始,一方面想要自由,一方面却陷在责任、陷在
“抵押”上面。这里有个问题:这个孩子说:“我必须安全才可以。”我的回答
是:“先别说‘必须’,先弄清楚‘必须’是什么意思,先学习‘必须’的意思。”
问:我必须有食、衣、住。克:没错。说下去。问:要有食、衣、住,我必须要
有钱。克:于是你能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怎样?问:要赚钱,我就必须依赖
人……克:依赖社会、依赖监护人、依赖老板。他追着你不放,他很无情。因为
你依赖他,所以你忍受这一切。这个世界就是这一回事。请你们像看地图一般,
先看这一点。你们要说:“我必须谋生。我知道要谋生就必须依赖社会。要谋生,
一个礼拜要花五六天,一天要好几个小时。不谋生,我就一无所有。这是其一。
另外我内心还依赖我的妻子,或什么教士、什么顾问。”你们了解吗?问:知道
这些事情,我就不结婚。我了解这种依赖,了解这种依赖会造成很多问题。克:
你没有在学习。不要说你不结婚。先看清楚问题再说。我需要衣食住行,这是生
活必需品,要获得这些生活必需品,我必须依赖社会,不管这社会是共产主义的
社会,还是资本主义的社会,我都要依赖。我了解这一点。再从另外一个方向看,
感情上我也需要安全感,这表示我必须依赖某人,依赖妻子、朋友、邻居,依赖
谁都一样。我只要依赖别人,我就一直有恐惧。我要学习这一点,我还不说我要
怎么办。你是我的兄弟、妻子、丈夫,我依赖你,有朝一日你走了,我就失落了。
我很害怕这一点,我就做很神经质的事。我知道依赖别人会造成这种后果。另外
我也要问:“我是否依赖什么观念?这个宇宙有上帝,或没有上帝,我们必须博
爱。不管是什么观念,都是依赖。”然后你说:“这些都是垃圾,你活在幻觉的
世界。”我就很害怕,我就说:“那我要怎么办?”但你却不去学习这一回事,
反而去参加什么教派。你们清楚这一切吗?你们有没有发现自己因为不足,所以
依赖别人?因为不足,所以你就追求自给自足:你说:“我很好。我已经找到上
帝,我的信仰很真实,我的经验很实际。”你问:“什么东西是绝对安全、绝不
受困扰?”问:你说的依赖,有两种我不懂……克:我们问的是,“需要安全感”
的意义在哪里?我们是在看“安全”的地图,这份地图告诉我们,我们需要衣食
住行,所以我依赖这个社会。我知道依赖别人会怎样,我没说这应该或不应该。
这幅地图告诉我们:“你看,这条路通向恐惧,通向快乐、愤怒、满足、挫折、
神经质。”地图还说:“请看观念的世界。依赖观念得到的安全感最脆弱。”观
念不过是空口白话。观念只是借着想像,仿如真实。你们是依赖形象而活。地图
又说:“要自给自足。所以我靠我自己。我必须对自己有信心。但是你自己是什
么东西?你不过是这一切的结果。”地图告诉你这一切,于是你问说:“绝对的
安全,包括工作等等在哪里?”绝对的安全去哪里找?
/* 41 */第二部分:谋生之道健全地活在不健全的世界4
问:没有恐惧就找得到。克:你没有了解我的话。请你在自己面前摆一幅这
样的地图,看着里面的一切:身体的安全、心理的安全、理智的安全、意念的安
全、感情的安全、自信心的安全。你说,这一切都那么脆弱。看这一切,看见其
中的脆弱、徒然、毫无现实感,于是,哪里有安全可言?学会这一点,你才会明
智。明智才是安全。你们了解吗?问:没有安全感活得下去吗?克:你还没有学
会要先看。你先学会的是透过假象看世界。这假象给你安全感。所以,首先要把
你觉得安全的假象摆一边,不要先认定自己一定得有安全感,然后看我们的地图。
“需要安全感”的意义在哪里?你会发现你追求的什么事都没有安全感。死不安
全、生也不安全。你一发现这些,一看见这些,一看清楚“我们追求的事情都没
有什么安全感可言”的事实,就是明智。明智才能够给你绝对的安全。所以学习
是安全之源,学习的行为就是明智,学习里面有很强的安全感。你们在这里有没
有学习呢?问:在家庭里面,他们都说人必须努力谋生,必须有一点知识。他们
有这一种安全观,这种基本的需要。克:的确是这样。你的家庭、传统都说你必
须要有身体的安全,必须有工作、有知识、有技术、有专长。你必须有这个、有
那个,这样才会有安全可言。问:这些都是观念。克:我需要钱,这可不是观念,
其他事情都是观念。身体长保平安很实际,其他事都是假的,了解这一点就是明
智,这种明智里面才有绝对的安全。这样,不论在哪里,在共产主义社会还是资
本主义社会,我都活得下去。你们是否记得,前几天我们说过静思就是观察?观
察是静思之始。你的心只要稍有扭曲,稍微因为成见、恐惧而扭曲,就没有办法
观察这幅地图,要没有成见才能够看这幅地图,所以要在静思中学习怎样免除偏
见。这才是静思,盘腿打坐不是。这样的学习使你有责任感,不但对自己,对自
己的关系有责任感,对一切事物,花园、树木、身边的人都有责任感。万物都重
要起来。要好玩才认真得起来,不好玩就认真不起来。前几天我们讨论过瑜伽,
是不是?我为你们示范了吐息法。你们要好玩地练习这些方法,要享受懂吗?问
:“学习”这种事情我认为不可能用好玩的心情来讨论。克:可以!可以!你看,
学习就是玩。看到新事物真是好玩,这样重大的发现,可以给自己很大的能量。
别人发现了再告诉你没有用,因为那是二手货。学习的时候,发现崭新的东西,
发现新的本能、新的种类,都很好玩。发现自己的心怎样运作,发现所有微妙之
处都很好玩。
/* 42 */第二部分:谋生之道正确的生活1
《问与答》,一九八〇?年七月二十四日问:我是老师,但我一直和学校制
度、社会形态起冲突。我是不是应该放弃工作?怎样才是正确的谋生之道?有没
有什么谋生之道不会造成冲突的?克: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们必须一步步的讨论。
什么叫做老师?老师如果不是传授历史、物理、生物等知识,就是和学生一起学
习“自己”。学习“自己”就是了解整个生活的过程。如果我是老师,不是生物
学老师或物理学老师,而是心理学老师,那么是学生了解我呢,还是我指出的东
西会帮助他们了解自己?我们必须非常小心,非常清楚我们说“老师”是什么意
思。我们到底会不会有心理的老师呢?我们是否只会有事实的老师呢?有没有老
师可以帮助你了解自己呢?刚刚他问说:我是老师,但是我不但一直和学校制度、
教育制度冲突,也一直和自己的生活方式冲突。我是不是应该放弃这一切?如果
要放弃,又该怎么办?他不但问了什么才是正确的教育,而且也问了什么才是正
确的生活。何谓正确的生活?以社会现状而言,我们并没有所谓正确的生活方式。
你必须谋生,你结婚生子,你负起养育子女的责任,所以你只好接受工程师、教
授等工作。以社会现状而言,我们可不可能有正确的生活之道?追寻正确的生活
之道,到头来会不会只是追寻乌托邦?只是期待另一样东西而已?这个社会这么
腐败,充满矛盾,不公不义,在这样的社会中我们该怎么办?我问自己,不只是
当老师的自己,我该怎么办?活在这样的社会,可不可能不但生活方式正确,甚
至连冲突都没有?有没有可能不但正确的谋生,连和自己都不再冲突?正确的谋
生与不和自己有冲突,是截然无关的两回事吗?这两件事是各自独立的,截然分
隔的事情吗?两者会不会合而为一?要生活得没有一点冲突,必须非常了解自己,
所以就需要相当的明智,不是聪明的智力,而是观察力。客观的观察眼前的事情,
内在、外在都观察,并且由此了解内在、外在其实并无分别。内在、外在就好比
潮水,时而向内流,时而向外流。这个社会是造作出来的。活在这样的社会,有
没有可能谋生方式正确,又没有一点冲突?我必须再三强调这一点,强调正确的
谋生和正确的生活方式,怎样生活才能够没有冲突?正确的生活和正确的谋生,
哪一样优先?不要光是我讲你们听,光是同意或不同意,光是说:“这不实际,
不是这样,不是那样。”不要这样,因为这是你们的问题。我们要互相问一问:
“有没有一种生活方式,可以一方面自然的创造正确的谋生方式,一方面又让我
们的生活不带一丝冲突的阴影?”有人说,除非到修道院当修士,否则不可能有
这种生活,因为此时你才能够丢开世俗,丢开世俗的痛苦,专门服侍上帝。不过,
现在相信修道院的人已经不多,相信“我愿匍匐”的人已经不多。如果他们匍匐,
他们匍匐在前的,其实只是他们心中造作或投射的他人形象。生活就是关系和行
为,只有了解生活的全盘意义,生活才不会有一丝冲突的阴影。但是,一切环境
里面,何谓正确的行为?有所谓“正确的行为”这种东西吗?行为有没有绝对正
确,而非相对正确的?生活就是行为、运动、谈话、获取知识,也是关系,不论
深浅。何谓你和某人的关系?也许你们很亲密、有性关系、互相依赖、占有,所
以也激起嫉妒、怨恨。多数人都是上班,上班劳动。那时他野心勃勃、贪婪、争
强好胜、一心想要成功。但是他回到家变成先生或妻子,却又驯良、友善,甚至
慈爱。我们平日的生活就是如此,谁都否认不了。但是我们要问:这种关系正确
吗?我们说不正确,当然不正确,要说这种关系正确实在荒谬。不过我们说归说,
说完以后还是老样子。我们虽然说那是错误的,不过却不了解何谓正确的关系,
除非依循自己或社会设定的模式。我们或许也想,或许也希望、渴望。不过希望、
渴望并不是做,我们必须认真地做下去才找得到。关系一般都很色欲——从色欲
开始,然后从色欲成为伴侣,互相依赖,然后组成家庭,更增加彼此的依赖。等
到有一天这种依赖不保了,茶壶就翻了。要寻找正确的关系,首先必须先探讨我
们为什么这么互相依赖?为什么我们在心理上这么依赖对方?是因为我们非常孤
独吗?是因为我们不信任别人,连妻子、先生都不信任吗?另一方面,依赖使我
们产生安全感,使我们免于这个广大世界的恐怖。我们说:“我爱你。”那种爱
里面永远都有占有和被占有。这种情况一旦受到危害,就产生种种的冲突。我们
目前和他人的关系,不论亲疏,都是这样。我们制造对方的形象,然后执著于这
种形象。
/* 43 */第二部分:谋生之道正确的生活2
你一执著于某人,执著于观念或概念,就开始腐败。我们必须明白这一件事,
可是我们不想明白这一件事。所以我们到底有没有可能生活在一起,但是不互相
拘束,心理上不依赖对方?若不了解这一点,我们将永远生活在冲突当中。因为,
生活就是关系。那么,我们能不能不带动机的、客观的观察执著的后果,因而立
即放开执著?执著和挣脱并非相对。我执著,然后我努力挣脱。这样,我就制造
了对立。我一制造对立,立刻产生冲突。但是,事实并没有所谓对立这种东西,
有的只是我之所有,也就是执著。有的只是执著的事实。我在这个事实里面看见
执著的后果,看见里面毫无爱可言。我们不可能看到“挣脱”这一回事。以我们
的头脑所受的制约、教育、训练,一观察事情就制造对立。“我很残暴,但是我
不可以残暴”,就这样产生了冲突。但是,如果我只是观察暴力,只是观察暴力
的本质,只观察而不分析,那么,对立的冲突就完全消失。我们如果想要生活没
有冲突,只要处理“实然”就够了,其他的都不必去管。我们一旦这样生活,也
能够这样生活,那么,我们就开始和“实然”同在。这样,“实然”也就跟着消
退。试试看。关系只有在没有执著时,才真正存在,只有在彼此不存假象时,才
真正存在。我们只有真正了解关系的本质,双方才会有真正的交流。适当的行为
指的是准确的、正确的行为。适当的行为不从动机出发。适当的行为不受引导,
也不是承担出来的。了解正确的行为,了解正确的关系,会使我们明智。不是知
识的明智,而是你我所没有的深刻智慧。这种智慧会告诉你该如何谋生。有了这
种智慧,你也许是园丁、也许是厨师,都没有关系。没有这种智慧,你的谋生只
有随波逐流。我们可以有一种没有冲突的生活方式。没有冲突就有智慧,智慧就
会告诉我们正确的生活方式。永远不要问“怎样”《克氏自论》,一九八三年五
月三十日
一个多月以来,这里一直下雨。在加州,雨水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停了,绿
色的田野开始干燥、转褐。太阳很烈(温度在华氏九十度以上,而且还会更热;
不过他们说时序已经进入仲夏),从加州这样的天气来到这里,看到苍翠的草地、
绿色的大树、铜色山毛榉,真是令人惊讶意外。山毛榉日渐成长,从淡棕色逐渐
转深褐。在一片绿林中看到这些树,真是令人高兴。随着整个夏季的进行,这些
树木的颜色会变得很深。这个地球太美了。地球,不论是沙漠,还是种满果树、
美丽的绿色田野,一直都很美丽。在田野里和牛、小羊一起散步,在林里听着鸟
鸣散步,心里不带一丝意念,只是看着地球、树木、绵羊,听着杜鹃和林鸠的啼
声。不带感情、不带情绪的走着,看树、看地球,你这样看,你就学习到自己的
思想,觉察到自己的反应。不了解意念为何而生之前,不容一丝意念消失无踪。
你只要用心,不容意念白白走过,你的脑就会很宁静。这样你就会很安静地观察
事物,这种安静有极深的深度,又有一种永不退转的美。那个男孩子很会玩,真
的很会玩。但是他功课也很好,他很认真。有一天,他来找老师,说:“老师,
我可以和你谈一下吗?”老师说:“可以,我们可以谈一下,我们去散个步。”
于是他们做了一次对话,这是一次师生的对话,一次彼此都保有高度敬意的对话。
由于老师也很认真,所以他们的对话很愉快、友善。他们已经遗忘阶级、自己的
所知、权威,以及好奇的对方。男孩:老师,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这一切到底是
怎么一回事,我为什么受教育,我长大以后,我受的教育要扮演什么角色?我在
这个世界扮演什么角色?我为什么要读书?我为什么要结婚?我的未来怎么样?
我当然知道自己必须读书,通过某些考试。而且我也希望自己通过。我会活个几
年,也许五十年,也许六十午,也许更久。我不知道这几十午里面,我的生活会
怎样?我身边的人不知道生活会怎样?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这样认真听讲、
埋头苦读,为的是什么?以后也许会发生战争,我们也许都死光光。如果未来我
们都要死,目前这一切的教育有什么用?求求你,我问这些问题是很认真的。我
听很多老师谈过这些问题,现在又听你谈起这些问题。克:我想一次谈一个问题。
你问了很多问题,你在我面前摆了很多问题。首先让我们看看也许是最重要的一
个:人类的前进怎么样?你的前进怎么样?你也知道,你父母非常富有,他们也
愿意尽可能帮助你。如果你结婚,他们也许会买一栋房子给你,外加其中所有必
要的设施。你也许会有很好的老婆——也许。所以,你以后到底会怎样?变成平
常的、庸俗的人吗?找个工作,和身边一切问题相安无事吗?你的将来就是这个
样子吗?当然也有可能发生战争,不过也许不会。且让我们期待不要发生战争,
且让我们期待,人类了解任何战争,都无法解决人类的任何问题。人类会改善生
活,会发明更好的飞机等等。不过,战争从来没有解决人类的问题,也解决不了
人类的问题。所以,且让我们暂时忘记,强权的疯狂会毁掉我们,恐怖分子的疯
狂会毁掉我们,某些煽动家想毁掉他发明出来的敌人。让我们暂时忘记这一切。
知道自己是世界的一部分,且让我们思考自己的将来如何?你的将来会怎样?我
也问过了,是变成庸俗的人吗?庸俗指的是爬山爬到一半,是做事情只做一半,
从来没有爬到山顶,从来不要求自己发挥全部的能量、全部的能力,从来不要求
卓越。
/* 44 */第二部分:谋生之道永远不要问“怎样”1
当然,你必须了解外界也一直有压力,种种宗教派系狭隘的压力和宣传。宣
传从来说不出真理,真理向来无法宣传。所以我希望你了解自己身上承受的压力
——父母的压力、社会的压力;传统要你当科学家、当哲学家、当物理学家、当
商人,了解这一切,在你自己的年纪上了解这一切,了解自己要往哪里去?我们
已经从各种状况讨论过这些事情。并且,我们可以指出,或许你们也一直把心用
在这些事情上面。因为我们还有时间去爬山,所以,不用老师的身份,而是带着
感情,以真正朋友的关怀,我要问你们:你们将来会怎样?就算你们已经下决心
要通过什么考试,要追求什么职业、什么好工作,你们还是要问:这样就够了吗?
就算真的工作不错,生活很快乐,你们还是一样会有很多麻烦、很多问题。如果
你有家庭,你的孩子将来会怎样?这个问题必须你自己解答,我们或许也可以讨
论一下。你必须考虑孩子的将来,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将来。你必须忘记自己是德
国人、法国人、英国人、印度人,不要只考虑自己的将来,还要考虑人类的将来。
让我们讨论这些。不过请务必明白,我并不是在告诉你们该怎么做。只有傻瓜才
会劝告别人,我不当这种人。我是用朋友的态度问这个问题。我希望你们了解这
种态度。我没有压迫你们、引导你们、说服你们。你的将来怎么样?你会很快成
熟,还是很慢成熟?你会成长得很聪明、很优雅吗?你虽然在工作上是第一流,
但是你会不会很庸俗呢?不论做什么,你也许会很优秀、很不错,但是我说的是
心智的庸俗、心肠的庸俗、你整个存在的庸俗。男孩:老师,我真的不知道怎样
回答这种问题。我不曾这样想过这个问题。你问这个问题,你问我会不会和大家
一样、会不会庸俗。我当然不想庸俗,我当然知道世俗的吸引力。我身上也有一
部分很想要世俗的东西,我当然也想快乐、想好玩。不过,我的另一面也知道这
种事情的危险,知道这种事情的艰难、力量、诱惑。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最
后会怎么样?而且,就像你说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有一点很确定,我
绝不愿意成为心胸卑微、庸俗的人,虽说我可能脑筋异常聪明,可是还是一样。
我也许读很多书,得到很多知识,但是还是很无知、狭隘。老师,庸俗这个字眼
真好。你一直在用这个字,我却一看这个字就害怕,不是害怕这个字本身,而是
害怕你彰显的其中意义。我真的不知道;不过和你谈一谈或许可以把事情厘清。
我没有办法和父母谈,他们也许和我一样,都有这种问题。他们或许生理比我成
熟,可是处境却和我一样。所以,老师,如果我要问,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另
外找时间和你谈一谈。我真的很害怕、很紧张,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应付
这个问题、面对这个问题、承受这个问题,然后不要变成庸俗的人。
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早晨:近在身边的草地、平静的山毛榉、深入树林的小
径,一切这么安静无声。四周的马匹静静的站着,鸟也不叫。这样新鲜、柔和的
早晨真是少见。大地的这一部分有一种和平,一切都非常沉静。那样的感觉,那
样绝对安静的感觉。这不是浪漫的善感,也不是诗的想像,这是实情,以前是,
现在也是。这一切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今天早晨,铜色的山毛榉,在蜿蜒伸向
远方的绿野衬托之下,生气盎然。覆满晨光的云懒散的飘过。太阳刚刚出来,非
常和平,有一种令人仰慕的感觉,这种仰慕不是仰慕什么神、什么想像中的神灵,
而是由伟美而生的敬意。今天早晨,大家大可以放弃平日聚敛的一切,和这片树
林、这片草地、这些树木安静相守。淡蓝色的天空下,田野远端有一只杜鹃在叫。
林鸠咕噜咕噜,黑鸟开始晨歌。你可以听到远方一部汽车驶过。这个充满了爱的
宁静天堂,也许等一下就要下雨。这里只要早晨这么晴朗,通常都会下雨。可是
今天早晨真是特别,有一种东西以前从来不曾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克:我很
高兴你不请自来。如果你有所准备,我们可以继续谈“庸俗”和你的将来。你在
自己的工作上大可非常优秀,我们也不是说凡是职业都很庸俗。譬如,木匠在工
作上就可以不庸俗,然而他平日的生活,内在的生活,和家人在一起的生活却可
能非常庸俗。我们都了解庸俗这个字眼的意义。现在,我们应该更深入探讨这个
字眼内在的意义。我们探讨的是内心的庸俗、精神的冲突、问题、劳苦。有的科
学家虽然伟大,却有可能内心过着庸俗的生活,所以,你以后到底会过什么样的
生活?在某些方面,你很聪明,但是,你会把脑筋用在什么地方呢?你以后自会
有你的职业,所以我们暂且不谈。我们要关心的是你的生活方式。当然,你不会
成为罪犯。如果你聪明,你也不会变成恶霸。你也许会得到很好的工作,不论做
什么都做得很好。因此,这一点我们就暂时摆开。可是讲到内在,你的生活是怎
么一回事?内在,你的将来会怎样?你会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永远在追求快乐、
永远有一大堆烦恼吗?
/* 45 */第二部分:谋生之道永远不要问“怎样”2
男孩:老师,我目前除了考试,除了准备考试很疲倦之外,没有什么问题。
我有一种自由。我觉得很快乐,年轻。每次看到老人,我就问我自己:我会变成
那个样子吗?他们好像也有过很好的职业,好像也如己所愿过。不过,尽管如此,
他们还是凄凉了、迟钝了。在脑筋的深度性质上,他们好像从来不曾优秀过。我
当然不想这个样子,这不是虚荣,我只是不要像他们一样而已。这不是野心。我
也想要不错的生涯,但是,不论如何,我都不要像那些老人一样,失去自己所有
喜欢的东西。克:你也许不喜欢,不过生命是很残酷的。生命不让你一个人过。
你活在这里,活在美国,活在任何地方,都会遭受社会极大的压力。社会会不断
催促你和别人一样,催促你变成伪君子、口是心非。如果你结婚,你又另外制造
一大堆问题。你必须了解生命是很复杂的,不是只追求自己心之所欲,认定自己
心之所欲而已。这些年轻人想要有所成就——当律师、工程师、政治家等等。他
们内心有追求权力、金钱的野心,在驱策他们。你刚刚说的那些老人都有过这种
经历,他们因为不断的冲突、欲望而憔悴。你看看这种情形,看看你身边的人,
他们坐的是同一艘船,有的人下船四处流浪而死;有的人寻找这个世界平静的角
落,然后退休。绝大多数人生活都很卑微,地平线很短。他们也有悲伤、快乐。
他们好像从来不曾逃脱悲伤、快乐,也不了解悲伤、快乐,从而超越悲伤、快乐。
所以我们还是要问问对方,我们将来会怎样?我们尤其要问你的将来会怎样?当
然,你太年轻了,还无法深入了解这个问题。年轻无关乎这个问题的了解。你也
许是无神论者。年轻什么都不信,等到年纪大了,就开始接受某些宗教的迷信、
教条、信仰。宗教不是鸦片,但是人却用自己的形象、盲目的自在,在以此所得
的安全感中制造宗教。人使宗教变成完全不智、完全不实际的东西。宗教不再是
你能够共同生活的东西。你几岁了?男孩:快要十九岁,老师。我祖母留给我一
些东西,所以也许我二十一岁上大学以前,可以出去旅行。不过,不管我到哪里,
不论我的将来如何,我一定都会有这个问题。我也许会结婚,也许会有孩子。这
样,我一样会有这个大问题,我的将来如何?我有点了解一般的政客在这世界上
干什么好事,就我而言,这事情真丑陋,所以我认为我不会从政,我很肯定这一
点。但是我也想要有好工作,我愿意用手、用脑工作,不过,我的问题是怎样才
能不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一样,那么庸俗。所以,先生,我该怎么办?喔,对,
我很了解所有的教育、寺庙,我不受吸引,我很反对这种东西,反对僧侣,反对
权威阶级。但是我要怎样才能够防止自己变成普通的、一般的、庸俗的人呢?克
:如果我可以建议的话,不论什么情况,都不要问“怎样”。一问“怎样”,你
就需要有人告诉你怎么做,需要引导、需要制度、需要有人牵你的手,带领你。
这样你就失去自由、失去观察的能力、失去你自己的活动、自己的想法、自己的
生活方式。一问“怎样”,你就变成二手人。你失去完整,也失去内在的诚实,
因此无法诚实地看自己,无法回归实然,又超越实然。所以,绝对、绝对不要问
“怎样”。我们谈的当然是精神层面的事情,要不如果是组装马达、组装电脑,
当然要问“怎样”装。这一方面的事情你必须跟人学。但,若要精神上得到自由,
精神上回归本来面目,就必须觉察自己内心的活动,观察自己的想法、观察自己
意念的本质和起源,绝不遗漏。观察、注意自己学习到的东西,比从书本、心理
学家、聪明缜密的学者或教授学习到的更多。很难的,我的朋友,它会把你拉来
拉去。所谓的大诱惑,生物的、社会的诱惑很多,残酷的社会又会把你撕裂。当
然,你必须一个人自己面对这种状况。不过,这不是用蛮力、决心、欲望来做,
而是看清楚自己的感情、希望,和自己身边虚假的事物。看穿虚假,就是觉察之
始、明智之始。你必须作自己的明灯,不过这是一辈子最难的事情。男孩:老师,
照你说来,这一切那么难,那么复杂,那么可怕、吓人。克:我只是为你指出这
一切而已。指出这一切,并不表示事实一定使你害怕。事实是让你观察的,你只
要观察事实,事实就不吓人。事实并不可怕,如果你逃避,转身逃跑,那么事实
就很吓人。要站得很稳定,要了解自己所作所为不见得正确,要和事实共同生活,
不用自己的快乐或反应干涉事实,事实就不吓人。生命并不简单。生活尽可单纯,
不过生命本身却很广大、复杂。生命遍及两端地平线之间。你可以衣食简单朴素,
不过这不见得就是单纯。所以,要单纯,生活方式要不复杂、不矛盾,只要内心
单纯就可以……我看到你今天早上打网球,好像打得不错。也许我们会再见面。
就看你的决定了。男孩:老师,谢谢你。
/* 46 */第二部分:谋生之道自利心使心腐败1
《论生活》,第三十章小径蜿蜒,从山谷的一边通过一座小桥,走向山谷的
另一边。因为近日的雨水,桥下溪水潺潺,小径向北转,沿着缓缓的斜坡进入一
个遗世独立的村落。那个村落非常贫穷,村里的狗都很脏,老远就叫,可是却不
敢靠近人,垂着尾巴,头抬得高高的,随时准备跑开。山坡上有许多山羊,咩咩
叫着、吃着四周的野草。这个乡村真美,四处翠绿,又有蓝色的山巅。山巅上花
岗石闪烁,已经受过几百年雨水的冲刷。这一带的山并不高,可是年代久远,衬
在蓝天之下有一种神奇的美,那是无数世以来,一种奇异的爱,这些山很像人建
造的寺庙,因为人就是模仿着这些山建造寺庙,为的是渴望接近天国。可是那天
晚上,夕阳叠在山巅之上,使山巅变得好像很近。远远的南方正在酝酿一场暴风。
闪电从乌云间打下来,使人对地面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暴风将在夜晚展开,可
是这些山巅矗立在暴风之中已经不知有多久。超越人的困苦、悲伤,这些山将永
远矗立。村民在田里辛苦的工作了一天,已经开始回家。不久你就会看到炊烟四
起,他们已经开始准备晚饭。晚饭量不多。小孩子等着吃饭,你如果从他们身边
走过,他们就露出微笑,他们眼睛很大,看到陌生人很害羞,不过却很友善。两
个小女孩帮她们妈妈背小孩,好让妈妈煮饭,背上的小孩快要滑下来了,就再爬
上去。两个小女孩虽然好像只有十一二岁,可是好像已经习惯背小孩。两人都在
笑。晚风在树间吹拂,牛只已经回栏准备过夜。山径上已经没有人,连个孤独的
村民都没有。大地好像一下子空了,安静得很奇怪。新月刚升上黑暗的山头,风
已经停了,树叶动都不动一下。一切都静止了,心也孤单了。这孤单并不是孤独、
孤立、封闭在自己的意念当中,而是孤单、不动、不染。不是孤单,远离人间事
物,是孤单,然而却与万物同在。因为心虽然孤单,却就是万物。与人有所别者
知道自己与人有所别,然而这种孤单却无分别。树木、溪流、远方喊叫的村民,
都在这孤单当中。这种孤独不是与人、与大地合而为一,因为这种“合而为一”
已经消失。这种孤独中,已经不再是时间消失的感觉。他们总共三个人。一对父
子,还有一个他们的朋友。那个父亲必定有五十几岁,儿子大约三十岁,那个朋
友年纪看不出来。两个老的头都秃了,年轻的头发还很多。他的头形很好看,鼻
子很短,两只眼睛离得很开。他安静地坐着,嘴唇却动个不停。父亲坐在儿子和
朋友后面。父亲说,如果必要,他可以谈,否则他就看、听就好了。一只麻雀飞
到窗口,看到那么多人在屋里,又吓跑了。那麻雀其实很了解这屋子,常常停在
窗口,柔声地叫着,一点都不害怕。儿子:虽然我父亲不一起谈,可是他会注意
听。因为我们要谈的问题,是我们大家的问题。我母亲如果不是身体不舒服,本
来也会来的,她也等着我们向她报告谈话的结果。我们读过你的一些书,我父亲
从一开始就特别信你说的话。我自己是去年才开始对你的话,真正产生兴趣。最
近,政治吸引了我大部分的兴趣,可是我却开始了解政治的幼稚。宗教生活是让
成熟的心灵过的,不是让政客或律师过的。我当律师一直很成功,可是现在不作
了。因为我想用余年做一点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我这些话也是代表我朋友说的。
他一听说我们要来,就跟着来了。先生,你看,我们的问题就是我们都渐渐老了。
就算我,虽然比较年轻,但时光也已飞逝许多了。日子好像都很短,死亡好像越
来越近。死亡,好像暂时不是问题,不过老却是问题。克:你说老是什么意思?
是生理有机体的老化,还是心的老化?儿子:身体的老化当然不可免,用了、生
病了,就会坏。可是心一定也要老,也要败坏吗?克:用心思考只是徒然,只是
浪费时间。心的败坏只是假想,还是事实?儿子:先生,是事实。我觉察到我的
心在老、在疲倦,我的心在慢慢地败坏。克:年轻人虽然没有觉察,不过不是也
有这个问题吗?他们的心现在更是模子塑造出来的,他们的思想早就封闭在狭隘
的惯性里面。但是,你说你的心已经开始变老是什么意思呢?儿子:我的心不再
像以前一样敏感、警觉。它的觉察力在缩小,它越来越用过去的经验来回应生活
的挑战。它开始败坏,只能在自己有限的格局里面运作。克:这样说的话,心是
怎么败坏的呢?心之所以败坏,是因为保护自己、抗拒改变,不是吗?每个人都
有一种利益是他有意或无意在保护、看守的,不容许任何人骚扰。儿子:你说的
是财产吗?克:不只是财产,还包括种种“关系”。没有一样东西可以独自存在,
生活就是关系。心,在它和人、观念、事物的关系上有它的利益。这种自利,加
上不肯对自己作根本的革命,就是心败坏的开始。大部分人的心都很保守,不肯
改变。即使是所谓革命分子,他们的心其实也很保守。因为,他们一旦成功,就
开始抗拒改变,革命本身对他们来说便成了一种利益。不过,不论是保守或革命,
心或许容许边缘的修正,却绝不容许核心的变革。环境或许会迫使它对另一种模
式让步、调适,它也许痛苦,也许轻松。不过,它的核心依然坚硬。使心败坏的,
就是这坚硬的核心。儿子:你所谓的核心指的是什么?克:你难道不知道吗?要
我形容吗?儿子:如果你能形容一下,也许我可以碰触到它、感觉到它。父亲
(插进来说):理智上,或许我们已经觉察到这个核心,不过大部分人,实际上
从来不曾和它面对面接触过。我自己曾经见过这种核心,也在书上形容过这种核
心的微妙,不过实际上我从来不曾面对它。如果你问我知不知道核心,我自己要
说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它的形容。
/* 47 */第二部分:谋生之道自利心使心腐败2
朋友(也插进来说):这也是我们的利益,我们需要安全。那种根深蒂固的
欲望,使我们无法了解那个核心。我虽然从小就和我儿子生活在一起,我却不了
解我儿子。而且,离我近的东西,我反而没有我儿子了解。要了解这个核心,必
须注视它、观察它、聆听它,可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做。我一直都匆匆忙忙,偶尔
注视了,又和它对抗。克:我们说的是老,是心的败坏。心永远要在自己有把握、
利益无恙之下建立模式。言词、形式、表达也许随着时间、文化不同而不同。不
过,自利的核心永远一样。使心败坏的,就是这个核心。不论我们外在多么提防,
不论这个核心的活动有多么旺盛,都一样。这个核心没有固定的点,它是心里的
很多点。所以这个核心就是心。改善、从一个核心到另一个核心,都无法驱赶这
些核心。戒律、压制、独尊其一,只会另造一个核心。那么,我们说我们“活着”
的时候,是什么意思?儿子:一般而言,只要我们讲话、笑、感觉、思想、活动、
冲突、快乐,我们就认为自己活着。克:所以,我们所谓的生活,不是接受,就
是反叛社会模式。这种运动仍然局限在心的牢笼之内。我们的生命是一连串的痛
苦、快乐、恐惧、挫折、欲望、攫取。这样,当我们思考心的败坏,当我们问怎
样才能使心不败坏,这样的探索,依然局限在心的牢笼之内。这样还是活着吗?
父亲:我想我们并不知道可以有另一种生命。我们年纪越大,就越不快乐,就越
悲伤。如果我们还用心,我们就会觉察到自己的心在败坏、身体老化不可免,一
定会败坏。但是,怎样才能够阻止心老化呢?克:我们漫不经心的生活,等到生
命快结束,才来怀疑心为什么败坏,才来想怎样掌握这个过程。当然,要紧的是
我们每天怎么生活。这不只是年轻时要紧,中年、老年都要紧。正确的生活,比
任何一种职业都更要求我们明智。要生活正确,就必须思考正确。朋友:思考正
确是什么意思?克:思考正确和意念正确差别当然很大。正确的思考是时时都觉
察。正确的意念只是符合社会模式,或对社会模式反动。正确的意念是静态的,
是摸索着将某些所谓“理想”的概念拼凑起来,然后依循这些概念做事。正确的
意念一定会制造权威、阶级,然后需要人尊敬。然而,正确的思考就是觉察一致、
模仿、接受、反叛的全部过程。正确的思考和正确的意念不一样,可遇不可求。
正确的思考从随着自我的了解自然流露。了解自我,就是认知自己的种种状况。
正确的思考,从书本或从别人学不来。正确的思考来自心在关系的活动当中觉察
自己。只要心还要为关系的活动辩解或谴责,要了解这种活动就不可能。冲突、
自我矛盾是心败坏的主因。只有正确的思考,才能够消除冲突,消除自我矛盾。
儿子:冲突不是生活不可免的东西吗?如果我们不挣扎,我们就饱食终日。克:
我们陷在野心的冲突当中,受到嫉妒心的驱使,欲望强迫我们行动,但是我们却
以为这就是生命。不过这一切其实只会造成更大的痛苦、混乱,冲突会使自以为
是的活动更加强化。但是如果能更正确的思考,就会了解这种冲突。父亲:不幸
的是,我们却以为生命就是这样挣扎、痛苦,有时候带一点快乐。虽然也假造了
另一种生命,不过也只是偶尔为之。超越这种混乱,寻找另一种生命,永远都是
我们的目标。克:追求实然之外的东西,其实是陷于幻觉。我们必须了解日常生
活,连带了解日常生活的野心、嫉妒等等。不过要了解这些,需要的是觉察、是
正确的思考。如果带着假设、带着偏颇产生意念,思考就不会正确。一开始就带
着结论,寻找预设的答案,就不会有正确的思考。事实上,这时是完全无思考可
言。所以,正确的思考是“正当”的基础。儿子:对我而言,心的败坏这个问题,
至少其中一个因素是职业正当与否的问题。克:你说正当的职业是什么意思?儿
子:先生,我发现,完全沉浸在一种活动或职业,很快就遗忘自己。这时候人太
忙了,想不到自己。这是好事。克:不过这种沉浸不就是逃避自己吗?逃避自己
正是错误的事情。这会使人腐败、助长敌意、分裂。正确的职业来自正确的教育,
来自了解自己。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不论是什么活动,什么职业,自我都会有
意或无意的,把它当作手段来满足自己的野心,追求权力。儿子:很不幸,正是
这样。我们好像不管碰到什么,都会拿来利用。克:我们的心之所以卑鄙,就是
因为这种自利心。心的活动范围好像很广,有政治、科学、艺术、研究等等,可
是思考却越来越狭隘,越来越浅薄。然后这种狭隘、浅薄就造成心的败坏。我们
必须在意识和潜意识上都了解心的整体。心才有可能重生。父亲:世俗是这一代
的魔咒,这一代给世俗带坏了,一点都不用心思考严肃的事物。克:这一代和以
前的人没有两样。世俗事物指的并不全是电冰箱、丝衬衫、飞机、电视等等。世
俗事物也包括理想、个人或集体权力、今生或他世的安全感。这一切都会使心腐
败,使心败坏。但是,“心的败坏”这个问题要从一开始就了解,从年轻时就了
解,不要等到身体衰老了才了解。父亲:这是不是说我们毫无希望呢?克:完全
不是。只是到了这把年纪才来阻止心的败坏太难了。要彻底地变革我们的生活方
式,首先要加强觉察,使我们的感受深刻。这种感受就是爱。有爱,凡事都有可
能。
/* 48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译 序
这是译者第一次译克里希那穆提的书。关于这个人的身世方面,读者可参阅
《人生中不可不想的事》、《从已知中解脱》、《般若之旅》、《人类的当务之
急》及《克里希那穆提传》。而我自己,本来不必多言,因为克的言论实在再清
楚不过了。不过既是翻译,译者若不发一言,不免有点奇怪,仿佛译者不在场似
的。所以,写这一篇短文,亦不过免去这一层缺失罢了。译者小时候是天主教徒。
进入青春期以后,随着青春期的开始叛逆,也不再上教堂望弥撒。略长,稍稍知
道一点佛教时,稍加比较,便发觉佛教比较亲切了许多。这一两年,有机会接触
克里希那穆提,这种亲切感更深了。盖因在他的言论中,佛教那些相对而言浓得
化不开的戒律、经论等几乎完全退去。这是我在禅宗的纯粹之外,看到的另一种
“直指人心”的言论——但我觉得其实比禅宗更“直指人心”。以我浅薄的无知,
我猜想这样的纯粹可能最接近原始的佛陀!当然,任何一种进化总不免“正、反、
合”的过程。我看他的言论时,也曾有过“反”的这一段。刚开始看他批判理想
主义不虽难以接受,看他说所有的宗教都是nonsence,不免咋舌。但是,后来知
道,如他所说,这些都可能妨碍我们认清事实真相。其实,饱受知识训练的人最
容易反弹他的言论。这一点我是用心想过的。我想,原因有几个。一个是,知识
之为用大矣。我想每个具备相当知识的人——西方所谓the well-educated ——
都能够在日常生活中一再发现知识处理生活问题的大用。知识对于日常生活问题
差不多可以做到“庖丁解牛”。然而,问题就在这里。就是因为知识太有用了,
所以每次的“有用”都在向我们验证知识的有用。于是我们遂对知识深信不疑。
不过,我们的心毕竟还是太粗糙了。我们感受到知识的“有用”,但却不知分辨
“有用”和“能够传达真相”并不一样。知识确实能够传达相对的、阶段性的真
相,不过,终极的、完整的真相,知识确实无能为力。知识——扩而言之,所有
的哲学、宗教、制度,凡是成立为一个体系的——在它一定的知识穿透力之外,
都有共同的盲点,差别只在于或大或小。这一点可以用一个生活的实例更清楚说
明。在音乐演奏活动和场所并不发达的地区,譬如台湾,如果想听音乐,特别是
听古典乐时,一套不错的音响是必要的。问题是,有时候通过音响听到的音乐和
原先的演奏却不一样——有时候是传达得没有那么好,有时候却是听起来比较华
丽、漂亮。前者可能是因为音响比较差,后者则是出于音响器材的“染色”。请
看,技术(亦即知识)确实能够利用精良的零件制造出声音很漂亮的播放机器,
有时候甚至比现场还好听。但是,我们知道,不论它多么好听,它绝非原先的演
奏。碰到演奏风格矜持冷静的演奏者,这种音响尤其违离原奏甚远。但是,通常
这种音响十分能够蛊惑人心。它声音越漂亮,我们就越蛊惑,也就越不会警觉到
这种“染色”。或许心智成熟的人才能警觉、抵挡。通常,一件事情如果做得漂
亮,我们往往以为那也是善的。当知识,乃至于科学,乃至于宗教有那么大的用
处时,我们往往以为那也是真的。圣贤、智慧都好,不过绝圣弃智最难。
回复:灵魂导师:克里希那穆提作品集
/* 49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自由 1思想、快乐、痛苦。
对我们大部分人而言,自由只是概念,而非真实的东西。讲到自由,我们要
的是外在的自由。我们要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想就怎么想,自由地走
动,以种种方式表现自己。自由的外在表现好像非常重要——暴君在位,独裁当
道的国家尤其如此。有些国家人民有外在的自由,他们有的一直在追求快乐与财
富。自由的外在表现对他们似乎也很重要。但是,我们如果深入的探索自由的意
义——内在的、完全的、全体的自由,并从而表现在外在的社会和种种关系之上,
那么对我而言,我不禁要问,人的心既然受到这样重重的制约,还可能自由吗?
人的心是否只能在它所受的种种制约之内存在、运作,因此绝不可能自由?其实
我们已经看到,人的心,说起来是认为这个人世不论内在或外在都无自由可言,
所以已经开始发明另一个世界的自由,发明未来的解脱、天堂等等。但是,且让
我们把一切理论的、意识形态的,概念上的自由摆在一边。因为这样我们才能探
索自己的心——你的心、我的心——是否能够真正地自由?是否在意识和潜意识
深层之上都能够不依赖、不恐惧、不焦虑,也没有那些数不清的问题?人的心是
否可能有一种完全的心理的自由,由此而获致一种非关时间的东西,不是思想拼
凑出来的,而又不逃避日常生活的现实?人的心如果不在内在上、心理上完全地
自由,就看不到真实;看不到有一种现实—它并非由恐惧发明,并非由我们生存
的社会或文化塑造;并不是逃避单调的日常生活以及其中的沉闷、孤独、绝望、
焦虑。我们如果想要知道是否真有这种自由,就必须先明白我们所受的种种制约、
种种问题,日常生活千篇一律的肤浅、空洞、贫乏。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
先明白自己的恐惧。我们不是要从内省上、分析上明白自己,而是要明白自己是
怎样就怎样;要明白是否能够完全没有这些问题来妨碍我们的心。我们即将开始
我们的探索。但是,开始探索之前,我们必须先要自由。要一开始就自由,而非
最后才自由。因为,我们必须先自由,才能够探索、研究、检视。要看得深,不
但先要自由,而且还要有规律。自由和规律是在一起的(不是先要有规律才能够
自由)。我们这里所说的“规律”不是一般的、传统的规律。一般的、传统的规
律是求证、模仿、克制、符合模式。我们这里所说的规律是指“规律”最根本的
意义。“规律”最根本的意义是“学习”。学习和自由是在一起的。自由有它自
己的规律。这种规律不是由心加之于我们,好让我们完成某种结果。自由和学习
的行动——这两者是根本的东西。人除非自由了,自由到不落入任何形态、公式、
概念地观察自己,否则无从学习自己。这种观察,这种认知,这种看有它自己的
规律和学习活动,其中没有雷同、模仿、压制或任何控制。其中还有非凡的美。
我们的心是受制约的,这是明显的事实。我们的心总是受某种文化或社会的制约,
受各种感受、种种关系的紧张与压力、经济、气候、教育等因素、宗教的强制性
等等的影响。我们的心所受的训练一直是要它接受恐惧,然后,如果可能,再试
行逃避。我们从来无法完整而全盘了解恐惧的本质与结构。所以,这里我们的第
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的心既然有这么沉重的负担,那么它是否能够解除它的制约
;不但如此,是否还能解除它的恐惧?我们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使我们接受
种种制约的,就是恐惧。不要只是听很多话、很多概念,这些东西事实上毫无价
值。我们要借由听的行动,不但口头上,而且在言谈之外,观察自己心的状态;
探索我们的心是否能够自由——不接受恐惧,不逃避,不说“我必须鼓起勇气来
抵抗”,而是真正明白我们深陷其中的恐惧。我们如果不能免去这种恐惧,就看
不清楚,看不深。显然,有恐惧,就无法有爱。所以,到底心是否能够免于恐惧?
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对于每一个认真的人都是最根本的问题。这个问题必须问,
必须解决。恐惧有生理的恐惧和心理的恐惧。生理上有可怕的疼痛;心理上则有
以往痛苦的记忆,并且害怕这痛苦以后还会发生。除此之外,还有老、死的恐惧
;身体不健康的恐惧;害怕明天不知道会怎样;担心无法成大功、立大业;害怕
没有成就——无法在这个丑恶的世界出头;害怕毁灭,害怕孤独,不能爱或没有
人爱,等等。这一切恐惧有意识层面的,也有潜意识层面的。那么,我们的心是
否能够免除这一切恐惧?对于这个问题,如果我们的心说它“不能”,它从此就
扭曲自己,使自己无能;无能于认知、了解;无能于完全沉默、安静。这种情形
就好比心在黑暗中找光,因为找不到,所以就自己发明“光”这一个字、概念、
理论。一颗深深背负着恐惧,连带其所受的种种制约的心,到底如何才能免除恐
惧?我们是否不得不接受恐惧,当它是生命无可避免的事物?我们大部分人真的
都在接受恐惧、忍受恐。我们要怎么办?我这个人、你这个人要如何驱逐恐惧?
不但驱逐一种恐惧,而且驱逐所有的恐惧,驱逐恐惧全部的本质与结构?
/* 50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自由 2
恐惧是什么东西?(如果我有说恐惧是什么东西,请不必接受。我没有任何
一种权威。我不是老师,不是上师。如果我是老师,你就是学生。如果你是学生,
你就毁了自己,不再是老师。)这个恐惧的问题,我们努力寻找其中的真相。由
于我们的努力这么彻底,所以我们的心就绝不害怕,从而心理和内在都不再依赖
别人。自由的美,在于不留痕迹。老鹰飞行的时候不留痕迹,可是科学家会。想
探索自由的问题,不但需要科学的观察,而且还要像老鹰飞行,完全不留痕迹。
两者都需要。口头的说明和言谈之外的认知都需要——因为事物的描述绝不是事
物本身。事物的说明,显然不是事物本身。文字,绝非事物。以上这些如果已经
清楚,那么我们就可以开始了。我们可以——不经过我,不经过我的话,不经过
我的概念或思想——自己解答心是否能够完全免除恐惧的问题。以上这些如果你
没有听清楚,不了解,那么你就无法走下一步。探索问题,必须自由地看。必须
没有成见、没有预设结论,没有概念、理想、偏见。要这样,你才能够真正自己
观察恐惧是什么东西。如果你观察得很仔细,是否还会有恐惧?这意思是说,只
有观察者非常的“观察”,他才能够看得很仔细。我们将深入其中。那么,恐惧
是什么东西?恐惧如何产生?生理的恐惧很明显,容易了解。我们对生理的危害
能够马上有反应。因为轻易可以了解,所以不必深入。但是,说到心理的恐惧,
心理的恐惧是如何起来的?起头何在?——这才是问题所在。有时候我们恐惧的
是昨天发生的事,有时候是恐惧今天或明天要发生的事。有时候我们害怕已知的
事,有时候害怕未知的事——明天。我们自己看得很清楚,恐惧是由思想结构产
生——是因为想到昨天发生的事害怕,想到明天而害怕产生的,对不对?思想滋
长恐惧,不是吗?让我们非常肯定。不要光是接受我的话,思想是不是恐惧的源
头,这个问题你要自己绝对肯定。想到痛苦,想到不久前有过的精神痛苦,我们
不要它再发生,不愿再想起。这一切,想起来就滋生恐惧。若还想走下去,我们
就必须看清楚。想到意外事故、经验,想到一种困扰、危险、悲伤、痛苦的情况,
都会带来恐惧。思想,由于已经从心理上建立了某种安全感,所以就不想再受打
扰。任何一种打扰都是危险,这一想就有了恐惧。思想背负了恐惧。同理,思想
也背负了快乐。我们如果有过快乐的经验,一想到它,我们就要它永远存在。一
旦不可能,我们就开始抗拒、生气、绝望、恐惧。所以,思想不但背负恐惧,也
背负快乐,不是吗?这个结论可不是说说而已。这也不是逃避恐惧的公式。事情
是,有快乐,思想就衍生出痛苦与恐惧。快乐与痛苦同在,两者不可分。思想背
负了两者,如果没有明天、没有下一刻让我们想到恐惧或快乐,那么两者都不会
存在。讲到这里,我们是否还要继续?你是否已经发现一件事?这件事不是概念,
而是真实的事物。因为是真的,所以你从此可以说,“我发现思想滋长了快乐与
恐惧”?你有性的欢愉和快乐。你后来在想像中想到这种快乐。一想到它,你就
给这种想像中的快乐增加了力道。所以,这种快乐一旦受阻,你就痛苦、焦虑、
恐惧、嫉妒、苦恼、生气、残暴。但是,我们并不是说你绝对不能有快乐。福佑
不是快乐,喜悦也不是思想带来的。这完全不一样。只有了解思想——既滋长快
乐,也滋长痛苦——的本质,才能够有福佑和喜悦。所以,问题来了:我们能够
不思想吗?如果思想既滋长恐惧,也滋长快乐——因为有快乐就有痛苦,很明显
——我们就会问,思想能够停止吗?这停止不是指不再感受美、享受美。看见一
朵云、一棵树的美而充分地、完整地享受这种美;但是,由于思想想要明天再体
验相同的美,体验看见那云、那树、那花、那美丽的容颜的快乐,于是便招来失
望、痛苦、恐惧、快乐。所以,思想到底能不能够停止?也许这个问题是一个全
然错误的问题?喜悦与福佑不是快乐;而由于我们想体验喜悦和福佑,所以这问
题其实是错误的问题。我们如果停止思想,为的就是希望遇见一种广大的事物,
一种非恐惧与快乐之产物的东西。不是思想如何停止,而是思想在生活中有什么
地位?思想与行动和不行动的关系如何?如果行动是必要的,那么思想与行动的
关系如何?我们既然能够享受完整的美,为什么还会有思想存在的余地?因为,
毕竟,如果思想不存在,也就带不到明天去。我很想知道,既然山的美、容颜的
美、水的美,我们都能完整地享受,那么为什么思想还要来扭曲这种美,说什么
“我明天一定还要这么快乐”?我很想知道思想与行动的关系如何。我很想知道,
如果我们完全不需要思想,思想是否还须要来干涉?我看见一棵树,一片树叶都
没有,在天空中衬托得很美丽。这就够了。但是,为什么思想还要来说,“我明
天一定还要这么快乐”?
回复:灵魂导师:克里希那穆提作品集
/* 51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自由 3除此之外,我知道思想还必须在行动中才能运作。行动方法即思想方法。所
以,思想和行动真正的关系到底如何?事情是这样的——行动依据概念,依据观
察。我有一个概念或观念,认为应该做什么事;认为事情怎么做才接近这个概念、
观念、理想。所以,行动和概念、理想、“应该”之间是有区别的。有了区别,
就有冲突。我问我自己说,“思想对行动的关系如何?”如果行动和观念有别,
那么行动就不完整。那么,是不是有一种行动是思想看见了事物而行动瞬间随之,
所以就没有另外有观念、意识形态成为行动的依据?是不是有一种行动是“看见”
即是行动——想就是行动?我看见思想滋长恐惧和快乐;我看见快乐在痛苦就在,
所以就会抗拒痛苦。这些我看得很清楚。看见这一点是当下的行动。看见这一点
显然涉及思想、逻辑、思考。然而,看见这一点却是瞬息,行动就是瞬息——所
以也就得以免除恐惧。我们讲这些,我们彼此之间是否有沟通?这很难,慢慢来。
请不要轻易地说“有”。因为,如果你说“有”,那么,等一下你走出讲堂,你
必定免除了恐惧。但是,你说的“有”,其实只是表示你的了解是口头上、理智
上的——根本不算什么。你我今天上午在这里讨论恐惧的问题,那么,你一离开
这里,就应该完全免除恐惧才对。所谓“完全免除恐惧”,意思是说,你已经成
为自由的人,换了一个人,完全转变——不是明天转变,而是现在转变。你清楚
地看见思想滋长恐惧与快乐。你看见我们所有一切的价值观——道德、伦理、社
会、宗教、精神——全部都是依恐惧与快乐而定。你如果认知了这个真相——看
见这个真相,你一定非常清楚,很逻辑、很健康地观察了思想的每一个动作——
那么这个认知便是完整的行动,所以,等一下你走的时候,你必然完全没有恐惧
——如若不然,你就会说:“明天,我要如何才能够免于恐惧?”思想必须在行
动中才能运作。你要回家,你就会想,是坐公车呢?还是火车?上班,你就会想,
工作要有效率、客观、对事不对人、不论情面。这种思想很重要。但是,如果思
想是要推戴你的经验,是要借着记忆将经验带向未来,那么,这个行动就是不完
整的,所以就有抗拒。讲到这里,我们可以谈下一个问题了。这么说吧,“思想
的起源是什么?想的人是什么人?”我们知道思想是由知识、经验作为一种记忆
的累积而产生的反应。思想对于任何刺激即是以此为背景而生反应。如果有人问
你住在哪里,你立刻就会有反应。记忆、经验、知识即是一种背景,思想由这个
背景而生。所以,思想从来就不是新的,思想永远都是旧的。由于思想系于过去,
并因此而看不见任何新事物,所以思想永远不得自由。我只要明白这一点,很清
楚地明白这一点,我的心就安静了。生活是一种运动,在关系中不断地运动;而
思想总是将这运动掌握为“过去”——譬如记忆——所以永远喜欢生活。明白这
一切:明白若要检视,须有自由(而且若要仔细地检视,需要的不是克制和模仿,
而是学习);明白我们的心是如何地受社会、过去的制约;明白一切由脑源生的
思想都是旧的,无法了解新事物——明白了这一切,我的心将完全安静下来,这
安静不是控制下来、塑造出来的安静。要让心安静下来,没有什么方法或系统—
—不管是日本的禅学、印度的某一系统都是这样。用戒律使心安静下来——让心
做这种事最笨不过了。明白这一切——真正的看见,不光是理论上知道——就会
产生一种行动。这种明白是解除恐惧的行动。所以,只要有恐惧产生,就立刻会
有这种认知,也就立刻结束恐惧。爱是什么东西?对大部分人而言,爱是快乐,
所以就是恐惧。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爱。我们一旦明白恐惧和快乐,那么,爱是什
么?谁来回答这个问题——我、某个僧侣、这本书?是不是要有一个外在的机关
来告诉我们说我们做得很好,继续下去?或者,那是完整的检视、观察,看见快
乐、恐惧、痛苦整个的结构与本质以后,我们才发现这个“观察的人”、“想的
人”即是思想的一部分。不然,就没有“想的人”,两者不可分;想的人就是思
想本身。明白这一点,此中有美和巧妙。这样说来,探索恐惧的这个心又在哪里?
你们知道吗?心既然已经通过这一切,那么现在心的状态如何?现在的心跟以前
的心状态一样吗?心已经密切地看见这所谓思想、恐惧、快乐的东西,已经看见
这东西的本质,已经看见了这一切,那么它目前是什么状态?显然的,这个问题
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够回答。但是,你只要深入其中,你就知道它已经完全转
变。
/* 52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自由 4
问:(沉默)克:问问题最简单不过了。我讲话的时候,可能有的人一直在
想我们的问题是什么。我们关心的是问题而不是“听”。我们必须问自己的问题,
不只是现在,什么时候都一样。问“对”问题比得到答案重要多了。解答问题,
在于了解问题。答案不在问题之外,在于问题之内。如果我们关心的是答案,是
解答,我们就无法仔细地检视问题。我们大部分人都急切解决问题,所以看不到
问题里面。要看到问题里面,必须要有力、勇猛、热情,而非怠惰、懒散——但
我们大部分人是如此。我们若想解决问题,必须变成另外一个人。不论是政治、
宗教、心理,我们的问题不是由谁来解答。我们必须先拥有极大的热情和生命力,
精进地看待问题,观察问题,然后你会发现答案其实清楚地显现在那里。但我的
意思并不是说你们绝对不要问问题。你们要问问题。你们必须怀疑每一个人说的
每一件事——其中包括我在内。问:检讨个人的问题会不会有太过内省的危险?
克:为什么不要有危险?十字路口就有危险。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因为“看”有
危险,所以就不要“看”?记得有一次——容我叙述一件事——有一个有钱人跑
来找我们。他说:“我对你们谈的事情很认真,很关心。我要解决我所有的‘这
个和那个’。”——你们知道,就是一般人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说:“好,
先生,让我们来解决吧!”于是我们开始谈。他总共来了几次。第二个星期,他
对我说:“我一直在做噩梦,很吓人的梦。我看身边的事物好像都在消失;所有
的东西都走了。”然后他说,“这可能是我探索自己的结果。我看这很危险。”
从此再也没有来过。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安全,都希望自己的小世界是“秩序井然”
的世界,其中平安无事。但这个世界就是没有秩序。我们的世界是某种关系的世
界,我们都不希望这种关系受干扰——先生和妻子的关系使他们紧密结合;但这
一层关系里有悲伤、疑虑、恐惧、危险、嫉妒、愤怒、支配。但是,的确有一种
方法可以看待我们自己而无恐惧,无危险。这种方法就是不要有任何怨恨,任何
道理。你就是看,不要解释,不要判断,不要评价。要做到这一点,我们的心必
须渴望看到“实然”。那么,观察这些实然,根除这种恐惧会有什么危险——是
因为我们带来另一种社会、另一种价值观吗?观察实然,心理上、内在地看见事
物的实然,有一种高度的美。这并不是说事情是怎样我们就怎样接受,这也不是
说我们对实然应该怎样或不该怎样。因为,光是认知实然,就会产生突变。但是
我们必须先懂得“看”的艺术,而“看”的艺术绝非内省的艺术、分析的艺术,
而是不作选择地观察。问:难道没有一种自发性的恐惧吗?克:你说这是恐惧?
你看见火烧起来,你看见悬崖,你就跳开,那是恐惧吗?你看见野兽,看见蛇,
你就逃走,那是恐惧吗?——那是不是知识?这种知识是制约的结果,因为你一
直受制约要避开危险的悬崖;因为如果你不避开,你就会掉下去,那么一切都完
了。你的知识告诉你要小心,这种知识是恐惧吗?但是,我们大家分别彼此的国
籍、宗教的时候,那是知识在运作吗?我们在分别我和你、我们和他们的时候,
那是知识吗?这种分别,这种造成危险、区分人的分别,这种造成战争的分别,
其中运作的是知识还是恐惧?那是恐惧,不是知识。换句话说,我们分裂了自己。
我们自己的一部分,必要的时候会依照知识行动——譬如避开悬崖、汽车等。但
是,我们却没有明智到懂得民族主义的危险,人与人之间有所分别的危险。所以,
我们身上有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很明智,其余的则不然。分裂的所在,
即有冲突,即有悲惨之事。分裂、我们心中的矛盾,即是冲突的本质。这种矛盾
无法整合。我们要整合的是自己心中的某种“毛病”。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怎么说。
将两种分裂的,对立的质素整合起来的,会是谁?这个整合者难道不是分裂的一
部分?我们只要看见全体、认知全体,不做任何选择——就没有分裂了。
/* 53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自由 5
问:正确的思想和正确的行为之间有什么差别?克:你只要在思想和行为之
间用到“正确”这个字眼,“正确”的行为就成了“不正确”的行为——不是吗?
你用“正确”这个字眼时,你心中已经有了何谓正确的概念。你有了所谓“正确”
的概念,这个概念就“不正确”了。因为,这个“正确”是依据你的成见、制约、
恐惧、文化、社会、癖好、宗教等成立的。你有标准,有模式。这个模式本身就
是不正确、不道德的。社会的道德观并不道德。你同意吗?如果你同意,那么你
就排除了社会道德——这社会道德指的是贪婪、嫉妒、野心、国籍分别、阶级崇
拜等一切。但是,你说你同意时,你真的已经排除了社会道德吗?社会道德是不
道德的——你真的同意吗?或者你只是说说而已?先生,真正的道德、真正的德
性是生命最不凡的一件事。这样的德性与社会的、环境的行为完全无关。真正的
德性必须完全的自由。但是,只要你遵循的还是社会的道德——贪婪、嫉妒、竞
争、崇拜成功——你就不自由。你所知道的这一切道德都是教会和社会推崇的、
认为是道德的。问:但是,我们只能等待这种“明白”自然发生吗?或者我们可
以利用什么规律使它发生?克:我们须要利用什么规律才会知道“明白”是一种
行动吗?我们须要吗?问:请你谈一谈安静的心——心静是规律的结果,或者不
是?克:先生,你看:士兵在训练场上,他很安静,腰背挺直,枪抓得笔直。他
每天操练,每天操练。他身上的自由毁了。他很安静,可是他是安静的本身吗?
你看小孩子,全神贯注玩玩具,这就是静吗?——一拿走他的玩具,他就原形毕
露了。所以,规律(先生,请你务必了解规律,永远的了解,这不难),规律会
带来安静吗?规律会造成呆滞,造成停顿,但是会带来安静——非常积极,而又
安静的安静吗?问:先生,你希望我们这些人在世界上做什么事情?克:很简单,
先生。我什么都不希望,这是第一点。第二,生活,活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美
得神奇。这个世界是我们的,这是我们依恃而活的世界。可是,我们不会生活,
我们很狭隘,我们相互隔离。我们焦虑。我们是惊吓的人。所以我们不生活,我
们与他人没有关系,我们是孤立、绝望的人,我们不知道所谓活在喜悦、福佑中
是什么意思。我说,我们只有免除生活中的种种愚昧,才能够这样活。要明白我
们的种种关系——不只是人与人的关系,还有人与观念、与自然界、与一件事物
的关系——唯一的可能就是免除生活中的一切愚昧。我们在这种关系中发现自己
的实然,自己的恐惧、焦虑、绝望、孤独,发现自己极度缺乏爱。我们脑子里都
是理论、语言、知识。那都是别人说的。我们对自己一无所知,所以我们不知道
如何生活。问:你如何用人脑解释意识的各个层次?人脑似乎是自然之物,心似
乎不是自然之物。除此之外,心好像还有意识的部分,有潜意识的部分。我们如
何才能够多少看清楚这些?克:心和脑之间有什么差别,先生,你是问这个吗?
实际的、自然的脑是过去的结果,是几千亿个昨天,连带记忆、知识、经验的产
物。这个自然的脑,不是整个心——有意识层,又有潜意识层的心——的脑的部
分吗?自然与非自然——心理——不是一个整体的全部吗?将心分为意识和潜意
识,分为脑和非脑的,不正是我们自己吗?我们难道就不能看整体是整体,不分
裂吗?潜意识和意识差别很大吗?或者潜意识并非整体的一部分,而是我们的分
别?这里产生了一个问题:意识的心如何知道潜意识的心?偶然的运作——那些
日常生活的事物——能够观察潜意识吗?我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时间讨论这些。
你们累不累?各位,请不要将这看成消遣——坐在温暖的室内,听人讲话。我们
讨论的是严肃的事情,如果你们今天有工作——应该的——那么你们一定累了。
人脑超过一个量就无法再接受事物。然而讨论意识和潜意识却需要一颗敏锐、清
楚的心。我很怀疑经过了一个半小时后,你们还能够这样。所以,如果你们同意
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以后再讨论这个问题?一九六九年三月十六日 伦敦
/* 54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支离破碎1
分裂。意识与潜意识。不知“所知”。今天晚上我们要谈的是意识和潜意识,
表面的心和深层的意识。我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把生活分解得支离破碎——上
班生活、社交生活、家庭生活、宗教生活等等?为什么不但我们自己,连社会生
活上都有这种分别——我们和他们、你和我、爱和恨、死和活?我认为我们应该
深入探讨这个问题,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种生活方式完全没有生与死、意识与潜意
识、上班生活与社会生活、家庭生活与个人生活的分别。国家、宗教的分别,个
人之内一切矛盾的分别,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生活?这种生活带来了动乱、冲突、
战争,带来了真正的不安,外在内在皆然。种种的分别——上帝与魔鬼、恶与善、
“实然”与“应然”——太多了。我想,将今天晚上用在寻找一种生活方式是值
得的。这一种生活方式,不是理论,不是知识,而是实际上没有任何分别。这一
种生活方式,行为不支离破碎,所以是一个持续不断的流。这一个流中每一个行
为都和其他每一个行为有关。要寻找这种不支离破碎的生活方式,我们必须深入
爱与死的问题;明白我们可能找到一种生活方式是持续不坠的动,不破碎。这是
一种高度聪明的生活方式。支离破碎的心缺乏的就是聪明。过着“半吊子”生活
的人,大家认为高度道德的人,显然缺乏的就是这种聪明。对我而言,“完整”
——拼合所有片段而成一个整体——这个观念并不聪明,因为这个观念另外蕴含
一个“整合者”的意思。这个整合者整合、拼凑所有的片段。然而,要做这种事,
这个实体的本身就是一个片段。我们需要的是这样的一种聪明与热情,从而创造
一种个人生活的一种根本革命,从而使行为不再矛盾,而是完整的,持续的动。
要创造这种生活的变化,必须要有热情。我们只要想做什么有价值的事情,都必
须先有高度的热情——这种热情不是快乐。要了解一种不支离破碎,没有矛盾的
行为,也要有这种热情。知识的概念和方式改变不了我们的生活方式。要改变生
活方式,只有先了解“实然”;要了解实然,就先要勇猛,要热情。我们必须先
了解快乐的本质,才能够找到一种生活方式——不是修道生活,而是日常的生活
方式——拥有这种热情与聪明。前几天我们讨论过快乐的问题。我们讨论过思想
如何延续为经验,经验使我们拥有一刻的快乐。我们讨论过因为想到快乐而使快
乐延续。快乐之所在,亦必受限于痛苦与恐惧。爱是一种快乐吗?我们大部分人
都是依据快乐建立道德观。牺牲自己、克制自己以与别人相同,皆为追求快乐—
—想要伟大、高贵。爱是快乐吗?我们现在看到的,又是一个负担过重的字眼。
我们每一个人,从政治家到夫妻,都在用“爱”这个字。在我而言,就爱最深刻
的意义来说,只有爱才能带来一种毫不支离破碎的生活方式。恐惧是快乐的一部
分。显然,关系中只要存有恐惧,不论这种恐惧为何,这关系所在必然支离破碎,
必然分裂。这真是一个深刻的问题。人的心为什么总是分裂而与他人对立,并且
由此而造成暴力,企图由暴力达到某种东西?人类的生活方式导致战争,可是却
又向望和平,向望自由。可是这和平却只是一个概念,一种意识形态。我们所做
的一切统统都在制约我们自己。人心有种种“分裂”。譬如在心理上分裂时间。
时间在我们心里分裂成过去(昨天)、今天、明天。但是,如果我们想要找到一
种没有分裂的生活方式,我们就必须努力探索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思考,时间—
—分为过去、现在、未来的心理时间——是否即是这种分裂的原因。分裂是不是
已知事物——成为过去的记忆,成为脑的内容——造成的?或者,之所以分裂,
是因为“观察者”、“经验者”、“想的人”总是与他观察、经验的事物互相隔
离所致?或者,之所以分裂,是因为种种自我中心的行为——所谓的“你”或
“我”,制造了自己的孤立行为、抗拒——造成的?“观察者”与被观察的事物
有所隔离、经验者与经验有别、快乐,这一切是否与爱有关——凡此种种,若欲
探讨分裂,必须先弄清楚。是不是真有心理上的明天——真正的心理的明天,不
是由思想发明的?年鉴时间确实有明天,但是心理上,内心里,是否真的有明天?
观念上有明天,那么行为就是不完整的,这个不完整的行为就造成分裂、矛盾。
“明天”、“未来”这个观念,能不能使我们看清楚事物当下的状况——能不能?
“我希望明天再看清楚一点。”我们很懒。我们没有热情,缺乏高度的关切去弄
清楚问题。思想发明了“终将到来”、“终将了解”的概念。这一来,时间就成
为必要,太多的日子就成为必要。时间会使我们了解事物,看事物很清楚吗?
回复:灵魂导师:克里希那穆提作品集
/* 55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支离破碎2我们的心可以没有过去,因而不受时间的拘束吗?明天在心理上属于已知,
那么,我们的心有没有可能免除已知?行为有没有可能不属于已知?最难的事情
是沟通。口头的沟通显然必要,但是我想还有一种深层的沟通。这种深层的沟通
不但是口头上沟通,而且还相投——沟通双方属于相同的层次,同样的密度,同
样的热情。这种相投比纯然口头的沟通重要多了。我们如果讲的是一种很复杂的
东西,一种深深触及日常生活的东西,那么这其中必然不只是口头的沟通,而且
还相投。我们关切心理上根本的革命,不是多久以后的革命,而是今天,现在的
革命。我们关心的是,人类的心饱受制约之后,是否可能立即改变;因而使它的
行为恢复为连续的整体,不支离破碎;因而消弭它的悔恨、绝望、痛苦、恐惧、
焦虑、罪恶感。心如何抛除这一切,而一变成为全新、年轻、纯真?这才是真正
的问题。我认为,这种根本的革命,只要我们的心还分裂成“观察者”与被观察
者,分裂成经验与经验者,就不可能。这种分裂造成了冲突。所有的分裂都必然
造成冲突。冲突、斗争、战斗虽然可能造成一些粗浅的改变,可是在深层的心理
上则绝无可能造成任何改变。所以,心(心肠和大脑)这整体的状态,如何处理
分裂问题?我们说我们要讨论意识和深层的潜意识。我们问为什么有这种分裂:
一方面是意识心(其中充满了日常行为、烦恼、问题、浅薄的快乐、谋生),另
一方面是深层的潜意识心(其中隐藏着种种动机、欲望、要求、恐惧)。为什么
会有这种分裂?这种分裂的存在,是不是因为我们一直浅薄地喋喋不休,一直在
宗教和其他方面欲求浅薄的惊喜、消遣?我们这浅薄的心,在有这种分裂的时候,
根本无法深入发掘自己。深层的心有什么内容?——我们不要照弗洛伊德等心理
学家的看法——如果你未曾听别人怎么说,你又要如何去发现?你如何寻找你的
潜意识是什么东西?你会注意你的潜意识,会不会?你是否期望你的梦能够解释
你的潜意识?专家呢?他们照样受到他们自己“专门化”的制约。也有人说,可
不可能完全没有梦——当然,除了吃错东西,吃太多肉所以做噩梦之外?潜意识
——我们暂时用这个字眼——是有的。潜意识是什么做成的?——显然是过去的
种种,一切种族意识、种族残余、家族传统、宗教社会制约——隐藏的,晦暗的,
未发现的。如果没有梦——或者不去找精神分析医生——这一切是否可能暴露、
发现?没有梦,心确实睡着了,就很安静,不再一直活动。那么,如果心安静了,
一种完全不同的质素,一种与日常的焦虑、恐惧、烦恼、问题、欲求完全无关的
质素是否就不再能够进入心里?要解答这一点,发现这一点——也就是,因为完
全没有梦,所以心早上醒来时完全新鲜——是否可能,我们必须在白天就很留心,
留心种种线索、踪迹。这一切只能在种种关系中发现。你观看自己与他人的关系,
没有怨恨、判断、评价;你观看自己的行为,自己的反应,光是看着而没有任何
选择。这样,所有隐藏的,潜意识的,在白天亦将暴露。我们为什么赋予潜意识
这么深刻的意义?潜意识和意识毕竟一样无足轻重。如果意识心异常活跃,一直
在观、听、看,那么,意识心就比潜意识重要得多。在这种情形下,潜意识的一
切内容将完全暴露,各层次间的分裂亦将终止。坐公车的时候,跟自己的太太、
先生谈话的时候,办公的时候,写字的时候,孤独的时候(如果你曾经孤独,看
看自己的反应)。那么,这整个观察的过程,这个看的行动(这其中没有“观察
者”和“被观察者”的分别)将使矛盾停止。如果这一点多多少少是清楚了,那
么我们就要问:爱是什么?爱是快乐吗?是嫉妒吗?占有吗?爱是丈夫支配妻子、
妻子支配先生吗?当然,这一切无一是爱。可是我们身上却背负了这一切,然后
告诉我们的先生或太太或什么人说:“我爱你。”再来,我们大部分人,不论是
这样的嫉妒或那样的嫉妒,总是嫉妒别人。嫉妒来自于比较、衡量,来自于希望
不同于现状。那么,我们是否可能实然地看见嫉妒,因而永远不再嫉妒,因而完
全免于嫉妒?如果不能,爱就永远不存在。爱,非关时间;爱,不能耕耘;爱,
非关快乐。再来,死是什么?爱与死之间的关系如何?我想,只要我们了解死的
意义,我们就会发现两者的关系。要了解死,显然必须了解生。我们的生到底是
什么东西?这个生是日常生活的生,不是意识形态的,知识的“生”。我们以为
这种生应该就是生,但其实是假的生。我们的生到底是什么?我们的生就是日常
冲突、绝望、寂寞、孤独的生。我们的生活,不论睡或醒,都是一个战场。我们
利用各种方式,借着音乐、艺术、博物馆、宗教或哲学的排遣、构筑理论、沉浸
于知识等,企图结束这种冲突,封闭这个一直给我们悲伤,我们谓之为生活的战
场。
/* 56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支离破碎3
生活的悲伤可能结束吗?我们的心若不根本改变,生活就没有什么意义——
每天上班,谋生,看几本书,也能够聪明地引用别人的话,资讯充分——可是这
生活是空虚的,中产阶级的生活。然后,如果有人发现这种情形,他就开始发明
一种生活意义,找一点意义来给生活,他会去找聪明的人来给他生活的意义和目
的。这又是另一种逃避。这种生活必须做根本的转变。为什么我们都怕死?我们
大部分人都怕死。我们怕什么?请你看看你称之为死亡的那种恐惧——你害怕抵
达那个你称之为生活的战场的终点。我们害怕未知,害怕可能发生什么事。我们
害怕离开已知的事物:家庭、书、住宅、家具、身边的人。已知的事物我们害怕
放手。可是,这已知的事物是悲伤、痛苦、绝望,偶尔有一些快乐的生活。这不
断的挣扎永无休止——这我们称之为生活,可是我却害怕放手。害怕这一切会结
束的,不就是这一切累积出来的“我”?所以这个“我”需要未来的希望,所以
须要来生。来生的意思就是说你下一辈子会爬得比这一辈子高。这一辈子你是洗
碗工,下一辈子就是王子等等。至于洗碗,另外有人会替你洗。相信来生的人,
这一辈子对他很重要。因为,你的下一辈子都要看这一辈子你的所作所为、你的
思想、你的行动而定。你不是得好报,也不是得恶报。但是,事实上他们并不在
乎自己的行为如何。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种信仰,一如相信天堂、上帝,随便
你喜欢。事实上,真正要紧的是你现在、今天怎样,是现在、今天的所作所为;
不但外在,而且包括内在。至于西方,西方人也有他们安慰死亡的方法。西方人
将死亡合理化。他们有他们宗教的制约。所以,到底死是什么,是结束吗?有机
体会结束,因为有机体会老,会生病,或发生意外。我们很少有人老了还很漂亮
的,因为我们都是受苦的事体。我们一老,脸就显示出来。另外,老了还有回忆
的悲伤。我们可能心理上每天都免于一切“已知”吗?除非我们有免于“已知”
事物的自由,否则永远掌握不到那“可能的”事物。本来,我们的“可能性”一
直都局限在已知事物领域之内,可是一旦有了这种自由,我们的可能性就广大无
垠。所以,我们可不可能在心理上免除我们的过去,免除一切执著、恐惧、焦虑、
虚荣、骄傲?完全免除这一切,所以隔天醒来成为新鲜的人?你会说:“这怎么
做?有什么方法?”这没有什么方法,因为“方法”意味着明天,意味着你要不
断地修炼,最后,明天,很多个明天之后,终于练成某种东西。但是,你是否现
在就能够看清楚一个真相——实际的看,不是理论的看?这个真相就是,除非心
理上终止过往的一切,否则我们的心不可能新鲜、纯真、年轻、有活力、热情。
但是我们却不愿意放弃过去的一切,因为我们自己就是过去的一切。我们所有的
思想以过去为基础。我们所有的知识都是过去,所以我们的心放不掉。不论它做
过什么努力想要放弃,这努力仍然是过去(希望成就另一种状况的过去)的一部
分。心必须非常安静。而且,只要心里清楚整个问题,就会非常安静,没有抗拒,
没有任何体系。人一直在追求不朽。他画画,签个名字,那就是追求不朽的方法。
人总是想留下自己的什么东西,所以留下他的名字。他必须给的,除了技术性知
识之外,他有什么能给?心理上他是什么?你和我,我们是什么?你银行的存款
可能比我多,你可能比我聪明,你可能比我这样或那样;可是,心理上,我们是
什么?一大堆话、记忆、经验,以及我们想传诸子孙,写成书,画成画的一切,
以及“我”。这个“我”极为重要。这个“我”与社群对立;这个“我”,要认
同自己;要实现自己;要成为某种伟大的人、事,你们知道,想要成为所有的一
切。你观察这个“我”,你看见的一大捆记忆和空洞的话,我们执著的就是这些
;这就是你和我之间,他们和我们之间那种隔离的本质。如果你了解这一切,不
经由别人,经由自己,不判断,不评价,不压抑,只是观察,仔细地看,你就会
知道,只有有死,才可能有爱。爱不是记忆,不是快乐。据说爱和性有关,这又
回到欲爱和圣爱;取其一,则另一就分裂了。当然,这些都不是爱。除非告别过
去的一切,告别一切劳苦、冲突、悲伤,我们不可能完全地、整体地触及爱。告
别过去的一切,然后才有爱,然后才能从心所欲。前几天我们说过,问问题很容
易;但是问得有目标,时时谨记在心,一直到自己完全解答问题则不然。这样的
问有一种重要性,随意的问就没有什么意义。
问:如果你没有“实然”和“应然”之间的分别,你应该满足了。你就不用
再担忧那些烦人的事情发生。
/* 57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支离破碎4
克:“应然”的实相如何?“应该”到底有没有实相?人很暴戾,可是他的
“应然”却很和平。“应然”的实相如何?我们为什么又会有“应然”?如果要
这种分别消失,是不是我们就应该满足、接受一切?是不是因为我已经有非暴力
的理想,所以我就应该接受暴力?非暴力从最古老时期就有人宣扬:慈悲,勿杀
生等等。可是事实是,人还是很暴戾。这就是“实然”。如果人认为这种事难免,
所以接受,他就会满足。他现在就是这样。他接受战争,认为那是一种生活,而
且,纵使宗教、社会等有一千种制裁一直在说,不论是人或动物,都“不要杀生”,
他还是杀动物来吃。他参加战争。所以,如果完全没有了理想,你就只剩下“实
然”。那么,你满意这“实然”吗?或者你要有精力、兴趣、生命才能解决这
“实然”?非暴力的理想是不是在逃避诸般暴力的事实?如果心不逃避,而对暴
力的事实,知道它是暴力,但不怨恨,不判断,那么,一定的,这样的心将会有
一种完全不一样的质素,然后不再有暴力。这样的心并不接受暴力。暴力不只伤
人,杀人;暴力还是同意、模仿、顺从社会道德或某人的道德观时的一种扭曲。
任何一种控制、压制都是扭曲,所以都是暴力。当然,想了解“实然”,想了解
到底真相如何,必然就有一种紧张,一种戒慎。我们的真相,就是人用民族主义
制造出来的分别,这就是战争的主因。我们接受这种分别,我们崇拜国旗。此外
还有宗教制造的分别:我们是基督徒、佛教徒,这个徒,那个徒。我们难道不能
观察事实,借此而免于“实然”的限制吗?要想不受“实然”的限制,心就必须
不扭曲它观察的事物。问:概念的看和真正的看有何差别?克:你看一棵树是概
念的看还是真正的看?你看一朵花,是直接看,还是通过某种知识——植物学、
非植物学——的荧幕,或者它给你的愉快看?你怎么看?如果你是概念的看,也
就是说,如果你是通过思想看,那么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你的先生、你的太太吗?
你是否在看他或她在你心中的形象?这个形象就是你概念的看时的概念。可是,
如果完全没有形象,你就是真正的看;那么你们就真正有关系了。这样说来,制
造这种形象,使我们无法真正看树,看妻子、先生、朋友及一切的事物,是怎样
的机制?我希望我说的不对,可是,显然你对我有个形象,没有吗?如果你有我
的形象,你就不是真正在听我讲话。譬如你看你的先生、太太或什么人,如果你
是通过形象看他,你就不是真正在看这个人。你是通过形象看这个人,所以你们
之间没有真正的关系。你可以说“我爱你”,可是这一点意义都没有。心能够不
制造形象?要心不制造形象,只有它完全专注于当下一刻,专注于挑战或感受的
一刻才有可能。举一个小例子:人家恭维你,你很喜欢。这“喜欢”就会制造形
象。但是,如果你专注地听他的恭维,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完全地,整体
地听,就不会制造形象。这时你就不会说他是朋友。反之,如果有人侮辱你,你
也不会说他是敌人。形象的产生来自于不专注。专注之处,不产生任何概念。做
吧!你会找到的,很简单。你专注地看一棵树、花、云,就不会投射你的植物学
知识,你的喜欢或不喜欢。你只是看。这不是说你将自己与树混为一体,你毕竟
不可能变成树。你看你的妻子、先生、朋友而不带任何形象,那么你们的关系将
完全不同。然后思想就完全不来碰触你们的关系。这时,爱就有可能了。问:爱
和自由是一回事吗?克:我们能够没有自由而爱吗?如果我们不自由,能爱吗?
嫉妒,能爱吗?害怕,能爱吗?我们在办公室野心勃勃,回家来却说“亲爱的,
我爱你”,这是爱吗?我们在办公室无情、狡猾,回家来却要体贴、慈爱,这可
能吗?一手杀,一手爱吗?野心勃勃的人几曾爱过?争强斗胜的人几曾知道爱意
味什么?我们接受这一切,接受社会道德;可是,我们只有用全部的生命否定这
些社会道德,我们才能知道真正的道德。可是我们不干。我们因为在社会上、道
德上受尊敬,所以我们不知道爱是什么。没有爱,我们永远不知道何谓真理,也
不知道上帝这种东西有没有。我们只有懂得告别过去的一切,告别一切性或其他
快乐的形象,才会知道何谓爱。然后,有了爱(那本身就是德性,就是道德)其
中便具有一切伦理。然后,那个实相,那个不可测度的,才存在。问:个体在骚
乱中创造了社会。若想改变社会,你是否赞成个体离弃自己,免得依赖社会?克
:个体不是社会吗?你和我创造了这个社会,用的是我们的贪婪、野心、民族主
义、竞争心、粗俗、暴力。我们外在做了这些,因为我们内在就是这些。你说我
们离弃自己吗?不然,你自己如何离弃自己?你就是这一团糟的一部分。要免除
这种丑恶,这种暴戾,这实际存在的一切,不是要离弃,而是要学习、观察、了
解你自己里面的整个事物,由此而免除一切暴戾。你无法从自己身上离弃自己。
这就产生一个问题:那么是“谁”来离弃?“谁”使我离弃社会,或离弃我自己?
想离弃自己这个实体的他,是不是马戏团的一部分呢?要明白这一点,明白“观
察者”无异于他观察的事物,必须沉思。这需要的并非分析,而是,高度透视自
己。观察自己与事物、财产、人、观念、自然界的关系,我们就会得到这种内在
的完全的自由。一九六九年三月二十日 伦敦
回复:灵魂导师:克里希那穆提作品集
/* 58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沉思 1“追寻”的意义。修炼与克制。安静。
我想到一件我觉得很重要的事。我们必须明白这件事,然后或许我们才能够
对生命有完整的认知而不支离破碎。然后我才能够完整、自由、快乐地行动。我
们总是在追求神秘经验,因为我们一直不满意自己的生活,不满意行为的浅薄。
由于我们的生活和行为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我们一直想给它意义。可是这却是一
种知识的活动,所以照样还是浅薄、欺罔,所以到底还是没有意义。明白了这一
点以后,明白我们的快乐总是很快就成为过去,我们每天的行为都是例行公事;
明白我们的问题,这么多的问题,可能永远解决不了;什么事都不能相信,传统
价值观、老师、师父、教会或社会的认可或制裁都不能相信。明白这些以后,我
们大部分人都会开始寻找,寻找一种真正值得的东西,一种不是由思想触动,而
是真正有非凡美感与喜悦的东西。我想,我们大部分人都在追寻一种永恒的东西,
一种不容易毁坏的东西。我们把明显可见的事物摆在一边,然后有一种——非感
情或情绪的——渴望,一种深深的探索。这种探索可能为我们打开一道门,使我
看到一种非思想能够测度的东西,一种无法归入任何信仰范畴的东西。可是,真
有一种意义可以追寻吗?我们要讨论的是沉思。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所以,
开始讨论之前,我们必须先了解这种追寻,这种经验的追寻,这种实相的追寻。
我们必须了解追寻、追寻真相的意义。这是在知识上摸索一种新的东西,一种非
关时间,不是由需求、冲动、绝望产生的东西。但是,追寻就能够发现真相吗?
发现了就认得出来吗?如果有人发现了,他能够说“这就是真相”、“这是真的”
吗?追寻真的有意义吗?大部分宗教中人都在说追寻真相,而我们现在问的就是
真相是不是可以追寻出来的。“追寻”、“寻找”的观念里是不是带有另一个
“认识”的观念?也就是说,如果我发现了一种东西,我必定认识它?这“认识”
是不是又意味着我以前已经知道它?“认识”的意思就是已经经验过,所以才能
够说“这个就是”。那么,就这个意思而言,真相是“可以认识”的吗?这样的
话,追寻还有什么价值?如果追寻没有价值,那么,有价值的是不是在于一直用
心观察,用心听?观察和听不同于追寻。用心观察,就不会有过去一切的活动。
“观察”意味看得很清楚。看得很清楚就必然自由——自由而免于不悦,免于敌
对,免于成见或怨恨,免于一切累积或知识,因而也免去干涉“看”的记忆。有
了这种质素、这种用心观察——不只观察外在,也观察内在——事情的自由,那
么还需要“寻找”做什么?都在那里了,心观察的事实、“实然”都在那里了。
否则,就在我们想要改变这“实然”的时候,扭曲的过程就开始了。自由的观察,
没有任何扭曲、评价,也不想要快乐,只是观察,那么我们就会看到“实然”自
己就在经历大变化。我们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塞满了知识、娱乐、精神的抱负、信
仰。这些,就我们的观察,都没有什么价值。我们想经验某种超越的事物,我们
想经验高于一切世俗的事物,我们想经验广大无垠的事物。可是,想“经验”不
可测度的事物,必须先了解“经验”的意义。到底,我们为什么会想要“经验”
事物?我现在说的话你们不要接受,也不要否定,只要好好检视就可以。我这个
说者没有什么价值,让我们再肯定这一点(说者好比电话,你听的不是电话说的
话。电话没有权威,你只是用它来听别人讲话)。如果你用心听,在那份“情”
里面,有的不是同意或不同意,而是一个心在说:“让我们看看你在说什么,让
我们看看你说的话有没有价值,让我们看看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要接受或否
定,只要观察和听就好;而你不但是对别人说的话这样,对自己的改变、扭曲也
要这样。看看自己的成见、意见、形象、经验,看看这一切如何妨碍你听别人说
话。我们要问,经验的意义何在?经验有什么意义吗?对于饱受信仰把持和制约、
自己已经有了结论的心,经验能够唤醒这种昏睡的心吗?经验能够唤醒它,粉碎
其中的所有结构吗?饱受制约,背负了自己无数问题、绝望、悲伤的心,这样的
心能够对什么挑战有反应吗?能不能呢?就算有反应,那么这反应是不是一定不
充分,因此造成更大的冲突?总是在追求广大、深刻、超越的经验,这本身就是
一种逃避,逃避“实然”的实相——我们自己,我们那饱受制约的心。如果心非
常清醒、明智、自由,这样的心为什么要有需要?为什么要有什么“经验”?光
就是光,光不会要求要有更多的光。想要有比较多的经验就是逃避真实,逃避
“实相”。如果我们已经免除这种永久的追寻,免除这种经验某种非凡事物的需
求与向望,我们就可以开始寻找沉思是什么东西了。“沉思”这个字眼和“爱”、
“死”、“美”、“幸福”一样,总是有太多的负担。教你沉思的学校太多。但
是,若想明白沉思为何物,必须先以正确的行为建立基础。没有这个基础,沉思
不过只是自我催眠。如果不先去除愤怒的嫉妒、羡慕、贪婪、欲求、憎恨、竞争、
成功的欲望等一切大家视之为道德的、可敬的正当行为;若不先奠定正确的基础,
日常生活中不先根除恐惧、焦虑、贪婪等扭曲现象,那么沉思就没有什么意义。
奠定这个基础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们就问了:德性是什么?道德是什么?请不
要说这个问题是中产阶级的问题,请不要说这个问题在一个乐观、容许一切的社
会毫无意义。我们关心的不是这种社会。我们关心的是完全免除恐惧的生活,能
够爱得深、爱得久的生活。如若不然,沉思就是出轨,好比吃药一般。很多人都
是这样,有过非凡的经验,可是却过着虚张声势,卑贱的生活。那些吃药的人确
实有过一些奇特的经验。他们或者看到其他各种颜色,或者比较敏感;在这种化
学状态中,因为比较敏感,他们的确看到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其实毫无间隔。
可是等到药力一退,他们便回到原地,照样充满恐惧、无聊。他们坠回平常的沉
闷、单调,然后又开始吃药。
/* 59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沉思 2
除非先建立德性的基础,否则沉思只不过是诡计,为的是要控制心,要它安
静,要强迫它符合一个说“做这些事你就有好处”的体系。这样的一个心,即使
你使尽一切方法和体系,一样还是狭隘的、小格局的、受制约的,所以没有价值。
我们必须先探讨何谓德性,何谓行为。行为是不是养育我们的社会、文化的环境
制约的结果?你的行为与此相符。但这是德性吗?德性是不是在于根除贪婪、嫉
妒等社会道德的自由之上?德性可以培养吗?如果德性能够培养,那不就变成一
种机械的东西,再也没有德性可言?德性是活的,流畅的东西,不断的自我更新。
德性是无法聚集的。说德性可以聚集就像说谦卑可以培养一般。谦卑是可以培养
的吗?只有骄傲的人才“培养”谦卑,不论他怎么培养,他照样骄傲。可是,如
果看清虚荣和骄傲的本质,这种看清之中就有免除虚荣与骄傲的自由,也会有谦
卑。现在,如果明白了这一点,那我们可以开始寻找何谓沉思了。如果你只是做
一两天就放弃,不是最真实、最认真,做不深入,那么请不要谈沉思。如果你了
解沉思,那么沉思真是最不凡的事情。可是,只要你还一直在追寻、摸索、向望,
贪婪地抓住某种你认为是真相的事物,其实是你自己的投射,你就不可能了解沉
思。除非你完全不再要求什么“经验”,并且了解你生活中的混乱、失序,否则
你不可能拥有它。你观察那种失序时,次序就来了!来的可不只是蓝图。你做到
了这一点,这一点本身就是沉思,你就不但能够问沉思是什么,而且还能够问沉
思不是什么。否定了虚假,真实就确立了。不论是什么体系,什么方法,只要是
教你如何沉思的,显然都是假的。我们可以在知识上、逻辑上知道这一点。因为,
如果你依照某种方法修炼,那么不论这方法是多么高贵、古老、现代、风行,你
都是在使自己变成机器。你是在重复做一件事,好让自己得到某种东西。沉思的
时候,目的就是手段。可是方法是承诺你某种东西,那是追求目的的手段。那么,
手段如果机械化,那么目的必然也是由机器产生。机械的心会说:“我要得到一
种东西。”我们必须完全根除方法、体系,这就是沉思的开始。这时你已经开始
否定一种极为虚假,了无意义的东西。另外,很多人都在修炼“知觉”。知觉是
可以修炼的吗?如果你修炼知觉,你就一直都不专注。所以,若想知觉这种不专
注,请不要修炼专注。你只要知觉自己的不专注,这种知觉中就有专注。这是不
用修炼的。请务必了解这一点。这一点这么清楚、简单。你不必到缅甸、中国、
印度才能明白这一点。这些地方很浪漫,可是不实际。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印度旅
行。我坐汽车,车上有很多人。我坐在前排司机的旁边。司机后面有三个人在讨
论知觉。他们想和我讨论何谓知觉。汽车开得很快。路上有一头山羊,司机没有
注意,压死了这只可怜的畜生。这时后面那三位先生还在讨论知觉,完全不知道
车子压死了一只羊。你们笑,可是我们自己就是这样。我们知识上关心“知觉”,
口头上、辩证上研究各种意见,可是实际上并不明白真正的一回事。修炼这种事
情是没有的,有的只是生命。这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如何控制思想?思想四处
游走。你想思索一件事,它就跑到另一件事上面去。他们说修炼,说控制。他们
想一幅图画、一个句子,或任何东西,他们专心。可是思想跑到另一边去,你把
它拉回来。于是你来我往,拉锯战开始。所以我们就问了:控制思想有何须要?
控制思想的事体又是谁?请注意听。除非我们了解了这个真正的问题,否则我们
不会知道沉思所指的是什么。我们说“我必须控制思想”的时候,这个控制者,
这个检察官是谁?这个检察官和他想控制、塑造、改变的事物有什么差异?两者
难道不一样吗?然后,如果这个“想者”明白自己就是那个思想本身,明白“经
验者”就是经验本身,结果会怎样?他要怎么办?你们了解这个问题吗?人就是
思想,而思想会四处游走;然后人就觉得自己与思想有所隔离,于是他就说:
“我必须控制思想。”这个人与所谓的思想有别吗?如果没有思想,还有没有人?
如果人明白自己就是思想本身,会怎样?如果人就是思想,一如“观察者”就是
被观察者,那么会怎样?情况会怎样?如果不再有隔离、分裂,所以不再有冲突,
因此思想也不再受控制、塑造;会怎样?这时候还会不会有思想的游走?以前是
控制思想、集中思想,是想控制思想的“人”和散漫的思想之间的冲突。这些事
情无时无刻不跟着我们。可是突然我们明白人就是思想,不是口头上明白,而是
真正的明白。结果怎样?还有思想散漫这一回事吗?这种事只有在人和他所检查
的思想有别的时候才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说,“这个思想对”或“这个思想错”,
或者“思想散漫,我必须控制”。可是人一旦明白自己就是思想,还有什么散漫
吗?各位,想一想。不要光是接受。你们自己会懂的。有抗拒的时候才有冲突。
这种抗拒是以为自己与思想有别的人制造的。可是人一旦明白自己就是思想,就
不再有这种抗拒。这并不是说思想最终可以四处散漫,为所欲为。正好相反。
/* 60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沉思 3
这时整个“控制”和“集中”的观念开始大幅度地变化。整个观念变为专注,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如果我们了解专注的本质,了解专注是可以凝聚而出的,
我们就知道专注与集中完全不一样。集中是排斥他物的。这时你就问了:“不集
中我还能做事吗?”“如果要做事,我能不集中吗?”但是,专注就不能做事吗?
专注不是集中。专注意味着留心,留心看、听;用你全部的生命,用你的身体、
神经、眼睛、耳朵、心灵、心肠完全地看、听。完全的专注里,其中无任何分裂,
你可以做任何事情。这种专注里没有任何抗拒。这样,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们
的脑是受制约的,是几千几万年进化的结果,是记忆的储仓;而包含这样的脑的
心能够安静下来吗?心必须整个安静下来,才能够不混乱而有认知,而看得清楚。
心如何能够安静?我不知道你们自己是否发现,要看美丽的树、充满光彩的云,
你自己看起来就要完整、安静,否则你就不是直接地看它们。你看它们是带有某
种快乐的形象、昨日的记忆。你不是真的看它们。你不是看事实,而是看形象。
所以我们就问了,心的全体,包括脑在内,可以完全平静吗?大家一直在问这个
问题。大家都是顶认真的人。他们没办法解答。他们已经厌倦技巧。他们说,重
复念一些句子就可以使心平静。你试过吗?一直念“圣母玛丽亚”,或者有些人
从印度取回来的梵言、曼陀罗,你曾经反复念这种句子,想使心平静吗?其实,
不管是什么句子,譬如“可口可乐”,只要反复地,有节奏地念,都会使心平静。
不过这个心却是迟钝的心,不易敏锐的心,不警觉、活跃、活泼、热情、勇猛。
迟钝的心也有可能说“我有高度超越的经验”,可是这是欺骗自己。所以,心的
平静既不在于念诵,也强迫不得。要让心安静下来,我们已经玩过太多技巧。可
是我们自己心里深知,只要我们的心平静,这就是全部了。这就是真正的认知。
心,包括脑,怎样才能完全平静?有的人说要练呼吸:呼吸要深,使更多的氧进
入血液。但是,一个卑鄙的心也可以每天深呼吸,然后非常安静。不过它还是卑
鄙的心。你也可以练瑜珈,对啊,瑜珈也有很多东西。瑜珈是“动”的方法,而
不只是做某些练习使身体健康、强壮、敏感,其中包括吃东西要吃得对、不能吃
太多肉(这一点我们不说太多,你们可能每一个都是肉食者)。这种“动”的方
法讲求的是身体的敏感、轻盈、注意饮食种类、不吃口舌喜欢或你自己习惯的食
物。这样的话,我们怎么办?谁在问这个问题?我们看得很清楚,我们不论内在
或外在都很混乱。可是秩序却是必要的,一如数学秩序的那种秩序。然而要有秩
序,并不是去符合别人或自己认为的秩序蓝图,而是只要观察混乱就可以。看清
混乱,清楚混乱,这其中就会产生秩序。除此之外,我们也知道心必须非常安静、
敏锐、警觉,不陷于任何心理或生理的习惯。那么,这种事情怎么来?问这个问
题的又是谁?喋喋不休的心,有很多知识的心会问这个问题吗?这样的心学得到
新的事情吗?这件新事就是—“我只有在平静的时候才能看清楚事物。所以,我
必须很平静。”接下来它就会问:“我要如何才能平静?”显然,这个问题本身
就错了。它问它“如何”寻找一个体系的那一刻,它就毁掉了它钻研的那个东西,
也就是如何使心完全平静;如何不强迫地,非机械性地使心完全平静。一个不是
强迫而来的安静的心非常的积极,敏锐,警觉。可是你一问“如何”,观察者和
被观察者之间就分裂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方法、系统、曼陀罗、老师或其他任
何东西能够帮助你平静。真相是,平静的心能看清事物,于是心就非常平静。这
就好比看见危险就躲开一样。看见心必须完全平静,于是心就平静了。所以现在,
重要的是“安静”这种质素。卑小的心也可以很平静。它有它的小空间让它平静。
这个小空间加上它那小小的平静是死的东西——你们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一
个无限空间、无限安静的心不会有“我”,有“观察者”这个中心,所以很不一
样。这种安静里面完全没有“观察者”。这种安静空间极为广大,极为活跃,毫
无边界。这种安静的活动完全不同于自我中心的活动。到了这种境地(其实它没
有“到”这种境地,只要你懂得如何看,它本来就一直在这种境地),那么人类
追寻了几百年的上帝、真理、不可测度者、无以名之者、超越时间者自然就在那
里,不请自来。这样的心是受福佑的。真理和喜悦是他的。我们应该谈这些、问
这些问题吗?你会说,这一切于生活有何价值?我必须生活、上班,我要养家,
我上有老板,我有同事的竞争。这一切与我们谈的有何相干?你有没有在问这个
问题。如果没有,你就完全不懂今天上午我们谈的这一切。沉思不是与日常生活
偏离的事物。不要每天进房间沉思十分钟,出来又去杀猪宰羊——不论是实际的,
或类似的。沉思是最认真的事。你整天都在沉思。上班时,与家人在一起时,你
对人说“我爱你”时,照顾小孩时,教育他们成为成年人,去杀人,变成民族主
义者尊敬国旗时,教育他们掉入现代世界的陷阱时,你都在沉思。仔细看着这一
切,明白你就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些都是沉思的一部分。你非常深入地沉思时,
你会在其中发现一种非凡的美。你每一刻的行动都会正确。但是,如果你有某一
次行动不正确,也没有关系。你可以从头再来,你不会因浪费时间而后悔。沉思
不是与生活有别的东西。沉思是生活的一部分。
回复:灵魂导师:克里希那穆提作品集
/* 61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沉思 4问:能不能请你谈一谈“懒惰”?克:懒惰?首先,懒惰有什么不对?我们
不要把懒惰和休闲混为一谈。我们大部分人,不幸的,都很懒惰,而且容易堕落
;所以我们便敦促自己积极——所以我们更懒惰了。我越抗拒懒惰,我就越懒惰。
可是请你仔细看看懒惰这一回事。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觉得非常懒惰,不想做太
多事情。身体为什么会懒惰?可能我前一天吃得太饱、纵欲过度。前一天、前一
天晚上我做了一切事情,使身体迟钝、沉重,于是身体就说,看在老天的面子上,
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可是我们却要催促它,要它积极。可是我们却不改变自己
的生活方式。我们用吃药的。可是如果我们用心观察,我们就会知道我们的身体
有它的聪明。我们要很聪明才看得出身体的聪明。我们强迫,我们催促。我们爱
吃肉,我们抽烟、喝酒。这一切你都会,所以你的身体失去它本有的有机聪明。
要使身体做事聪明,必须先使心聪明,然后不干涉身体。你试试看,就会发现懒
惰有了很大的改变。休闲也有问题。现在的人,尤其是富裕的社会,休闲越来越
多。我们怎么处理休闲呢?现在这已经成了问题。娱乐、电视、电影、书籍、聊
天、划船、板球……你们知道的,这些越来越多;里里外外,各种活动塞满了我
们休闲的时间。教会说用上帝来填充吧!上教堂来祈祷。他们以前就玩过这种技
巧。不过这只是一种娱乐。或者我们一直谈这个、谈那个。你很悠闲,你要用在
外在还是内心?生活不只是内心生活。生活是一种运动,好像潮汐一样,有进有
出。你怎么利用休闲?读更多的书,更能引经据典?你会去演讲(不幸我就在演
讲),或者向内心深刻思索?深入内心,必须同时了解外在。你要解外在,不只
是这里到月球的距离、技术性的知识,还包括社会、国家、战争等其中的根源;
你越了解外在,就越能够深入内心。那个内在的深度是无限的。你可不要说:
“我已经到了最后,这就是悟。”悟不是别人给你的。悟来自于了解不明。要了
解不明就要检视不明。问:你说人和思想是不分的,如果人和思想有分,然后想
去控制思想,只有造成心的挣扎和复杂,这样心就不会平静。可是我不懂,如果
人就是思想,最初的分别是怎么生起的?思想如何会和自己对抗?克:人和思想
本来是一体,为何生起分别?这是你的问题吗?“人就是思想”是一个事实,或
者只是你认为是这样,你实际不是如此?你要知道这一点,必须有很大的能量。
这就是说,你看一棵树时,你必须要有很大的能量,才不会分裂成“我”和树。
你做到这一点,必须要有很大的能量,这样就不会分裂,也就不会有冲突;也就
没有控制。可是,由于我们大部分人都在这个观念上受到制约,以为人和思想有
别,所以冲突就产生了。问:我们发现的自己为什么这么麻烦?克:因为我们有
非常复杂的心。没有吗?我们不是单纯的人,看事情也不单纯。我们的心复杂。
社会的发展也和我们的心一样,越来越复杂。要了解很复杂的事,必须很单纯。
要了解复杂的事,复杂的问题,你必须看问题的本身,不要去追究那些结论、答
案、假设、理论。你看问题,并且知道答案就在问题当中,你的心就变得很单纯。
这种单纯存在于观察当中,而不在复杂的问题当中。问:怎样才够整体地看整体、
看一切事物?克:我们总是支离破碎地看事情。我们看树木与我们有别,妻子与
我们有别。办公室、老板等,一切都是片段。我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我如何完
整地、整体地看这个世界而没有分裂?先生,你听我说,听就好:这个问题要由
谁来回答?谁来告诉你怎么看?我吗?你问这个问题,你在等答案,等谁的答案?
如果这个问题真的很认真,对不起,我不是说你的问题错误,如果这个问题真的
很认真,那么这个问题变成什么问题?这个问题变成:“我无法完整地看事情,
因为我的每件事情都是片段!”心什么时候片段地看事情?又为什么爱自己的妻
子,恨老板?你懂吗?如果爱自己的妻子,就要爱每一个人。不是吗?不要说是,
因为你不是。你不爱你的妻子和孩子,你不爱;虽然你会说你爱。如果你爱你的
妻子、孩子,你会给他们不一样的教育,你会用另一种方式照顾他们,不是用金
钱照顾他们。有爱的地方才不会有分裂。先生,你懂吗?你恨的时候就会有分裂,
然后你就焦虑、贪婪、嫉妒、粗俗、暴戾。可是如果你爱(不是用心爱,爱不是
一句话,不是快乐),如果你真的爱,快乐、性等等都会有一种不一样的质素。
这样的爱就没有分裂。分裂在恐惧之时生起。你爱的时候没有“我”和“你”,
没有“我们”和“他们”。可是你现在会问,“我怎样去爱?”“我怎样才能这
么芳香?”答案只有一个:看看自己,观察自己。不用打自己,观察就好。然后
从这种观察看到事情的本然。这样,你或许就会有爱。可是观察的时候必须非常
努力,不能懒惰,不能不专注。一九六九年三月二十三日 伦敦
/* 62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人可能改变吗 1
能量,浪费在冲突中的能量。我们看看当今全世界的情形,观察世界上发生
的这些事情——[被过滤]、战争、政治乱象、民族与宗教的分裂。此外,我们也
很清楚种种冲突、斗争、焦虑、孤独、绝望、冷漠、恐惧。我们要接受这一切?
我们明知道我们的道德、社会环境极度不道德,为什么还要接受?我们知道这一
切,为什么还要这样生活?我们的教育制度为什么没有教出真正的人类,反而训
练出一些机器人,要他们接受这种或那种工作,然后死去?教育、科学、宗教完
全没有解决我们的问题。看看这一切乱象,我们每一个人为什么还接受并且附和,
而不在自己身上摧毁这整个过程?我认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问这个问题。不是
在知识之间,也不是借口寻找真神、某些事物的实现、某种幸福(这种幸福最后
终不免导致种种逃避)。我们要平静地看,眼光稳定,不做任何判断、评价。我
们应该像个大人一样,问自己为什么这样活:生活、斗争、死。我们认真地问这
个问题时,全心全意想了解这个问题时,哲学、理论、思维概念是毫无地位的。
应该怎样、可能怎样、应该遵循什么原则、应该有什么理想、应该皈依什么宗教、
师父,这些都不重要。当我们面对的是这样的乱象,其中有种种悲惨和冲突,而
我们却在其中生活的时候,这些显然都没有意义。我们使生活变成了战场。每一
个家庭、每一个团体、每一个国家都互相对立。看看这一切,不要概念地看;真
正地观察,真正地面对;然后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为什么变成这样?
不活不爱,充满害怕与恐惧,直到老死?你问了这个问题以后,你要怎么办?安
适地住在舒服的家、有一些老生常谈的怀想、有一点钱、而且是受人尊敬的中产
阶级不能问这个问题。他们如果问这个问题,会按照个人的需要改变问题而心满
意足。可是这个问题却是非常的“人”,非常的普通。不论我们是富裕或贫穷、
老或少,这个问题都碰触到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我们为什么过这种单调、无意
义的生活?四十年来每一天到工厂或实验室上班,养几个孩子,用荒谬的方式教
育他们,然后死去?我想我们应该用全部的生命问这个问题,好让我们得到答案。
这样,你就可以再问这个问题:人类可能根本改变,用不同的眼光、不同的心肠、
全新地看这个世界吗?他可能内心不再充满怨恨、敌意、种族偏见,而有一个清
晰的、具有巨大能量的心吗?看看这一切——战争、宗教造成荒谬的分裂,个体
与群体的隔离,家庭与外界的对立,每个人都执著于一种理想,分别“你”和
“我”、“我们”和“他们”——看看这一切,既客观又在心理上看看这一切。
问题只剩下一个,这才是根本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人心既已饱受制约,是否
还有可能转变?这个转变不是生命结束时的转变,也不是未来的转世,而是现在
就根本的转变,由此我们的心变成新鲜、年轻、纯真,没有负担,因此我们了解
爱人及在和平中爱人是什么意思。我想我们只有这一个问题。解决了这个问题,
其他的问题(经济的、社会的问题、造成战争的问题)都将立刻消失,然后是一
个不一样的社会结构。所以,我们的问题就是,我们的心——心肠和大脑——是
否能像开天辟地时一样不受污染、新鲜、纯真,知道用深刻的爱、快乐而喜悦地
活着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听理论性的问题有一种危险,因为,问题实在没有
理论性的——都是生活。我们不关心文字或观念。我们大部分人都纠缠在文字里
面,不曾明白文字不是事物。事物的描述不是它所描述的事物。如果我们在这几
次谈话中,能够了解这一个深刻的问题,那就是,人心——包括心肠和心智——
几百年来是如何地饱受种种宣传、恐惧的制约。如果我们能够了解这个问题,接
下来我们就能质问:这样的人心是否可能从根本上转变,然后和平地,以大爱、
大喜悦,并且悟到那不可测度者地活在全世界?这就是我们的问题:我们那背负
了以往的记忆和传统的心,是否能够不斗争、不冲突,直接从自己内部引发改变
的火焰,烧掉过去一切渣滓?既然问了这个问题,每个有思想、认真的人我想都
会问这个问题,那么我们要从哪里开始?我们是否应该从外在的官僚体系、社会
结构开始?或者应该从内在的心理上开始?我们应该考虑外在世界——连带它的
一切技术性知识、科学领域创造的一切奇迹——从这里创造革命?这一点人类已
经试过。他说,如果你从根本上改变外在事物,一如历史上所有的流血革命所作
所为,那么人就会改变,从此就是快乐的人类?有人曾经说:创造外在秩序,内
在就会有秩序。他们说,内在没有秩序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外在世界要有秩序—
—观念的秩序,乌托邦。可是乌托邦的名下却有几百万人丢掉了性命。所以,让
我们从心理上、从内在开始。这并不是说你们要任由现在的社会秩序,包括其中
的混乱、失序,保持现状。但是,内在与外在可有分别?内在与外在不是同时存
在于一个运动当中,从不曾分别为两件东西,但只是运动着吗?如果我们想建立
的不只口头上的沟通,讲共通的语言、用我们都了解的文字,而且也想建立另一
种沟通,那么这一点就很重要。因为,我们将认真地深入事物,所以必须有一种
内在的,口头以外的沟通。我们必须互相结合。这表示我们都深深地关心,注视
这个问题:内心充满感情,渴望了解这个问题。这需要的不但是口头的沟通,而
且还要有深层的结合,这样就不会有互相同意或不同意的问题。绝对不要发生同
意或不同意的问题,因为,我们处理的不是观念、意见、理想。我们关心的是人
的改变。再说,其实你的意见、我的意见也没有任何价值。如果你说,人类几千
年来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不可能改变,那你已经封锁了自己;你不可能前进,你
不可能开始探索。可是如果你光说可能,那么你不是活在现实,而是活在可能的
世界。
/* 63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人可能改变吗 2
所以我们要来面对这个问题,而不说它可能或不可能改变。我们要用新鲜的
心来面对这个问题:这个心渴望实现,并且又很年轻,能够检视和探索。我们不
但要建立口头上清晰的沟通,而且要互相结合。我们都极度关切一件事时,我们
就会有这种友谊和感情。夫妻都很关心孩子的时候,他们会把自己的看法、好恶
放在一边。这种关心里面有一种很深的感情。是这种感情主导行动,而不是意见。
所以,同理,你们和我之间也要有这种深层的结合,这样我们才能同时以同样勇
猛的精神面对同样的问题。这样我们才能深刻地了解问题。所以,我们有的是这
样的问题,那就是,饱受制约的心如何能够根本改变。我希望你是自己在问这个
问题。因为,除非有一种非社会道德的道德,除非有不同于僧侣刻苦生活的朴素,
除非有内心深层的秩序,否则这样子追寻真理、追寻实相、追寻上帝就毫无意义。
也许你们有些人来这里原来是为了实现上帝,或者得到某种神秘经验。可是你们
会失望。因为,除非你们有一个新的心、新鲜的心、新鲜的眼光看见真实事物,
否则你们不可能了解那无可测度的、无以名之的“如如”。如果你只是想要有更
广大、更深刻的体验,可是照样过着卑鄙、无意义的生活,那么你所有的经验将
一文不值。我们必须一起探讨这个问题。你会发现这个问题很复杂,因为其中实
在牵涉到太多东西。要了解这个问题必须兼具自由与能量。我们必须兼具这两种
东西:大能量和大自由,才得以观察事物。如果你拘泥于一种信仰,如果你局限
于一种观念的乌托邦,那么你终生无法自由地看事物。我们有的是这样一个复杂
的心,追求安全,却受制于野心和传统。对于这样一颗鄙陋的心——除了技术领
域之外——登上月球是一个神奇的成就。可是建造太空船的人却照样过着卑薄的
生活,心胸狭小、嫉妒、焦虑、野心勃勃,而且饱受制约。我们现在要问的是,
这样的心能不能根除一切制约,因此而开始过另一种全新的生活?要找出这个答
案,我们就不能是基督徒、印度人、荷兰人、德国人、俄国人。我们必须自由地
观察。要清楚地观察事物,就必须自由。这里的自由意味着这种观察就是行动。
这种观察创造了根本的革命。要能够做这种观察,你必须要有大能量。所以,我
们现在要看看人类有没有改变的能量、动力、热情。人类或多或少有能量吵架、
杀人、分裂世界、上月球,他们有能量做这些事情。可是,他们显然没有能量根
本改变自己。所以我们要问:我们为什么没有这种能量?如果有人问你这个问题,
不知道你的反应如何?我说,人有能量恨别人,有仗就打;想逃避真相,他就有
能量逃避,利用观念、娱乐、神、酒。他想要性或者其他方面的快乐,他也有很
大的能量去追求。他有克服环境的聪明才智,他有住在海底、住在天上的能量—
—他有那些不可缺的能量。可是即使是最小的习惯,他显然也没有能量改变。为
什么?因为我们在自己内心的冲突中消耗了能量。我们不是想说服你什么,不是
宣传什么。我们不是想用新观念代替旧观念。我们想去发现、了解。你们看,我
们都知道我们必须改变。让我们举个例子,说暴力好了,这些都是事实。人类暴
戾而残酷。他们建立的社会,虽然所有的宗教都在说爱你的邻人、爱上帝,可是
人却很暴戾。所谓爱邻人、爱上帝都是观念,一点价值都没有。因为,人照样残
酷、暴戾、自私。由于暴戾,他们制造了另一相对物,那就是非暴力。请和我一
起探讨下去。人一直在努力使自己非暴力。所以“实然和暴力”与“应然和非暴
力”之间就产生了冲突。我们有的是两者的冲突。能量的浪费,本质就在这里。
只要还有实然和应然的二元性,只要人还一直想变成另一种人,一直想成就应然,
这样的冲突就会消耗能量。只要还有对立的冲突,人就没有足够的能量改变。我
为什么要有另一面,譬如非暴力,来作为理想?理想并不真实。理想没有意义。
理想只会造成种种伪善,明明是暴力,却假装成非暴力。如果你说你是理想主义
者,最后一定会和平,这又是一个巨大的伪装,一个借口:因为你要很多年以后
才没有暴力——事实上你从来没有做到。这时你仍然暴力,而且又伪善。所以,
如果可能,我们应该把所有的理想(实际上的,不是抽象的)摆在一边,只处理
事实——暴力的事实。这样就不会浪费能量。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这一点不是
我特有的理论。人只要还活在对立的狭路,必然浪费能量,因此永远不可能改变。
只要一口气,你就可以扫除所有的意识形态,所有的对立。请你好好想,好好了
解这一点。这样就会有不同的事情发生。一个人如果生气却伪装或努力不生气,
就会产生冲突。可是如果你说“我要好好观察生气是什么东西,不逃避,也不给
它借口。”这样你就有了了解的能量,并因而不再生气。如果我们只是发展一个
观念,说心必须免除一切制约,那么事实和“应然”之间就会一直有二元性。所
以这是浪费能量。可是如果你说,“我要看看心被制约成什么样子”,那么这就
像患了癌症而去做手术一样。这个手术所关系者是除去这个疾病。可是,如果病
人想的是手术完成后多么好,或者他一直害怕这次手术,那么这也是浪费能量。
/* 64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人可能改变吗 3
我关心的只是我们的心饱受制约这个事实,而不是“心应该自由”。心如果
不受制约,就自由。所以,我们要寻找、要仔细检视的是,使心受制约的是什么
东西,造成这种制约的是什么样的力量,我们又为什么接受这种制约。首先,传
统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我们的脑依循传统发展,这样才能获得人身的安全。
我们不能活着而不安全,这是最初的、原始的动物需求。我们必须要有住处、粮
食、衣物。可是,我们心理上利用这些安全必需品的方式却造成内外的不安。心
灵是思想的结构,这个心灵在它的种种关系中同样也需要内在的安全。于是,问
题就开始了。需要人身安全的不是几个人,而是每一个人。可是当我们借着国家、
宗教、家庭追求心理安全时,却会否定人身的安全。我希望你们了解这一点,希
望我们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沟通。所以人身的安全必须要有制约,可是,我们一
旦开始追寻,要求心理的安全,这种制约也就极为强大。这就是说,我们在心理
上,在我们与种种观念、人、事物的关系中,需要安全;可是在这种种关系中,
究竟有无安全可言?显然没有。心理安全的需求会否定外在的安全。譬如印度人,
如果我背负那里的一切传统、迷信、观念而想在心理上觉得安全,我就会认同让
我自在的大单位。所以我会尊崇国旗、国家、部落,而与世界上其他地方隔离。
这种分裂显然就造成人身的不安全。我崇拜国家、风俗习惯、宗教教条、迷信时,
我就将自己隔离在这种种范畴之内,于是我显然将因此而否定其他每一个人的人
身安全。我们的心需要我们人身上的安全,可是我们追求心理的安全时,我们就
否定人身的安全。这不是看法。这是事实。我在自己的家庭、妻子、儿女、住屋
之内追求安全时,我必定反对这个世界。我必然要与别人的家庭隔离,反对世界。
制约如何开始?基督教世界两千年的宣传如何使基督教世界尊崇自己的文化?这
种东西到了东方又是如何?这一切我们看得很清楚。经过宣传、经过传统、经过
安全的欲望,我们的心开始制约自己。可是,我们心理上真的安全吗?我们在自
己与观念、人、事物的种种关系上真的安全吗?如果种种关系意味着与事物直接
接触,那么,如果你不和事物接触,你就与人无关。如果我对我的妻子只是共有
一个概念,一个形象,那么我就没有和她建立关系,因为我拥有的形象妨碍了我
与她接触。而她,以她拥有的形象,也无法与我建立直接的关系。我们的心一直
在追求的那种心理的安全或肯定到底有没有?你只要仔细观察任何一种关系,你
就会发现,“肯定”这种东西显然是没有的。就夫妻关系,或者想建立固定关系
的一对少年男女而言,他们会怎样?这个妻子或丈夫只要看到别人,都会有恐惧、
嫉妒、焦虑、生气、怨恨等情绪,所以他们的关系不是恒定的。可是我们的心永
远都需要归属感。制约——经由宣传、报纸、杂志、传教——是一个因素。我们
现在很清楚不要让自己受到外界影响多么重要。所谓受外界影响是什么意思你懂,
请听我说。你看报纸的时候你就会受影响,不论意识或潜意识皆然。你看小说,
你就会受影响。你有一种压力或紧张,要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归入一个范畴。宣传
整个的目的就是在此。宣传最先是从学校开始,此后的一辈子你就一直在照别人
的话做事。所以你是二手人。二手人怎么可能找到初始的真实的东西?所以,重
要的是了解何谓制约,深入其中。你只要注视着它,你就有能量打破一切束缚心
的制约。或许你们现在想问问题,深入地探讨这个问题。但是请你们记住,问问
题很容易,但是问对问题却是最难的。我的意思并不是要你们不要问问题。问题
是必要的。任何人说的任何事情、书、宗教、权威、任何人、任何事情都要怀疑。
我们必须质问、怀疑,必须保持怀疑态度!可是我也懂得什么时候将怀疑放开,
问对问题。问题问对了,答案自然就在其中。所以,如果你们想问问题,请问吧!
问:先生,你疯了吗?克:你问我是不是疯了吗?好!我不知道你所谓“疯”
是什么意思。是指不平衡、精神上有病、有不一样的观念、神经质?“疯”这些
意思都有。但是,由谁来判断?你或我或者谁?认真地说,谁是判官?疯子能判
断谁是疯子,谁不是疯子吗?如果你来判断我平衡或不平衡,这岂不就是这个世
界的疯狂吗?要判断一个人,但却除了他的名声、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之外,其
他一无所知。如果你根据他的名声,根据你吞下去的宣传来判断他,那你有判断
的能力吗?判断含有虚荣的意思。不论你判断出来的是健康或不健康都一样,都
有虚荣。虚荣能够认知真实吗?要看、要了解、要爱,难道不需要大谦卑吗?先
生,在这个不正常、不健全的世界,想要健全是最难的事。健全,意思就是对自
己、对他人没有幻觉,没有假象。你说“我就是这样,我就是那样;我大,我小
;我好,我高贵”,所有这一切都是你对自己的假象。一个人对自己有假象,他
当然不健全。他是活在幻觉的世界。我很担心我们大部分人现在的方式。你说你
是荷兰人——请原谅我这么说——你就不是很平衡。别人也说他是印度人,所以
你们都在隔离自己,孤立自己。这一切民族主义的、宗教的分别,连带它们的军
队、僧侣,无非表示一种精神疯狂的状态。
/* 65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人可能改变吗 4
问:如果没有暴力的反面,你能够了解暴力吗?克:我们如果想与暴力同在,
就会引发非暴力的理想。这很简单。你看,我想维持暴力,这就是我,就是人类,
残酷的人类。可是我却有一个一万年的传统在告诉我说“培养非暴力”。所以这
里就有了一个我是暴力的事实。然后思想就说,“听着,你必须非暴力”。这就
是我的制约。我要怎样才能够免除制约,使我能够注视,能够与暴力同在,了解
它、通过它、结束它——不只是肤浅的,而且是深刻的,在所谓的潜意识上结束
它?我们的心要怎样才能不陷于理想?这是不是问题?请听我说。我不谈马丁。
路德。金,不谈甘地,或者张三、李四。我完全不关心这些人,他们有他们的理
想,他们的制约,他们的政治企图心。这一切我都不关心。我关心的是我们,我
和你的实然,人类的实然。当人类是暴力的,传统就经由宣传、文化创造暴力的
反面。这个反面如果适用我们,我们就用它;不适用我们,我们就不用它。我们
在政治上、精神上以种种方式利用它。可是我们现在说的是,当我们的心想与暴
力同在,想完全了解暴力,传统和习惯就会进来干涉。传统和习惯会说,“你们
必须有非暴力的理想”。事实在那儿,传统也在那儿,我们的心如何破除传统,
将全部的注意力专注于暴力?这才是问题。你们了解吗?我很暴力是事实,说我
必须非暴力也是传统。所以我现在要看——不是看暴力,而是看传统。如果我要
专心注视暴力,而传统会干涉,那么传统为什么干涉?传统为什么插手?我关心
的不是了解暴力,而是了解传统的干涉暴力。你们懂吗?我要专心注视传统,然
后传统才会不再干涉。由此我才会知道传统为什么在我生活中扮演了这么重大的
角色——传统就是习惯。不管是抽烟、喝酒、性爱、讲话的习惯——我们为什么
生活在习惯当中?我们了然这些习惯吗?我们了然我们的传统?如果你不完全了
然,如果你不了解传统、习惯、例行公事,那么这一切就要撞击、干涉你想注视
的事物。生活在习惯当中最容易,可是破除习惯能意味着很多事情——也许是失
去工作。我想破除时我就害怕,因为生活在习惯中给我安全感,使我肯定。任何
人莫不如此。有人生在荷兰却突然说“我不是荷兰人”会使人震惊。这里有的是
恐惧。如果你说“我反对整个现有的秩序,因为它其实是混乱”,你就给丢出去
了。所以你害怕,所以你只好接受原有的秩序。传统在生命中扮演了异常重要的
角色。你有没有吃过自己不习惯吃的肉?你试试看,就知道你的肠胃会怎样反抗。
如果你有烟瘾,光是戒烟就要耗掉你很多年。所以,我们的心会在习惯中寻找安
全感。我们的心会说“我的家庭、我的孩子、我的房子、我的家具”这一类的话。
你说“我的家具”时,你就是家具本身。你们笑,可是如果有人拿走你心爱的家
具,你就生气了。你就是那个家具,那个房子,那些钱,那面国旗。这样子生活
不但是活得愚昧、浅薄,而且是活在例行公事和烦闷当中。活在例行公事和烦闷
当中,你当然会有暴力。一九六九年五月三日 阿姆斯特丹
/* 66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我们生活为什么不平静 1
恐惧,如何生起。时间与思想。专注:保持“清醒”。我们找不到一种不但
没有冲突、悲惨事物、混乱,而且还充满爱和体贴的生活方式。这似乎很奇怪。
我们读一些学者的书,这些书告诉我们社会在经济、社会、道德上应该如何组织。
我们又读一些宗教人士和神学家的书,这些书有的是思维观念。我们大部分人显
然都很难找到一种和平的、活的、充满能量、明朗、不依赖他人的生活方式。我
们都以为自己应该是成熟、缜密的人。我们有很多人曾经历两次大战,经历革命、
动乱以及种种不幸。可是今天,在这个美丽的早晨,我们聚在这里,谈这一切,
等待的却是别人来告诉我们怎么办,来给我们看一种实际的生活方式。我们来听
从某人的话,希望他能给我们一把钥匙,以开启生活之美,开启日常生活之外某
种伟大的事物。我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听别人的。我们为
什么无法在自己心里毫无扭曲地找到明朗?我们为什么要背负那些书本的重量?
我们为什么无法活着而没有困扰,活得完整,心里有大欢喜、真正的和平?这种
状态似乎自古有之,可是却是真的。你是否曾经想过你可以过一种完全不需要挣
扎、努力的生活?我们一直在努力改变这个,改变那个,压制这个,接受那个,
模仿、遵循某一公式或观念。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曾经问自己是否可能过一种毫无
冲突的生活?不是知识的孤立,或者感情、情绪上的一种生活方式,而是完全没
有任何努力。努力,不论是愉快或不愉快,令人满足或有利可图,都会扭曲、妨
碍我们的心。这时的心好比一部机器,从来无法顺利运转,只是一直在轧压,所
以很快就磨损。于是我们就会问——我相信这是一个有价值的问题——我们可能
不可能过一种生活,没有任何努力,但也不懒惰、孤立、冷漠、迟钝?我们的生
命,从生到死,一直在适应、改变,在变成某一种东西。这种挣扎和冲突造成了
混乱,使我们的心磨损,于是我们的心变得毫无感觉。所以,我们有没有可能找
到一种没有冲突的生活方式,不是在观念上,在没有希望的某种东西上,在某种
我们手段之外的东西上;不只表面上,而且是深达我们所谓的潜意识、我们的深
处?今天早晨也许就让我们深入这个问题。首先,我们为什么会发明冲突——快
乐与不快乐?这种冲突可能停止吗?我们能够停止这一切,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
活,拥有大能量、明朗、知识能力、理性,又充满名副其实的爱吗?我想我们应
该用我们的心智和心肠去寻找答案,完整地涉入这个问题。我们显然有的是由于
内在的矛盾而产生的冲突。这矛盾会表现在外在的社会,表现在“我”和“非我”
的活动中。这就是说,这个我有它所有的企图心、动力、追求、快乐、焦虑、憎
恨、竞争、恐惧以及“他”——那个“非我”。除此之外还有“活着不要冲突或
相反之欲望、追求、动力”的观念。我们如果了然这种紧张,我们就会在自己内
心看见这一切,看见这一切互相矛盾的要求,互相对立的信仰、观念、追求。正
是由于这种二元性,这种互相对立的欲望,挟带着恐惧和矛盾,才造成冲突。这
一点,我们只要看看我们的内心,就很清楚。这其中有一个基本形态一直在重复。
不但是日常生活在重复,就是所谓的宗教生活也在重复——天堂与地狱、善与恶、
高贵与卑贱、爱与恨等等就是。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那么我请你们不要只是
听这些话,你们还要不加分析地看自己。把我当一面镜子,实际地看看自己。看
到镜子里面的景象时,你们就会知道自己的心智和心肠如何运作。这时我们就会
知道,种种分裂、隔离、矛盾,不论是内在还是外在,一定会造成暴力与暴力的
冲突。明白了这一点,是不是就能够停止一切冲突?不但在粗浅的意识层面上停
止,在日常生活中停止,而且在深如生命根源之处停止;由此而不再有矛盾,不
再有互相对立的要求与欲望,不再有分裂成二元的心的活动?如何做到这一点?
我们在“我”和“非我”之间建立了一座桥梁。这个“我”有它一切的野心、动
力、矛盾;这个“非我”则是一个理想,一个公式,一个概念。我们总是想在
“实然”与“应然”之间建立桥梁。于是这其中就产生矛盾和冲突,我们所有的
能量就这样消耗掉了。我们的心能不能不分裂而完全守住“实然”呢?了解了实
然,是否还有冲突?
/* 67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我们生活为什么不平静 2
问:(沉默)克:问问题最简单不过了。我讲话的时候,可能有的人一直在
想我们的问题是什么。我们关心的是问题而不是“听”。我们必须问自己的问题,
不只是现在,什么时候都一样。问“对”问题比得到答案重要多了。解答问题,
在于了解问题。答案不在问题之外,在于问题之内。如果我们关心的是答案,是
解答,我们就无法仔细地检视问题。我们大部分人都急切解决问题,所以看不到
问题里面。要看到问题里面,必须要有力、勇猛、热情,而非怠惰、懒散——但
我们大部分人是如此。我们若想解决问题,必须变成另外一个人。不论是政治、
宗教、心理,我们的问题不是由谁来解答。我们必须先拥有极大的热情和生命力,
精进地看待问题,观察问题,然后你会发现答案其实清楚地显现在那里。但我的
意思并不是说你们绝对不要问问题。你们要问问题。你们必须怀疑每一个人说的
每一件事——其中包括我在内。问:检讨个人的问题会不会有太过内省的危险?
克:为什么不要有危险?十字路口就有危险。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因为“看”有
危险,所以就不要“看”?记得有一次——容我叙述一件事——有一个有钱人跑
来找我们。他说:“我对你们谈的事情很认真,很关心。我要解决我所有的‘这
个和那个’。”——你们知道,就是一般人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说:“好,
先生,让我们来解决吧!”于是我们开始谈。他总共来了几次。第二个星期,他
对我说:“我一直在做噩梦,很吓人的梦。我看身边的事物好像都在消失;所有
的东西都走了。”然后他说,“这可能是我探索自己的结果。我看这很危险。”
从此再也没有来过。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安全,都希望自己的小世界是“秩序井然”
的世界,其中平安无事。但这个世界就是没有秩序。我们的世界是某种关系的世
界,我们都不希望这种关系受干扰——先生和妻子的关系使他们紧密结合;但这
一层关系里有悲伤、疑虑、恐惧、危险、嫉妒、愤怒、支配。但是,的确有一种
方法可以看待我们自己而无恐惧,无危险。这种方法就是不要有任何怨恨,任何
道理。你就是看,不要解释,不要判断,不要评价。要做到这一点,我们的心必
须渴望看到“实然”。那么,观察这些实然,根除这种恐惧会有什么危险——是
因为我们带来另一种社会、另一种价值观吗?观察实然,心理上、内在地看见事
物的实然,有一种高度的美。这并不是说事情是怎样我们就怎样接受,这也不是
说我们对实然应该怎样或不该怎样。因为,光是认知实然,就会产生突变。但是
我们必须先懂得“看”的艺术,而“看”的艺术绝非内省的艺术、分析的艺术,
而是不作选择地观察。问:难道没有一种自发性的恐惧吗?克:你说这是恐惧?
你看见火烧起来,你看见悬崖,你就跳开,那是恐惧吗?你看见野兽,看见蛇,
你就逃走,那是恐惧吗?——那是不是知识?这种知识是制约的结果,因为你一
直受制约要避开危险的悬崖;因为如果你不避开,你就会掉下去,那么一切都完
了。你的知识告诉你要小心,这种知识是恐惧吗?但是,我们大家分别彼此的国
籍、宗教的时候,那是知识在运作吗?我们在分别我和你、我们和他们的时候,
那是知识吗?这种分别,这种造成危险、区分人的分别,这种造成战争的分别,
其中运作的是知识还是恐惧?那是恐惧,不是知识。换句话说,我们分裂了自己。
我们自己的一部分,必要的时候会依照知识行动——譬如避开悬崖、汽车等。但
是,我们却没有明智到懂得民族主义的危险,人与人之间有所分别的危险。所以,
我们身上有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很明智,其余的则不然。分裂的所在,
即有冲突,即有悲惨之事。分裂、我们心中的矛盾,即是冲突的本质。这种矛盾
无法整合。我们要整合的是自己心中的某种“毛病”。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怎么说。
将两种分裂的,对立的质素整合起来的,会是谁?这个整合者难道不是分裂的一
部分?我们只要看见全体、认知全体,不做任何选择——就没有分裂了。
/* 68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我们生活为什么不平静 3
如果这一点清楚的话,那么我们可以继续下一步了。看者和被看者果真有分
别吗?看者认为自己与被看者不同。被看者是恐惧的本身。他和他看的事物之间
真的不同吗?或者两者根本一样?显然,两者根本一样。看者就是被看者。譬如
现在如果有一个全新的东西出现,就根本没有所谓看者可言。但是,由于看者会
认出自己恐惧的反应,他以前就知道这种反应,所以就产生了分裂。你们非常非
常深入这个问题时,你们就会发现,我希望你们现在就发现,看者和被看者本质
上其实是一样。这样,如果看者和被看者一样,两者的矛盾,“我”和“非我”
的矛盾就消失了。这样,你们也就不必再做任何一种努力。但是,这并不是说你
们要接受恐惧,或认同恐惧。恐惧、被看的事物、恐惧之一部分的看者都是有的。
那么我们要怎么办?(你们有没有和我一样用心?如果你们光是听,那么我担心
你们恐怕无法解决恐惧的问题。)有的只是恐惧;有的不是观看恐惧的看者,因
为看者就是恐惧本身。现在有好几件事发生了。首先,恐惧是什么东西?如何产
生的?我们说的不是恐惧的原因、恐惧的结果、恐惧如何以它的悲惨和丑恶使生
活蒙上黑暗。我们是在问恐惧是什么东西,恐惧如何产生。我们一定要不断地分
析恐惧,发现无尽的原因吗?你一开始分析,你这个分析者就必须高度地免于偏
见与制约才行。你必须看,必须观察。否则,你的判断如果有任何扭曲,这种扭
曲就会随着你的分析一直加深。所以,想用分析来结束恐惧其实停止下了恐惧。
我希望这里有一些分析家!因为,发现恐惧的原因,并据之采取行动以后,那么
因就变成果,果就变成因。这个果,以及依据这个果以发现因,以及发现因并且
依据因而采取行动就成了我们的下一个阶段。这时的因和果已经变成了无尽的锁
链。现在,如果将这个恐惧之因的理解以及恐惧的分析放在一边,那么我们在这
里还能够做什么?你们知道这不是娱乐,但是,发现之中有很大的快乐,了解这
一切很好玩。所以,什么东西制造了恐惧?时间和思想制造了恐惧。时间是昨天、
今天、明天。我们害怕明天会有事情发生——失业、死亡、先生或太太离家出走、
多年前曾经有过的疾病和痛苦明天可能复发。明天是时间的入口。时间涉及邻居
明天可能说我什么。时间到目前为止也替我掩盖了我多年前做的一件事。我害怕
自己内心深处一个秘密的欲望不能获得满足。所以恐惧牵涉到时间,恐惧死亡到
来,生命结束;生命的结束一直在某一个角落等待,我很害怕。所以恐惧和思想
牵涉到时间。没有思想,就没有时间。想到昨天发生的事,又害怕明天会再发生
——就这样,思想不但造成时间,也造成恐惧。请注意这一点,请为你自己看看
这一点。不要接受也不要排斥什么东西,仔细地听,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在这里
自己找出真相。要找出真相,你必须有感情、热情、大能量。然后你就会发现思
想滋育了恐惧。想到过去或未来,不论这未来是下一分钟、明天还是十年以后,
想到它使它成了一件事。想到昨天快乐的事,不论这快乐是性的、感官的、知识
的还是心理的,都想使这种快乐延续。想到这件事,像大部分人一样建立这件事
的形象,使这件事通过思想延续,因而滋育了更多的快乐。思想不但滋育快乐,
也滋育恐惧。两者皆是时间之事。所以思想铸造了铜板的两面——快乐和痛苦,
其中的痛苦就是恐惧。然后我们怎么办?思想变得这么重要,我们很崇拜;我们
就想,思想越灵活越好。有知识的人在企业界、宗教、家庭利用思想,他们沉溺
地利用这个铜板,利用这个文字花圈。我们多么尊敬知识上或讲起话来思想很聪
明的人!可是,恐惧和我们所谓快乐的东西却必须由思想负责。我们并不是说我
们不应该快乐。我们不是清教徒。我们想了解快乐。了解快乐的整个过程之后,
恐惧才会终止。这样你才能用全新的眼光看快乐。如果我们有时间的话,我们将
来会继续探讨这个问题。思想必须为痛苦负责。这种痛苦,一边是痛苦,一边是
快乐以及快乐的持续,快乐的要求与追求(包括宗教等各种快乐)。这样说来,
思想在这里要做的是什么?思想能够停止吗?这问题问得对不对?谁来停止思想?
“我”不是思想本身吗?可是这个“我”却是思想的结果。所以我们的问题还是
老问题。还是一个“我”和一个变成了看者的“非我”。这个看者会说“只要能
停止思想,我的生活就会不一样”。但是其实有的只是思想。会说“我要停止思
想”的看者是没有的,因为看者是思想的产物。那么,思想是如何存在的?我们
倒可以轻易就看清楚,思想就是由记忆、经验、知识所生的反应。知识就是脑,
就是记忆的席位。任何事情对它有要求,它就报以记忆和辨认的行动。脑是几千
年演化和制约的结果。思想从来都是过去的,思想绝不自由,思想是一切制约所
生的反应。
/* 69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我们生活为什么不平静 4
这样要怎么办?思想明白是它自己制造了恐惧,所以它对恐惧无能为力之后,
它只好安静。安静之后,它就完全否定所有滋育恐惧的动作。然后,心——包括
脑——观察这一切习惯、矛盾、“我”和“非我”之间的斗争。这时心就明白看
者就是被看者。然后,心就知道恐惧不能只是分析之后再摆在一边,恐惧永远都
在那里;知道了这一点,也就知道分析不是办法。于是我们就问了:恐惧的源头
是什么?恐惧如何生起?我们说,恐惧生起于时间和思想。思想是由记忆生出的
反应,所以思想制造了恐惧。光是控制或压制思想、制止思想、在自己身上玩各
种技巧,都无法结束恐惧。我们自己客观地,不分别地明白了这整个模式之后,
思想自己就会说,“我要很安静,不控制也不压制”,“我要静止”。这样,恐
惧就会停止。这就意味悲伤停止和了解自己——也就是自知之明。没有自知之明,
悲伤和恐惧就不会停止。只有免除了恐惧的心才能面对实相。也许你们现在很想
问问题了。我们必须问问题——这种问,这样向自己暴露自己在这里是必要的。
不只在这里,以后不论是在房间里、花园里,坐公车还是走路,你们都要问,这
样才能寻求答案。但是问问题要问对。问对问题,也就有了答案。
问:接受自己,接受自己的痛苦、悲伤。做这件事对不对?克:我们如何能
够接受自己的实然?你是说你接受自己的丑恶、残酷、暴力、虚假、伪善?你能
够接受这些吗?你不想改变吗?我们没有必要改变这一切吗?我们如何能够接受
一个明明不道德的社会的现有秩序?生活难道不是不断地变革运动?我们只要是
生活着,就没有所谓接受。我们有的只是活着。我们和生活的运动共同生活,而
生活的运动要求的是变革、心理革命、突变。问:我不懂。克:我很抱歉。或许
你用“接受”这个字眼时,你并不知道在一般的英文里,“接受”指的是接受事
物原来的样子。也许你应该说荷兰文。问:事情怎么来就怎么接受。克:譬如,
如果我的妻子离开我,我要事情怎么来就怎么接受吗?我掉了钱,我失业,我受
到轻视、侮辱,我要事情怎么来怎么接受吗?我要接受战争吗?要实际的,而非
理论的事情怎么来就怎么接受,首先必须先没有“我”。我们今天上午谈的就是
这个,将“我”和“你”、“我们”和“他们”这个心出空。然后你就可以每一
刹那、每一刻生活,毫无挣扎,毫无冲突。这才是真正的沉思,真正的行动,没
有冲突、残暴、暴力。问:我们都必须想事情,这是不可免的。克:是的,先生,
我了解。你是说我们应该完全不想事情吗?做事情要想,回家要想,口头的沟通
也是思想的结构。所以,思想在生活到底有什么地位?做事情的时候必定要有思
想运行。请了解这一点。做任何技术性的工作,像电脑一般的工作时,都需要思
想。要清晰地,客观地,不带感情地,没有偏见地,没有成见地思考。要清楚地
行动,思想是必要的。但是,我们也知道思想会滋育恐惧,而恐惧会妨碍我们,
使我们行动没有效率。所以,我们能不能够一方面需要思想,但又不带恐惧的行
动?思想不安静吗?我们是否可能安静?你们懂吗?我们是否有这样的心智和心
肠来了解这整个恐惧、快乐、思想的过程以及心的安静?我们能不能够在需要思
想的时候深思熟虑,在不需要思想时又不用到思想?当然,这很简单,不是吗?
这就是说,心能不能够非常的专注,因而在清醒的时候,可以在必要时思考和行
动,并且在行动中一直保持清醒,不昏庸,也不机械般运作?所以,问题不在于
该不该想,而是在于怎样保持清醒。要保持清醒,我们就必须深刻地了解思想、
恐惧、爱、恨、孤独。我们必须完全涉入自己当下的生活,完全地了解生活。但
我们只有在心完全的清醒,没有任何扭曲的情况下,才能深刻地了解生活。问:
你的意思是说,面对危险的时候,我们只要依据经验反应就可以了?克:你不是
这样吗?你看到一头危险的野兽时,你不是由记忆,由经验做反应吗?这经验或
许不是你自己的经验,而是种族的记忆。这种族的记忆告诉你“小心”。这就是
经验和记忆。问:那是我心里有的东西。克:可是为什么我们看见民族主义、战
争、ZF带着主权和军队而分裂的危险时,行动却无法同样有效率?这才是最危
险的一件事。为什么我们没有反应?为什么我们不说“让我们改变这一切”?
“改变这一切”就是改变你自己——已知的生命。你不属于任何国家、国旗、宗
教,所以你是自由的人类。但是我们没有。我们对身体的危险有反应,对心理的
危险没有反应;可是心理的危险却更具毁灭性。我们接受事物的实然,或者起来
反抗而形成另一个幻想的乌托邦,这都一样,到最后都回到原先的状态。内心看
见危险或外面看见危险其实是一回事——都是保持清醒。这就是说,聪明而敏锐。
一九六九年五月十日 阿姆斯特丹
回复:灵魂导师:克里希那穆提作品集
/* 70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生命的完整 1没有动机的,了解事物的热情。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人类普遍缺乏热情。人类
贪求权势、地位、性、宗教各方面的享受,另外还有其他种种贪欲。可是显然很
少有人以深刻的热情致力于了解生的过程,大部分的人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支离破
碎的活动。银行家对金融很有兴趣,艺术家、神学家也有他们自己的兴趣。但是,
要使人有一种长久而深厚的热情去了解整个生活的过程是最难的。生、爱、死的
了解由什么东西构成?要探讨这个问题,我们不但要具备知识能力和强烈的感情,
而且更重要的是,还要有大能量。而这个大能量只有热情才能赋予。由于这个问
题这么重大、复杂、微妙、深刻,所以我们必须全神贯注(这是由全部的热情而
来的),看看是否有一种生活方式完全不同于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要知道这一
点,我们必须探讨几个问题。我们必须探索意识的过程,检视我们的心的表面和
深层,探讨“秩序”的本质,不只是外在的社会的秩序,也包括我们内在的秩序。
我们必须探讨“活”的意义,不但是给它一种知识,而且也要看看活着有什么意
义。此外我们还要探讨爱是什么东西,死又意味着什么。我们不但要在意识上,
而且要在心里深刻、隐匿、幽微之处探讨这些问题。我们要问秩序是什么东西,
活着真正意味着什么,而我们是否可能过一种完全慈悲、温柔、爱的生活。我们
还要寻找“死亡”这个不寻常事物的意义。这些问题都不是片段,而是完整的运
动,生命的整体。如果我们将这个整体切割成生、爱、死,我们就无法了解这一
切。这一切全是一个运动。要了解它完整的过程,必须要有能量;不只是知识的
能量,而且还包括强烈感情所生的能量。这强烈的感情涉及一种无动机的热情。
因为无动机,所以不断在我们内心燃烧。当我们的心支离破碎时,我们就必须在
意识和潜意识上问这个问题,因为,所有的分裂,诸如“我”和“非我”、“你”
和“我”、“我们”和“他们”等,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只要国家、家庭、宗教
有这种隔离存在,生命的分裂就无可避免。我们日常生活会有烦闷、单调,也会
有爱,日日都受嫉妒、独占、依赖、支配的妨碍。我们会有恐惧、不可避免的死
亡。我们能不能认真地问这个问题,不只是理论上、口头上问,而且是认真地探
究自己,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分裂?这种分裂滋育了多少悲惨、混乱、冲突?
我们可以在自己内心很清楚地观察到我们那粗浅的心的活动,连带它所关切的生
活,技术的、科学的、贪得的知识。我们可以看到自己在办公室的竞争心,看到
自己的心肤浅的运作。可是我们的心还有一部分隐藏着未经探索,因为,我们不
知道如何探索。通常如果我们想让这个隐藏的部分暴露在清晰与了解的光照之下,
我们或许是找书来看,或许是去找精神分析医生或哲学家。我们实在不懂如何检
视事物。我们或许能够观察我们的心外在的、粗浅的活动,但我们实在无法看透
这深陷的、隐匿的洞穴,这里面收藏着我们过去的所有事物。我们的意识心以它
积极的要求和主张能够看透我们的生命深刻的层面吗?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试过。
如果你们试过,而且一直很坚持,很认真,你们可能已经发现了“过去”的内容,
种族的传承,宗教的按手礼,种种的分裂。所有这一切都隐藏在那里。意见的偶
然生起,都是来自过去的累积。这种累积,基本上是依据过去的知识和经验,连
带其中的种种结论和看法。我们的心是否能够看穿这一切,了解这一切,超越这
一切,以至于完全不再有分裂?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我们已经饱受制约,因此
只能支离破碎地看生活。只要这种支离破碎的状态一直存在,我们就会一直要求
完整——“我”会一直要求完成、成就、完整,会变得很有野心。这种支离破碎
使我们又个人又集体,自我中心但又想与某种较大的东西认同,可是还是一直互
相隔离。这种意识上,整个存有的结构与本质上深深的分裂,造成我们的行为、
思想、感情的分裂。于是我们将生活分割,将我们称之为爱和死的事物分割。如
果我们使用“潜意识”这个字眼而能够不给它一个心理分析学的意义的话,那么,
我们能不能够观察到作为潜意识的过去的运动?深层的潜意识即是过去的一切。
我们的运作就是由那里来的。所以,过去、现在、未来之间便产生了分裂。这一
切听起来好像很复杂,其实不然。如果我们能够看清楚自己,观察自己的看法、
思想、结论如何运作,这一切就很简单。你批判地看自己,就会看到你的行为依
据的是过去的结论——一种公式或模式。这种公式或模式又投射到未来,变成理
想,然后你的行为就依据这理想进行。所以,这个过去总是依据它的动机、结论、
公式而运作,心智和心肠背负了沉重的记忆。记忆塑造我们的生活,造成支离破
碎的情状。
/* 71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生命的完整 2
意识心是否能够完整地看穿潜意识,因而使我们了解作为过去一切的潜意识
全部的内容?我们必须问这个问题。这需要一种批判的能力,可是却不是自以为
是的批判。这需要我们去注视。如果我们真正的清醒,那么意识就不再分裂。但
是,我们只有在拥有这种批判性的自我知觉但又不做评断时,才能够有这种清醒
状态。观察即是批判。不是评价、意见的批判,而是批判性的注视。但是,这种
批判如果是个人的,受到恐惧或任何成见的妨碍,就不再有真正的批判性。这时
只是四分五裂而已。讲到这里,我们现在关心的是了解这整个过程,生的整体,
而非某一片段。我们不问某一个问题怎么办。社会活动虽然与生活的整个过程相
起相生,但是我们不问社会活动该怎么办。我们问的是,了解了实相之后,这实
相里面包括什么?这个实相,这个广大、永恒是真有的吗?我们关心的就是这个
整体的,完整的认知,而非片段的认知。但是,要了解整个生命的运动是一个单
一的活动,必须我们的整个意识中不再有自己的概念、原则、观念、“我”和
“非我”等分裂才可以。现在,如果这一点已经清楚的话,那么我们继续来探讨
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认为生是一种积极的行动——做事情、想事情,不断地叫
嚣、冲突、恐惧、悲伤、罪疚、野心、竞争、贪求快乐(连带其痛苦)、欲求成
功。所有这一切即是我们所谓的生。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偶尔快乐,偶尔有完全
无动机的慈悲,不附带任何条件的慷慨。偶尔——很少——有一种喜悦,一种无
过去无未来的幸福感。可是一到办公室,我们就生气、憎恨、轻蔑、敌视。这就
是我们平日的生活,但我们说它非常积极。唯有否定积极才是真正的积极。这所
谓的生——丑恶、孤独、恐惧、残酷、暴戾。否定这样的生而不知有其他的生,
才是最积极的行动。这一点我们彼此能沟通吗?你们知道,完全否定传统的道德
才是高度的道德,因为,我们所谓的社会道德,讲究地位的道德,其实非常的不
道德。我们贪婪、争强好胜、嫉妒、自求出路。我们都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这
是我们听说的社会道德。宗教中人说的是另一种道德,可是他们的生活、整个的
态度、组织上的阶级结构,却不道德。要否定这些并不是要你反动,因为反动是
由反抗而来的另一种分裂。但是如果你是因为了解而否定,这才是最高的道德。
同理,要否定社会道德,否定我们现行的生活方式——我们这卑下的生活、浅薄
的思想和生存、累积一大堆肤浅的东西却自鸣得意——要否定这一切;不是反动,
而是看清这种生活方式极度的愚昧和毁灭性的本质;要否定这一切,就要去生活。
假的就看出它是假的,这种看就是真实。然后,爱是什么东西?快乐是爱吗?欲
望是爱吗?执著、依赖、占有你爱的人而支配他是爱吗?说“这是我的,不是你
的。这是我的财产,我的性权益”而其中又带有嫉妒、怨恨、喷怒、暴力,这是
爱吗?然后,爱在这里照样也给分成圣、凡之爱而成为宗教制约,这是爱吗?你
能够野心勃勃又同时爱人吗?你能够爱你的先生,他充满野心的时候能够说他爱
你吗?人争强好胜的时候,追求成功的时候,会有爱吗?否定这一切,不但在知
识上、口头上否定这一切,而且是从一个人的生命中完全扫除这一切,永远不再
嫉妒、羡慕、竞争、野心勃勃。否定这一切,这当然就是爱。这两种生活方式永
远无法放在一起。一个嫉妒的男人,一个霸道的女人,他们不知道爱意味什么。
他们可能也谈论爱,他们睡在一起,占有对方,为了舒适、安全或害怕孤独而互
相依赖。这一切当然不是爱。有的人说他爱自己的孩子。果真如此,还会有战争
吗?会有国籍之分?会有这一切分裂吗?我们口中的爱其实是折磨、绝望、罪恶
感。这种爱一般是相当于性爱的快乐。我们不是清教徒,也不是拘谨之人。我们
不是说快乐一定不可以有。你看云、看天空、或看一张美丽的脸时,会很愉快。
你看花,花很美。我们不否定美。美不是思想的乐趣,而是思想把快乐给了美。
同理,当我们有爱有性的时候,思想就会给它快乐。那是以前经验过的印象,而
且明天还会重复。这种重复是快乐但不是美。美、温柔和爱的全部意义并不排斥
性。可是当今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做的,世人仿佛才突然发现性一样。性竟然变得
这么重要。或许这是因为性已经成了人唯一的逃避之道,唯一的自由。他在其他
方面都有人追赶、欺侮,知识上、感情上都受人忤逆。他在每一方面都是奴隶。
他是破碎的。他只有在性经验当中才得以自由。他在这种自由当中拥有一种快乐,
所以他想一直享受这种快乐。你们看看,这里面哪里有爱?只有充满爱的心智和
心肠才能看到生命的整体运动。一个人拥有这样的爱,那么不论他做什么,都是
道德、善良的,他做的事情是美的。
/* 72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生命的完整 3
那么,我们知道我们的生活非常混乱、失调,秩序又从何而来?我们都喜欢
秩序。我们不但希望家里秩序井然,事物各安其位;即使外面的社会有那么多的
不公不义,我们还是希望它有秩序。除了外在,我们也希望内心有秩序——深层
的、数学般的秩序。然后这个秩序是不是要由我们努力去符合我们心目中的基本
形态而产生?然后我们再拿这个基本形态与事实比较——于是有了冲突。这个冲
突不就是失调?所以也就不是德性。我们的心努力要有德性,有道德,有伦理的
时候,它就要抗拒些什么,这种冲突中就产生了失调。所以,德性才是秩序的精
要所在。但是我们当今的世界却不喜欢这个字眼。德性不是由思想的冲突产生。
你只有批判地看待失调,用清醒的智力了解自己,才可能有德性。这样才会有最
高的完整秩序。这最高的秩序就是德性。德性,只有在有爱的时候才有可能到来。
然后我们有死亡的问题。我们一向把这个问题推得远远的,视之为未来才会发生
的事。而这个未来可能是五十年后,可能是明天。我们害怕走到终点,生理上走
到终点而和我们曾经拥有、追求、体验的事物——妻子、先生、房子、家具、花
园、写过或想写的书等等——分离。我们之所以害怕让这一切离去,是因为我们
就是那家具本身。我们是自己拥有的图画本身。我们会拉小提琴时,我们就是那
小提琴。因为我们已经认同这一切——我们不是别的,我们就是这些东西。你曾
经看过自己的这个样子吗?你就是你的房子,有百叶窗,有卧室,有家具。几年
来你曾经小心翼翼地油漆这一切。你拥有这一切。这些东西就是你的实然。除开
这些,你一无所有。你害怕的就是一无所有。你花了四十年每天上班,后来不上
班了,你却心脏病发而死。这岂不奇怪?你就是那办公室、公文、你担任的职位。
你就是这一切,其他你一无所有。另外你还有一大堆观念:上帝、善、真理、社
会应当如何。就是这些。这其中有了遗憾。知道自己就是这一切真是悲伤。但是
最大的悲伤是你不知道自己就是这一切。死才能叫我们看见这一点,明白这一点
意味着什么。死无可免。所有的有机体都要死。但是我们害怕放弃过去的一切。
我们就是过去的一切,我们就是时间、悲伤、绝望;偶尔认知到美,偶尔表现善
或温柔,但绝不长久。因为怕死,所以我们会问“我会不会复活”?这复活就是
再继续战争、冲突、悲惨、占有、累积。整个东方都相信转世。你是什么你就希
望自己再转世成什么。可是你是这一切,你是这一团糟,这一场混乱,这一阵脱
序。而且,转世意指重生到另一次生命当中。所以,要紧的是你现在、今天的所
作所为。要紧的不在于你降生到来世——如果有的话——如何生活。要紧的是你
今天如何生活,因为今天即将播下美的种子或悲伤的种子。可是那些相信转世的
人却都不知道在行为上如何立身处世。如果他们真的关心自己的行为,他们就不
会关心明天。因为,善,在于专注今天。死是活的一部分。没有死你就无法爱。
死离一切不属于爱的事物,死离一切由自己的需求投射的理想,死离过去的一切,
死离经验;这样你才会知道爱的意义,因而才知道生的意义。所以,生、爱、死
是一回事,由完整的活在现在构成。这样才会有和谐的、不造成痛苦与悲伤的行
动;才会有生、爱、死——行动寓于其间。这个行动就是秩序。如果我们能够这
样活——我们必须这样活,不是偶尔,而是每一分钟、每一天——我们就会有社
会秩序,然后才会有“人”的统一。这时ZF就会用电脑来管理,而非带有个人
野心,饱受制约。所以,生就是爱,就是死。
问:自由而毫无冲突能够即刻达到吗?还是需要时间?克:我们能够立即没
有过去地活着,还是根除过去需要时间?根除过去需要时间?或者这使我们无法
活在当下?这是问题。过去像隐匿的洞穴,像藏酒的地窖——如果你有酒的话。
根除这些需要时间吗?“花时间”牵涉到什么东西?我们是很习惯花时间的。我
对自己说:“我要用时间,德性需要培养,需要每天修炼。我要逐渐的,慢慢的
根除憎恨、暴力。”我们习惯这样,这是我们的制约。于是我们问自己是否可能
逐渐丢弃过去,这就涉及时间。这就是说,一方面暴戾着,一方面我们却说“我
要逐渐根除暴戾”。“逐渐”、“一步一步”是什么意思?这段时间之内我一直
都暴戾着。谈逐渐根除暴力是一种伪善。显然,如果我暴戾,我就无法逐渐根除
暴戾。我只能立刻不再暴戾。我能不能立即停止心理上的东西?如果我接受“逐
渐根除过去”的观念,我就无法根除过去。可是要紧的是看清楚现下这个事实,
没有任何扭曲。我嫉妒,我就必须完整地观察到这一点。我观察我的嫉妒,我为
什么嫉妒?因为我孤独,我依赖的那个人离我而去,我就面对空虚、孤立。我很
害怕,所以我依赖你。所以你走开,我就生气、嫉妒。事实在于我孤独,我需要
有人做伴。我需要另外一个人,不只是煮饭给我吃,给我舒适、性的快乐,而且
是因为基本上我孤独。是因为这样,我才嫉妒。
/* 73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生命的完整 4
我可以当下了解这种孤独吗?可以,如果我观察这孤独,批判地观察,用清
醒的智力,不找借口,不找人填补空虚,我就可以。观察,需要自由。有了观察
的自由,我就能够根除嫉妒。所以,认知嫉妒,完整地观察嫉妒,根除嫉妒不是
时间的问题,而是专注而清醒地批判,不分别的观察事物当下生起的情状。由此
而根除——当下而非未来根除——我们所说的嫉妒。这些道理也可以应用在暴力、
愤怒或抽烟、啤酒、性爱的习惯上面。非常专注地、用心智和心肠完整地观察,
然后我们就会非常了解这些东西的内涵。在了解这些东西上得到自由,我们就得
以自由。这种自由一旦开始产生作用,那么,不论有什么东西生起,任它是愤怒、
嫉妒、暴力、残酷、暧昧、敌意,所有这一切都会当下受到我们完整的观察。这
其中就有自由,然后其中的事物就不再存在。所以,过去的事物并不就是时间剔
除的。时间不是自由之道。“逐渐”这个观念不是一种懒惰、一种无法立即处理
过去事物的无能吗?事物生起之时,你立刻能够清晰地观察,全心全意地完整观
察,过去就会停止。所以,时间和思想无法停止过去,因为时间和思想就是过去。
问:思想是心的运动吗?知觉是不动的心的作用吗?克:我前几天说过,思想是
记忆所生的反应。思想好比电脑,你在其中输入各种资讯,你要求答案,电脑储
存的资讯就会有反应。同理,我们的心、我们的脑就是过去事物的储仓。这就是
记忆。心一受到刺激,它就依据知识、经验、制约等在思想中起反应。所以思想
就是运动,或者说正确点,是心和脑运动的一部分。你想知道知觉是不是心的静
止。如果心不动,你是不是还能够观察东西——树木、妻子、邻居、政治家、僧
侣、美丽的脸?你对你妻子、你先生、你的邻居的印象,你对云、对快乐的知识,
这些全部都会牵涉在内,对不对?只要有任何印象的干涉——不论是微妙或明显
的印象——就不是观察,不是真正完整的知识。有的只是部分的知觉。要清晰地
观察,必须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没有任何印象介于其间才可以。你看一棵树,
你能够看它而不带任何植物学知识,或者你关于它的快乐或欲望吗?你能完整地
看它,因而使你(观察者)和你观察的事物之间的空间消失吗?这并不是说你要
变成这棵树!可是那空间消失以后,观察者就跟着消失,剩下来的就是被观察的
事物。这样的观察,里面就有认知——用异常的生命力看它,看它的色彩、形状、
树干或树叶的美。没有了那个观察的“我”形成的中心,你就与你观察的事物紧
密接触了。我们有的是思想的运动。思想是心和脑的一部分。有了刺激,思想就
必须提出答案。但是,要发现新事物,发现未曾看见的事物,你就必须全神贯注,
毫无运动。这种东西不是什么神秘的事物,必须经年累月的修炼。神秘事物都是
胡说。这种胡说八道就是思想分为两边观察才产生的。你们知道喷射引擎怎么发
明的吗?人有燃烧式引擎一切的知识,而他又在寻找另一种推进方法。这时候,
你的观察就必须很安静。如果你带着你所有燃烧式引擎的知识不放,你只会看到
你已经知道的事物。你已经知道的事物必须安静无声,你才会发现新的事物。同
理,如果想看清楚你的妻子、先生、树木、邻居、整个失序的社会结构,你就必
须安静地找到一种看的新方式,由此而找到新的生活方式、新的行动。问:如何
才能找到生活而不需理论和理想的力量?克:生活而有理论有理想如何会有力量?
生活而有公式、理想、理论如何会有大能量?你生活而有些公式,你如何会有能
量?你的能量都消耗在冲突中了。理想在那边,你在这边,你努力要符合那边的
生活。这就造成了分裂,造成了冲突,也就浪费能量。当你看这种能量的浪费,
看见理想、公式、概念不断造成荒谬的冲突;你看到这一切,你就能够没有这一
切而生活得有力量。然后你就有丰富的能量,因为你的能量完全不再浪费在冲突
中。可是你们看,因为我们的制约,我们却害怕这样生活。我们接受这个公式和
理想的结构。人人都一样。我们拿这个结构生活。我们接受冲突,以冲突为生活
方式。但是,如果我们看清楚这一点;不是口头上、理论上、知识上看清楚,而
是用整个的生命感觉到这种生活的荒谬,这时我们才会有充裕的能量。这充裕的
能量是要没有任何冲突才会有的。这样,唯一的,就是事实,此外无他。唯一的,
就是你贪婪的事实;没有“你不应贪婪”的理想——这是浪费能量。你贪婪、占
有、支配,这是唯一的事实。你全神贯注于这唯一的事实,你就有能量来解消这
个事实,然后你才能够自由地生活,没有什么理想、原则、信仰。这就是爱,就
是死——死离过去的一切。一九六九年五月十一日 阿姆斯特丹
回复:灵魂导师:克里希那穆提作品集
/* 74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恐惧 1抗拒。能量与转注。
我们大部分人都陷在习惯当中,包括生理的、心理的习惯。有的人警觉到这
一点,有的人不然。一个人如果警觉到自己的习惯,那么他能不能立刻停止这个
习惯,而不经年累月陷于其中?知道自己有某一种习惯以后,是不是就能够毫无
挣扎地停止这个习惯?不论是抽烟、头不经意的摇摆、习惯性的笑,是不是都可
能立刻停止?意识到自己喋喋不休却言不及义,意识到自己内心的骚动不安——
我们能不能毫无抗拒、毫无控制地意识到这些,从而毫不费力地、轻易地、立即
地终止这些?这里面蕴含了很多事情。首先是要了解,为一件事挣扎,譬如某一
种习惯,就会有对此一事物的抗拒。然后我们知道,任何抗拒都会滋长冲突。我
们抗拒一个习惯,想压制它,与之斗争,那么原本用心了解这习惯所需的能量就
会在这种斗争、控制中消耗掉,接下来牵涉到的第二件事是,我们都把“需要时
间”视为当然。不管什么习惯,都要慢慢地改变、克制、消除。我们一方面已经
习惯于“只有抗拒,发展相反的习惯,才能戒除习惯”的观念,另外一方面我们
又习惯“我们需要一段时间逐渐做到这一点”的观念。但是,如果我们认真地检
视,我们就知道,任何抗拒都会造成进一步的冲突;而时间,尽管可以是很多天、
很多礼拜、很多年,还是制止不了习惯。所以,我们就要问,我们有没有可能不
用抗拒,不用时间,立刻停止一个习惯?要免除恐惧,需要的并不是一个长时期
的抗拒,而是能够应付这个习惯,立即将之消解的能量。这个能量就是专注。专
注是一切能量的精髓所在。专注,意味着将一个人的心智、心肠、心理的能量专
注于一个习惯;用这种能量面对那个习惯,知觉那个习惯。然后你就会看到那个
习惯不再存在,那个习惯马上消失了。我们可能认为人有一些习惯没什么要紧。
或者我们会为习惯找借口。但是,如果我们能够在内心建立一种专注的质素,我
们的心就会掌握到事实、真相。这种专注就是能量。要有这种专注才能消除习惯,
然后知觉这习惯或传统。这时我们就会看到它完全消失。
我们讲话有一种习惯,或者喋喋不休。言不及义。此时如果我们有一种极为
专注的知觉,我们就会有异常的能量。这能量不是由抗拒产生。其他的能量大部
分都是,这个不是。这种专注的能量在于自由。如果我们真正了解了这一点——
不是当理论了解,而是当已经实验过的事实,已经看到而且充分知觉的事实来了
解,那么我们就可以继续探索恐惧的全部本质和结构。可是,我们必须记住,讨
论这个极为复杂的问题的时候,我们之间口头的沟通会变得极为困难。如果我们
听话的时候不够在意,不够专心,那么我们就不可能沟通。如果我说的是一回事,
你们想的又是另一回事,那么我们之间的沟通显然就停了。如果你们关心的是自
己的恐惧,你们完全专注在那个恐惧之上,那么你我之间口头的沟通也会停止。
口头上要能彼此沟通,就必须有一种专注——这专注中有一种在意、勇猛,迫切
要了解恐惧。但是,比沟通更重要的是结合。沟通是言词的沟通,结合则是非言
词的沟通。两个人互相很了解,他们可以不说一个字,立刻完全了解对方,因为
他们已经建立了一种沟通方式。可是如果他们要处理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譬如
恐惧,那么他们不但需要口头的沟通,而且需要互相结合。他们两人必须随时同
行,否则就无法共事。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恐惧这个问题。你们不要想免除恐惧。
你越想免除恐惧,你就越制造抗拒。抗拒,不论是怎样的抗拒,都无法终止恐惧。
恐惧将一直存在,你虽然努力逃避、抗拒、压制,恐惧永远都在那里。逃避、控
制、压制,都是抗拒。你再使出多大的力量抗拒,恐惧就是不停止。所以,我们
不谈免除恐惧。免除恐惧不是自由。请你们务必了解这一点。因为,要探讨这个
问题,如果你们对我今天说的话很专注,你们等一下离开这个大厅时就不会再有
恐惧。要紧的就是这件事,而不是我说什么,或没说什么,你们同意或不同意。
重要的是,我们必须通过自己的生命,在心理上完全终止恐惧。所以,我们不要
想免除或抗拒恐惧,而是要了解恐惧的整个本质和结构。了解恐惧,意指学懂恐
惧,注视恐惧,直接与恐惧接触。我们学习了解恐惧,不是学如何逃避,如何鼓
起勇气抗拒。我们要学习。“学习”是什么意思?当然,“学习”不是要我们累
积恐惧方面的知识。这一点你必须完全了解,否则探讨这个问题就毫无用处。我
们平常都认为学习是知识的累积。我们如果想学意大利文,我们就必须累积单字、
文法,以及组织文句的规则。有了这一切知识,我们才能说意大利话。这就是说,
有了这种知识的累积之后,才有行动。这就涉及时间了。现在,我们说,这种累
积不是学习。学习永远都是主动态。我们大部分人都习惯于累积知识、资讯、经
验,然后据此采取行动。我们说的学习跟这个完全不一样。知识属于过去。所以,
当你依据知识而行动时,那是过去在决定那个行动。但是,我们说的学习却是在
于行动本身,所以不会有知识的累积。学习恐惧之为恐惧,是现在之事,新鲜之
事。如果我用过去的知识、记忆、联想来面对恐惧,我们就无法直接接触恐惧,
所以也就无法学习恐惧。如果我要学习,只有我的心是新鲜的、新颖的,才有可
能。这就是我们的困难所在,因为,我们总是用联想、记忆、意外、经验来面对
恐惧。所有这一切都在妨碍我们用新鲜的眼光看恐惧,全新地学习恐惧。
/* 75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恐惧 2
恐惧太多了,恐惧死亡,恐惧黑暗,恐惧失业,恐惧先生或太太,恐惧危险,
恐惧匮乏,恐惧没人爱,恐惧孤独,恐惧不成功。这一切恐惧不都是一种恐惧的
表现?所以我们要问:我们是要处理单单一种恐惧呢?还是处理恐惧的事实本身?
我们想了解的,是恐惧的本质,而非恐惧在某一方面上有怎样的表现。如果我们
能够处理恐惧的本体事实,我们就能够解决某一种恐惧,或者处理某一种恐惧。
所以,请不要拿着一种恐惧来说“我一定要解决这个恐惧”。你们要了解恐惧的
本质和结构,然后才能处理个别的恐惧。心处于没有任何恐惧的状态是何等重要。
因为,有恐惧就有黑暗,有黑暗心就迟钝,然后心就会通过种种消遣寻求逃避,
不论这种消遣是宗教、足球赛、收音机皆然。这样的心是害怕的,清楚不起来的,
所以不知道爱的意味何在。这样的心可能知道快乐,可是当然不知道爱的意味何
在。恐惧摧毁我们的心,使我们的心丑恶。恐惧有心理的恐惧,也有生理的恐惧。
生理的恐惧譬如碰到蛇、走到悬崖边。这种恐惧,这种遇见危险的生理恐惧不就
是智力吗?悬崖在那里,我看见了,立即反应,我不接近这个悬崖。对我说“小
心,有危险”的恐惧不就是智力吗?这个智力是经过学问而累积的。曾经有人掉
下去,所以我的母亲或朋友告诉我说“小心那个悬崖”。所以,这种恐惧由生理
表现出来是记忆和智力同时在运作。然后,也有从生理恐惧而生的心理恐惧。害
怕再罹患曾经很痛苦的病。曾经有过纯粹生理的疾病,我们不希望这病痛再发生,
于是,虽然实际上并没有这种生理疾病,我们却产生了心理的恐惧。那么,这种
心理的恐惧能不能因为完全的了解而不再存在?我有痛苦,我们大部分人都有。
那是一个礼拜或一年以前。这个痛苦极难忍受。我不要它再发生,我害怕它再发
生。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请注意听。这里面有的是这个痛苦的记忆,而思想在
说“小心,别让它再发生”。想到过去的痛苦就产生这痛苦可能再来的恐惧。思
想为自己带来了恐惧。这是恐惧的一种。恐惧疾病复发,又带来痛苦。思想可以
衍生各种心理的恐惧:害怕邻居不知道会说我们什么,害怕自己不是可敬的中产
阶级,害怕自己不符合社会道德(这社会道德其实一点都不道德),害怕孤独,
害怕焦虑(焦虑本身就是恐惧)。凡此种种,都是以思想为依据的生活的产物。
我们有的,不但是这种意识上的恐惧,而且也有隐藏于心灵深处的恐惧。我们或
许能够处理意识上的恐惧,但是处理心灵深处的恐惧就难多了。我们如何揭露这
种隐藏于心理深处的恐惧?意识心能吗?意识心以它活跃的思想能够揭露潜意识,
揭露那隐匿之物吗(我们这里所说的“潜意识”不是指专门技术上的潜意识。这
里所说的潜意识指的是没有意识到或知道的那些隐匿的层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意思)?意识心,饱受训练以求生存,饱受训练以与事物之实然同行不背的心—
—你们都知道这个心有多狡猾——这个意识心有办法揭露潜意识的全部内容吗?
我认为没有办法。它或许能够揭露其中某一层面,而依照自己所受的制约将它改
变。但是,这种改变不过进一步使意识心蒙上偏见,于是无法完整地检视潜意识
的下一个层次。我们知道,光是在意识上努力,很难检视内心深层的内涵。我们
这肤浅的心除非完全免除制约、成见,免除所有的恐惧,否则就无法看。我们知
道这个无法是极端无法,乃至于完全无法。于是我们就问了: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完全不一样的办法?我们的心能不能经由分析、自我分析或专家的分析而掏空恐
惧?这里面牵涉到一样东西。我一层一层地分析自己,看我自己;我检视、判断、
评价;我说,“这一点对”,“这一点错”,“我依据这一点”,“我去除这一
点”。我这样分析的时候,我和我分析的事物是不一样的事物?我必须为自己回
答这个问题,看看真相如何。分析者与他分析的事物,譬如嫉妒,有所别吗?没
有。他就是那嫉妒本身。可是他想将自己与那嫉妒分开,以自己为一事体而说,
“我将注视这个嫉妒,根除它,或碰触它”。可是这个嫉妒和分析者其实彼此是
对方的一部分。
/* 76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恐惧 3
分析的过程牵涉到时间。这就是说,我用了很多天,很多年来分析自己。可
是许多年以后,我依然害怕。所以,分析不是办法,分析需要大量的时间。可是,
如果你家失火了,你不会坐下来分析,或者跑去找专家,要他“请告诉我我是怎
么一回事”。这个时候你必须行动。分析是一种逃避、懒惰、无效。(精神官能
症患者去找心理分析医师或许没错。可是他这样仍然无法完全治好精神官能症,
这是另一个问题。)“意识到潜意识而分析自己”不是办法。心明白了这一点,
就对自己说,“我不再分析,我知道分析毫无价值”,“我不再抗拒恐惧”。你
们知道这样以后心会怎样吗?心弃绝传统的方式,弃绝分析、抗拒、时间以后会
怎样?心会变得异常敏锐。心,经由必要的观察,变得异常集中、敏锐、活生生
的。它会问,还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发掘它全部的内容:它的过去、种族传承、
家庭、文化与宗教传统——两千年乃至于一万年的产物,心能不能够根除这一切?
能不能将这一切摆在一边,因而摆脱一切恐惧?所以,我现在有这个问题。这个
问题,我这个敏锐的心——已经将必然耗费时间的分析摆在一边,因此已经没有
明天的心——必须完全解决,现在就解决。所以,现在没有了理想,没有“未来”
在说“我必须根除问题”。所以,现在,心的状态是“全神贯注”的状态。它不
再逃避,不再发明时间来解决问题,不再分析、抗拒。所以,这个心有了一种全
新的素质。心理学家说,我们必须做梦,否则就会发疯。我且自问:“为什么我
非得做梦不可?”有没有一种可以让我们完全不做梦的方式?因为如果完全不做
梦,心才是真正的休息。心活动了一整天,看、听、问;看云的美、美人的脸容、
水、生命的运动,心一直在看;所以,等到它去睡的时候,它就必须完全休息,
否则明天早上醒来,它还是一样累,一样老。所以我们会问,有没有一种生活方
式是可以完全不做梦,因此使心睡觉时得到完全的休息,从而得到一种醒着的时
候得不到的质素?要得到这种生活方式,只有——这是事实,不是假设、理论、
发明、希望——你在白天完全清醒才有可能。只有你完全清醒地看到自己思想的
每一次运动、每一次感受;清醒地看到你讲话、走路、听人讲话时深层的动机和
线索,看到自己的野心、嫉妒,看到自己对“法国的光荣”的反应,看到自己读
到一本书说“所有的宗教信仰都是胡说八道”时的反应,看到信仰所蕴含的意义
——只有清醒地看到这一切,才有可能。坐公车时,和妻子、儿女、朋友谈话时,
抽烟时,你为什么抽烟,读侦探小说时,你为什么读侦控小说,看电影时,为什
么看电影?为了刺激,为了性?醒着的时候完全地清醒。看见一棵美丽的树,看
到一朵云飞过天空,这时就要完全知觉内在和外在发生的一切,然后你就会看到
自己睡觉时完全没有梦。然后隔天早上,你的心就是新鲜、勇猛、活生生的。一
九六九年四月十三日 巴黎
/* 77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超越 1
参见实相。沉思的传统。实相与安静的心。
我们一直在谈这个世界的混沌、暴力、混乱。我们谈这些不只指外在,也指
人心。暴力是恐惧造成的。所以,我们也讨论过恐惧这个问题。可是,我认为我
们现在应该来讨论超越这个问题。对于我们大部分人而言,这个问题有点“外来”。
可是我们不能排斥这个问题,说它是假象,是幻觉。我们必须认真考虑。自有历
史以来,人由于知道生命短暂,充满了意外、悲伤,而且一定会死,所以就一直
在构筑一个观念,谓之“上帝”。他知道生命转眼即逝,所以他想体验一种异常
伟大、崇高的事物,体验一种不是由感情或心聚合的事物。他想体验,或者摸索
着走入一个完全不一样,超越这个人世,超越一切悲惨与折磨的世界。他想寻找,
他想向外寻求这个超越的世界。所以,我们应该探讨一下这样一个实相——怎么
称呼都没有关系——这样一个全然不同的向度到底有没有。当然,要参透其中的
深度,我们必须知道,光是在言谈层次上了解是不够的;因为,事物的描述永远
不是事物本身,文字永远不是事物。这个奥秘,人一直想进入、掌握、邀来、崇
拜,成为它的祭拜者。那么,我们能够参透这些奥秘吗?生命既然是如此的粗浅、
空虚、折磨,没什么意义,我们就想发明一个意义,给它一个意义。如果我们有
某种聪明,这种发明的意义和目的就变得异常复杂。由于找不到美、爱、广大感,
我们或许就变得犬儒,不再相信什么事情。我们知道,当生命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的生命真的就是这样,我们的生命毫无意义——的时候,光是发明一个意识
形态、一个公式来证明有上帝或没有上帝实在荒谬。所以,让我们不要只是发明
意义。我们是否能够一起寻找看看有没有一种实相不是知识或感情的发明,不是
逃避。整个历史上,人一直在说有这样的一个实相,而我们必须为这个实相做准
备;你必须做某些事情,训练自己,抗拒某些诱惑,克制自己,克制性欲,符合
宗教权威、圣人等制定的模式;你必须否定这个世界,进入僧院、洞穴沉思,保
持孤独,不受诱惑。我们知道这种努力很荒谬,我们知道自己不可能逃避这个世
界,逃脱“实然”,逃脱苦难,逃脱分歧,逃脱科学所带来的一切事物。而神学,
我们显然必须弃绝一切神学、一切信仰。我们将种种信仰完全放在一边,才能够
没有任何恐惧。我们知道社会道德其实并不道德。我们知道自己必须非常道德,
因为,道德毕竟是人内在与外在秩序唯一的导因。但是这道德必须是行动的道德,
不是观念或概念的道德,而是实际的道德行为。人可能不可能不用压抑、克制、
逃避而规范自己?“规范”的根本意义是“学习”,不是符合或成为某人的门生,
不是模仿、压制,而是学习。学习行为,最先要求的是规律,不是施加于某一意
识形态的规律,不是僧侣的禁欲苦行。可是如果没有一种深刻的刻苦,我们的日
常生活必定失序。我们知道自己内部有完整的秩序是多么必要。这秩序必须是数
学般的秩序,而非相对的、比较的秩序,不是环境的影响造成的秩序。我们必须
建立正确的行为,我们的心才会有完整的秩序。一个受环境折磨、挫折、塑造的
心,一个符合社会道德的心必定混淆不清。混淆的心就无法发现真实。我们的心
如果想遇见那个奥秘——如果有这个奥秘的话——就必须先奠定一种行为基础,
一种道德。这种道德不是社会道德,这种道德没有任何恐惧,所以是自由的。这
个时候,奠定了这个深入的基础之后,我们的心才能够开始寻找“沉思”——这
种安静,这种观察——之为物,是什么东西。这个沉思不是“观察者”。一个人
的生活,如果不先在行动上建立这种“行为正确”的基础,沉思就没有什么意义。
包括禅和瑜珈,沉思在东方有种种教派、体系、法门。然后这些法门又给介绍到
西方来。我们必须很清楚,这个现象意思是说我们的心只要运用一种方法、体系,
符合某一传统模式,就可以发现那个实相。我们都知道,这种事不管是从东方带
过来还是这里发明的,都很荒唐。方法意味着一致、重复。方法意味着一个有某
种悟的人在说这样做不要那样做。而我们这些渴望看见那个实相的人就日复一日,
好像机器一样,顺从、符合、练习他们告诉我们的那些东西。一个呆钝的心,一
个不是非常明智的心才能不断地修炼一种方法,然后越来越呆钝,越来越愚笨。
它在它那些制约的领域会有它的“体验”。你们有些人可能去过东方学沉思。那
背后有一个很完整的传统。在印度,乃至于整个亚洲,这个传统在古时候一直扩
展。这个传统如今仍盘踞人心,无数的著作仍然在讨论这个传统。可是,利用传
统——过去和传承——来寻求是否有实相,这种努力显然是一种浪费。我们的心
必须免除一切精神传统和裁示,否则就极度缺乏一种最高智慧。这样,何谓沉思?
沉思没有传统吗?是的,沉思不可以是传统。没有谁能够教你沉思。你不能遵循
某一途径,然后说,我顺着这个途径学习何谓沉思。沉思内部的意义在于心里完
全安静,不只意识层安静,而且深刻的、秘密的、潜匿的潜意识层也要安静。因
为彻底而完全安静,所以思想也就安静,不再四处游荡。我们刚刚所说的沉思传
统有一派说我们必须控制思想。可是思想并不是要控制,而是要摆到一边。要把
思想摆在一边,我们就必须密切地、客观地、不带感情地注视思想。
/* 78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超越 2
传统说你必须有师父来帮助你沉思。他会告诉你怎么做,而且有他自己的传
统:祈祷、沉思、告解。可是,这里面整个原理是有人知道而你不知道,知道的
人会来教你,使你悟道。这个原理就蕴含着权威、师父、拯救者、上帝之子等等。
他们说他们知道而你不知道,照这个方法、这个传统做,每天练习,如果你运气
好,到最后你就会到达“那里”。其实这一切表示你整天都在和自己打架,想让
自己符合某一模式、系统。你压抑自己的欲望、胃口、嫉妒、野心。这表示你的
实然与相应于那个系统的应然之间有冲突。有冲突表示你在用力。一个用力的心
当然不可能平静。因为用力,所以心不可能完全安静。传统还说要集中控制思想。
集中其实大多是抗拒,只是在自己四周建立一道墙,只是你聚集在一个观念、原
理、景象或心愿之上,而你想保护它。传统说你必须经过这一切才能找到你想找
的东西。传统说你必须和每一个圣人——这些圣人多多少少都神经质——所说的
一样,没有性生活,不看这个世界。可是,当你看清——不只言谈上、知识上,
而且是实际上——这里面牵涉到什么东西时(要能看清,你必须不是投入其中,
而是能够客观地看它),你才能完全弃绝这一切。我们必须完全弃绝这一切,因
为,我们的心将在这弃绝中得到自由,因而聪明、了然,因此不陷于假象。以最
深刻的意义而言,沉思必须先有德性,有道德。这道德不是某一模式、某一实际,
或某一社会秩序的道德。这道德必须自然的、不可免的、甜蜜的起自于了解自己,
清楚自己的思想、感情、活动、胃口、野心的时候——毫无分别的、纯粹是“观
察”的清楚。这个观察里面会出现正确的行为。正确的行为无关乎理想。然后,
当这种清楚以它的美和一点都不艰苦的淡泊——只有用力时才会艰苦——深深地
存在于我们内心,当你观察一切系统、方法、承诺,客观地,不分好恶地看这一
切的时候,你才能完全弃绝这一切,这样你的心才能免除过去的一切。到了这一
地步,你才能开始寻找何谓沉思。如果你没有真正奠定这个基础,你还是可以
“玩”沉思。可是这却毫无意义。这好比有些人到东方寻找师父。师父告诉他们
如何打坐、如何呼吸,做这个做那个。然后他们回来,写了一本书——仍然是胡
说八道。人必须是自己的师父,自己的徒弟。除此之外别无权威。有的只是“了
解”。要了解,只有在观察而没有观察者这个中心时才有可能。你借观察、注视
寻求何谓了解吗?了解不是知识的过程。了解不是直觉或感觉。一个人说“我很
了解这件事”时,是因为他有一种出于完全安静的观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有了
解。你说“我了解一件事”时,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心很安静的在听,既非同意也
非不同意。那个状态很完整的在听,只有这个时候才有了解,而了解就是行动。
但这不是先有了解,然后才有行动,而是两者同时,两者是一个运动。所以沉思
——传统给这个字眼加上了重大的负担——将要这样不用力的,毫无冲突的将心
和脑带到最高能力。这就是智力,高度敏感。这时的脑——过去一切的储仓,经
过一百万年的演化,一直都很活跃——是很安静的。脑一直在反应事情,即使是
最小的刺激也会依照过去的制约起反应。这样的脑可能静止吗?传统论者说,修
炼知觉、调节呼吸就能够使脑平静。但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那个控制、修炼、
塑造脑的事体是什么人”?会说“我是观察者,我要控制脑,使思想停止”的,
不就是思想本身吗?思想滋育了思想者。脑有没有可能完全安静?沉思的部分责
任就是去寻找——而非由人来告诉我们——如何做。谁都无法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你的脑饱受文化、经验的制约,本身就是长久演化的结果。这样的脑可能安静吗?
如果脑不安静,它见到或体验到什么东西都会扭曲,都会依照过去所受的制约而
改变。睡眠在沉思和生活中扮演什么角色?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如果你曾经探
讨过这个问题,你将会发现很多东西。我们上次说过,梦不是必要的。我们说,
心、脑白天的时候必须完全知觉——专注于内在和外在的事情,知觉内在对外界
的反应,因为紧张而激起这反应,专注于潜意识的线索——然后一天结束时脑再
将这一切做个总结。如果你一天结束的时候没有将这一切做个总结,到了晚上,
到了你睡觉的时候,脑就还要继续工作,将秩序带到脑里面——这一点很明显。
可是如果你做到了这一点,那么你睡觉的时候就会学到一种全新的东西,学到一
个全然不同的向度。这就是沉思的一部分。我们要做的是奠定行为基础。这里面
的行动就是爱。我们要做的是弃绝一切传统,然后心才能够完全自由,然后脑才
能够完全安静。如果你曾经深入这个问题,你就知道脑可以不用任何技巧,不吃
药,光是通过白天主动而又被动的专注而安静下来。如果一天终了的时候你曾经
清点一天的事情,因而厘清其中的秩序,那么你睡觉时,脑就会很安静,以另一
种运动学习事物。所以这个整体,这个脑、一切都会很安静,没有任何扭曲。只
有这个时候,如果真有什么实相的话,心才能够领受。实相,那种广大——如果
有这种广大、无名、超越,如果有这种东西的话——不是邀请就会来的。只有安
静的心才能看清这个实相的真或假。
/* 79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超越 3
你可能会说:“这一切和生活有什么关系?我每天都要过活、上班、洗碗、
坐公车、忍受一切噪音,沉思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可是,毕竟沉思就是了解
生活。日常生活有它的一切复杂、悲惨、哀伤、孤独、绝望、名声与成功的追求、
恐惧、嫉妒,了解这一切就是沉思。不了解生活而只想寻求那奥秘实在很空洞,
毫无价值。这好比一个失序的生命,失序的心却想发现数学的秩序一样。沉思与
生活的一切有关。沉思不会变成一种感情的、喜悦的状态。有一种喜悦不是快乐。
这种喜悦只有在自己内心有一种数学般的秩序时才会产生,这种喜悦是绝对的。
沉思是生活之道,每一天的生活之道;只有这个时候,那不可毁坏的,超越时间
的才会存在。
问:那个知道自己的反应的观察者是什么人?这里面用掉了什么能量?克:
你曾经毫无反应地看过什么东西吗?你曾经看树,看女人的脸、山、云、水面倒
影而不带好恶,只是观察,不用快乐或痛苦去演绎吗?在这种观察里面,如果你
是完全专注的,还会有观察者吗?试试看,先生,不要问我。你自己做就知道。
不带判断、评价、扭曲地观察反应,全神贯注于每一个反应,在这种专注中你就
会知道什么观察者、思考者、体验者都是没有的。第二个问题是:要改变自己的
什么东西,造成转变,造成心灵的革命,这里面用到了什么能量?如何拥有这种
能量?我们现在就有能量,可是这能量却在紧张、矛盾、冲突当中消耗了。两种
欲望之间,我必须做和应该做的事情之间的斗争也需要能量。这些事情都消耗了
大量的能量。所以,如果没有任何矛盾,你就会拥有很大的能量。看看你的生活,
实际地看一看。你的生命是一种矛盾。你希望平静,可是你恨某一个人。你希望
爱人,可是你充满野心。这种矛盾助长了冲突、挣扎。这挣扎就会浪费能量。如
果没有任何矛盾,你就会有无上的能量来转变自己。我们会问,“观察者”和
“被观察者”之间,“经验者”和“经验”之间,爱和恨之间如何可能没有矛盾?
这种种二元性,人如何没有这些而生活?人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除了这些事
实之外,别无他物——除了你恨、你暴力的事实之外,观念上别无与之相对之物。
你害怕的时候就会发展相对之物,发展勇气;而这相对的勇气就是抗拒、矛盾、
用力、紧张。但是,如果你完全了解恐惧之为物是什么东西,你不逃到对面;如
果你全神贯注于恐惧,那么不但心理上恐惧会止息,而且你会拥有能量来面对恐
惧。传统论者说,“你必须有这种能量,所以你必须禁欲、出世、凝神、心念上
帝、不受诱惑”,只是为了要拥有这种能量。但是,我们毕竟是人,有我们的胃
口,内在燃烧着性的、生物的欲望,一直想做什么事、控制、强迫,所以一直在
消耗能量。但是,如果你与这些事实同在,除此而外不做其他事情——如果你生
气,你了解它,但你没有要自己“如何才能不生气”,你与它一起生活,全神贯
注于它——你就会看到自己有很丰富的能量。使我们心智清明,心灵开放,因而
拥有充沛的爱的,就是这种能量——不是观念,不是情绪。问:你所说的喜悦是
什么东西?你能形容吗?你说喜悦不是快乐、爱不是快乐吗?克:喜悦是什么?
你看云,看云中透出的光时,那里面有美。美是一种激情。看见云的美、光的美、
树的美,必然就有激情,必然就有激动。这种激动,这种激情里面没有任何情结,
没有喜欢或不喜欢。喜悦非关个人。喜悦既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有沉思的心,
就有它的喜悦,那是无法形容,无法纳入语言的。问:你是不是说没有所谓善恶,
所有的反应都是好的。你是这个意思吗?克:不,先生,我没有这么说。我是说,
观察你对事物的反应时,不要说它善或恶。你说它善或恶时,你就造成矛盾。你
是否曾经看着你的妻子—很抱歉我举这个例子——心里不存有一个她的形象,一
个你拼凑了三十几年的形象?你心里有她的形象,她心里有你的形象。你和她没
有关系,有关系的是这些形象。你不专注于你们的关系时,你就会有这种形象—
—漫不经心滋育了形象。你能不能看着你的妻子而不憎恨、评价,不说她这里对,
那里错?看着她不带成见?如果你能,你就会看到这种观察里面有了一种全新的
行动。一九六九年四月二十四日 巴黎
/* 80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论暴力 1
何谓暴力?苛责的精神暴力。观察之必要。漫不经心。
克:我们这些讨论的目的在于一种创造性地专注,在我们讲话的时候创造性
的注视自己。随便讨论什么问题都可以,可是每一个人都要努力奉献,而且要有
一种坦诚。不是无情或粗鲁地暴露别人的愚蠢或聪明,而是每一个人都要参与讨
论一个问题所有的内容。不论我们说我们感受到什么,探索什么,我们都要有认
识新东西的感觉。这不是在重复老东西。这是一种创造,是用语言表达自己时表
达了我们发现自己时所发现的新东西。我觉得,我们的讨论要这样才有价值。
问(一):能不能深入讨论“能量”以及能量为什么会浪费?问(二):你
一直在说暴力,战争的暴力、对待别人的暴力、想别人看别人的暴力,可是保护
自己的暴力怎么说呢?假设我受到野狼的攻击,我一定会全力反抗。我们能够一
部分是暴力,另一部分不是吗?克:你说的是有一种暴力会扭曲我们,使我们符
合社会模式或道德,但另一方面则有保护自己这个问题。有时候为了保护自己,
我们需要暴力或类似暴力的东西。你想讨论的是这一点吗?听众:对。克:首先
我建议我们先讨论各种心理暴力好吗?然后我们再看看遭受攻击时,保护自己的
意义何在?我不知道你们心目中的暴力是怎样。对你而言,何谓暴力?问(一)
:一种防卫。问(二):打扰我的平安。克:暴力,以及暴力这个字眼、这种感
觉,暴力的本质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问(一):一种侵犯。
问(二):受到挫折就会很凶恶。
问(三):一个人如果无法完成一件事,就会凶恶。问(四):就失败而言,
是一种恨。克:暴力于你而言代表什么?问(一):“我”之下的一种危险的表
达。问(二):恐惧。问(三):你当然会在暴力当中,或者生理上或者心理上
会伤害别人或什么事情。克:你是不是因为非暴力所以才懂得暴力的?如果没有
暴力的相对,你会懂得暴力吗?是不是因为你懂得非暴力,所以你才懂得暴力?
你如何了解暴力?我们因为有侵略性,好竞争:我们这一切的影响就是暴力,所
以我们才构筑出非暴力状态。但是如果这两种相对,你知道何谓暴力吗?问:我
不会说暴力是什么,可是我可以感觉到一种东西。克:这种感觉之所以存在,是
因为你知道暴力吗?问:我想这是因为暴力使我们痛苦。这种感觉不健康,所以
我们想去除。这就是我们想要非暴力的原因。克:我不懂暴力,也不懂非暴力。
我一开始没有任何概念或公式。我真的不知道暴力的意味,我想找出来。问:受
伤和受攻击的感觉使我们想保护自己。克:是,我了解。这一点我们以前就说过。
我还是想知道何谓暴力。我想研究、探索暴力。我想连根拔除暴力,改变暴力,
你明白吗?问:暴力就是没有爱。克:你懂得何谓爱吗?问:我知道这一切都来
自我们自己。克:是的,就是这样。问:暴力来自我们自己。克:对。我想知道
暴力是来自外在还是内在。问:那是一种保护。克:我们慢慢来。这个问题很严
肃,全世界都牵涉其中。问:暴力浪费了我们一部分能量。克:每个人都谈暴力
和非暴力。大家都说,“你要很凶”。或者,如果知道暴力的后果,就说,“你
要和平地生活”。我们从书本、传教士、老人那边听到太多这种话。但是我想知
道我们是否可能找出暴力的本质以及暴力在生活中的地位;什么东西使人凶恶、
有侵略性、好竞争?暴力的发展是否有一定的模式——虽然这个模式可能满高贵
的?暴力是不是人自己或社会施加的一种规律?暴力是否就是内在与外在的冲突?
我想知道暴力的起源何在。不如此,我只不过在玩文字游戏。就心理学意义而言,
人凶恶是不是很自然?至于身心状态,我们以后再讨论。就内在而言,暴力是否
就是侵略、愤怒、怨恨、冲突、压制、顺从?顺从的基础是否就是这种不断在寻
找、完成、到达、自我完成等的挣扎之上?如果我们无法深入讨论这一点,我们
就不知道如何创造一种不一样的日常生活状态。日常生活原来要求的是一种高度
地保护自己。对不对?让我们从这里开始。你们实际上,在内心,不是在言词上,
认为暴力是什么?问(一):违犯某种东西。暴力加之于一物上面。问(二):
“排斥”呢?克:让我先说第一项。违犯“实然”。我很嫉妒。我在这个实然上
面加了一个不要嫉妒的观念:“我不可以嫉妒”。这种苛责,这种“实然”的违
逆,就是暴力。我们必须一点一点地讲。长句子会掩盖整个事情。“实然”不是
静态的,永远在变动。我在某一事物上加上一件我心目中的“应然”,于是违逆
了这一事物。问:你的意思是说,我生气的时候我想生气不应该,然后我克制自
己不生气。这就是暴力?或者我表现出生气才是暴力?克:请你看看这种情形,
我很生气,为了发泄,我打你一下。这就形成了一连串的反应,于是你也打我一
下。所以,生气的表达就是暴力。所以,如果我在我生气这个事实上苛责另外一
件事,要自己“别生气”,这不就是暴力吗?问:我同意这个非常一般性的定义。
但是这种苛责的发生必然是非常残暴,所以才变成暴力。如果你用温和渐进的方
式来苛责,就不会是暴力。
/* 81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论暴力 2
克:先生,我了解。如果你温和、渐进的来苛责,就不是暴力。我温和而渐
进地压制我的恨,由此而违逆“我恨”这个事实。这,这位先生说,就不是暴力。
可是,不论你是温和还是凶恶,事实在于你在“实然”上苛责了另一件事。这一
点你我是否多多少少互相同意?问:不。克:让我们来看看。譬如说我野心很大,
想成为全世界最伟大的诗人(或其他什么)。可是因为我没有办法,所以我受到
挫折。这种挫折,这种影响,就是相应于我不是最伟大诗人这一事实的暴力。你
比我好,所以我感觉挫折。这个挫折不就会滋长暴力吗?问:所有反对一个人、
一件事的行为都是暴力。克:请务必注意这其间的难题所在。我们现在有的是事
实以及违逆事实的另一次行动。譬如说,我不喜欢俄国人,或德国人,或美国人,
我有我的看法或政治判断。这就是一种暴力。我苛责你某种东西,这就是暴力。
我拿自己和你比较(你比较伟大,比较聪明),我就违逆我自己,是不是?这时
我就是暴力。学校里老师拿甲和乙比较。甲每次考试成绩都很优秀。老师对乙说
:“你应该和甲一样。”老师在比较甲和乙的时候,这其间就有暴力产生。老师
就此毁了乙。所以,请你看看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我在“实然”上苛责“应然”
(理想、完美、形象),这个事实里面就有暴力。问(一):我内心深觉如果你
抗拒任何有破坏性的东西,就会有暴力。可是,如果你不抗拒,你又可能违背自
己。问(二):这是不是和我,和一切暴力之源的“我”有关?问(三):假设
我采用你们的理论。假设你恨某人,可是想消除这种恨。这时候有两种途径。一
个是用全部的力气消除憎恨,这时你就对自己形成了暴力。另一个是你花时间,
苦心地了解自己的感受以及你憎恨的对象,这时你会逐渐克服憎恨。于是你就用
非暴力解决了这个问题。克:先生,这一点很清楚。对不对?我们现在努力的不
是如何用暴力或非暴力的方式消除暴力,而是暴力在我心里制造了什么东西。就
心理上而言,我们心里的暴力究竟是什么东西?问:“苛责”里面不是有一种东
西破坏了吗?于是我们觉得不舒服。这不舒服就会造成暴力。克:这破坏的东西
就是我们的观念,生活方式等等。这使我们不舒服。这不舒服就会造成暴力。问
(一):暴力可以来自外在,也可以来自内在。一般而言我谴责的是外在的暴力。
问(二):支离破碎的生活是不是暴力的根源?克:等一下,表示暴力为何
物的方式有很多种,表示其原因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我们能不能先看简单的事实,
再从这个事实慢慢开始?我们能不能看出任何一种苛责——父母对孩子、孩子对
父母,老师对学生的苛责,社会的苛责,僧侣的苛责——都是一种暴力?我们是
不是都同意这一点?问:这都是来自外在。克:不只外在,也来自内在。我很生
气,我对自己说我不应该生气。我们说这就是暴力。外在,独裁者压制人民时,
就是暴力。因为我害怕我的感觉,因为我的感觉不高贵、不纯洁,我就压制我的
感觉,这也是暴力。所以,不接受“实然”就会造成这种苛责。如果我接受“我
很嫉妒”的事实,不抗拒,就不会有这种苛责。这时我就会知道怎么办。这里面
就没有暴力。问:你是说教育就是暴力。克:对。有哪一种教育方法没有暴力的?
问:就传统而言,没有。克:问题是,本质上,我们在思想上,在生活方式上都
是暴力的人类。我们有侵略性,好竞争、残暴。这一切就是我。但是,因为暴力
造成了世界极度的对立和破坏,于是我就对自己说:“我如何才能活得不一样?”
我想了解暴力,去除暴力,我想活得不一样。于是我问自己:“我内在的暴力是
什么东西?因为我想出名,可是无法出名,于是我有挫折,于是我恨那些名人。
这种挫折就是暴力吗?”我很嫉妒别人,但我希望自己别嫉妒别人,我讨厌这种
嫉妒的状态,因为这种嫉妒的状态带来了焦虑、恐惧、不安。于是我就压制嫉妒。
我做了这样的努力,但我知道这是一种暴力。现在我想知道这样的暴力是否不可
免,是否有方法了解暴力,检视暴力,掌握暴力,因而使我们活得不一样。因此
我想知道何谓暴力。问:暴力是一种反应。克:你太快了。这样能够帮助我了解
我的暴力的本质吗?我想深入这个问题,我想要知道。我知道,只要还有二元性
——暴力与非暴力——存在,就必然有冲突,因此就更为暴力。只要我对“我很
愚笨”这个事实还苛责“我要聪明”的观念,就会有暴力的起源。我拿自己和你
比较,你比我多很多,这比较也是暴力。比较、压抑、控制,所有这一切都表示
一种暴力。我给塑造成那个样子。我比较,我压抑,我野心勃勃。知道了这些之
后,我要如何才能够活得没有暴力?我想找一种完全没有这一切挣扎的生活方式。
问:违逆事实的,不就是那个“我”,那个自我吗?克:我们会讨论这一点。先
看事实,看眼前正在进行的事。我的生命,从我开始受教育到现在,一直就是一
种暴力。社会告诉我要服从、接受,要这么做、那么做,我都听。这是一种暴力。
后来我反叛社会(不接受社会订立的价值观),这反叛也是一种暴力。我反叛社
会,建立自己的价值观——这变成一种模式。我用这模式来苛责自己或别人。这
又变成一种暴力。我过的是这样的生活。我很暴力,现在我要怎么办?
/* 82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论暴力 3
问:首先你要问自己为什么你不想再暴力。克:因为我知道暴力使世界变成
现在这个样子。外在有战争,内在有冲突——种种关系上的冲突。我客观而内在
地看到这一场战争在进行,于是我说,“当然,一定有另一种生活方式”。问:
你为什么不喜欢那种状况?克:因为破坏性很大。问:这表示你已经赋予爱最高
价值。克:我没有赋予任何事物任何价值。我只是在观察。问:只要你不喜欢,
你就定了价值。克:我不定价值,我只是观察。我观察到战争具有毁灭性。问:
有毁灭性有什么不对?克:我没有说它对或不对。问:那么你为什么想改变战争?
克:我想改变战争,是因为我的儿子在战争中阵亡,然后我问自己说,“难道没
有一种生活方式是不杀人的吗”?问:所以你想做的其实只是实验一种不同的生
活方式,然后将这种生活方式与现行的生活方式比较。克:不,先生。我不做什
么比较。我已经表达过这一点。我看到我的儿子在战争中阵亡,我说,“难道没
有另一种生活方式吗”?我想知道有没有一种生活是不存在暴力的。问:可是假
设……克:先生,不要假设。我的儿子在战争中阵亡,我想知道一种生活方式是
别人的儿子不用阵亡。问:所以你想知道的是一个可能性或两个可能性里另外一
个可能性。克:有十几个可能性。问:你急切地想找到另一种生活方式,所以不
论这生活方式是怎样的生活方式,你都会接受。你想实验这种生活方式,比较这
种生活方式。克:不,先生。我想你之所以坚持一样东西,是因为我没有讲清楚。
一个是我接受生活现状,这种生活方式里面有暴力等一切。一个是我说我们必须
有另一种人类智力范围之内发现得到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里面没有暴力。
就这样,另外我还说,只要我们还比较、压抑、服从,要求自己符合一种模式,
就会有暴力。这里面有冲突,所以有暴力。问:为什么会有混乱?混乱不是都因
为“我”而产生吗?克:先生,我们会讨论这一点。问:暴力之下的那个东西,
那个根,暴力的本体,是实际在产生影响力的事实。由于“我们存在”这个事实,
我们影响到生命的其他部分。我在这里,我呼吸空气,我影响到空气中的生命。
所以我说暴力的本体是实际在影响事物的事实。这些事实是生命中固有的。我们
在不和谐、在失调中影响别人时,我们称之为暴力。可是如果我们与之和谐,那
就是暴力的另一面——可是仍然还是一种影响。一个是和谐的影响,一个是“反
对的影响”——这就是“违背”。克:先生,我可以问一件事吗?你关心暴力吗?
你涉入暴力吗?你关心你内在的、世界的暴力,因此你觉得“我不能这样生活”
吗?问:我们反对暴力就会制造问题。因为反对就是暴力。克:先生,我懂。但
是我们怎样处理这件事?问:我不同意社会、反对金钱、效率等观念就是我的暴
力。克:是的,我懂。所以反叛现有的文化、教育等就是暴力。问:我是这样看
我的暴力的。克:是的,所以你要怎么办?我们要讨论的是这个。问:我想知道
的是这个。克:我也想知道。所以让我们讨论这一点。问:如果我是和一个人有
问题,我会很清楚。如果我恨—个人,我也会知道。但是如果是社会,就不可能。
克:请让我们讨论这一点,我反对现在的社会道德结构。我知道光是反对这种道
德,而不知道真正的道德何在,就是暴力。何谓真正的道德。除非我知道,并且
生活上也符合,否则光是反对社会道德结构就没有什么意义。问:先生,除非你
生活中实际体验到暴力,否则你不可能了解暴力。克:喔!你是说我必须凶恶,
才能了解非暴力?问:你说要了解真正的道德,必须实践。你必须凶恶才知道何
谓爱。克:你说我必须实践时,你已经拿你“爱”的观念在苛责我。问:你自己
也是这么说。克:先生,有一种社会道德我之所以反对,是因为我知道这社会道
德多么荒谬。何谓没有暴力的真正道德?问:真正的道德不就是控制暴力吗?每
一个人身上当然都有暴力。人,所谓高等生命,会控制暴力。自然界永远有暴力。
也许是暴风,也许是野兽残杀另一只野兽,也许是树木死亡。暴力到处都是。克
:可能还有一种更高形式的暴力。这种暴力更微妙,更腻细。另外还有一种残暴
的暴力。生命整个或大或小都是暴力。我们如果想知道有没有可能跨出这整个暴
力结构,我们就必须深入探讨。这就是我们现在在做的。问:先生,你的“深入
探讨”是指什么?克:我说“深入探讨”,首先指的是检查、探索“实然”。要
探索,首先就必须免于任何成见、结论。有了这样的自由,我才拿这个自由来看
暴力。这就是我所谓的“深入探讨”。问:然后会怎样?克:不会怎样。问:我
发现自己对战争的反应是“我不想打仗”,但是,我实际做的却是避开,住在国
外,我避开我不喜欢的人。我避开美国社会。克:她说“我不是示威者、抗议者,
但我不喜欢住在有这一切的国家。我避开我不喜欢的人”,这些都是暴力。让我
们稍微注意一下这一点。让我们的心了解这一点。一个人明白了整个行为的模式
——政治、宗教、经济,暴力在这个模式以或大或小的程度发展。他看见了这些,
感觉到自己掉进自设的陷阱时,他要怎么办?
/* 83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论暴力 4
问:我能不能说事实上没有什么暴力?有的只是思想使然?克:喔!我杀了
一个人,但因为我想到这件事,所以才是暴力?不,先生,我们在玩文字游戏吗?
我们再深入一些好吗?我们已经知道,只要我在心理上强加给自己一个观念或结
论,就会滋生暴力。我很残忍,言谈上和感受上我都是,我要求自己说“我不应
该残忍”;我知道这就是一种暴力。我怎样才能够处理我的残忍而不另加给自己
另外一件东西?我能不能不压抑它而了解它,不逃避,不找替代品而了解它?我
很残忍,这是一个事实。这对我是一个问题,再多的解释,说什么应该或不应该
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在影响我,我要解决;因为我知道可能有不一样的生活方
式。我想根除残忍的时候造成了冲突,因此而造成暴力,于是我就对自己说,
“我怎样才能够没有冲突地免除残忍”?所以,首先我必须很清楚冲突的含意。
如果一种残忍,因为我想去除而造成冲突;这冲突滋生了暴力,我怎样才能够没
有冲突地去除残忍?问:接受残忍。克:我不知道接受残忍是什么意思。本来就
是!我不是接受残忍,也不是否定残忍,说“我接受残忍”有什么好处?我的肤
色是棕色的,这是事实。确实是事实,我为什么要支持或拒绝。我很残忍,这是
我的事实。问:如果我知道自己很残忍,我接受这个事实,了解这个事实。但是
同时我也害怕自己残忍,担心自己一直残忍下去。克:是的。我说“我很残忍”。
我既不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拒绝这个事实。但是另外一个事实是,去除残忍而引
起冲突时,就会产生暴力。所以,我必须处理两件事,一个是暴力、残忍;一个
是不用力的去除残忍,我要怎么办?我的整个生命都在挣扎、斗争。问:问题不
在暴力,在于形象的制造。克:那个形象在要求我们,或者我们将形象加之于
“实然”——对不对?
问:形象来自对自己真正的生命无知。克:我不怎么了解你说的“真正的生
命”是什么意思。问: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和世界没有隔离。他就是世界,所以
他为外界进行的暴力负责。克:是的。他说真正的生命就是认识自己就是世界,
世界就是自己。所以残忍和暴力不是另一件东西,而是自己的一部分。先生,你
是这个意思吗?问:不是。不是自己的一部分,是无知的一部分。克:你是说有
一个真正的自己,又另外有无知?有两种状态,一个是真正的生命,一个是真正
的生命为无知蒙蔽。为什么呢?这是印度的旧理论。你怎么知道有一个真正的生
命为假象和无知蒙蔽?问:如果我们知道我们的问题和“两种互相对立之物”有
关,所有的问题都会消失。克:我们要做的,不是用“两种互相对立之物”来思
考。我们是在做这种事吗?还是这只是一个观念?问:先生,二元性不是思想固
有的吗?克:我原先讨论到一点,却又偏离了。我知道,由于种种心理上的原因,
我很残忍。这是事实。那么,我要如何不用力而免除残忍?问:你说“不用力”
是什么意思?克:这一点我以前解释过。我压制,就会用力,这用力会造成矛盾。
这矛盾是残忍而又不想残忍造成的矛盾。“实然”和“应然”之间有了冲突。问
:如果我认真注视,我就不会残忍。克:我想真正发现,而不是接受种种讲法。
我想知道究竟有没有可能免除残忍。有没有可能不压抑、不逃避、不强行用力而
免除残忍?我们要怎么做?问:只要将残忍暴露出来就可以。克:暴露残忍先要
使它出来,使它显现——不是说要更残忍。我为什么不敢让它显现出来?首先我
很害怕它。我不知道如果我让它出来,我会不会变得更残忍。而且,如果我暴露
它,我有没有办法了解它?我能不能仔细地——意思是说专注地——注视它?我
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把我的能量、关心和迫切性都在暴露的这一刻聚集才可以。
这一刻,我必须要有想了解它的迫切性,我的心必须没有任何扭曲。我必须要有
巨大的能量去看。三者必须在暴露的一刻立即发生。这就表示说,我必须敏感、
自由,才能有这巨大的能量、强烈、专注。我要怎样才能有这种紧密的专注?我
要怎么做?问:如果我们真的急切地想了解它,我们就会有这种专注。克:我了
解。我刚刚说,“我们有没有可能专注”?请等一下。请先看看这句话什么意思。
看看其中牵涉到什么东西。我在这里,我不知道专注是什么意思。我也许一辈子
没有专注过什么事物,因为我大部分的生活都漫不经心。然后,你就出来说,
“要专注地看残忍”;而我说,“我会”——可是这是什么意思?我如何创造这
种专注状态?有没有方法?如果有方法,我可以修炼这个方法而达到专注,这又
需要时间。但如果是这样,在修到专注之前,我依然不专注,因此我就会有挫折。
因此,一切都必须同时到达才行!我很残忍。我不压抑,我不逃避。这不是说我
决心不逃避。这也不是说我决心不压抑。这意思是说,我了解压抑、克制、逃避
都不能解决问题,所以我把这一切摆在一边。我现在有这种聪明。我之所以有这
种聪明,是因为我了解压抑、逃避、克服的徒然。我用这样的聪明来检查、注视
残忍。我知道要注视残忍,我必须专注;要专注,我必须很小心自己的不专注。
所以,我关心的是提防不专注。这怎么说?如果我想修炼专注,我就变成机械化
的、愚蠢的。这就没有意义。但是,如果我专注了,或者知道自己不专注,我就
开始知道专注如何到来。我为什么对别人的感受,对自己的谈吐,对自己的吃相,
对别人的言行不经心?了解反面,我会知道正面——这就是专注。所以我才会检
查,努力想了解为什么会不专注。这个问题很严肃。完全了然“不专注”为何能
变成专注?我为何能够以巨大的能量,完全地、立即地了然我内在的残忍,因此
了无矛盾、摩擦,因此完全而整体?我为何能够创造这些?我们说,这必须在完
全专注时才能可能。但是由于我们的生活都在漫不经心中在浪费能量,所以这种
完全的专注才不存在。一九六九年八月三日 瑞士撒宁
/* 84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论根本的改变 1
看的工具是什么?
人不曾有很大的改变。我们今天要谈的是人身上根本的革命,而不是对旧生
活模式苛责另一种生活模式。我们关心的是我们内在进行的那些事情根本的改变。
我们说过,我们和世界并不是两回事。这个世界就是我们,我们就是这个世界。
我们所有的讨论所涉及的,就是在我们生命的根源之处创造一种大改变、一种革
命、一种突变、一种转变。昨天我们在问,我们能不能没有任何扭曲——因为想
评价、判断、想有所成、想去除“实然”所形成的扭曲——而看清楚自己?评价、
判断、想有所成、想去除“实然”,所有这一切都使我们无法清楚地认知,无法
准确而紧密地看“实然”。所以我想今天上午我们应该花一点时间来讨论,或一
起谈谈“观察”、听、闻之道的本质。我们应该努力寻找究竟有没有可能“看”?
完整地看,而不是只用视觉、知识、感情看。究竟有没有可能毫无扭曲地、密切
地“观察”?探讨这个问题或许是值得的。究竟何谓“看”?我们能不能毫无扭
曲地,纯粹只是“看”的看自己,看自己的基本事实:贪婪、嫉妒、焦虑、恐惧、
伪善、欺骗、野心?我们今天上午能不能用一点时间来学习“看”这一回事?学
习是一种持续不断的运动,不断的更新。学习不是用那些已经学会的来看。我们
听别人怎么说,又稍微看看自己,我们就学到一点东西,体验到一点东西。我们
就是从这样的学和体验看事物。我们用我们学习到的东西的记忆,用我们的体验
来看事物。我们用心中的记忆看事物。所以这不是看,不是学习。学习意味着有
一个心随时都在崭新地学习。所以学习永远都是新鲜的。请记住,我们心里关心
的不是记忆的培养,而是观察真正发生的事情。我们要很警惕,很专注,这样我
们所见所学就不会在看的那一刻就变成记忆,就已经扭曲。每次看的时候都要像
第一次看一样!用记忆来看,来观察“实然”,表示这记忆在主宰、塑造、引导
你的观察,所以这观察已经扭曲。那么,我们还能从那里起步吗?我们想知道观
察是什么意思。科学家用显微镜观察事物,看得很仔细。他有一个外在对象。他
虽然必须用一些知识来看,但他却没有成见。至于我们,我们这里看的却是整个
结构,生的整个运动,那个“我自己”的全部存在。我们必须不用知识,不用感
情,不用任何对或错的结论,不用任何“必须”或“应该”来看。我们必须先警
惕这个评价、判断、下结论的过程,才能观察得紧密。这个过程会妨碍我们观察。
我们关心的不是看的本身,而是什么在看。那个看的工具是不是污染、扭曲、受
折磨、负担沉重?重要的不是看的本身,而是身为看的工具的你。譬如说民族主
义好了。如果我已经有了结论,用这种已经很深的制约来看事情,所谓民族主义
的“部落排外性”,显然我就有很深的成见,所以我就看不清楚事情。又如果我
原本就怕看,那么这看显然就已经扭曲。又如果我很有企图心,想要悟,想追求
更高的地位,这也使我无法清晰地认知。我们必须知觉这一切,知觉看的工具,
知觉这工具清晰不清晰。
问:如果我们看这工具,发现这工具不清晰,我们要怎么办?克:请注意听。
我们说观察“实然”——基本的自我中心,那些抗拒与受挫折的,那些生气的—
—观察这一切。然后我们又说注视那观察的工具,看那工具是否清晰。这样,我
们已经从诸般事实转移到看的工具。我们检查的是这个工具干净不干净。结果我
们发现这个工具不干净。我们怎么办?我们有的是智力的磨炼。以前我只关心观
察事实,观察“实然”。我注视事实。但是我现在转移。我说,“我必须注视看
的工具,看它干净不干净”。这种质疑里面就有智力。你们听懂了吗?所以这里
有一种智力的磨炼,心的磨炼,脑的磨炼。问:这不就表示一个没有分裂,没有
制约的意识层次是没有的吗?克:我不知道这有表示什么,我只是逐渐地移转。
这个运动不是支离破碎的运动。这个运动不分裂。以前我没有智慧,所以我会说
“我必须改变这件事”,“我一定不可以改变这件事”,“一定不可以这样”,
“这好,这不好”,“应该这样”——就是这些。我用这一切“结论”来看事物,
结果毫无结果。现在我知道看的工具必须非常干净才行。所以这是智力的一贯运
动,而非片段的状态。我要进行的是这一点。问:这个智力本身就是能量吗?这
个智力如果要依靠另一件东西才成立,它就会熄灭。
克:你不必稍有片刻的烦恼。丢开能量的问题。问:你已经得到能量,可是
我们却还在一步一步改良。永远都是那个东西在驱使。克:是的。我们进行的不
就是改良吗?还是我们的心、脑、整个的存在由于以压力和活动为种种手段而变
迟钝了?我们说的是整个生命必须完全清醒。问:这可有点麻烦。克:等一下,
我会讨论这一点,你会明白这一点。智力没有所谓进化。智力不是时间的产物。
智力是一种敏锐知觉“实然”的质素。我们的心很迟钝,而我说“我必须注视自
己”,这时就是这迟钝的心在努力注视自己。当然,它显然看不到什么东西。它
不是抗拒或排斥,就是顺从。这时这个看的心是受人尊敬的心,中产阶级小格局
的心。问:一开始你说的是道德的意识形态体制,现在你则建议我们观察自己,
其他的体系都没有用。这不也是一种意识形态?
/* 85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论根本的改变 2
克:不,先生。刚好相反。如果你用意识形态——包括我的——来看事情,
你就迷失了。这样你就完全没有在看。你有很多意识形态,受尊敬的,不受尊敬
的。你用你脑里你心里的这些意识形态来看事物。这些意识形态使你的心、你的
脑、你的整个生命迟钝。现在你用这个迟钝的心在看事物。显然,这个迟钝的心,
不论它看什么,不论是否沉思,不论是否到了月球,还是迟钝的心。所以,这个
迟钝的心在观察事物,然后有一个人走过来说,“我的朋友,你很迟钝,你看的
事物一样迟钝。因为你的心迟钝,你所看的终不免也迟钝”。这是一个大发现。
一个迟钝的心看非常有活力的事物照样会使这个事物变得迟钝。问:但是这种事
物却会一直来找我们。克:等一下,慢慢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你跟着我一
步一步来。问:迟钝的心如果认识到自己的迟钝,它就不是那么迟钝。克:我不
承认!迟钝的心如果认识到自己的迟钝,这将是了不起的事。可是它并不认识。
心要不就是因为有学问、有科学素养,因此而逐渐磨亮;要不就是因为知道自己
迟钝,因而说,“迟钝的心看不清楚事物”。如果是这样,接下来的问题就是:
“这个迟钝、污染的心如何才能够变聪明,然后这个我们借以看事物的工具才变
清晰?”问:你的意思是说,心能够这样问问题,就不再迟钝?我们能用错误的
理由做对的事情吗?克:不。我希望你能放掉你原本的结论,看看我在说什么。
问:不,先生。你来跟我。克:你的意思就是说,你在努力掌握一件事,这件事
可以让迟钝的心变敏锐、清晰。可是我不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说,请注视心的迟
钝。问:没有一贯的运动?克:注视迟钝的心而没有“扭曲”一贯的运动——如
何产生这种事?因为是我迟钝的心在注视,所以没有什么东西好看。如果我问自
己:“心如何才能够聪明一点?”所以会有这个问题是不是因为我将这迟钝的心
与另一个聪明的心做了比较,所以才会说:“我必须像那样?”你懂吗?这个比
较就是在延续那迟钝的心。问:迟钝的心会拿自己和聪明的心比较吗?克:心不
是一直在和聪明的心比较吗?这我们叫做进化。不是吗?问:迟钝的心不会比较。
迟钝的心会说:“我为什么要比较?”换上稍微不同的说法,你也可以说:“我
们认为,如果我们聪明一点,我们会得到更多东西。”克:是的,这一样。我发
现一件事。迟钝的心会说:“我是因为比较而迟钝。因为那个人聪明,所以我迟
钝。”这迟钝的心不知道自己迟钝是因为自己迟钝。这两种状态不一样。我因为
你聪明而知道自己笨,这是一回事。我没有比较就知道自己迟钝,这又是另外一
回事。你是怎样?你是因为比较,所以说“我很迟钝”,还是不经比较就知道自
己迟钝,这可能吗?请你稍微想一下。问:先生,这有可能吗?克:请你给这个
问题两分钟时间。我之所以知道自己肚子饿,是因为你告诉我,还是我自己觉得?
如果你告诉我我肚子饿,我可能会有一点饿,可是我不是真的饿。但是,如果我
自己觉得饿,我就真的是饿了。所以我必须很清楚我的迟钝是不是比较的结果。
这样我才能从这里开始努力。问:你为什么能够不比较,只关心自己是不是迟钝?
克:因为我看到比较使心迟钝这个真理。在学校里,你拿一个孩子和另一个孩子
比较时,你就毁了这个孩子。如果你告诉弟弟他应该像他哥哥一样聪明,你就毁
了这个弟弟。不是吗?你关心的不是弟弟。你关心的是哥哥的聪明。问:迟钝的
心会知道自己是不是迟钝吗?克:我们会弄清楚的。我们下次再讨论吧!今天上
午我们能不能再讨论别的事?问:但是我还有这种冲动。我是自己迟钝还是比较
而来这里面有什么道理?克:我们会弄清楚。请求你听我讲几分钟,不要接受也
不要排斥,只要注意你自己就好了。今天上午一开始时我们就说革命必须在生命
根源之处,而且,我们只有能够观察自己的实然时,才有可能产生革命。这种观
察依靠的是那个看的心的聪明、清晰、开放。可是我们大部分人都很迟钝。我们
会说我们看的时候看不到什么东西。我们看见愤怒、嫉妒,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结
果。所以我们关心的是这个迟钝的心,而不是它看的东西。这个迟钝的心说:
“我应该聪明一点,才能看见一点东西。”所以它已经存有一个“聪明”的模式,
然后再努力让自己符合那个模式。可是有一个人过来说:“比较会造成迟钝。”
于是心就说:“这一点我会很小心。我不比较。我只是用比较了解迟钝。如果我
不比较,我如何能够知道我迟钝?”于是我就对自己说:“我不叫它迟钝”。我
完全不用“迟钝”这个字眼。我只是观察“实然”,而不叫它迟钝,因为,我一
叫它迟钝,我就给了它名字,也就使它迟钝了。可是如果我不叫它迟钝,我只是
观察,我就除去了比较。我就除去了“迟钝”这个字眼,因此剩下“实然”。这
不难,不是吗?请你自己看看。现在请你看看怎么样了!看看现在我的心在什么
样的地方。问:我想我的心太慢了。克:你听我讲就好。我会一步一步,慢慢讲。
/* 86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论根本的改变 3
我怎么知道我的心迟钝?是因为你告诉我的吗?因为我看了一些异常智慧、
复杂、微妙的书吗?因为我见过一些优秀的人,和他们比较过,所以我说自己迟
钝吗?我必须弄清楚。所以,我不比较,我拒绝拿自己和别人互相比较。这样的
话,我会知道自己迟钝吗?这个字眼会妨碍我观察吗?这个字眼会取代“实然”
的地位吗?你了解这一点吗?所以我不用字眼。我不叫它迟钝,我不说它太慢,
我不叫它什么。我只找出“实然”。所以我去除了比较。比较最微妙。我的心因
为不比较,所以变得很聪明。它不用字眼去看“实然”,因为它知道事物的描述
不是事物本身。所以,到底“实然”的事实是什么?我们可以从这里开始吗?我
注视着我的心,我的心注视它自己的运动。现在我要谴责它、判断它、给它评价,
然后说“应该这样”、“不应该这样”吗?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公式、理想、答案、
结论——最后一定扭曲“实然”的?我必须探讨这一点。如果我有什么结论,我
就没办法看事物。如果我是道德家,如果我是德高望重的人,如果我是基督徒、
吠檀多教徒、“悟者”,我是这个徒或那个徒——这一切都会妨碍我看事物。所
以我必须去除这一切。我在注视自己有没有什么结论。所以我的心变得很清晰,
然后会问:“有没有恐惧?”我注视它,然后说,“有恐惧,有追求安全的欲望、
有追求快乐的欲望”等等。我知道只要我事先有什么结论,有什么追求快乐的运
动,我就无法看事物。所以我注视自己,发现自己很传统。而我知道传统的心无
法看事物。我深深关切的是看事物,这深深的关切告诉我任何事先的结论都是危
险的。所以,知觉这危险就是除去这危险,这时我的心才不混淆,才没有事先的
结论;不用字眼,不用描述思考,也不比较。这样的心就能够观察事物,而它观
察的其实就是它自己。这时必然就要发生革命。这时你就消失了,完全消失!问
:我觉得这个革命并没有发生,今天我努力用你说的方法看我的心,我的心敏锐
了。可是明天我照样忘记怎样看我的心。克:你忘不了,先生。你会忘记蛇吗?
你会忘记悬崖吗?你会忘记标明“毒药”的瓶子吗?你忘不了。这位先生问说:
“我怎样清洁这个工具?”我们说清洁这工具就是了解这工具为何迟钝、阴暗、
不干净。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工具为什么不干净。我们也讨论过事物的描述不是
事物本身,所以不要陷在文字里面。要与事物同行,事物就是给弄迟钝的工具。
问:你用你所说的方法看自己,你当然有所期待。克:我不期待转变,不期待悟,
不期待突变,我无所期待,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只是很清楚一件
事:这个看的工具不清晰,这个看的工具涂污了,有裂缝。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其他一无所知。我只关心这个工具如何才能够完整、健康。问:你为什么要看事
物?克:这个世界水深火热。但这个世界其实就是我。我非常苦恼,非常混乱。
这一切总得有一个秩序。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看事物。当然,你可能会说:
“这个世界又没怎样,干吗为它苦恼?你身体健康,有一点钱,有老婆有孩子,
有房子,别管它。”这样,当然,世界是不水深火热。可是这个世界不论你喜欢
还是不喜欢,都一样水深火热。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看。不是看某些知识的概
念,不是某些令感情冲动之事,而是世界水深火热这个事实——是战争、憎恨、
欺骗、假象、伪神这一切。认知外在发生的这一切,使我内心清楚。而我说,内
在状态就是外在状态,两者为一,不可分。问:我们又回到起点了。事实是,迟
钝的心不知道自己因为比较而认为自己应该不一样。克:不,完全错误。我不想
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我只知道工具钝了。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我才寻找,
这并不表示我想改变工具。我不想。问:用什么文字都妨碍看吗?克:文字不是
事物。所以,你在看事物时,如果不把文字摆到一边,它就变成非常重要。问:
我觉得我不同意。我们看事物时,这看的工具有两个部分。一个是知觉,一个是
表达。这两部分无法切断。这是语言问题,不是迟钝不迟钝的问题。问题在于语
言,在于表达的随机性。克:你的意思是说,“观察”之中有知觉和表达。而这
两者不可分?所以有知觉必然有清晰的表达,有语言的了解,所以知觉和表达绝
不可分,永远在一起。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引用正确的文字非常重要。问:我说的
是“表达”,不是“意图”。克:我懂——表达。由表达又出现另一个因素——
知觉、表达、行动。如果行动不是知觉和表达——用文字表达知觉——就会支离
破碎。所以,知觉不就是行动吗?知觉就是行动。我知觉悬崖时,我立刻产生行
动。这行动就是这知觉的表达。所以知觉和行动绝不可分。所以理想和行动是不
可能在一起的。如果我明白理想的愚蠢,这知觉就是聪明的行动。所以,注视迟
钝,知觉迟钝,就是清洁迟钝的心,这就是行动。一九六九年八月六日 瑞士撒
宁
/* 87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看的艺术 1
永不间断的知觉。虎追虎。
我想,了解“观察”,了解“看”的本质和美很重要。心只要还受到扭曲—
—爱到神经作用、感情、恐惧、悲伤、健康状况、野心、做作、追求权力等的扭
曲——就无法听、看、注视。听、看的艺术不是培养得来的,不是进化或逐渐成
长的问题。我们感受到危险时会立即产生行动。这是身体的记忆本能的、当下的
反应。我们从小就一直受这种制约来应付危险。我们的心若不立即做这种反应,
人身就会毁灭。所以,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是,我们有没有可能只是“看”就采取
行动而不是由于什么制约。我们的心能不能够对任何扭曲都自由而立即反应,从
而采取行动?知觉、行动、表达是一体的,三者不可分。看就是行动,行动就是
看的表达。知觉到恐惧时,因为很紧密地观察这个恐惧,所以就免除了恐惧——
这就是行动。今天上午我们能不能讨论这些?我想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我们可能
因此而看清一些未知之事。但是,不论如何都深受恐惧、野心、贪婪、绝望等心
情扭曲的心,是不可能看清任何事情的。要能够看清事情,生命必须健康、平衡、
和谐才可以。所以,我们的问题就是,心(意指整个生命)能不能够认知某种
“倒错”、某种挣扎、某种暴力?看见这些,才能结束这些——立即地而非逐渐
地结束。这表示不让时间在知觉和行动之间发生。如果你不中断地注视危险,行
动就立即产生。我们已经习惯一个观念,那就是,我们借着一天天的注意,一天
天的修炼,我们将逐渐智慧起来,逐渐地悟。我们习惯这个观念,这是我们的文
化的模式,也是我们的制约。但是我们现在要说,这个心免除恐惧与暴力的逐步
过程适足以加深恐惧,增强暴力。终止暴力(不只终止外在的暴力,也终止生命
深处的暴力),终止侵略心,终止权力的追求可能吗?完全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
我们能不能不让行动发生而终止这一切?今天上午我们是否讨论这一点?通常的
情形我们会让时间进入看和行动之间的空隙,这就是实然与应然之间的耽搁。这
里面有一种欲望,想去除实然,而达成或变成另外一种东西。我们必须了解这种
时间的间隔。我们一向用这种方式来思考事物,因为从小别人就灌输我们,教育
我们,说我们渐渐的,到最后,终将成为某种东西。就外在而言,我知道在技术
上时间是必要的。若非经年累月的练习,我不可能成为一流的木匠、物理学家、
数学家。我们有可能很小的时候,就有一种“清楚”——我不喜欢“直觉”这个
字眼——能够看清一个数学问题。但是我们知道,学习技术或语言所需的记忆,
绝对需要时间的培养。我不可能明天就会说德语,我需要好几个月。电子我一点
都不懂,要学电子我需要好几年。所以,请不要把学习技术所需的时间和干涉知
觉行动的时间混为一谈。
问:我们要不要谈一谈小孩子,谈一谈成长?克:小孩子必须成长。他必须
学很多东西。我们说“你必须成长”时,这是一句贬损的话。问:先生,我们内
在心理确实有一种部分的改变。克:当然!我一直很生气,或者我们现在就很生
气。可是我们说“我不应该生气”。我们逐步地努力,造成一种部分的状态是我
们有一点不生气,有一点不恼怒,有一点克制。问:我不是这个意思。克:那你
是什么意思,夫人?问:我的意思是,原先你有一种东西,但是后来把它丢了。
这其中可能有一点东西互相混淆,你已经不一样了。克:是的。可是这混淆难道
不是一直都一样,顶多只有一点修正而已吗?这里面有一种不断的修正。你可能
历经依赖的痛苦,孤独的辛酸,而后不再依赖某人,你说“我不再依赖”。这时
你可能真的能扬弃这个依赖。所以你说确实已经有了某种改变,下一次的依赖是
不一样的。但是你又开始努力改变,然后又扬弃一次。我们现在要问,我们有没
有可能看清依赖的本质,因而立即——而非逐渐——像遭遇危险而采取行动一样
地去除依赖。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非但要在口头上讨论,而且要深入
地、内在地讨论。请注意其中的含意。整个亚洲都相信转生。转生的意思就是说
我们会依据这一生过得怎么样重生到来生。如果你这一生残暴、有侵略性、破坏
性,你就要在来生为此付出代价。你也不一定会变为禽兽,你仍然可能生而为人,
可是却活得很痛苦、很败坏。因为你前世没有过美好的生命。但是,那些相信转
生的人,都只相信字义,而不曾了解字面下深刻的意义。你“现在”所作所为无
限地关乎明天,因为,明天——就是来世——你将为今天付出代价。所以,“逐
渐获致不同状态”的观念东西方皆然。同样都有时间这个因素,都有“实然”与
“应然”。获致应然需要时间,时间就是用力、集中、注意。我们由于不注意或
不集中,才会一直用力练习注意——这就需要时间。
/* 88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看的艺术 2
必然有一种方法可以处理这个问题。我们必须了解认知——看与行动。两者
不是互相隔离,两者不可分。我们必须平等地探讨行动、探讨“做”这个问题。
何谓行动?何谓做?问:没有知觉的瞎子如何行动?克:你有没有尝试过戴着眼
罩活一个星期?我们试过,为了好玩。你知道,你会发展出别的感觉。你的感觉
会变得很敏锐。你还没有走到墙壁、椅子、桌子之前,你就知道它在那里。但是,
我们谈的却是我们对自己的盲目,内在的盲目。我们很清楚外在的事物,可是内
在的事物我们却很盲目。何谓行动?行动是否永远根据观念、原理、信仰、结论、
希望、绝望而行?我们如果有观念,有理想,我们就会努力符合那个理想。这时
理想和行动之间就有了间隔。这间隔就是时间。“我应该成为这个理想”——将
自己等同于这个理想,这个理想最后终会采取行动,让理想和行动之间没有间隔。
有这个理想,又有这个趋近理想的行动时,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东西?这个时间间
隔当中发生了什么事?问:不断的比较。克:是的,比较着一切这一类的事情。
如果你用心观察。这里面会有什么行为?问:忽略现在。克:还有呢?问:矛盾。
克:是矛盾。矛盾造成伪善。我很生气,可是我的理想说“不要生气”。于是我
压抑、克制自己去符合、接近这个理想。于是我便一直在冲突、伪装。理想主义
者就是伪装的人。这种分裂里有冲突。除此之外还会产生其他因素。问:为什么
我们无法记住前生。如果能够,我们的进化就容易多了。克:会吗?问:我们能
够避免错误。克:你所谓前生是指什么?指昨天的生命?二十四小时前的生命?
问:最新的一次转生。克:那是一百年前吗?为什么会让生命比较容易?问:我
们会比较了解事情。克:请你一步一步听着。你所为或所不为,你一百年前的苦
恼,你都会有记忆。那就和昨天一样。昨天你做了很多事情你喜欢或后悔。这使
你痛苦、绝望、悲伤。这一切你都有记忆。你有一千年前的记忆。基本上那也和
昨天一样。那将在今天降生的,我们为什么叫做轮回,而不叫做昨天的转生?想
想,我们之所以不喜欢,是因为我们自认是超凡的生命,我们有的是时间成长、
爱、转生。那你从未注意的轮回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你的记忆。这轮回无所
谓神圣。你昨天的记忆在今天的所作所为中出生。昨天控制着你今天的所作所为。
一千年的记忆通过昨天和今天也在发生作用。所以我们有的是过去——不断在重
生。但请不要以为这是脱出重生的方法,不要认为这是一个解释。我们如果明白
记忆的重要和它的极端徒然,我们就不会再谈什么轮回。我们问的是何谓行动。
行动能够自由、自发、立即吗?或者行动永远都受时间的拘束呢?问:我曾经看
猫捉老鼠。猫不会想说“那是老鼠”。它会本能的立即去捉老鼠。对我而言我们
似乎也应该如此。克:不要“我们应该”。先生,拜托。我想只要我们从根本上
了解时间,我们就绝不会再说“我们应该”、“我们必须”。我们自问——不是
口头上、知识上,而是深深的从内心问——何谓行动?行动永远都受时间拘束吗?
行动由于出之于记忆,出之于恐惧,出之于绝望,所以永远受时间拘束。那么,
到底有没有一种行动是完全自由,所以免于时间的拘束?问:你说我们看见蛇就
会马上行动。可是蛇却随着行动而成长。生命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们有的不只是
一条蛇,而是两条蛇。这就变成数学问题。这时时间就进来了。克:你是说我们
活在老虎的世界,我们碰到的老虎不只一头,而是披着人皮的很多老虎。这些老
虎只顾追求自己的快乐,很残暴、贪婪。活在这样的世界你需要时间去杀掉一头
又一头的老虎。这老虎就是你自己——在“我”之内。我里面有十几头老虎。于
是你说,要驱逐这些老虎,一头一头地驱逐,你需要时间。这就是我们一直在探
询的问题。我们认为,要杀掉我内在一条又一条的蛇需要时间。这个“我”就是
你——你和你的老虎,你的蛇。这一切也是“我”。然后我们说,为什么要杀掉
我们内在一只又一只的禽兽?我里面有几千个我,有几千条蛇。我杀掉这些蛇时,
我也就死了。
/* 89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看的艺术 3
所以,到底——请注意听,不要回答,只要寻思——有没有方法可以立即驱
逐这些蛇?不是逐渐的驱逐?我有没有办法看清楚这一些禽兽的危险,看清楚我
内在这一切矛盾的危险而一举免除之?如果我没有办法,我就没有希望。我什么
事情都可以假装,可是如果我没有办法立即扫除我内在的一切,那么,不论我来
生是否转生,是否转生一万次,我永远都是奴隶。所以我必须找到一种行动,一
种看的方式,使我在知觉的那一刹那,立即了结那条龙,立即了结我内在那一只
猴子。问:做啊!克:不,夫人,拜托。这个问题真的不寻常,光是说“做”或
“不做”是不够的。这个问题需要深入地探索,不要告诉我你已经找到答案或你
应该这样做、那样做。这我没有兴趣,我只想寻思。问:但愿我看得到!克:不
要“但愿”。问:如果我感觉到某种东西,我应该形诸文字或者放在心里就好?
克:我们刚刚说的话很简单,你为什么要把它改变成你自己的话?你为什么不明
白我们刚刚说的话?我们内心有很多禽兽,很多危险。我能不能用一次的知觉—
—看——当下一举免除那一切?夫人,你可能已经做到了。我不问你是否做到了,
这在我有一点唐突。可是我要问:这有没有可能?问:行动有两个部分。内在的、
判断的部分是立即发生的。行动对外则需要时间。判断意味内在的行动。衔接这
两个部分需要时间。这是语言问题、传导问题。克:先生,我了解。有一个外在
的行动需要时间,另外有一个内在的行动是知觉兼行动。这内在的行动,连带它
的知觉,决定行动并立即行动;和另外一个需要时间的行动如何衔接?我这么说
清楚不清楚?如果我可以指明的话,我认为这衔接不需要时间。两者之间没有所
谓的衔接。我会让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很清楚从这里走到那里需要时间,学习语
言需要时间,做任何身体的事情都需要时间。可是,内在需要时间吗?如果我了
解时间的本质,我可以正确地处理外在世界的时间,但又不让它干扰我内在的状
态。所以我不从外在开始,因为我知道外在需要时间。可是我在问我自己:内在
的知觉、决定、行动到底需要不需要时间?所以我就问我自己:“‘决定’到底
有没有必要?”决定是时间的一瞬间,一个点,一秒钟。“我决定”意味着有一
个时间因素。决定依据意志和欲望而行;这一切都含有时间。所以我要问:为什
么“决定”总是要进来?这决定是不是我的制约的一部分,而这个制约在说,
“你要有时间才行”。所以,有没有一种没有决定的知觉与行动?这就是说,我
认知了我的恐惧,这个恐惧是由思想、过去的记忆、经验,由昨天的恐惧转移到
今天造成的。我了解恐惧的整个本质、结构、内在性。看清恐惧而不带任何决定
就是免除恐惧。这有没有可能?不要说有,说我做到了,有人做到了——这不是
要点。这个恐惧能不能在生起的刹那立即消除?我们有种种肤浅的恐惧,这就是
恐惧的世界。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老虎。这些老虎——我的一部分——会破坏事情。
所以,我——老虎的一部分——和其他老虎之间有战争。思想也会造成内在的恐
惧:心理上没有安全感、不确定。思想滋长快乐,思想滋长恐惧,这些我都看见
了。我看见恐惧的危险一如我看见蛇的危险、悬崖的危险、深水的危险。我完全
看清这些危险。这个看,就是结束恐惧,没有稍稍一秒钟决定什么的耽搁。问:
有时候我们了解恐惧,可是恐惧还是在。克:这一点我们要很小心。首先,我并
不想去除恐惧。我想的是表达恐惧,了解恐惧;让恐惧流动,让它来,让它在我
心里爆发。我对恐惧一无所知。我只知道我恐惧。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我的恐惧
到达什么层次,有多深。是在意识上,或者我生命深深的根源之处?还是在洞穴
里,在我的心未经探索的领域?我想知道。我想要它出来,要它暴露。所以,我
要怎么做?我不要逐渐地做,你了解吗?它必须全部从我生命中出来。问:假设
有一千头老虎,如果我坐在地上我就看不见;但是如果我坐在高一点的地方,我
就能够处理。克:不要“如果”。“如果我会飞,我就能够看到地球的美丽。”
可是我不会飞,我在这里。我想这些理论性的问题恐怕没有什么价值,而我们显
然也不了解这一点。我肚子饿,可是你们却用理论来喂我。这是一个问题,请务
必注意;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恐惧,每个人都恐惧这个或恐惧那个。我们有很多
深刻的、隐藏的恐惧。我也很清楚一些粗浅的恐惧,恐惧的世界;害怕失去工作,
害怕失去这个失去那个——失去妻子,失去儿子。我怎样才能够,这个心怎样才
能够立时暴露这一切?你觉得呢?问:你是说我们一劳永逸永远赶走这头野兽,
还是说我们必须每一次都出猎?克:你说,你认为我们能够一劳永逸永远赶走野
兽,不让它隔天又跑回来,而我们要每天追赶。这是我们要说的。我不想一直追
赶野兽。所有的学校、圣人、宗教、心理学家都在说:慢慢把它赶走。这对我毫
无意义。我想知道怎样赶它才会让它永远不要回来。它回来时我知道怎么办,我
不让它进屋子。你了解吗?
/* 90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看的艺术 4
问:现在我要给这野兽真正的名字:思想。思想如果回来,我们知道怎么办。
克:我不知道,我们看着办。你们都这么的渴望!问:生命就是这样,我们必须
渴望!克:渴望解答。我们当然必须渴望。这个题目很难。你不能随便几句话就
讲完。这个题目要很小心。问: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来做知觉?克:我正要提议。
问:如果我看着你,会怎样?首先会有一个你的呈现。请你看着我。最先发生的
就是视觉上呈现了我,对不对?然后会怎样?会有一些关于这些呈现的思想存在。
克:这就是刚刚这位女士说的。这是同样一件事。思想就是这只野兽。请你们紧
追这只野兽,现在,不要说这只野兽是思想、自己、我、恐惧、贪婪、嫉妒,然
后再回到这野兽的另一种形容词;我们说这野兽就是这一切。我们知道这野兽不
能够逐渐赶出去,因为它永远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回来。不论如何请了解,这样
一直追赶野兽,它一直回来,然后我们一直再追赶,这一切多么愚蠢。我想知道
我们有没有可能永远赶掉它,使它不再回来。问:我有自己不一样的作用,不一
样的加速度。如果情况是一个作用追逐另一个作用,就完全不会有什么事情。譬
如说,如果感情追逐观念。所以,我们必须同时观照这一切作用。克:你讲的是
同一件事,只是讲法不同而已。问:你自己刚刚要解释。你自己说你完全不想驱
除恐惧。克:首先,我刚刚说我不想驱赶这只野兽,我不想赶它走。我拿起皮鞭,
戴上手套之前,我想先知道赶它的是谁。因为,赶它的也许是一头更大的老虎也
不一定。所以我才对自己说,我不想赶它。请了解这一点的重要!问:赶它可能
就是你最终的死刑。克:不,我不知道。先生,慢慢来,让我说明。我以前说我
赶这只野兽;我想知道赶它的事体是什么人。现在我说,那可能是一只更大的老
虎。如果我想赶走所有的老虎,那么,让一只大老虎来赶小老虎就没有好处。所
以我才说,等一下,我不想赶走什么东西。请你看看我心里有什么事情发生。我
不想赶走什么东西,可是我却想注意、我想观察,我想知道是否有一只大老虎在
追一只小老虎。所以我现在很清楚,我不要赶任何东西。我必须排除这个驱赶、
克服、支配某种东西的原理。因为,“我必须赶走那只小老虎”的决定可能会变
成大老虎。所以我们必须全然停止所有的决定,停止所有驱赶什么东西的欲望。
这样我才能够注视。这样我才能对自己说,“我什么东西都不赶”。这样我就免
除了时间的负担,而时间正是一只老虎追另一只老虎,其中会有时间的间隔。所
以我才说“我什么事都不做,我不追赶,我不行动,我不决定。我应该先看”。
我在看——不是我的自我,而是我的心在看,我的脑在注意。我看到许多只老虎,
看到母老虎和公老虎和小老虎,我看到了这一切。可是我的内在一定还有更深刻
的东西,我要这个东西全部暴露出来,我要借行动将这个东西暴露吗?我越来越
生气,然后平静下来。一个星期之后,我又开始生气,然后又平静下来?或者说,
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够完整地看所有的老虎——小老虎、大老虎、刚出生的老虎?
我有没有办法一次完整地看所有的老虎,因而了解整件事情?如果我办不到,我
的生活将回到老路,回到以往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所以,如果你们
已经知道怎么“听”,今天上午的讨论就结束了。你们还记得那个师父每天上午
对徒弟讲话的故事吗?有一天他登上讲台时,飞来了一只小鸟。这只小鸟趴在窗
台上唱歌,师父就让它唱歌。鸟唱完之后就飞走了,于是师父就对徒弟说:“今
天的讲话结束了。”一九六九年八月七日 瑞士撒宁
/* 91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看穿未知 1
压抑。由安静而出的行动。航进自己。虚假的旅程与受保护的“未知”。
我们讨论过如何将我们内在的兽栏摆到一边。我们之所以要讨论这些,是因
为我们知道——至少我知道——我们必须看穿未知事物。因为,任何一个好的数
学家、物理学家,乃至于艺术家,如果不想任由自己随感情和想像随波逐流,就
必须深究未知。至于我们这些寻常人,我们有我们日常的问题。我们同样也需要
用深刻的理解力。我们同样也需要看穿未知事物。一个永远在追赶自己发明的野
兽、恐龙、蛇、猴子的人会有种种的问题和矛盾。我们就是这种人,所以我们无
法看穿未知事物。我们是寻常人,没有非凡的智力或伟大的“眼力”。我们过着
单调、丑恶的生活。所以我们关心的是如何立即改变这一切。这是我们要考察的。
人会随着新发明、压力、新理论、新的政治状况而改变。所有这一切都会造成某
种改变。可是我们要谈的是生命根本的、基本的革命,以及这种革命是逐渐发生
还是顿时发生。昨天我们讨论的是这种革命逐渐地发生,这种革命的距离感、时
间感,以及跨越这个距离所需的力气。我们说,人努力了几千年,可是无论如何,
除了少数人之外,总无法有根本的改变。所以,我们有必要来看看我们,我们每
一个人,所以也就是整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世界,两者
不可分——到底能不能够一举扫除所有的劳苦、愤怒、憎恨、敌意。我们制造这
一切,心里怀着痛苦。痛苦显然是我们最常有的东西。那么,知道了痛苦的原因,
明白了整个痛苦的结构之后,我们能不能一举扫除痛苦?我们说过,这必须要有
观察才有可能。心如果能够很紧密地观察,那么这观察本身就是一种结束痛苦的
行动。此外我们也讨论过何谓行动。行动有没有一种自由的、自发的、非意志的
行动?行动根据的是不是我们的记忆、理想、矛盾、疼痛、痛苦等等?行动是不
是一直努力使自己符合理想、原理、模式?我们说过,这种行动完全不是行动;
因为,这种行动制造了“实然”和“应然”间的矛盾。你只要有理想,你的“实
然”和“应然”之间就有距离要跨越。这个“实然”可能经年累月存在,甚至如
很多人认为的,一次一次转生,直到你达到那完美的乌托邦为止。我们也说过,
昨天会转生到今天,不论这个“昨天”是好几千年,或者只是二十四小时皆然。
这个转生,只要我们的行动还依据过去、现在、未来——我们的“实然”——的
分裂,就一直在进行。我们说,所有这一切都会造成矛盾、冲突、悲伤。这不是
行动。知觉才是行动。你面临危险,知觉危险就是行动,然后你会立时行动。我
想我们昨天讨论到这里。有时候我们会遭遇很大的危机、挑战、痛苦。这时我们
的心由于受到震惊,反而异常平静。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观察过,傍晚或清晨看
见远山,山顶有异常的光照在上面,那阴影、庞大、神奇,有着深深的孤独感。
你看见这一切,可是你的心却无法照单全收。因为这个时候你的心很平静。可是
要不了多久心就会恢复,然后又开始依照它的制约,依照它自己的问题来反应。
所以,我们心确实会有完全安静的一刻,可是这绝对安静的一刻总无法持久。震
惊会产生平静。我们大部分人都可以由巨大的震惊当中知道这种绝对的安静。可
能是由于意外而在外在产生,也可以由人为力量在内在产生。这人为力量包括禅
宗的喝问,某种冥想,某些静心的方法——显然幼稚的方法。我们说过,就我们
讨论过的那种“知觉”而言,一个能够知觉的心,这知觉本身就是行动。心要知
觉,就必须完全安静,否则就看不到什么东西。我如果想听你说什么,我必须安
静才可以。任何飘浮不定的思想,对你的话的任何解释,任何抗拒,都会妨碍真
正的听。所以,心如果想真正地听、观察、看,就必须非常安静。任何一种震惊,
或者吸收什么观念,都无法产生这种安静。小孩子沉浸在玩具中很安静。他在玩。
可是这是玩具吸引了他的心,是玩具使他安静的。吃药,做任何人为的事情,都
会有这种沉浸在某种事物——图画、意象、乌托邦——之中的感觉。但是真正的
安静只有在了解所有的矛盾、错乱、制约、恐惧、扭曲之后,才会到来。我们要
问的是,我们有没有办法一举扫除这些恐惧、悲伤、混乱,因此让我们的心安静
地观察、参透?我们到底有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完全安静地
注视自己?心活动时,会扭曲自己所见。这时心会翻译、解释,它会说“我喜欢
这个”,“我不喜欢这个”。心会非常激动,很有感情。这样的心看不到事情。
所以我们要问,我们这样的平常人有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不论我是怎样的人,
我能不能看着自己,知道“恐惧”、“痛苦”这种字眼的危险,而且会妨碍我们
真正看见“实然”?知道语言的陷阱之后,我还能不能观察事情?能不能不让时
间感——“达成”什么事的感觉、“去除”什么的感觉——干涉它,而只是安静
地、专注地观察?我们将在那种专注状态中发现原先隐藏的道路,原先未发现的
通路。这其中有的只是知觉,而没有任何分析。分析意味着时间,而分析者就是
被分析者。分析者和被分析者有别吗?如果没有,分析就没有意义。我们必须清
楚这一切。扬弃这一切——时间、分析、抗拒、企图跨越、克服等——因为通过
这一道门是永无休止的烦恼。
/* 92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看穿未知 2
我们听过这一席话之后是否就做得到呢?这个问题非常重要。没有所谓“如
何做”的问题。没有谁会告诉你该怎么办,没有谁会来把必要的能量给你。要观
察需要大能量。安静的心就是毫无浪费的全部能量,否则就不安静。我们能不能
用全部的能量完整地看着自己,因而使这个看就是行动,因此也就是结束(矛盾、
痛苦等)?
问:先生,你的问题是不是也一样没有道理呢?克:我的问题没有道理吗?
如果我的问题没有道理,为什么你们都坐在这里?只是为了听一个人讲话的声音,
听溪水流过,在群山和草地之间中度假?你们为什么不去?这么难吗?这是脑筋
聪明不聪明的问题吗?还是你们一辈子未曾真正观察过自己,所以你们认为这个
问题没有道理?房子失火我们都必须想办法灭火。你不能说,“这没有道理,我
不相信,我没有办法”,然后坐在那边看着它烧!你要做的事和你以为的“应然”
无关,而是和事实有关。事实是房子在烧。你在消防车到达之前也许无法把火扑
灭,可是同时——其实完全没有所谓“同时”这一回事——你必须针对火灾而行
动。所以,你说这个问题没有道理,好像要把鸭子装进瓶子里一样困难,没有道
理,这表示你不知道房子起火了。我们为什么不知道房子起火了?房子指这个世
界。这个世界就是你,有你的一切不满,一切你心里发生的事,一切外在世界发
生的事。如果你不知道这一点,你是为什么不知道?是因为不聪明,没有读很多
书?是因为不敏锐,所以不知自己内在的事情?不知道真正发生的什么事?如果
你说“抱歉!我不知道”,那么你为什么不知道?你肚子饿你知道,有人侮辱你
你知道。别人恭维你,或者你想满足性欲时,你很清楚。可是你却在这里说“我
不知道”。所以我们怎么办?依赖别人的刺激和鼓励吗?问:你说我们必须突变,
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注意自己的思想和欲望,而且必须一举完成一切。我曾经做到
过一次,可是我却没有任何改变。如果我们照你的话做,那是一种永久状态,还
是必须有规律地做,每天做?克:这个知觉即知即行,是做了就一劳永逸?还是
必须每天做?你觉得怎么样?
问:我想听音乐可以做到这一点。克:所以音乐变得和药一样必要,不过音
乐比较令人尊敬就是了。问题是,我们是要每一天每一分钟都注意呢?还是有一
天完完整整地注意了,于是整个事情结束?是不是只要我完全看见整件事,我就
可以安心地睡觉了?你不了解这个问题吗?我想,我们恐怕是必须每天注意,不
眠不休。你要很清楚,不但清楚别人的恭维、侮辱、自己的愤怒、绝望,而且要
清楚你身边、你心里任何时候的一切事情。你不能说,“我已经完全悟了,任何
事情都碰不得我”。问:你在这个知觉,或了解事情的这一刻,这一分钟里,难
道你没有在克制因侮辱而来的愤怒吗?这个知觉其实是不是就是在克制愤怒?你
不是反应而是知觉,只是这知觉就是在压抑这反应。克:我彻底讨论过这个问题,
不是吗?我有一个“不喜欢”的反应。我不喜欢你,于是我注意这个反应。你只
要很专注,这个反应就会揭露我所受的制约以及教养我的文化。只要我一直注意,
不眠不休,只要我的心一直注意那些暴露出来的事物,就会揭开很多很多事情,
这样就完全不再有压抑这个问题。我很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事情。我不想知道如何
超越我的反应。我想知道我的心是否能看,是否能知觉“我”、“自我”、“自
己”的结构。在这种关注之中,可有任何压抑存在的余地?问:有时候我会感觉
到一种安静的状态。这种安静能够产生行动吗?克:你是说这种安静能不能一直
保持、延续下去是不是?问:我能够照常过生活吗?克:安静状态中能不能有日
常活动?你们都在等我回答这个问题。我有一种成为口谕的惶恐,因为我所在的
位置正好使我没有这种权威。问题是,安静的心能不能每天照常活动?如果将日
常生活与平静、乌托邦、理想——亦即安静——分开,两者就永不相接。那么我
能不能一直把这两者分开?我能不能说这是我的日常生活,这是世界,而另外这
个是我所体验的安静,我摸索到的安静?我能不能将这个安静转化到日常生活?
你不能。但是,如果这两者并不相互分离——右手就是左手——两者之间,安静
与日常生活之间很和谐,有一种统一,那么我们就永远不会问,“我能够在安静
中活动吗”?问:你说的是密切地警觉、密切地注意、密切地看。我们能不能说,
主要就是这密切,这个警觉才有可能?克:我们基本上都是很密切的,这种密切
是深刻的、基本的,不是吗?
/* 93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看穿未知 3
问:走上这种密切并非由于这密切本身的缘故,而是由于一种热情。不过这
密切好像是一种很大的必要。克:我们都已经有了。对不对?问:也对,也不对。
克:先生,我们为什么假定这么多事情?我们难道不能去检查一趟,而不必“知
道”什么事吗?走这一趟,走进自己里面,而不知善恶,不知对错,不知应然;
只是走一趟,不带有任何负担。难道不行吗?走一趟内心而没有任何有负担的感
觉,这是最难的事。一开始走,你就开始发现事情,你不必一开始就说“应该这
样”,“必须这样”。这种事显然最难,我不知道为什么。各位先生,请注意,
这种事谁都帮不了忙。包括我在内。这种事我们不能对谁有信仰,我也希望你们
谁都不要相信。没有谁是权威,可以告诉你们事情是怎样,应该怎么样,走这边
不走那边,小心陷阱等等——这些全部都不会标示出来给你——你完全是自己一
个人在走。你做得到吗?你说,“我做不到,因为我害怕”。如果是这样,那就
带着恐惧,深入恐惧、完全了解恐惧。忘掉你的路程,忘掉权威,检查这个叫做
恐惧的东西。你之所以恐惧,是因为你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办,
是因为你可能犯错。不过,犯了错误,你就观察这个错误,你就立刻跳出来。在
你独自一个人走的时候发现事物。这里面的创造比画画、写书、表演、沐猴而冠
更伟大。这里面有更强——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的兴奋、更大的……问:
提升?克:喔,不要提出这个字眼。问:只要过着日常生活而不引进观察者,其
中的安静就不会有谁来打扰。克:这是唯一的问题。可是这观察者总是在玩诡计,
总是投下黑影,造成另一个问题。所以我们才要问能不能做一次内在之旅,不事
先“知道”什么事,随走随发现事物。发现自己的性欲、渴望、意图。这是伟大
的历险,比登上月球还伟大。问:可是这就是问题。他们上月球时知道自己要干
什么,知道方向。可是我们内在没有方向。克:这位先生说,登陆月球是客观的,
我们知道向哪里走。可是,内在之旅,我们却不知道往哪里走。所以我们内心不
安、恐惧。可是,如果你事先已经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你永远都无法看穿未知,
你将永远不可能发现真正永恒的事物。问:有没有可能不借师父之助,而完整地、
当下地知觉?克:我们一直在谈这一点。问:刚刚那个问题还没有讲完。这确实
是一个问题,因为我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们想要快乐,不要未知事物。克:
是的,我们都想掌握快乐的裙带。我都想掌握已知事物。我们想带着这一切展开
行程。可是,你爬过山没有?你背得越重,就越难爬。即使是爬小山也很难。如
果要爬山,你必须自由一点才行。我并不知道困难在哪里。我们想带着自己所知
的一切——耻辱、抗拒、愚昧、快乐、提升——上路。你说“我要这一切上路”
时,本来你是要到某一个地方,而不是要去你所携带的这一切里面。你的行程是
在想像中,是在非实在界中。但是你现在却是要走进这一切已知事物里面。你要
进入你已知的快乐、绝望、悲伤。走进这个行程,这个行程即是你所有的一切。
你说“我想带着这一切走进未知,将未知加于其上,加入更多的快乐”。或许是
因为太危险了,所以你其实是在说“我不想去”。一九六九年八月八日 瑞士撒
宁
/* 94 */第四部分:爱与寂寞序言
克里希那穆提一八九五年生于印度,十三岁时由“通神学会”领养。“通神
学会”一直宣扬“世界导师”(world teacher )的再度降临,并且认为他就是
这个“世界导师”。他很快就成为坚强无畏、难以归类的导师。他的言论和著作
无法归属于哪一种宗教,既非东方也非西方,而是属于全世界。一九二九年,为
了排除救世主的形象,他毅然解散专门为他设立的组织,宣布真理乃“无路之国”
(a pathless land ),任何一种形式化的宗教、哲学、宗派都无法进入这个国
度。此后的一生,别人一直要加给他上师的尊位,他都一直拒绝。他不断吸引全
世界各地的人士,但是他都宣布他不是权威,不要戒律,而且讲话永远像一个人
对着另一个人讲一样。他的教诲,主旨在于:要从根本改变社会,必须先改变个
人的意识才可以。他一直强调自我觉察,以及了解自我的局限、宗教与民族制约
的必要。他一直指陈“开放”的极度重要,因为,“脑里广大的空间有着无可想
像的能量”。这个广大的空间,或许正是他创造力的源泉,也是他对这么多人产
生了如许冲击的关键所在。他一直对世人讲话,一直到一九八六年过世,享年九
十。他的言论、日记、书简集结成六十册以上的著作。这一套主题丛书就是从他
浩瀚的言论中撷取出来的。这一套丛书,每一本都讨论了一个和日常生活特别有
关而又重要的题目。
/* 95 */第四部分:爱与寂寞人际关系中是否有秩序 1
当人际关系里没有秩序时,就像目前的生活,不仅会引起矛盾,也会引起悲
伤、忧虑、混乱和冲突。
要一起讨论这些日常生活中的问题,我想必须记住我们是一起探索的。我们
一同进入生命中较复杂的问题,而一同探索需要热情、需要一颗不被任何特定信
念或结论所羁绊的心灵,而且愿意走得很远:不是指时间的长短,而是指深度而
言。
我们在一起探索是否能在人际关系中带来秩序,因为关系就是社会。关系存
在于你和我、我和他人之间,是社会的结构。也就是,人际关系是社会的结构和
本质。我现在简单地来说,当人际关系里没有秩序时,就像目前的生活,不仅会
引起矛盾,也会引起悲伤、忧虑、混乱和冲突。请不要只让我一个人讲话,而让
我们一同分享,因为我们正一起踏上旅程,或许手牵手,带着情感,带着体恤。
如果你们只是坐着听讲,我担心我们恐怕无法手牵手一同走上旅程。所以,请观
察你们的心灵、你们的人际关系——不管和谁,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你的邻居,
或是你的ZF——看看这关系中是否有秩序,因为秩序是必要的,准确也是必要
的。秩序是美德,秩序是非常精确、非常纯粹、完全的,而我们正在探寻是否有
这样的秩序存在。
没有人可以在没有人际关系的状态下活着。你可以隐退山林,去当和尚、托
钵僧,独自在沙漠中游荡,但你仍然与别人有关联。你不能从既存的事实中逃脱,
你也不能离群索居。你的心灵可以与人隔绝,或处在孤独的状态中,而即使如此,
你仍是与别人有关联的。生命是一种关系,生活也是一种关系。如果我们在四周
筑起围墙,只是偶尔窥伺彼此,我们便无法生存下去。在围墙之下,我们彼此无
意识地、深刻地互相关联着。我不认为我们已经很注重人际关系这个问题。你们
出版的书不讨论人际关系,而是讨论上帝、修炼、方法、如何呼吸、不能做这些
或那些,从不提及人际关系。
人际关系包含责任,就如同自由一般。人与人之间互相的关联就是生活。那
就是生命,就是存在。而如果人际关系脱序,我们的社会、文化便会瓦解,就如
同现在所发生的事一样。
所以,秩序是什么,自由是什么,人际关系又是什么呢?秩序是什么?因为
当心灵真正地了解是什么引起脱序的,然后出自于那些顿悟、觉察及观察,秩序
自然会出现。这不是为秩序描绘好蓝图,蓝图是我们被抚养长大的一种宗教、文
化所设定的模式,乃至秩序应该为何,或秩序是什么。心灵已经尝试着服从秩序,
不论是文化的秩序、社会的秩序、法律的秩序,或宗教性的秩序。它试着服从一
些由社会活动、不容置疑的领导者及教师所建立的模式。对我而言,这不是秩序,
因为那暗示着服从。有服从的地方,就有脱序。接受权威,就是脱序。有比较存
在的地方——也就是衡量你自己与他人,把你自己与他人相比——就是脱序。我
会向你说明原因。
你的心灵为什么会服从?你问过这一点吗?你是否知道自己正依循着某种模
式呢?无论是何种模式,不管是你为自己建立的,或是别人为你设立的。我们为
什么总是服从?显然地,只要服从,就不可能有自由。然而,心灵总是追求自由
的——愈有智慧,愈警觉,愈觉察,就要求得愈多。心灵之所以服从、模仿,是
因为服从、依循模式是比较安全的。这是显而易见的情形。你很世俗地为人处事,
是因为服从比较妥当。你可能在国外接受教育,是伟大的科学家、政客,但是暗
地里你总是有一种恐惧:如果你不上寺庙或不去做那些别人告诉你的俗事,可能
就会有麻烦了。所以,你只好服从。服从之后会是什么情形呢?请探索下去。当
你服从的时候,你的心灵会发生什么事?首先,你会全然拒绝了自由,全然拒绝
了认知,全然拒绝了独立的欲望。当你服从时也会有恐惧的,对吗?从孩童时起,
我们的心灵便被训练得要模仿、服从社会上的模式——通过考试,得到学位,如
果幸运的话,谋得工作,然后结婚,就此结束了。你接受了这种模式,而且你因
为害怕而去遵循它。
所以,打从心底里你就否定自由,你就害怕,你有种感觉——不想要自由地
去追求、探索、寻找及发问。所以导致了人际关系的脱序。你我正试着深入地去
探索,去拥有真实的洞见,去看看真理。而就是这种对真理的认知,解放了心灵。
这不是练习,或探索之类的活动,而是真实的认知“实然”(What is )。
因着恐惧、服从、衡量、比较,我们的内在和外在都导致人际关系的脱序。
我们的人际关系是脱序的,不仅在多亲密的人与人之间,也在人与外界之间。如
果我们清楚地看到了脱序的现象,不在外面,就在这里,深植在我们之中,也看
清了所有的含意。然后,有了认知,秩序就来到了。而后我们不需依照那外加上
的秩序而活。秩序是没有范本的,也不是蓝图,它来自于对脱序的了解。你愈了
解人际关系里的脱序,就愈有秩序。所以,我们必须找出彼此间的关系是什么。
/* 96 */第四部分:爱与寂寞人际关系中是否有秩序 2
你和他人的关系是什么?你有无任何人际关系,或是属于过去的人际关系呢?
你的过去,伴随着印象、经验、知识,产生所谓的人际关系。但是人际关系里的
知识导致了脱序。我与你有关系。我是你的儿子、你的父亲、你的妻子、你的丈
夫。我们住在一起,你伤害我,我伤害你,你挑剔我、威胁我、打我,背地里和
当着我的面说些难听的话。而我已经和你共同生活了十年或两天,而且这些记忆
保存着那些伤害、刺痛、性的乐趣、烦恼和残酷的话语等等。那些东西收录在脑
细胞里,就是记忆。所以我和你的关系是基于过去的种种。过去是我的生命。如
果你观察过,你会看到你的心灵、生命、活动是根植于过去。而人际关系根植于
过去必定会造成脱序。也就是,人际关系里的知识带来脱序。如果你伤害我,我
会记得。你昨天或一个星期以前伤害我,都保存在我的心灵中,这就是我对你的
知识。那些知识阻断了人际关系,人际关系里的知识导致了脱序。所以问题是:
当你在伤害我、夸赞我、羞辱我时,心灵能擦掉它而不记住吗?你试过吗?
月光是多么美,不是吗?它从树叶中渗出来。还有乌鸦的叫声,伴着夜光!
出尘的月亮伴着那些树叶,是多么令人惊喜。看着它,享受一下。
昨天有人对我说了些不好的话,那不是真的。他所说的话被记录下来,而心
灵根据记录来确认这种人与他的行为。当心灵在人际关系中根据侮辱、刺耳的话
语、不真实的事来行动,则人际关系里的知识便导致了脱序。对吗?现在,不妨
让心灵不要记录这种侮辱或谄媚的感觉,如何?因为对我而言,生活里最重要的
事情是人际关系。人际关系一旦不存在,一定会产生脱序。心灵活在秩序中,全
然的秩序,像数学秩序中最高的模式般,绝不允许任何分秒中有脱序的阴影存在。
而当心灵依据过去关系中的知识行事时,脱序就出现了。所以心灵如何不去记住
了受侮辱的经验,而知道这种感觉和谄媚已经发生过?它可不可以让事情发生,
而不记录下来,好让心灵在人际关系中总是干净、健康和完整的?
你对这个有兴趣吗?你知道的,如果你对它真的感兴趣,它就是生活里最大
的课题:如何处理你的人际关系,而不让心灵受到伤害、受到扭曲。目前,有可
能吗?我们已经提出一个不可能的问题,而我们也必须找到那个不可能的答案。
因为“可能”意味着平凡无奇、已经被做过的、完成的;但是如果你提出这个不
可能的问题,就必须寻找答案。你的心灵能做到吗?这就是爱。懂得不去记住侮
辱、谄媚的心灵,了解什么是爱。
心灵能否不去记住,绝对不去记住那些侮辱或谄媚的事?可能吗?如果能找
到答案,就能解决人际关系中的难题。我们活在伤际关系中。这不是抽象的,而
是生活,每天存在的事实。不管你上班、回家和太太睡觉或吵架,你总是在人际
关系里。而如果你和他人之间的关系没有秩序,终究会发生脱序的现象,就如同
一直以来的情形。所以,秩序是绝对必要的。为了要发现解决的方法,虽然心灵
已塑到侮辱、伤害和打击,但你能否不去记住它?在你记住它时,它已经在脑细
胞里留下记号。看看这个问题的困难处。心灵能否做到这点来完全地保持纯真呢?
纯真的心灵将不会受到伤害,因为它不受到伤害,就不会去伤害别人。目前,这
可能吗?各种影响、意外、伤害、不信任,都加诸在心灵上。心灵能否不去记住,
以保持纯真清明吗?我们将要一起去寻找答案。
我们会借着问“爱是什么”而找到答案。爱是一种思想的产物吗?爱在时间
的领域里吗?爱是愉悦的吗?爱是可以经由思想来陶冶、练习、形成的吗?在进
入这问题之前,我要先问:爱是愉悦的吗——是性或其他方面的快乐?我们的心
灵总是在追求快乐:我昨天享用了一顿美食,用餐的愉悦已被记住了,而我还想
要更多的经验,明天我要更好或同样的一餐。我已经感受到夕阳的愉悦,或看到
树影里的月亮,或远在外海的波涛。美带来了快乐,也就是愉悦。心灵记住了,
希望它重现。而想到言之后,反复咀嚼,也希望它重现,这就是你称为的爱。对
吗?当我们讨论到性,不要害羞,这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你已经丑化了它,因为
你拒绝了各种自由,除了这项自由。
所以,爱是快乐的吗?爱是由思想组成的吗?就像快乐是由思想组成的一样?
爱会嫉妒吗?有人能去爱一个嫉妒、贪欲、野心、暴力、服从、全然脱序的人吗?
所以爱是什么呢?显然它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项。它不是愉悦。请了解愉悦的重
要性。思想支持愉悦,因此思想并不是爱。思想不能培养爱。它可以培养对快乐
的追求,就像它对恐惧一样,但它仍不能创造出爱,或将它整合起来。看看这个
事实。看到了之后,你就会放弃你的野心、贪欲。所以,经由否定,你会找到最
不平凡的东西,就是爱。这是最正面积极的事。
人际关系里的脱序显示出没有爱的存在,只剩下服从的时候,便会有脱序的
现象发生。所以,当心灵臣服于一种快乐的模式,或自以为是爱时,就无法知道
爱是什么。心灵了解到脱序产生的整个过程,便会达到一种秩序,那就是美德,
因此这便是爱。它是你的生活,不是我的。如果你不照这种方式生活,你就会很
不快乐,你会陷于社会的混乱中,而且永远沉溺于其中。只有知道爱是什么,秩
序是什么的人,才跨得出这股洪流。
马德拉斯。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十六日
编者按:马德拉斯的公开演讲是在晚上的户外举行,因为那时比较凉爽。
回复: 灵魂导师:克里希那穆提作品集
/* 97 */第四部分:爱与寂寞快乐在我们生活中扮演的角色 1在看到夕阳的时刻,你并没有快乐,你只是看见绝妙的事物,满是光芒、色
彩和深度。当你离开回到你的生活中,你的思想说:“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我希望能再有这种经验。”所以,是思想让快乐永存不朽。
为了要从人的角度发现任何事情,难道我们不需要从自由的某种品质出发吗?
如果我们探究像爱这么复杂的问题,我们必须摆脱我们特有的偏见、个人的特质、
性向以及我们对爱的期望——不管是维多利亚时期的或现代的。如果可以,我们
应该把所有的一切都放下,以便于探究,否则我们会分心,我们会因为我们特别
的情况,浪费能量去肯定或争辩。在讨论过“爱是什么”的问题后,我们能看到
找出这个字所传达或没有传达的重要性、意义和深度吗?难道我们不应该先看看
我们是否能让心灵从各种关于这个字的不同结论中解放出来吗?可能从那些根深
蒂固的偏见、歧视和结论中,解放心灵吗?因为在一起讨论爱是什么的问题时,
我觉得我们必须有非常敏锐的心灵。而当你有意见、评断,或认为爱该是如何或
不该如何时,你不会有美好清晰的心灵。为了要检视心灵,我们所有的探索会有
美好清晰的心灵。为了检视心灵,我们所有的探索必须从自由的感觉开始——不
是从某件事情解脱的自由,而是自由的品质,可以去看、观察、看到真相是什么
的能力。稍后,你可以回到你的偏见、你特有的虚荣心和结论,但是我们能够在
此刻把这一切暂放一边,保持这种探索的自由吗?有几件事情互相关联着:性、
嫉妒、寂寞、归属感、交谊、极大的快乐与害怕。这不都和那个字有关吗?我们
可以从快乐这个问题开始吗?因为它在爱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大多数的宗教贬
抑性,因为他们认为沉溺于感官快乐的人,不可能了解真理是什么,上帝是什么,
爱是什么,至高无上的东西是什么。这是基督教、印度教、佛教里至要的教规。
当我们要问爱是什么时,我们一定要知道导致各种不同形式的压抑的传统制约—
—维多利亚时期的和现代的——或许是容许性的享乐。快乐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
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如果你和任何所谓有教养、智慧、虔诚信仰的人们谈话——
我不会称它们为虔诚信仰的,但是别人称他们为虔诚信仰的——你知道,禁欲是
他们的大问题之一。你可能觉得这些都是完全不相关的,禁欲在现代的世界里无
立足之地,该把它搁置。我会觉得遗憾,因为知道禁欲是什么,是其中一个问题。
要知道爱是什么,必须要以宽广深沉的心灵去探索,不只是言语上的见解而已。
为什么快乐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我不是说它对或错,我们是在
探索,该不该有性的快乐并没有定论。为什么快乐在我们生活里,扮演如此重要
的角色?它是我们主要的欲望之一,但是它为什么占据了如此奇妙的重要性?不
仅在西方世界,它是如此喧嚷、粗俗,在东方世界也是一样的。它是我们主要的
问题之一。为什么?宗教——所谓的宗教——那些神职人员贬抑它。如果你在寻
求上帝,他们说,你必须发誓禁欲。我认识一个印度僧侣,是个非常严肃的人,
有学问、有智慧。在十五或十六岁时,他放弃了世界而且发了禁欲的誓。当他年
长的时候——在他大约四十岁时,我遇见他——他放弃那些誓约,结婚了。因为
印度的文化认为放弃誓约的人是可怕的,所以他有一阵子过得像在地狱一样。他
被排斥,过了一段真正痛苦的日子。但这是大多数人的心理状态。为什么性有如
此奇妙的重要性呢?这是所有色情书籍的问题。允许你完全的自由去阅读、发行、
表现你所喜欢的、从压抑中解放出来。你知道世人都是这么做。这和爱有什么关
系?爱、性、快乐和禁欲是什么意思?请不忘记这个人们非常重视的字和它的意
义——引导至禁欲的生活。让我们找出为什么人们终其一生,在生活里给予性如
此重要的地位,和为什么如此反对它。我不知道我们要如何回答。在性的活动中
不是有一个因素是完全的自由吗?在知识上我们模仿,我们不会创造,是二手或
三手的经验;我们重复——重复别人所说的,我们只有一点点思考。所以,我们
没有主动、创造力、活力和自由,而且在情感上,我们没有激情,也没有深刻的
兴趣。我们可能有热情,但是很快就褪色;没有持续的热情,而生活多少有些机
械化,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既然生活是机械的、知识的、技术性,和多少带点
感情的重复,这个特别的活动,自然变得非常的重要。如果在知性上有自由,人
有热情,那么性便会有它自己的地位,而不会那么重要了。我们不会赋予它那么
重大的意义,试着借由性去发现涅?NB231 ?,或者想借由性可以和人类有完全
的结合。你知道,那些我们希望借着性发现的事!所以,我们的心灵能找到自由
吗?我们的心灵能非常活跃、清明和有知觉吗?——不是从别人、哲学家、心理
学家和所谓的精神导师那里撷取而来的,他们根本缺少灵性。当有自由、深刻、
热情的特质时,性也会有它自己的地位。而禁欲又是什么呢?在我们的生活里,
禁欲可有任何地位吗?“禁欲”的定义是什么?不只是字典里的意义,而是它深
刻的意义。拥有全然禁欲的心灵是什么意思?我认为我们应该加以探索。也许这
就是更重要的。
/* 98 */第四部分:爱与寂寞快乐在我们生活中扮演的角色2
如果有人意识到心灵的所有活动——当观察者观照心灵的时候起分别心,而
引起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的冲突——他难道没有看到持续形成的印象,和各种
快乐、不幸、意外、侮辱的记忆,以及各种不同的印象、影响和压力?这些东西
充满在我们的心灵中。思考一下性行为,描绘一下它,想像一下,维持住那种被
唤起的情绪,就得到刺激了。这样的心灵不是禁欲的心灵。禁欲的心灵是一种完
全没有影像的心灵,没有印象,才是禁欲的心灵。而心灵才会永远纯真。“纯真”
意味着没有受到伤害的心灵——或伤害别人,它无法去伤害别人,所以也无法被
别人伤害,但仍然是非常容易受伤害的。这样的心灵是纯洁的心灵。但是那些立
过禁欲誓约的人是一点都不纯洁的;他们无止境地和自己争战着。我知道在东、
西方各种的修道士为了寻找上帝而饱受折磨,他们的心灵被扭曲、受着煎熬。这
些都和快乐相关。爱和快乐的关系在哪里?追求快乐和爱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表
面上看来,是一体的。我们的德性基于快乐,我们的道德也基于快乐。我们认为
你可以借着牺牲得到它——这会给你快乐!——或抵抗,这可能会给你成就事情
的快乐。如果在快乐和爱之间有这样的事,那么界线在哪里?两者可以合为一体、
交织在一起吗?还是它们一直是分开的?有人说:“爱上帝,那个爱和亵渎的爱
无关。”你知道这些不只是几世纪以来的问题,而是从开天辟地以来就有了。而
两者分别的界线在哪里,或是没有任何分别的界线?这个不是那一个,而如果我
们在追寻快乐,就像大部分的人——以上帝之名,以和平之名,以社会改革之名
——而爱在这些追求中的地位又何在?所以必须深入那些问题:快乐、享乐和喜
悦是什么?祝福与快乐有关吗?别说有或没有,让我们找出答案。看看那美丽的
树、云、水、夕阳、无垠的天空、男人、女人和小孩的脸。沉醉在真正美的事物
中,是一大享乐,是一种对不凡、高贵、清明和可爱的事物的欣赏。当你拒绝快
乐,你就拒绝了所有对美的知觉。宗教就是拒绝了它。最近我听说,在西方世界,
风景画进入了宗教画的领域,然而在中国和东方,风景画和树却一向是被认为是
高贵和具有宗教性的。为什么心灵会追寻快乐?这不是对或错的问题,但这个快
乐原则的机制是什么?如果你说你同意或不同意,那我们就迷失了,但是如果我
们一起找出原则是什么,快乐的机制是什么,那么也许我们将知道真正的享乐是
什么。而喜悦和祝福是什么,哪一项包含了狂喜?狂喜和快乐有关吗?喜悦可以
变成快乐吗?快乐的机制是什么?为什么心灵一直追寻它?你不会没有知觉——
看到美丽的房子,或阳光洒在可爱的绿地上,或在无垠的沙漠中,没有一点绿草,
还有广阔的天空。你不能避不看它,而看到就是一种快乐、一种愉悦,不是吗?
当你看到一张可爱的脸庞——不只是结构对称的脸,而是有深度、美感、特质、
智慧和活力的脸——看到这样的脸真是令人惊喜,而一旦你知觉到就有了愉悦。
愉悦何时变成快乐?你看到米开朗琪罗完美的雕像,你看着它,它是最杰出的作
品,不是指主题,而是它的品质。看到它就会产生极大的快乐和愉悦。你走开了,
心灵在回想它,开始思考。你认为那是多完美的作品。看到的时候,有很美的感
觉,看到绝妙事物的品质。然后思想会唤起它、回忆它,而且会记住你看见雕像
时的快乐。然后思想创造了快乐,它带来活力和延续,所以当你看见雕像时,感
觉就出现了。所以,思想要为寻求快乐负责。这不是我发明的说法,你可以看到
的。你看过美丽的夕阳,然后你会说:“但愿我能回去再看一次。”在看到夕阳
的时刻,你并没有快乐,你只是看见绝妙的事物,满是光芒、色彩和深度。当你
离开回到你的生活中,你的思想说:“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我希望能再有这
种经验。”所以,是思想让快乐永存不朽。这就是机制吗?然后会发生什么呢?
你从此再也看不到那夕阳——再也看不到!因为最初看到夕阳的记忆仍然留存着,
而你总是和它比较。因此,你再也看不见任何新的事物了。所以,有人问:你可
以看到夕阳、美丽的脸、你的性经验或任何事物,看到它而且结束它,不再存留
在心中——不管事情是极为美的或有很深的悲伤,或生理或心理上的痛苦?你能
看到它的美,而把它全部结束,完全地结束,不保留到第二天、下个月和未来吗?
如果你保留起来,思想就会玩味。思想就是把那件事、那个痛苦,或能给你愉悦
的事储存起来。所以一个人如何不去避免,而要意识到这全部的过程,而不让思
想去操控?
/* 99 */第四部分:爱与寂寞快乐在我们生活中扮演的角色 3
我“想要”看夕阳,我“想要”看那些树,它们充满了大地的美。它不是我
的地球、你的地球,它是我们的地球。它不是英国的地球、俄国人或印第安人的,
而是我们的地球;没有界限,没有丑陋、野蛮的战争和人的恶念。我想要看到所
有的一切。你看过山丘上的棕榈树吗?多么美啊!你看过原野上的一棵树吗?我
“想要”看,我“想要”享受它,但是我不想把它缩减成丑陋的小小快乐。而思
想会缩减它。心灵如何能在需要的时候就运作,不需要的时候就不运作呢?只有
在真正觉察到思想的整个机制,思想的结构和本质的时候。它必须这样运作——
绝对合乎逻辑、健康地、不会神经质或个人地——而它没有任何地位。所以,什
么是美和思想?理智可以感觉到美吗?它可以描述、可以模仿、可以复制、可以
做许多的事,但是所描述的是那不被描述的本身。我们可以再继续深入地谈论了。
所以,当一个人了解快乐的本质和原则时,爱是什么?爱是嫉妒吗?爱是占有吗?
爱是支配、依附吗?你知道生活中所有的情形——女人主宰男人,或男人主宰女
人。男人想追求所以去做了什么,他是有野心的、贪婪的和嫉妒的。他渴望地位、
声望。他的妻子说:“天哪,不要做那些无聊的事,过过不一样的生活。”所以
两人中就有了隔阂——即使他们是睡在一起。有野心时,在个人追寻他们私自的
快乐时,会有爱吗?而爱是什么?显然地,只有在野心、竞争、想出名这些事都
不再出现时,才有可能出现。我们的生活就是:我们想要出名,有所成就,成为
作家、艺术家,或什么伟大的事。这些都是我们要的。这样的男人或女人知道爱
是什么吗?那表示,对一个为自己工作的人来说,不只在小地方,而是与国家、
上帝、社会活动、一连串的信念认同,他会有爱吗?当然不会。而这就是我们跳
入的陷阱。我们能注意那陷阱,真正地注意——不是因为某人的描述——注意那
陷阱并将它破坏吗?那就是真正的革命,不是愚蠢的去用炸弹和社会改革来进行。
虽然社会改革是必要的,但是炸弹却不是。所以,有人不知不觉地发现或碰上,
没有刻意,这个东西就称为爱,而其他的则不是。当我们真正了解快乐的性质和
思想如何破坏能令人极为喜悦的事时,它就会发生了。喜悦不能够转化成快乐。
喜悦是自然产生的,但是当你说:“哦!我很快乐”的时候,你就不再快乐了。
在人类的关系里,爱是什么?在人类的关系里,爱的地位是什么?有任何地位吗?
然而我们必须一同生活,我们必须合作,我们必须一起抚育孩子。有爱的人会送
儿子上战场吗?这是你的问题。你有孩子,而你的教育正让孩子去战争、杀戮。
请找出答案!什么是爱,而对我们人类的生存又有什么关系?我认为问题只能从
这方面得到解答——真正地,不是口头上或知识上——当快乐、思想、所有的原
则,和这种变化被了解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一个全然不同的关系。
布洛伍德公园。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一日
回复: 灵魂导师:克里希那穆提作品集
/* 100 */ 第四部分:爱与寂寞占有拥有就是爱吗 1如果我占有你、拥有你,这就是爱吗?我占有你,就像我占有汽车、大衣、
布匹一样。因为在占有中,我觉得非常富有,所以我依赖这种感觉,它对我的内
心非常重要。这种占有、拥有和依赖,就是我们平常所谓的爱。
我们讨论到爱这个复杂的问题。我认为除非我们了解另一个同样复杂的问题,
就是我们所说的“心灵”,才会了解爱。你有没有注意到,在我们小的时候,我
们是多么的好问?我们渴望知道,我们看到比大人更多的事。如果我们十分清醒,
就会观察到大人没有注意到的事。当我们年轻的时候,心灵更加灵敏、更好奇和
更渴望求知。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学习数学、
地理。当我们年纪渐长,心灵变得愈来愈具体化、愈来愈沉重、愈来愈庞大。你
有没有注意到,年长的人是多么的有偏见?他们的心灵顽固、不开放,他们以固
定的观点来看事情。你现在很年轻,但是如果不警觉,你也会变成那样。了解心
灵难道不是很重要的吗?而且看看你是否灵活,能否立即调适,在生活的每个阶
段是否有着不凡的能力,有着深厚的研究和了解,来代替日渐迟钝的心灵?难道
你不想知道心灵的方式,好来了解爱的方式吗?因为正是心灵破坏了爱。那些狡
猾的人,无法了解爱是什么,因为他们的心灵太犀利、太聪明,因为他们太肤浅
——这意味着太表面——而爱是不存在于表面的。心灵是什么?我不是在谈头脑,
那是任何生理学家都可以告诉你的身体上的构造。头脑可以对各种不同的神经系
统做出反应。而你正在探索心灵是什么。心灵说:“我认为,它是我的,它是你
的,我被人伤害,我是嫉妒的,我会爱,我会憎恨,我是印度人,我是回教徒,
我相信这个,我不相信那个,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尊敬,我轻视,我要,我不
要。”这些是什么?直到你了解它——直到你熟悉了全部思考的过程,这就是心
灵。直到你有知觉,否则当你更老的时候,你会逐渐老化,变得顽固、具体化、
迟钝和固执。你所谓的心灵是怎么一回事?它是一种思考的方式,也就是你想事
情的方法。我在谈论的是你的心灵,不是别人的心灵和想事情的方法,而你感觉
的方式、你看树、看鱼、看渔夫的方式,和你看村民的方式。心灵逐渐地被扭曲
或设定在某一既定的模式里。当你要某些东西,当你需要,当你渴望,当你想达
成某事,然后你就会设定一套模式,也就是你的心灵会创造模式,并且自陷其中。
你的欲望使你的心灵具体化。比方说,我想成为非常有钱的人。想要致富的欲望
创造出一个模式,并陷在里面,而我只能从那些角度思考,而不能超越它。所以
心灵深陷其中,变得具体、顽固、迟钝。如果我有信仰——信仰神,相信某些特
定的政治体系——这个信仰就开始设定了模式,因为信念是欲望的结果,而欲望
强化了模式。我的心灵逐渐变得迟钝,无法适应,无法灵活,无法敏锐,也无法
清明,因为我已深陷于欲望的迷宫里。所以,直到我真正地探究自己心灵的过程、
思考的方式、对爱的看法,直到我熟悉自己思考的方法,否则我不可能了解爱是
什么。当我的心灵渴望爱的事实、爱的行动,以及想像爱应该是什么样时,就不
会有爱,因为我给了爱某种动机。所以,我渐渐地在创造爱的行为模式。但这不
是爱,它只是我认为爱应该是什么的欲望。比如说,我拥有你做我的妻子或丈夫。
你了解“拥有”吗?你拥有你的布匹或大衣,如果有人拿走它们,你会很生气,
你会忧虑,你会被激怒。为什么?因为你把布匹或大衣看作你的财产;你拥有它
们,因为借着拥有,你觉得自己富足。通过拥有许多布匹和大衣,你觉得富有,
不只在身体上,也在心理上感到富有。所以,有人拿走你的大衣,你就被激怒了,
因为在你心中的富足感、占有感被剥夺了。拥有造成了爱的一种藩篱障碍,不是
吗?如果我占有你、拥有你,这就是爱吗?我占有你,就像我占有汽车、大衣、
布匹一样。因为在占有中,我觉得非常富有,所以我依赖这种感觉,它对我的内
心非常重要。这种占有、拥有和依赖,就是我们平常所谓的爱。但是如果你检验
一下,你会发现,心灵因拥有而满足。总之,当你拥有布匹、汽车或房子时,它
会在心中带来满足感,让你觉得它们是你的。所以心灵渴望制造模式,陷于模式,
因而变得无力、迟钝、愚蠢和不会思考。这种心灵是以“我的”为中心,我占有
某些东西的感觉,我是伟人,我是个小人物,我被侮辱,我受到谄媚,我很聪明,
我很美丽,或我要有野心,或我是某人的女儿,或某人的儿子。这种“我”的感
情,是心灵的核心,也是心灵的本身。所以愈觉得“这是我的”,就愈强化“我
是了不起的人”、“我一定很伟大”、“我是个聪明人”或“我是个非常愚蠢无
趣的人”的感觉;愈设定模式,就愈显得这个人封闭而无趣。然后就会有痛苦产
生,而在其中受苦。之后你就会说:“我要做什么呢?”然后再挣扎地找寻别的
东西,来替代除却围绕自己的墙壁——借着思想小心的觉察进入其中了解它。它
希望从外界取得什么,然后再封闭自己。逐渐地,心灵变成爱的阻隔。所以不了
解生活、不了解心灵,以及不了解行动所依据的思考方式,我们不可能了解爱是
什么。
/* 101 */ 第四部分:爱与寂寞占有拥有就是爱吗 2
心灵不也是比较的一种工具吗?你说这比那个好,你比较自己与别人,谁比
较美丽,谁比较智慧。当你说:“我记得一年以前看过那条河,那个时或比较美。”
这就是一种比较。你将自己与别人相比,与一个例子相比,与理想相比。比较性
的判断让心灵变得愚钝,它不能使心灵敏锐,它不能让心灵更具包容力,因为,
当你老是在比较的时候,情况如何呢?你看到夕阳的时候,你立刻与以前的夕阳
相比。你看到一座山是这么的美丽,而你却说:“我在两年前看过一座更美丽的
山。”当你在比较的时候,你不是真的在看着那里的夕阳,你看着它,只是要拿
它去与别的东西比较。所以,比较使你无法看见全部。我看着你,你很好。但是
我说:“我知道一个更好的人、更高贵的人、更愚蠢的人。”当我这么做时,我
不是在看着你。因为我的心灵正在别的事情上,我一点都没有在看你。同样地,
我也不是在看夕阳。要真正地看夕阳,就没有比较;要真正地看你,就不能拿你
与别人比较。只有当我没有比较地看着你的时候,我才能真正了解你。但是,当
我把你与别人相比时,我会:“哦!他是一个很笨的人。”所以,在比较的时候,
愚蠢就出现了。我把你与别人作比较,而在比较时,使得人丧失了尊严。当我没
有比较地看着你时,我只关心你,不是关心别人。这种真正对你的关心——没有
比较,才会带给人尊严。所以,只要心灵在比较,就没有爱,而心灵总是在批判、
比较、衡量、找出弱点的所在。所以,只要有比较,就不会有爱。当父母亲爱他
们的孩子时,他们不会拿他与其他的孩子作比较;他是他们的孩子,而他们也爱
他们的孩子。但是,你想要将自己与更好、更高贵、更富有的事相比,而你就会
让自己更缺乏爱。你总是在乎自己和别人的关系。当心灵变得愈来愈爱比较、愈
来愈爱占有、愈来愈爱依赖时,就创造出一个模式而深陷其中。所以,就无法从
新鲜的角度看待任何事情。所以,就会毁掉那件事,毁掉生活中的芬芳,而那就
是毁掉爱。
学生:爱是没有止境的吗?爱是基于吸引力才有的吗?克:假如你被一条美
丽的河所吸引,被一个美丽的女人或男人所吸引,那有什么不对?我们试着把它
找出来。你看,当我被一个女人、一个男子、一个孩子或真理所吸引时,我想和
它在一起,我想拥有它,我想认定它是自己的,我说它是我的而不是你的。我被
一个人吸引,我一定会靠近他,我的身体一定也会靠近他的身体。而我做了什么
呢?发生了什么事呢?事实就是:我被一个人吸引了,而我想要亲近那个人,这
是一个事实,而不是理想。而我被吸引了,也想拥有,它也是个事实,这就不会
有爱。我关心的是事实,而不是我应该怎么做。当我拥有某人,我不要他也看着
别人。当我认为他是“我的”的时候,这是爱吗?显然不是。当我在别人身旁筑
起藩篱的时候,就像“我的”,这就没有爱了。事实是,我的心灵一直这么做。
这就是我们正在讨论的,想看看心灵是如何运作:也许,留意它,心灵就会平静
些。
学生:为什么人会有爱的需求?克:你是指我们为什么要有爱?为什么应该
有爱?我们可以没有它吗?如果你没有这所谓的爱,会发生什么结果?如果你的
父母想出他们爱你的原因,你可能就不会在这里了。他们可能把你丢出去。他们
认为他们爱你,因此想要保护你,想要看你受教育,他们觉得必须给你机会。这
种保护你的感觉,这种要你受教育、你属于他们的感觉,是他们通称的爱。没有
它,会发生什么结果?如果你的父母不爱你,会发生什么结果呢?你会被疏忽,
你会是累赘,你会被排斥,他们会恨你。所以,还好有爱的感觉,也许乌云密布,
也许污秽丑陋,但是仍然有感情,很幸运的是为你和我。否则,你我就无法接受
教育,也将不会存在于世上。
在雷哈特学校与学生谈话。一九五二年十二月十九日
/* 102 */ 第四部分:爱与寂寞我们的生命为什么空虚 1
我们在宗教上、政治上或知识上追随名人,我们只是反复记录的留声机,而
且我们称这种重复为“知识”。我们学习,我们重复,然而我们的生活依然廉价、
庸俗、无聊、丑陋。为什么?
问:我们的生活中缺乏仁慈的真正动力,而我们寻求以组织化的慈悲和强制
的正义来填满空虚。我们的生活只有性。你能在这令人厌倦的主题上指点些迷津
吗?克:对这个问题加以解释的是:我们的问题在于我们的生活是空虚的,而我
们也不懂爱——我们知道感觉,我们知道宣传,我们知道性的需求,但是没有爱。
而如何转化这种空虚,没有烟如何找到火焰?当然,这就是问题所在,不是吗?
所以,让我们一起找出事情的真相。我们的生命为什么空虚?虽然我们非常活跃,
虽然我们写书、看电影,虽然我们玩乐、做爱、上班,然而我们的生活是空虚、
无聊的,只是些例行公事而已。为什么我们的关系廉价、庸俗、空虚,而且不重
要?我们非常了解自己的生活,知道我们的存在只有很微小的意义;我们引用学
过的语句和思想——某某说了什么,什么大圣者、近代的圣人,或那些古圣先贤
说了什么。我们在宗教上、政治上或知识上追随名人,我们只是反复记录的留声
机,而且我们称这种重复为“知识”。我们学习,我们重复,然而我们的生活依
然廉价、庸俗、无聊、丑陋。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们认为心灵这么
重要?为什么心灵在我们的生活中这么重要?——心灵就是观念、思想、合理化、
评量、平衡和计算的能力?我们为什么认为心灵如此重要?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
须变得有感情、多愁善感和滥情的。我们了解这种空虚,我们了解这种沉重的挫
折感。为什么在我们的生命中有这种肤浅、负面的感觉?的确,只有当我们在人
际关系中清醒地探讨它的时候,我们才能了解它。在我们的关系中到底发生了什
么状况?我们的关系不是一种自我孤立吗?每一种心灵活动不是一种保护、寻求
安全或孤立的过程吗?这种思考不就是我们所说的一种集体的、隔离的过程吗?
我们生活的每个活动不是一种自我封闭的过程吗?你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发现它的
存在。家庭已经变成一种自我孤立的过程,它已被孤立了,它必须在反对中存在。
所以,我们所有的活动导致自我孤立,这样就产生了空虚感;而因为空虚,我们
用收音机、喧哗、谈天、闲扯、阅读、知识的获得、尊荣、金钱和社会地位等等
来填补。但是这些都是孤立的过程,因此它们只会增强孤立。所以,对大部分的
人而言,生活是一种孤立、否认、抗拒、顺从模式的过程;很自然地,在这样的
过程中没有生活,也因此有了孤寂感和挫折感。的确,爱一个人就是要与他沟通,
不只在某一特定的程度,而是全面地,但是我们并不了解这样的爱。我们只知道
爱是种感觉——我的孩子、我的妻子、我的财产、我的知识、我的成就,而这又
是再一次的孤立过程。我们在各方面的生活带来孤立,它是思想和感情上自我封
闭的动力,我们偶尔才会和别人沟通。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这个重大的问题。现
在,我们生活的真实状况就是——高尚、拥有、空虚——而问题是我们要如何去
超越它。我们如何超越寂寞、空虚和内在的贫乏?我想大部分的人都不想超越。
大部分的人都满意于自己,要寻找新的事物是很麻烦的,所以我们宁愿保持现状
——这是真正的困难所在。我们有太多安全保障;我们的满意来自筑城墙,偶尔
在墙外耳语;有时候来个地震、来个革命和干扰,但很快地就加以扑灭。所以,
大部分的人并不真想要超越自我封闭的过程;我们只在找寻一个替代品,在不同
模式中相同的事物。我们的不满是非常肤浅的,我们要新的事物以满足自己,新
的安全、新的自我保护的方法——这是再一次的孤立。我们正寻求的,不是在超
越孤立,而是强化孤立,让它得以永存,不被干扰。只有很少的人想要超越和探
究我们所谓的空虚寂寞。那些为旧的寻求替代品的人会因发现新的安全而满意,
但是很明显地有些人会想要超越那一点,就让我们与他们一同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