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0 12:5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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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春友连忙把他拦住:“哪里哪里!当然要放先生走——不过有一条先生必须答应。”“噢?请讲。“把先生扣在这里,实非郑某本意。先生出去之后,与我的这段交往,万万不可向外人提起。先生如肯答应,请满饮此杯。”说着递过一杯酒来。
   伍次友沉吟了一下,从容说道:“好吧,这也是情理中的事,不算苛刻。你从前的事,以后的事,将来自有公断——与我这段事可看作私交,一笔勾销也罢。”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哪知,郑春友听了,不但不说谢字,却忽然变了脸:
   “伍先生,我可是个小人哪!君子可欺,小人不可欺,这个道理你当明白,所以我不能相信你。要知道,你一句话可断送我一门九族啊!”说完,狞笑一声坐了下来,一撩袍子翘起二郎腿,不再言语了。
   “那就请把你的手段说出来吧,我伍某在此——”伍次友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嗓子里火辣辣地疼痛,而且愈痛愈烈,他猛然醒悟,自己已经上了郑春友的当。他浑身颤抖着,一手扶着椅背,一手哆嗦着指向郑春友,脸涨得血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哈哈哈哈,伍先生,你在读了那么多的书!却连这点小小的把戏都不懂。告诉你吧,你刚才吃下去的是哑药。这药虽然只有五天的效力,但是我只要两天就够了!你不要生气,这次我不让你多受罪。明天府里要处决一批人犯,请你也来凑个热闹!为了避免你在归西天时胡言乱语,下官略施小计,怠慢不恭之处,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皇甫保柱从心中升起一团怒火。他这一生身经百战,杀人无数,但是从没有见过像郑春友这样凶残狠毒的!他转过脸去,不忍再看这幕惨剧。
   郑春友恶狠狠地向外边叫了一声:“来人!”
   一位少年应声而入挺剑立在门口,问道:“大人有何差遣?”
   “嗯,你们是谁?”郑春友听着声音不对,忙转身问道。
   “李雨良!”
   “还有你青猴爷爷!”
   随着这报名的声音,两柄长剑挥舞着直扑皇哺保柱。云娘知道,不先把他打倒,是救不了伍次友的。变起仓促,皇甫保柱还没回过神来,两柄寒光闪闪的宝剑,一左一右来到了面前。他急忙仰身一倒,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抄起一个挂衣服的生铁衣架,挥舞着反扑了过来。直到这时,他才想起,面前这个对手不是别人,正是名震江湖的云娘道长。他不敢怠慢,一边打斗,一边向外喊一声:“侍卫们快过来,护住伍先生和郑太守。”
   魂飞魄散的郑春友,见保柱勇猛,也来了精神,几步窜到门口,高声喊道:“把府衙前后门都封死。都来呀,拿住一个,赏银三百两!”
   李云娘杀得兴起,一口宝剑,龙飞蛇舞,不离皇甫保柱的要害,招招出手狠毒。皇甫保柱步步后退,来到院里。云娘和青猴儿也跟着杀了出来,却被侍卫们分割包围了起来。云娘虽不畏俱,可青猴却渐渐地开始手忙脚乱,难以应付了。酣斗中,云娘瞥见青猴处在困境,大喊一声:“猴儿,赶快脱身,走吧!”

二十二 肌肤亲何敢欺暗室 血肉连却要隐真言
   云娘道长带着青猴儿来救伍次友,与皇甫保柱的人打到了一处。酣斗中,云娘突然发现青猴儿已经招架不住了。忙喊了一声:“猴儿,我来救你,快脱身走吧。”
   说着一扬手,四枚金镖同时飞出,围战青猴儿的四个侍卫被打到了两人,另两人只顾躲闪,不妨青猴儿拧身一纵,上了房顶:“师父,徒儿走了,你也脱身吧。”说着,也打过两支金镖,飞了过来,打翻了云娘身后的敌人。
   李云娘趁着众人惊慌混乱之际,一闪身又回到了屋内,疾如闪电般地刺死了两个差役,扶起伍次友便翻出了后窗。皇甫保柱见云娘身法如此轻捷,不由得暗暗心惊,连忙举弓搭箭,一箭射来,刚要跃上墙头的云娘身上背着伍次友,躲闪不及,扑通一声,中箭落地。众人喊叫着,转过去捉拿时,却只见地上一滩血迹,两个人却不知去向了。
   “传各班衙役一齐出动,全城大搜索!”郑春友热汗冷汗一齐流,气急败坏地大声叫道。
   站在他身后的孔令培一把攥住郑春友的手臂:“慢,太尊,偷来的锣鼓打不得!”保柱也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冷冷说道:“算了吧!我今晚立刻就走。老郑,你也赶快安排一下后事,走吧!”
   却说有青猴儿飞身逃出府衙,站在西墙外的黑影里,等候着接应师父。过了一会,只听里面大声呼喊:“射倒了,快,抓活的!”他心里一急,便要再杀进府去,可是里面却突然没了动静。他左等右等,不见师父出来,心想,师父那么大的本事,肯定不会让他们抓注,闹不好,走另外一条路回客店了。带着这一线希望,他脚不沾地,飞身跑回客店,推开房门一看,竟是空无一人,料想师父一定是遭了毒手,便靠在墙边,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还在埋怨:“师父啊,你在哪里?那个伍次友有什么好,你这佯拼死拼活地去救他,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撇下徒儿,可往哪里去呀……”
   他正哭的动情,却不妨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你说什么,伍次友,伍次友现在哪里?”青猴儿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在悲痛中说漏了嘴,连忙止住哭声:“爷爱哭就哭,你管得着吗?”话刚出口,又听身后有个女人说道:“嗬!好大的脾气呀!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撒野?”青猴儿头也不回:“谁让你们管爷的事了。”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拔剑。先前拉着他的那个人,却突然向那女子打千回道:“主子,这孩子刚才在这儿哭什么伍次友。”
   “啊,好孩子,你别怕,你认识伍次友吗?”
   青猴儿转身一看,原来是一位身穿宫装,仪容高贵的女子,她的身后站着四个手执宫灯的侍女,还有一位戎装佩剑的将军。他不敢耍楞了,瞪着大眼机警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孩子,你看,我不像坏人吧,告诉你,我是伍次友的表妹,是前来找他的。你要知道他的下落,告诉我,咱们一同去救他,好吗?”
   青猴儿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人,见她神情慈善,面目温和,又听她说的亲切,那话音,那眼神,竞和云娘差不了多少。一肚子的委屈,涌上心头:“伍先生,他,他被这里的知府捉住了,还有我姑姑,不,我的师父,因为去救伍先生,也被人家捉拿了……。”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0 12:5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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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别难过,你姑姑被人捉拿了,我不也是你的姑姑吗?走,这店里人太杂,你跟我到船上去,有话咱们慢慢说。”
   却说李云娘带着箭伤,背着伍次友逃出了府衙,她急如星火,快似流云,越过城墙头来到了郊外。伍次友吞下了郑春友的哑药,又被差役们捆得结结实实,此刻,听着云娘沉重的喘息,他又说不出话来,急的浑身热汗直流。云娘似乎知道伍次友的心情,又见后面没有人追赶,这才在一条河堤旁的矮树丛中,放下了伍次友,替他解开绳子。自己却因失血过多连伤带累,一坐下便站不起来了。伍次友活动了一下被捆得麻木的膀子,看着天上星斗己是四更来天了。他心中升起无限感慨:唉,我伍次友也是命里多磨难,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如果不是云娘怎能脱掉这场灾难呢。
   这时,云娘轻轻呻吟一声。忙伏下身子仔细瞧看,星光下,只见云娘脸色苍白,半躺在土坡上二动不动,忙拉起她一只手,在她手心里写道:伤了哪里?要紧吗?”
   云娘的伤虽然不重,可是因为来不及包扎,一路失血过多,此时觉得一阵阵头晕。她勉强笑着说:“在肩肿上,不……不要紧的……”伍次友听了,顾不得身上困倦,过来就要解云娘的衣扣,云娘失声叫道:
   “别动我!”
   伍次友刚伸出去的手,像触电一样又缩了回来。哦,在自己身边躺着的,不是昔日的雨良道长,更不是“小兄弟”。她……唉!沉思了好大一会儿,伍次友终于忍不住又在云娘手中写道:“我非轻薄小人,你非庸碌女子,流血伤神,请勿多心。”
   云娘不再说话了,她紧闭双目,似乎是昏了过去。伍次友小心翼翼地为她解开被血浸透了的衣服,撕下自己的袍袖,把伤口紧紧地扎住。当他为云娘掩上衣襟时,却忽然碰到了一件硬物,用手一摸,原来是自己病重时,送给云娘的那块鸡血青玉砚!一霎时,怜爱、悔恨、茫然,惆怅全都涌上了心头。他毅然站起身来,背起昏迷中的李云娘,迎着五更的寒风严露,向远处一个黑沉沉的大庄子走去。
   走着走着,来到了一个像是小镇的地方。伍次友放下去娘,走到近前仔细辨认,却是一座碑亭。他上前摸着碑上的字,心中又是一惊:啊,怎么来到了曲阜孔庙?嗯,圣人故乡善人多,也许能找到个好人家。可是转念一想,不行,那郑春友的师爷孔令培,不也是孔子后裔吗,便又连忙抱起云娘,艰难地向前走去,直到启明星升起,东方透出一线曦光,才走到庄子的东北角上。这里,好像是一个中等人家,院子很大,却一律都是平房草舍。观望犹疑之间,呜呜犬吠之声,已经此起彼伏。不消片刻,庄上就会有人走动。再无选择余地了,便硬着头皮,拍响了庄门,院子里立刻传来一阵狗叫声,接着是个苍老的声音在里面问:“谁呀!”伍次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里面的声音更严厉了:“谁?”
   此时云娘神智稍稍清醒,猛想起伍次友已经不能说话,便强打精神答道:“我……我们是进京应试的举人,夜里住进了黑店,逃了出来。请行行方便,救救我们……”
   里面又是一阵沉默,忽听一个妇女吩咐道:“张大,给他开门。天都快亮了,能有什么事?”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长随模样的白胡子老人颤巍巍地立在门洞里,瞪着眼睛瞧着伍次友。见他满脸污垢,大襟上血迹斑斑,怀中还抱着个书生,忙又将云娘接了过去。伍次友又累又惊,又饥又渴,一口气松了下来,只觉得眼前发黑,金花直冒,一阵天旋地转,咕咚一声栽倒在门洞里……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伍次友环顾四周,自己和云娘两床相抵,躺在厢房里。他细心看去,觉得有点惊讶。这个庄院初来时,从外头看,完全像一个庄户人家,可是里面的摆设却大不一样。朱漆桌椅、书架茶几,虽不乏豪华气派,却俨然是个书香门第;更奇怪的是,那位坐在云娘身边容貌慈祥的主妇,布裙荆钡,上上下下一身农家妇女的打扮,而恭恭敬敬侍立在她身旁的老仆,却头戴青毡呢帽,身穿湖绸丝绵袍,外头罩着青缎挂面儿的小羊皮风毛坎肩!如此颠倒的服饰,虽然自己见多识广。也揣摩不透其中的缘由。
   伍次友正在纳闷,那妇人开口说话了:“这位书生,您醒过来了?张大,去泡茶,带点点心过来!”
   伍次友实在是渴极了,也饿极了,坐起来接过茶,像捧着甘露般地一饮而尽,却不好意思吃点心。
   “先生,我先不问你如何落难。这位女扮男装的,不知是尊驾的妹妹还是妻子?”
   听这位妇人一口道破了他的行藏,伍次友便伸手,指指自己喉头,又比划了写字的样子。妇人点头道:“哦,知道了,你是个哑巴。张大,笔砚恃候!”
   此时,云娘呻吟一声也醒了过来,见妇人正盘问伍次友,便挣扎着坐起来道:“他不是哑巴,是有疾,说不出话。主人娘子有什么话,只管问我。”
   “好”。那妇人本来就坐在她身边,听见这话便转过身来,微笑道:“妹子,我并不要盘查你们。但既然住在我这里,我总该知道你们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只管放胆讲,不是我张姥姥口出狂言,只要你们合了我的意儿,在山东境内是无人敢来打扰你们的!”
   伍次友又是一惊:“这人好大口气,难道她是孔府衍圣公的什么人?可她又说姓张!”
   云娘看了一眼伍次友,吞吞吐吐他说:“他是我的兄长,我们……我们……”她正寻思说实话还该捏造一个故事,忽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长随进来,打个千儿道:“姥姥,孔府的孔令培,拿着帖子来拜。”
   “嗯。就他一个吗?”张姥姥问道。
   “不,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衙役。”
   “啊!带着衙役到我这里来!没说有什么事儿?”
   “说……啊,没说什么,只请姥姥外头说话。”
   “嗯,不要这样又说又不说的,一定有什么话替他瞒着!”
   “回姥姥的话,我们实在没说什么。”那年轻长随见张姥姥生气,忙上前耳语几句。
   “唔,好吧,你去告诉孔令培。在隔壁屋里赏见——你们二位客人不要胡思乱想,我等一会儿再过来。”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0 12:59:30

康熙大帝 TXT 152

   张姥姥这句话说出来,伍次友好像听到天上打了个炸雷一般!孔府,衍圣公,世代相传两千年如一日,号称:“天下第一家”。地方官上至督抚,下至府县,没有敢招惹的。这妇人竟随口说“赏见”孔府的人!这人什么来头,真是不可思议。
   “哟,姥姥,您老好啊,总有半年多没见到姥姥了,您精神越发健旺了。侄儿给您请安了!”
   “嗯,起来吧。你不是到衮州府郑春友那儿做师爷了么?是什么风将你这大贵人吹回来的?”
   “回姥姥的话,”说完这句,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伍次友和李云娘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过了半刻,又听张姥姥笑道,”你倒鼻子灵!怎么就知道他们逃到我这里?”
   “有一个受了伤,血一直滴到孔林西南角大渠边上。侄儿想着他们逃不到别处去,定是在咱们这一带了!”伍次友和云娘听至这里,不觉心里一紧,果然是来追捕自己的!
   这时却听张姥姥心不焉地答应一声,又道:“哦,也许是谁把他们藏起来了,找一找送回去不就得了?”
   “侄儿挨家挨户都访查过了,没有。”
   “哎,你们孔府那么多的佃户,不定躲到哪一庄、哪一户呢。不要急,慢慢再找。他既然受了伤,还能飞到天上吗?”
   “嗨嗨嗨,不瞒姥姥说,佃户们家里早翻成底朝天了——有人说,天快亮时,姥姥家的狗叫了好大一阵子。侄儿想,姥姥是知法度的人,怎么会窝藏罪犯?所以斗胆来请示一下,可否允许侄儿到下人房里去,啊,去查看一下,也不过是去去嫌疑……”
   “哦,我说你怎么忽然想起来看我,又是请安,又是问好,这么大的孝心——原来你竟到我张家搜贼来了!哼,别说是你!你爹在的时候,官职做到巡抚,那个孔友德当了王爷,进我这三丈小院儿也得规规矩短——打量我这里是好惹的吗?再说,这里的奴仆,都是几辈子跟着张家当差的,没听说谁做过贼、窝过赃!要有贼,我就是头一个。你孔令培说个章程,怎么办吧!”
   “嘿嘿嘿嘿,姥姥息怒,姥姥息怒。不是小侄胆敢冒犯你老人家,此事干系甚大,官府都着落在小侄身上,衍圣公进京朝圣又没在家……”
   “他在家又怎么样?七百余年我们与孔府作邻居作亲家,还没听说谁敢动我张家一草一木。你是个什么东西!”
   伍次友他们听到孔令培的声音变调了:“姥姥,您要这么说,小侄可就无礼了!来呀给我搜!”
   “嗬,孔令培,你小子胆量可不小啊!张大,传令,让伙计们都上这儿来!”伍次友爬起来,凑在窗棂缝里往外瞧,只见张家仆人早已拥了出来,每人都抄着一根崭新的水火大棍,排成两行,比起法司衙门的威风也不差什么!又听张姥姥哼了一声,对孔令培说道:
   “瞧见了?这棍子自衍圣公送过来,七百年了,还没用过,你小子想试试吗?
   孔令培见张姥姥如此执拗,断定伍次友在此无疑。他咬咬牙,大喝一声:“上!”不等衙役上前,就听张姥姥一阵冷笑:“好吧,张大,请出祖姥姥的龙头拐杖,把云板敲起来。咱们张家有了劫贼,叫他们孔府的人都来看看。”
   “扎!”那位替伍次友开门的老年长随答应一声,拔脚便向后走。
   孔令培顿时慌了手脚:“哎……哎、哎……!”他知道孔家家法极是厉害,他在孔家辈份很低,行为不端,族中长辈早就恨得牙痒痒的了。要是云板一响,孔府上上下下齐来救援,见他搜的又是惹不起的张姥姥家,把他当场打死,或沉潭活埋都是可能的。到了这一步,孔令培不敢硬了:“别敲,小侄昏了头了,姥姥您不必与小侄一般见识,小侄离开这里就是了!”说完,又转脸训斥带来的几个衙役:“还不快走,上外边去,他们飞不了!”前院渐渐地没了动静,伍次友和云娘放下心来。但张姥姥这一整天却没再过来,茶饭都由张大过来调理,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张姥姥是什么人呢?

二十三 李云娘心系伍次友 张姥姥情连衍圣公
   张姥姥赶走了孔令培之后,一天没有露面。伍次友和李云娘心中惦记,忐忑不安。直到掌灯时分。这个神秘的张姥姥才带着一个郎中来给二人看病,又命人抓药,给云娘另外安排住房。待汤饭用过,一切妥贴,这才到西厢房坐了:“二位,我原说去去就来的,谁想闹了那么一出戏。白天忙,只好晚上来了——我是个做庄稼的,没有那些陪客的礼数,你们不要见怪呀。”
   云娘和伍次友歇息了一天,精神好了许多。伍次友便走了过来向张姥姥深深一礼。坐在旁边椅子上的云娘道:“大娘如此厚恩,我们总有一天要报答您老的。”
   “哎,不要说这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孔家这个令培,小时候还不坏,没想到越长越不是东西!半年前他见了一次郑春友,回来便又是钟三郎,又是吴三桂,又是要出真命天子了,中了邪似的,只盼着天下大乱!没瞧瞧自前年停了圈地,老百姓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什么夷人不夷人的,老百姓家谁管那个呀。康熙尊孔尊孟、敬天敬祖,处事又这么通情达理,我瞧着也是中国人的作派。”
   伍次友听着,目中灼灼生光,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便低头感慨地叹一口气。
   云娘问:“姥姥,那个孔令培都说我们了些什么?”
   “说了——你是个大响马;说他叫于六——是于七的哥哥,还说这是郑府台问实了的。”
   “姥姥,您怎么想呢?”
   “全是胡扯!谁不知那个郑春友又想着害人?头年杀了个于五,又杀了个于八,都成了反贼!他想杀谁,谁就是反贼!于七造反年间,我才十几岁,哪里能有个于六像这位先生这个岁数的?——说到你,那更不像了,这么娇滴滴的一个黄花姑娘家,怎么会是响马?阿弥陀佛,罪过呀!”
   “姥姥您深明大义,不瞒您说,我倒真是个‘响马’出身呢!”她心中十二分感念张姥姥,再不存半点戒心,便将自己从小的遭际,如何到了汪家,又几乎被害,怎样上终南山,又为什么下山救了伍次友,伍次友又是怎样一个人……一五一十地全说给张姥姥听。张姥姥听了,一会儿泪光闪闪,一会儿毛发森森,一会儿张口微笑,一会儿又怒气填胸。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0 13:00:38

康熙大帝 TXT 153

   “好姑娘,你们大难不死,真是再世为人了。哎!这比大书、鼓词里头说的事还热闹几倍。要不是见了你们,说什么我也不相信——既然那位苏姑娘已经皈依我佛,我瞧着你俩倒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儿,怎么就不能——”一句话没说完,云娘已飞红了脸,伍次友也痴痴地望着窗外的的暗夜,叹着气低下了头。
   “不说这些了。”张姥姥见二人神情尴尬,笑道,“你们先在这里安生住下来,就算是兄妹罢。等平静了,你再陪他到北京去见皇上。”说完便欲起身告辞。
   云娘见她要走,心里有些舍不得,忙道:“姥姥别忙,早着呢!今日这事我心里有点不解:听说孔家在山东势力很大,官府都依着它,怎么这孔令培倒像是怕姥姥似的,您怎么就镇得住他呢?”
   伍次友睁大了眼睛盯着张姥姥,这也是一天来萦绕在他心里的一个绝大的疑问。
   张姥姥回过身来,为伍次友和云娘各倒了一杯茶,然后慢慢他讲起了这件发生在七百多年前的往事:
   那还是后唐五代之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孔家的家道也就日渐败落了。
   “当时孔府掌印的是第四十二代公爷孔光嗣,是三代单传。这位公爷,到了望五十之年才得了个儿子,起名叫孔仁玉。三千亩地一棵谷,就这么一根苗苗,怕在府里养不活,便叫奶妈张氏抱回家去抚养。
   当时有个洒扫户叫刘末,因进府当差,改名儿孔末。老公爷瞧着他勤谨老实,就把府库、名器、财帛和族里六十宗户、本支孔家的家谱都交给了他掌管。开初人们也不当回事。——谁想这孔末见世道乱了,就趁机先盗了府库的银子,又私改了祖宗家谱。日子长久了,竞说他原来就姓孔,也是圣人的血脉。
   “到了后来,乾化三年的八月十五,老公爷在花园里设了酒筵,请阖府伙计吃酒。孔末一旁掌筵,二更以后,孔末扶着醉醇醇的老公爷回房,趁没人,竞下毒手勒死了老人家。
   “那孔末杀了老公爷之后,出来召集孔府的人说:老公爷已经归天,临死有话,叫他孔末接印。还说孔仁玉是老公爷的侍妾与外人的私生子,接不得孔氏香烟,命人抓来杀掉。满府的人早被他用钱买通了,一群打手嗷嗷叫着,灯笼火把,刀枪棍棒,直往张家奔来。
   “张姥姥一家人欢欢喜喜拜完月老儿,正要睡觉,听见门外像涨大水似地嚎叫声,不知出了什么事。一开门,原是孔未带着几十个人蜂拥进来——下子把姥姥吓愣了。孔末在灯影里,手里提着一把雪亮的刀,立逼姥姥交出孔仁玉来,如不答应,便满门杀绝!
   “姥姥抖抖索索进了里间,见自己最小的儿子正和孔仁玉在炕上争月饼,叽叽嘎嘎地满炕爬。她上去一把抱起仁玉,亲了亲,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落了下来。欲待往外抱。又实在割舍不得,便抱起狗儿。狗儿两只温乎乎的小手拿着月饼直往姥姥口里塞,口里叫着‘娘,吃,吃,吃嘛!’……娘生孩儿养,哪个都是心头肉啊!
   “就在这时,门‘哗’地被踢开了!孔末一步跨进屋里,杀气腾腾地问:‘哪个是孔仁玉?’两个孩子见这个阵仗,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母子三个抱成一团,哭得天昏地暗……姥姥暗想,我好歹有三个儿子,可孔家只有这一条根苗,咬了咬牙抱起狗儿递给了孔未……那狗儿又惊又怕。抱着姥姥脖子死不撒手,哭着叫:‘娘,我怕……’
   “姥姥拍拍狗儿,把炕上的糖果月饼都塞到孩子怀里:‘儿啊,不怕,不怕,一会儿就……好了!’
   “孔末认定了这孩子就是孔仁玉,一把抓过去,当场就把他杀死了……
   “为了避祸,张姥姥全家出走,在石门一带深山里住了十几年。姥姥日夜里纺线。织布、给人家帮工绣花,洗衣服缝穷,攒的钱一点点都拿出来供这孔仁玉读书。到了后唐明宗年间,孔仁玉进京赶考,金榜高中。朝廷授他任大学士,回来接姥姥进京。这时,姥姥才敢把这事儿向他说明了。
   “孔仁玉听了姥姥的诉说,连夜赶回京城,把自己的悲惨身世细细写成折子呈奉了皇上。皇上龙颜大怒,发兵来曲阜拿了孔末,碎剐在京城。孔圣人断了宗的世家,这才叫仁玉接了,这就是孔家第四十三代‘中兴祖’。”
   云娘听到这里,精神一振,笑着问道:“这么说,‘姥姥’这个称呼一直传下来了是么?”
   “嗬……姑娘好聪明,还真是这样。孔仁玉当了孔府的衍圣公之后,不忘奶妈舍子救主和养育教诲之恩,奏请皇上恩准,奉张家为孔府的世代恩亲。‘姥姥’是官称,传给张家的长房儿媳妇。每一代衍圣公接印,都要恭恭敬敬地送上一支龙头竹节拐杖,如今已传了二十代了。拿了这拐杖,连衍圣公爷都能打得,更不用说孔府的上下人等了。”
   “哦!怪不得早上姥姥一说拿拐杖,就把孔令培吓跑了。哈哈……”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七百年来,孔府和张家辈辈有亲。我的大女儿,就是当今衍圣公的夫人。我们张家,并不看重这些,可孔府是圣人后裔,天下敬仰,最重的就是一个礼字,一个信字。孔令培要在我这儿捣乱,让孔家知道了,不剥他的皮才怪呢?好了,天不早了,你们歇着吧,现在,二位知道了我这姥姥的身份来历,该不怕了吧。你们安心养伤治病,孔府那边,还有几个年青举子。过些天我叫他们过来,跟着先生好好学学。让他们也长进得快一点。”
   张姥姥说完起身走了,伍次友和云娘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虽然府衙里逃走了李雨良和伍次友,张姥姥又碰回了孔令培,衮州知府郑太尊却仍决定大出红差,处决所有的在押罪犯。原因很简单,伍次友既已出走,又拿不回来,他这个知府是做不成了,须立刻逃往云贵。狱中在押的三十名死囚,除四名盗贼、奸淫的刑事犯外,不是在云南哗变返回中原的官佐,就是钟三郎会众的反叛。自己的真面目一旦暴露,上边就要重新审核,让这些“叛贼”从郑春友手上活着出去,又有什么脸面见平西王呀!所以,当孔令培回来报告在曲阜无法捉拿伍次友的消息后,郑春友先是一阵惊恐,又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想不到我郑春友惨淡经营、智谋用尽,依旧是镜花水月,水月镜花……哈哈……”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0 13:00:48

康熙大帝 TXT 154

   听他笑得凄厉古怪,孔令培吓呆了:“太尊……你这……这是?”
   “太尊?太尊已经没有了。令培,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在此一年半,你知道我刮了多少?”
   孔令培瞠目结舌不敢回答。
   “哼——你不好意思猜吗,告诉你,我贪了十五万!这十五万分了三份,一分给了平西王;一份给了朱三太子;余下的五万我用来打点身边的人!所以,对于当朝我算得第一赃官,对于平西王和朱三太子,我却是第一清官!若是我身遭不测,请你将这话传遍天下。”
   “那怎么会?伍次友并没有出衮州,我们还是要想法子捉拿!”
   郑春友冷森森地一笑,“我手中若有兵,还用得着你说,可叹哪可惜,朝廷竞没在衮州驻兵。你们孔府有兵,却又不听你的调遣……”
   “太尊,您,您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郑春友不言声,来到桌旁提笔写了一张条子,又小心地盖上自己的官印,交给孔令培:“你拿这个条子到库里提一万银票,远走高飞吧,到云南,到北京投世子都成!”
   “那您呢?”
   “我?放心——我不傻!今日四门齐开,斩决在押犯人之后,我也要裹银而逃了!”说着便笔走龙蛇、文不加点地亲自起草杀人文告。写好了,自己再看一边,见孔令培还怔怔地坐着,便道:“你还不去,是怎么了?”
   “我怕……怕伍次友抄了我的家……”
   “国都没有了,哪还有家呢?告诉你一个消息,我表弟朱甫祥在固安罢官后,已在抱犊岗和大响马刘大疤拉会合,啸聚了七百多人,我已写信请他留意。他知道此中情由岂肯放过伍次友,我现在……说着,回身摘下悬挂在墙上的长剑,抽出来弹了弹,那剑发出嗡嗡的金属颤鸣,“我现在最恨的是皇甫保柱!王爷怎么选这样一个人来办大事?若不是他怠慢心软,我郑春友能有今日之祸?”
   孔令培还在痴呆呆地听郑春友说话,却不料郑春友忽然举剑刺了过来,孔令培躲闪不及,那剑一直穿透他的后心。
   “你!”孔令培怒目圆睁,强撑着不肯倒下,“你这是为什么?说出来叫我死得明白!”
   郑春友端一杯凉茶喝了,笑咪咪他说道:“爱国者不能爱家,爱家必然惜身,而惜身者必然卖友!我这是成全你,伍次友知道我杀了你,还会抄你的家么?”
   孔令培瞪着眼睛听完,扑咚仰倒在地,无声无息地死了。郑春友拔出剑来,扯过桌上台布,揩拭干净了,佩在身上,出来将大门反锁了,气字轩昂,面色从容直趋签押房。
   西菜市刑场阴风惨惨,杀气腾腾。三十二名刀斧手一色儿的绛红大袍,玄色腰带,赤裸着右臂。磨得雪亮的鬼头刀刀钩朝外,宽厚的刀背压在多毛的前胸上。他们不耐烦地站着轻轻跺脚,脸上泛着黑红的光,刑场四周布满了衙役,连知县衙门的人都调空了。正中面南的一座高台上摆着一张公案。几十根亡命签牌整齐地摆好了。郑春友身穿簇新的官袍,立在案后提着朱笔毫不犹豫、毫不马虎地——勾牌,交给司书发下。只见各班番役人等已经到位,郑春友便吩咐:“预备好,本府亲自监斩!”
   扎——”下面雷轰般长应了一声,便推着插了亡命牌的犯人出来。瞧热闹的老百姓一阵骚动,都伸着脖子看。突然,人群中传出一个孩子的喊声:“慢!人命关天,口说无凭。知府大人既是奉上命杀人,就该拿出公文来,让大伙瞧瞧。”
   刑场上,行刑的、受刑的、看热闹的和衙役们,都被这一声喊惊呆了:“哪来的野孩子,这么大胆,竞敢在这种时候,挑知府大人的毛病。”郑春友听了更是吃凉,但他知道,此时此刻不容犹豫,不容耽搁,脸一沉怒声喝道:“大胆!来人,把这个小毛崽子拿下一齐正法。”说着几个差役就向孩子扑了过来。谁知那孩子一不回避二不躲闪,却迎面走了出来。他步法轻灵,出手快捷,众人还没来及看清他的面目,跑在前边的一个差役已经被他拿住。只见那孩子一手扭过差役的臂膀,一手抽出腰问配剑,“嚓”的一下,差役的一条胳膊已经掉在地上了,刑场周围发出一片惊呼。那孩子神气活现地往场子中间一站:
   “郑春友,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青猴儿爷爷来了,后面还跟着钦差大人呢。你这狗官还不下来接驾吗?”

二十四 除隐患追随四公主 悼亡友图报吴军门
   青猴儿闯了郑春友的法场,他手提宝剑站到场子中间,神气活现地大声喊道:“青猴爷爷奉着钦差大人到了,郑春友你这狗官还不快来接驾吗?”
   随着喊声,几十名校尉,冲开人群,步入刑场。众人簇拥着一位神态庄严的女子,和一位气字轩昂的将军。只见那位将军径直走向监斩台,把郑春友提起来扔在地上,又回头向那女子说:“请公主升座!”那女子昂然走到中间,擎起怀抱着的一个明晃晃,金灿灿的牌子不怒自威地说:“郑春友,你知罪吗?”
   郑春友趴在地上,抬头一看,见金牌上刻着四个大字:“如朕亲临。”不由得魂飞魄散。“啊,天子令箭!”他知道,这一下全完了,但是,又不甘心就这样束手被擒。他强自镇定了一下,抬起头来问道:“恕下官无礼,钦差大人按临衮州,既无廷寄,又无上宪照会,仅一支金牌,不足为凭。何况自古以来,哪有女流之辈任钦差大臣的?定系刁妇恶奴冒充钦差,欲要劫持法场,图谋不轨。”他越说越来劲,竞冲着台下的衙役们高喊一声:“来呀,把这个冒充钦差的刁妇与我拿下!”
   台下衙役们还在彷惶,郑春友的脸上,早挨了一记清脆的耳光。打他的正是那位将军:“狗奴才,胆敢如此放肆。听着,我乃奉旨出巡的上柱国将军,和硕额驸孙延龄。上坐的乃是钦差大臣、天于御前一等侍卫、和硕公主孔四贞!还不跪下参拜?!”
   一听说钦差竟是和硕公主夫妇,郑春友吓得瘫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看热闹的人群,早就听说过,本朝有个独一无二的女侍卫,谁不想看一看这位大名鼎鼎的“四格格”的风采呢,人群中立刻骚动起来。可是他们不敢往前挤,只是在窃窃私语议论着,刑场上的气氛,霎时间倒转过来。郑春友带来的衙役,快班,刀斧手,一个个灰溜溜地楞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而待决的囚犯们眼中却迸出了希望的火花。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0 13:00:59

康熙大帝 TXT 155

   这位和硕公主四格格孔四贞,确实是来历不凡。原来在大清开国之初,平定南方的战争中,因为战功煊赫,被封了异姓王爷的本来是四个人,就是平西王吴三桂、靖南王耿精忠,平南王尚可喜,还有定南王孔有德。因为孔有德在与明军的最后一战中死去,他又没有儿子继承王位,部下将领交由孙延龄节制。而孔有德的女儿孔四贞,便被当时的皇太后收养在宫中,待为亲女,恩宠倍加。这个孔四贞,将门虎女,有勇有谋,却偷偷地爱上了顺治皇帝。后来,顺治出家,孔四贞怨痛之下,奏请太后允准为顺治守护陵园,被封为一等御前侍卫,又被皇太后认为义女,封为“四格格”。用句汉话来说,就是四公主。当现存的三藩蠢蠢欲动、密谋叛乱之时,孔有德的旧部军心不稳,将校不和。两个重要的将领中,马雄在暗地勾结吴三桂。王永年呢,忠于朝廷却又与孙廷龄不和。为了保留广西这支重要的军事力量不被三藩拉过去,康熙才下旨召见孙延龄,封他为上柱国将军。并由太皇太后出面,指他为四格格和硕公主孔四贞的额驸,意在宠络孙延龄并替他树威。最近,又让孔四贞带着孙延龄一同返回广西,以便节制她父王孔有德的旧部。孔四贞出京之前,入宫陛辞,康熙交给她一个秘密使命,要她沿途暗访失踪了的伍次友。所以,不管孙延龄如何着急。要从陆路回广西,孔四贞却坚持非要坐船沿运河南下不可。在衮州停船上岸之后,正巧碰上从府衙逃回的青猴儿,孔四贞把青猴儿带回船上,问明了情况,知道郑春友已经用哑药把伍先生嗓子弄坏,并要和在押犯人一齐处决,这才带着青猴儿,混在看热闹的百姓中,要劫法场救下伍次友和李雨良。
   三十二名待决的死囚,见钦差大臣拿下了郑春友,心中泛起求生的希望,一齐大叫:“钦差大臣,我们冤枉啊!”
   孔四贞向侍卫们吩咐一声:“带他们上前回话。”
   犯人被带过来跪在台前,一个个争先诉说自己的冤情。青猴儿跑到跟前挨个辨认,竟然没有伍次友和自己的师傅李云娘,忙去向公主报告了。孔四贞沉吟着说:“这里没有就一定是逃出去了。咱们再慢慢访查吧。”说着向台下叫了一声:“戴良臣!”
   孔四贞的家将头目戴良臣应声出班:“奴才在!”
   “传我的令,郑春友身为知府,却草营人命,不经朝廷批准,擅杀无辜,立即就地正法。”
   “扎!”
   戴良臣一挥手,两个校尉走上前来,架着郑春友便走。青猴几却快步赶了过来:“军爷,别脏了你们的手,把这小子交给我吧。”说着把郑春友当胸抓住;“狗东西,还认得小爷吗,今天爷和你家仇国仇一块算了!”他骂一句,捅一剑,直到把郑春友的罪状都说完,才往他心窝里又猛刺了一剑,结果了这狗官的性命。周围的百姓,扬眉吐气,鼓掌叫好。
   孔四贞又把衮州的差役、书办们都叫到近前,好言抚慰,叫他们各尽其职,守护衙门,等待新官:“我孔四贞一向不肯擅杀无辜,只因郑春友罪大恶极,才请出天子令牌来斩了他。你们回去要护好衙门,等待新官。我立即行文照会山东巡抚,命他派人来了结衮州府的公案。这三十二名待决囚犯,还要你们带回衙去,妥为看守,听候上宪派人来复审裁决。”
   众人看见钦差如此公正廉明,又如此有恩有威,谁敢不敬,一齐跪下磕头高呼:“谢谢公主恩典!”
   处置了郑春友,孔四贞又派人在衮州城外查访了三天,仍是查不出伍次友和云娘的下落。孙延龄急着回广西,公主也知道,三藩闹事的风声一天紧似一天。父王的部下六万将士,久无主将是不行的。只好决定立即拔锚启行。几天来,和硕公主见青猴儿年纪虽小,却有一身好武艺,人又机灵、活泼,很是喜欢,便再三劝着青猴要他跟着南下。开始青猴儿非要留下找寻师傅不行,后来,公主对他说:“你的母亲被郑家人卖到广州了。随我南去,说不定还能找到她呢?”
   青猴这才动了心,他跑到岸上跪下哭叫一声:“师傅,不是徒儿忘恩负义,实因公主姑姑为我报了血海深仇,又要帮我寻找娘亲,我才答应去服侍公主的。等徒儿找到了老娘,一定再回来寻找师傅和伍先生。师傅,徒儿向您拜别了……”
   孔四贞带着青猴儿到达桂林,已是康熙十一年三四月了。因为走水路要绕很大一个圈子。先沿运河南下至广陵,在瓜洲渡口换了大船逆流而上,经芜湖、九江、武汉、岳阳,直到重庆才弃舟登岸。再迤逦南行,便进入横断山脉。这里,左有万丈高崖,右有流云急水;幽谷中老树错节盘根,虬枝藤缠;长满了苔薛的石道绿荫浓密;气势磅薄的瀑布飞流而下,薄暮冥冥,虎啸猿啼。水光山色在秀丽中带着一种阴森森的忧郁格调。在江淮平原上长大的青猴儿可开了眼界了。
   可是,越往前走,孔四贞的心情就越发沉重。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能勾起她心中的回忆。她怎能忘记呢?顺治九年的七月初四,桂州城被李定国攻破。父王孔有德饮剑自刎。乳母带着她趁夜逃了出去。就躲藏在对面山上的石洞里。回想起来,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儿一样,如今,她,定南王的女儿,当今太皇太后的义女孔四贞又回到广西,回到了父王的爱将中间来了。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呢?
   孔四贞回头望了一眼,丈夫孙延龄骑在马上,左顾右盼,志得意满,不由得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隐忧。孙延龄是父王的爱将。大婚以后他在自己的面前,也是百依百顺。可他与部下将领马雄有换命之交,而马雄又与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琮过从甚密。到了关键的时刻,能担保丈夫站在皇上一边吗,就连那个跟了父王多年的包衣奴才戴良臣,近来,也似乎有点和自己离心离德。在京城他们都挺规矩,但是一过重庆府,似乎又变了性情,真是让人有点捉摸不透了。他们是不是以为一旦手中有了军权,便可以不再听我的号令了呢?
   孔四贞回到桂林后发现她的忧虑是有道理的,而且看出,局势比她路上想的还要严重得多。桂林驻军王永年和马雄两个都统,因为争军饷不成,已经翻了脸,孙延龄自己的十三佐军马有两个副都统弹压着,虽然不致闹出乱子。却也不敢轻易介入马王两部的争斗。广西总督是尚可喜的旧部,偏袒马雄,广西巡府却是熊赐履的门生,庇护王永年。双方格格不入,加上风传耿精忠和尚可喜的事儿时有发生,所以孙延龄一回来就忙上了。半个月来,会督抚,召人议事、处置积案,调停各部关系忙得团团乱转,但却从来不把外边发生的事告诉给孔四贞。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0 13:01:10

康熙大帝 TXT 156

   这一天,吃过晚饭,天色渐渐阴了下来。浓云压得低低的,天地间一片昏暗。一阵阵疾风吹得院里的大梧桐、木棉树不停地摇晃着。眼见大雨就要来临,孔四贞看到孙廷龄又要出去,便叫住了他:“延龄,天气不好,你还要出去吗!”
   “唉!我得先把这儿的局面稳住——耿、尚两家要撤藩,我们这儿不稳不行啊!等天气好些,我再陪你玩儿——这里好景致多呢,什么独秀峰、叠彩山、象鼻山、七星岩……”
   “我不要听这个,我想和将官们见见面,你给我召集一下。”孙延龄笑了一笑,说道:“唉,你用不着为他们那些小打小闹的事操心,不要紧。我能处置!我的公主千岁,你就安享尊荣好了!”
   “哼,我可没那个福份——你想把我当成菩萨供起来?别忘了,我是定南王的郡主,也是有官职的!”
   “是,遵命!我的一等待卫阁下!”孙延龄扮了个鬼脸嬉皮笑脸地走了。”
   天黑以后,外面下起雨来,一阵儿大一阵儿小,把梧桐叶、芭蕉叶,打得劈劈拍拍地乱响,一股贼风尖溜溜地袭来,吹得窗扇几开几合,把窗帘儿撩起老高。孔四贞忽然感到一阵惶恐和寂寞,正待过去关窗户时,却见青猴儿浑身淋得精湿,光着脚丫子跑了进来,喘着气说:“姑姑,这是什么天儿,说下就下!“孔四贞笑道:“还不进去换换衣裳!跑哪去撒野了。淋得水鸡儿似的?”
   青猴儿换好衣裳打了个喷嚏走出来。扣着钮子说道:“外头有两个人要见您,门上人挡住了,说要等额驸爷回来再通报呢!”
   孔四贞心里陡地升起了怒火:“嗯,是什么人?”
   “一个三十多岁,矮个子,黑豆眼;一个有五十多岁,说叫傅什么来着——”
   “傅宏烈!”
   “对对对,就是傅宏烈,可是门上的人说,额驸爷不回来,他们不能来见您。”
   孔四贞身子一颤。她己完全明白,孙延龄这是真地要把自己当菩萨供到这儿了!她腾地立起身来,走到窗边喊了一句:“家将们谁在?”
   “奴才在!”雨地里有人应声答道。孔四贞一看,也是自家的包衣奴才,叫刘纯良,“去到门上传话,请傅大人他们进来!”
   “回主子话,戴头儿说了,来客得先见额驸……”
   “混帐!戴良臣算什么东西?告诉门上,再擅自拦阻我的客人,立刻打死!”说完“砰”地关上窗户。
   不一会,便听到门外有人高声报道。“下官何志铭、傅宏烈参见公主千岁!”
   孔四贞起身相迎,“二位大人,免了这个礼吧,快坐下,这位不是兵部云贵司的何大人吗?你几时来到桂林的?”
   “下官何志铭,到贵州公干,特绕道来此,想单独请见公主,有要事禀报。却不料一等七天,直到如今才有幸进来拜见。”何志铭说着抬起脸来,果真是两颗黑豆眼,亮得咄咄逼人。孔四贞听魏东亭说起他协助九门提督吴六一杀衙斩将,单身入鳌府游说的故事。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极其精明强干的人,“哎,你是兵部的司官,赏着侍郎衔,要见我有何难。”
   傅宏烈站起身来,接着说话了:“公主,见您不难,要单独见您却很难。今晚额驸他们在聚仙楼和吴世琮、汪士荣吃酒说话,我们才趁空儿来求见公主。有些话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什么聚仙楼,什么吴世琮、汪士荣?”孔四贞一跃而起。
   何志铭格格一笑:“公主安坐!”又转过来对傅宏烈道,“傅大人,我估计得如何,公主果真不知道!嘿嘿,公主休惊,他们的那些事公主日后自会明白。今天下官来此,却为了另一件事——”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残破不全的纸片递给孔四贞,“公主,此乃一封血书请您过目!”
   孔四贞接过一页血迹斑斑的残纸,心里打了个寒颤,对呆立在一旁的青猴儿说道:“你到门口看着点!”
   纸上的字并不多,用的血却极多:
   求天恩明查夫君吴六一之死,吴黄氏泣血绝笔
   血书已经变成绛紫色。何志铭上前将纸翻过,却是墨写的,不过已经念不成句了。何志铭解释着说:“公主,这是康熙八年伍次友先生给吴军门写的赠诗,以此为证可见这血书确实出自吴军门的家中,决非有假。”
   孔四贞没有说话,她的脸石刻一般,毫无表情。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唰”地一个闪电,照得屋里屋外通明透亮,接着又是一阵炸雷。孔四贞的脸像纸一样苍包颤声问道:“如此看来,吴六一将军死于非命?这,这是从……哪里……”
   傅宏烈叹道:“吴公子和他的奶母现在在下官府里,还有两个逃出来的校尉也在那儿。”
   “可叹一代名将,不明不白地死于小人之手!”何志铭当年与铁丐吴六一一起,出入于百万军中,坐镇在北京城内,多少风风雨雨。几多慷慨悲歌。却不料,这位驰骋沙场的一代名将,刚蒙皇上重用就被人害死了。此刻想起一幕幕的往事,不由得泣然泪下。
   “杀吴六一的是谁?”孔四贞想起自家处境,又难过又激动,又有点害怕。
   “尚之信、还有孔王爷治下的马雄、戴良臣!”傅宏烈毫不犹豫他说道。旁边的何志铭目光一闪,又补了一句:“还要加上今晚陪额驸吃酒的汪士荣!”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0 13:01:21

康熙大帝 TXT 157

二十五 治刁奴公主立家法 收脱缰侍卫传军令
   傅宏烈与何志铭冒雨来见孔四贞,并对她说了铁丐吴六一并非暴病身亡,而是被人陷害。而且杀害吴六一的,正是尚之信、马雄和戴良臣。孔四贞吃惊不小,正想再问,何志铭目光一闪,又补了一句:恐怕不仅仅是他们三个人,还要再加上今晚陪额驸吃酒的汪士荣。傅宏烈却摇头道:“哎,何兄,汪士荣当时并不在场,这是有证人的。”
   何志铭冷笑道:汪士荣这个人,清秀儒雅,貌如美妇,而又多才多艺,连宏烈兄也对他十分怜爱,却不知此人毒恶。我可断定杀军门一定是他的主谋。傅兄,早晚你总要吃他的亏!”
   孔四贞并没有理会他们的争执,这情况来得太突然了,她一时还接受和消化不了。马雄和戴良臣都是自己身边的人,他们会做出这等事吗?她站起身来拔出悬在墙上的宝剑,用手指轻轻叩着,剑发出挣挣的鸣声,过了好久,才沉思着说:“二位大人,你们的话我当然信。再说此事非同小可啊!吴六一这人也是不好惹的,怎么轻易就让人弄死了……”
   傅宏烈道:“据乳母说,他们用缓发毒药。原来打算慢慢治死吴军门。可是又怕圣上接到吴六一病报,派遣太医来医治,不得已了才下此毒手,用了剧毒的鸩酒——吴军门在筵席上发觉中计后,曾拔剑连杀十二名王府侍卫,还砍伤了马雄的脸和腿……”
   孔四贞大发雷霆,厉声说道,“调你的人证过来!我要在桂林问这个案子!”
   何志铭连忙劝阻:“公主不可,不可!我们来这儿并不是要告状,只是想单独对公主说明真情,请公主多加防范,刻意留心!公主啊!帐前的故人虽多,却已非故人的心肠;下面兵丁虽众,用命者能有几何,此事即便申奏朝廷,恐怕也要留中不发,何况您身处危境,更不可过问此案,一旦引起剧变,关系不小啊!”
   “我请公主往最坏处打算。”傅宏烈说“下官那里已暗地训练了三千兵丁,以备非常。万一事有不测,公主可先往下官那里暂作回避。”
   不等傅宏烈说完,孔四贞突然纵声大笑:“二位真是以寻常女子看我了!广西若非险地,圣上要我回来做什么?三军六万余人,与我父恩结义连数十年,马雄他没想想,杀了我孔四贞,他自己的军队便要先乱!只要我在广西一日,即使他们造反,也不能全力对付朝廷——傅大人,你放心回去练兵,用得着时,我自会找你;何大人,你回京为我带一份密折,我为傅大人请调一点军晌。”
   “好!下官遵命。”
   孔四贞面孔忽地一沉,“青猴儿!传话刘纯良,叫戴良臣带着包衣家将都过来!”说着对傅宏烈和何志铭一笑,傅何二人对视一眼,不晓得这个莫测高深的少妇要干什么。
   三四十个家将冒雨来到了正厅。戴良臣走进来,不安地看了看两个陌生人,打千儿跪下道:“奴才戴良臣率家奴刘纯良等四十三名奉命过来。给主子叩安了!”几十个包衣奴才跟着黑鸦鸦跪了一地。
   “你往前站!”孔四贞目光如刀似剑地盯着戴良臣,冷笑道:好一个戴良臣,我们孔家调理出来的好奴才!你干的好事!”
   “不知奴才做错了何……”
   “嗯?”孔四贞冷冷一笑,背起双手逼视着浑身发抖的戴良臣,“我问你:马雄脸上的伤疤是哪儿来的,他的腿又是怎么了?”
   “公主!听说是从马上……摔下来,被竹茬儿……”
   “好哇,你还不肯说实话,嘿嘿,你是不是我家的家生子儿奴才?”
   “是,是,奴才家侍候王爷已经三代了。”
   那好,你可记得那个保儿是怎么死的么?”
   “是……是装进烧……烧红了的铁笼子……”
   “嗯,好记性!刘纯良,架火!青猴儿,你不是喜欢看杀人放火么?姑姑让你瞧个新花样儿!旁边的傅宏烈何志铭虽不动声色,看到孔四贞家法如此之酷烈,心里也是阵阵发寒。
   戴良臣面如死灰,泣不成声地号啕大叫,急忙爬了几步跪到孔四贞脚前:“不!不能啊主子!那都是马军门他们逼我干的……我没伤吴军门一个手指头啊……求主子开恩,开恩哪!”
   “哼!马军门是你哪门子主子?”孔四贞脸上毫无表情,“噌”地一声将一柄匕首扔了过去,“吴军门乃朝廷封疆大吏,奉圣命到广州牵制三藩,到任才一个月便被你们这些鼠辈杀害,叫我怎么能饶你——看在你服侍我多年的份上,允你自行了断吧!”
   戴良臣说了声“谢公主!”他觉得免受火笼酷刑已如蒙大赦,便毫不迟疑地抓起匕首,一仰身子便要往下扎。
   “慢!”何志铭摆手止住了戴良臣,对孔四贞陪笑道:“公主,我为良臣求个情。他虽死有余辜,但毕竟不是主谋。公主不妨网开一面,法外施恩,允其戴罪立功如何?”
   孔四贞很欣赏何志铭的聪明,却假作沉思,半晌才道:“好吧,瞧着何先生的面子,先寄下你的狗头。你们这些包衣家将自今夜起,暂充我的卫队,仍归你带领,听到了没有?”
   “扎”!戴良臣大汗淋漓,“谢主子不杀之恩,谢何先生救命之恩!”
   “我问你,额驸今天到哪里去了?”
   “在聚仙楼吃酒。”
   “嗯!客人是谁,何人做陪?”
   “回公主,请的是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琮、汪土荣。陪的人有马雄、还有……”
   这突然而来的事变,使孔四贞一腔热血沸腾了起来,她不能容忍父王的部下出现邪恶之人,也再不能容忍丈夫把自己架空的行为了。她要收回父王的军权,左右贵州的局势。想到此对何志铭和傅宏烈说:“家门不幸出此不肖之人,让二位大人见笑了。二位请,改日我登门谢过。”转身又叫:“戴良臣,带我去聚仙楼!”
   聚仙楼上,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举行的宴会已经接近尾声。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琮、谋士汪土荣是主客,已经喝得醉意醺醺了,还在高一声低一句地唱曲调笑,却不妨孔四贞带着家将侍卫突然闯了进来。在这里陪客的包括孙延龄在内,都是定南王爷孔有德一手提拔的将士。对王爷的爱女,对这位有着传奇经历,挂着公主、一等侍卫身份的孔四贞一向是十分敬畏的。此刻,见她怒气冲冲地走上楼来。正喝不的不喝了,正吃的不吃了。一个个惊得变貌失色,一齐站起身来,又一齐跪了下去:“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末将等迎候不及,请公主恕罪。”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0 13:01:38

康熙大帝 TXT 158

   孔四贞根本不理采他们,指着吴世琮和汪士荣说:“吴公子和汪先生见谅,夜已深了。请回驿馆休息吧。刘纯良——送客!”
   二人见公主来势不善,张口就下了逐客令不敢多言,只得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孙延龄!”
   “卑职在!”
   “朝廷封你为上柱国将军,命你辅佐我治理广西。你应该明白,广西自古就是边陲重地。东控闽粤,西连黔滇,山川险要,苗瑶杂居。如今这两广云贵之地,军心不定,民心不安,谣言四起,盗匪丛生,不是太平宴乐之时。你我奉命来此镇守,望你自珍自爱,辅佐我治军、安民。”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有理有节,而又客客气气,但是在座众人,谁都能听出来。公主这是要收回军权了!一个个诚惶诚恐,不敢仰视。孙延龄的傲气也被打垮了,一迭连声他说道:“是,是,是,末将唯公主之命是从!”
   “唔,这就好,你肯为我,我当然也要为你,我们总是夫妻嘛。从今日起,你当好你的上柱国将军,军马操练,行军布阵还是由你指挥。不过——将校的升迁,军队的调动,以及与督府、藩镇和邻省的公事往来,军情议事,我们要商量着办;因为我不明情况,就无法上奏朝廷。你说,是吗。”
   “是是是,末将遵命!”
   “还有,你既然要帮我办好桂林的事,和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人,还是少来往为好!”
   “扎!”
   “传我的令,明日卯时,在行辕台集合三军干总以上的将领,由我宣读皇上圣谕,重申军令!延龄,走吧,咱们一同回府!你们大家也都各归防地吧!”
   汪士荣和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琮跑到广西来,正是他们阴谋计划的最后一站。他们带着吴三桂的旨意,在三藩中游说,已经打出去了几张硬牌,要逼着康熙在撤藩的大事上做出决断。
   先出场的是尚可喜。他以年迈为名,请求皇上,允许他回到辽东去养老。让儿子尚之信接替了他当平南王,镇守广东。这封奏折上去不久,朝廷议论纷纷,有说应准,有说不准,各有各的理由,但都是怕得罪了三藩,引起战事。康熙却是心里清楚,这是三藩的有意试探。如果朝廷准了尚可喜的奏折,让尚之信继承了王位。那么,平西王的王位就要由吴应熊继承;靖南王的王位也应该让耿精忠的儿子继承。三藩势力一代代延续下去,还有没有止期,再说,既然准了他们的儿子接位,又有什么理由再提“撤藩”二字呢?所以,看到几次大臣会议都未能做出抉择,康熙觉得,这个机会再也不能丢掉了。他圣躬独断,亲自批准了尚可喜的奏折。“尚可喜退位之请照准。尚之信继承王位之说不允。”这就等于是明令撤去了一藩。
   接着耿精忠也上了奏折,直接了当地提出请求撤藩归养。康熙毫不犹豫,提笔一挥:“照准。”哼,看你吴三桂怎么办?”
   这一下,吴三桂可真被动了。三藩之中,两位藩王自请撤藩,而且都被皇上准了,自己便装糊涂是混不过去的。“人家都敢自请撤藩,你为什么不敢?是不是另有企图啊,”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如果也提出撤藩归养的请求,朝廷也会同样地批准。到那时,泼水难收,再想不撤,可就没办法了。刚开始,他想拖一拖,看一看,看康熙怎样发付他这个平西王。可不料,这个小娃娃还真能沉得住气,硬是要等他吴三桂先说疾。实在没法了。只好也修了一份奏表,说自己年纪太大,身体不好,特别是眼睛又有疾。请皇上准他告老还乡,回辽东安度晚年。
   这封奏折一入紫禁城,康熙马上就把熊赐履、索额图、明珠等人叫进宫来。还特别传了对撤藩最有主见的周培公,也一齐来见他。众人叩见之后,康熙赐了座。把吴三桂的奏折让大臣们传阅了。然后,胸有成竹地说:“众卿,依你们看,吴三桂是否有诚意呀!”明珠抢先回话:“主子,吴三桂这奴才,还会有什么诚意。大势所趋不得不然,他不请撤,行吗?”
   熊赐履也奏道:“圣上,吴三桂这奏折里说:‘臣一旦交出兵权,朝廷即无西南之忧。’似乎是抱怨皇上对他不信任。另外,字里行间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兔死狗烹的悲鸣。”
   “唔,你看的很准。周培公,你说呢?”
   这里面的人,数周培公的官职最低,听见皇上问话,急忙跪下:“万岁,臣以为,尚藩、耿藩既然已经撤了,吴三桂当然不能例外。但是,却不能只给他批照准两个字,而要恩威并用。自请撤藩应予嘉奖,牢骚怨上,却要驳斥,以使他不敢轻视圣主,妄生异志。”
   “嗯,好!你在这里,替朕拟一道旨意来。”
   “臣遵旨。”周培公叩头起身,来到几案旁,略一思索,便文不加点地写了出来,双手捧着,跪呈康熙御览。康熙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写道:“王心可鉴,王志可嘉,所请照准。朕已命甘文(火昆)接任云贵总督,自能继承王志,理好黔滇。王爵高位显,与国同休,国家岂能做烹狗藏弓之事。王之虑过矣。旨到即可乘舆北来。朕当扫百花之榻,设醇酒以待。”
   康熙仔细看了两遍,点头称赞:“好,写得好。有讽有劝,有警有告。吴三桂也太多心了。他那么大的功劳。荣归辽东养老,是风光排场的事嘛。只要他自己不惹乱子,朕是不会难为他的。好吧,这件事就算定了。你们都跪安吧。噢,周培公,你再留一下。”
   众人辞去之后,康熙站起身来,把魏东亭叫了进来:“小魏子,朕今日心里高兴,多少天没出去玩了。你和周培公陪着朕去散散心吧。”一边说一边径自出殿走下了台阶。魏东亭和周培公也连忙跟了上来。
   在乾清门前魏东亭紧赶几步凑到康熙身后问道:“不知皇上想到哪里散心?”
   康熙站住了脚,回头问道:“吴应熊的家离这里远么?”跟在后边的周培公心里一惊,站住了脚步。魏东亭也吓了一跳,忙答道:“远是不远,就在宣武门内石虎胡同——万岁爷不是要到他家吧?”
   “嗯,朕正是想到他家。”
   周培公忙上前陪笑道:“皇上有何旨意,尽管吩咐下来。让奴才去传旨……”
   “看把你两个吓的。吴应熊是个什么人物?当初鳌拜有那么大的势力,朕与小魏子他们四五个也曾去闯过鳌拜府嘛!跟我去一趟吧,吴应熊也是个难得一见的人物,他的抱负,他的心胸,他的权变,他的狠毒,都不同一般。”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0 13:01:49

康熙大帝 TXT 159

   “那……主子更不该轻涉险地……”
   “哈……”康熙仰天大笑:“他就是虎穴,岂能挡得了我真龙天子!走吧,咱们一起去闯他一闯。”

二十六 谈棋艺康熙施恩威 论时局堂主议行止
   康熙皇帝带着魏东亭和周培公,要去找吴应熊。魏东亭见劝阻不下,只好依从。不过在走出乾清门时,又带上了狼谭,还叫了几十名侍卫,换了便衣远远地跟着保护,这才回来备马。一行四骑自西华门出了紫禁城,放马直趋宣武门。时值深冬,天情气寒,枯树插天,马蹄踏着冻土得得有声。久不出宫的康熙深深呼吸一口清冽的空气,笑问周培公:“怎么一街两行人家都是砧板响?”
   周培公在马上摇摇头说道:“奴才不知。”
   魏东亭却笑道:“培公是南边人,当然不知道。今天冬至,不大不小是个节气,——家家都在剁肉馅包铰子呢。”
   康熙宽慰地笑了。老百姓过节都能吃上饺子,不能不说国事政局已渐趋兴旺。前两年这个时候出来,到处都是讨饭的、卖唱的和插着草标卖孩子的。这才两年多的时间,大街上五花八门都有了,三十六行虽不齐全。却也都粗具规模,像个兴旺的派势了,南方若无战事,铸剑为犁,化干戈为玉帛,几年之间就会再变一个样儿。他才十八岁,能做多少事情啊!想着想着,康熙的心里一阵阵发热,正要说点什么,身边的狼谭在马上扬鞭一指道:“主子,吴额驸的府邸到了!”
   君臣四人来到门前,门上人要去通禀,却被康熙止住了。便由门上人领着,经过窄窄的通道直向后堂。这通道幽暗阴湿,苔藓斑驳。魏东亭和狼谭一左一右按剑从行,简直像架着康熙走路。康熙也觉得这座府邪修得实在古怪,很怕从哪间黑洞洞的房子里突然窜出人来。只有周培公似乎并不介意,大摇大摆地跟在后边,每过一个夹道,还要好奇地顾盼张望一下。
   来到后堂,那个长随进去张望一下,出来笑道:禀知爷门,额驸不在后堂,必定在花园好春轩,容奴才前去通报!”
   魏东亭仍不让通报。这个院落太古怪,不见到吴应熊,不能让这人离开。便笑道,“还是一齐去吧!我们主子爷与额驸熟识得很,根本用不着那些个客套。”
   那长随一笑,便带他们往花园里来,边走边说:“这是前明周贵妃堂叔周延儒的宅邸。里头太气闷,额驸常在后花园好春轩,到夜间才过来住。”
   出了月洞门,顿觉豁然开朗,迎门便是两株疏枝相向的合欢树,中间一条细石砌花甬道,一直向前,又是一座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四周散置着一二十个盆景。园虽不大,却布置得错落有致。若是春秋天,到这里来读书下棋是很有意思的。
   魏东亭根本无心看景致,他一直在观察着四周的形势,见吴应熊正和一个人在下棋,在一旁见战的是在内务府掌过文案的郎廷枢。
   郎廷枢远远瞧见四个年轻人缓缓走来,又见吴应熊毫不理会地低头下棋,忙用手指划着棋盘低语说道:“额驸,皇上跟前的小魏子来了。”其实吴应熊早已瞧见,手抓着棋儿故作沉思,听郎廷枢这一说破,头也不回他说道:“老熟人了嘛,何必客气?”
   “额驸好雅兴啊!”
   吴应熊突然抬头:“啊?皇上!”他忙丢下手中棋子,离座跪下叩头:“奴才吴应熊不知龙趾降临,未能接驾,伏乞万岁恕罪!”
   康熙满面春风,一把扶起吴应熊,说道:“你这就不对了。朕这是随便走走,怎么会怪你呢?起来,都起来!”说着便打量那个和吴应熊下棋的人。只见他布衣毡帽,气字轩昂,双眉高挑,目光闪闪,不禁暗自诧异:小小额驸府中竟养着这样一个人物:“嗯,那位观战的听小魏子说是郎廷枢!这位叫什么名字?”
   听见康熙问到自己,那个人忙跪下叩头:“回万岁,奴才乃平西王吴三桂标下副将皇甫保柱!”
   “哦,保柱!是那位打虎救主的将军么,忠勇可嘉!”保柱见康熙衣着朴素,举止谦和,早已暗暗赞佩,却没料得康熙连这些事都一清二楚,不禁一愣,忙又答道:
   “谢圣上夸奖,正是未将!”
   “好好好,哎——你们接着下你们的棋!朕在一旁观战——狼廷枢、魏东亭、还有狼谭、周培公——来,我们观棋不语,坐看你们龙争虎斗!”
   这盘棋已下到中盘,檄战正烈。照棋面儿上瞧,吴应熊志得意满,胜势已定。保柱显得有些沉不住气。康熙还没看出眉目,周培公却微微摇头叹息。
   吴应熊没有说话又在棋盘上投下一粒白子。保柱虽跟伍次友在衮州学过几招,毕竟初学好杀,没过多久,就已露出了败相。他知道求胜无望,便起身笑道:“世子不愧国手。保柱全军复没,甘拜下风,不敢言战了!”
   吴应熊一笑说:“啊,哪里,哪里。你的棋艺看来也是受过高手指教的。病在求胜心太切,杀心过重,则反失先手。”说罢看了康熙一眼,脸上不无得意之色。
   周培公心高气傲,刚才因康熙有话便守定了“观棋不语”的宗旨,此刻,见吴应熊咧着厚嘴唇,一脸的得意神色,心里便微微上火,轻笑一声道:“吴君,棋道渊深,岂在口舌之间,皇甫先生这棋是他自要认输。就眼前盘上战局,胜负属谁尚未可知呢!”
   “哦,”康熙虽也觉得吴应熊刚才的话似乎暗含深意,听周培公这样一说,突然来了兴致,想鼓动着周培公教训一下这个狂傲的吴应熊。便转脸问道,“如此局面难道还能扳回?”
   周培公说:“吴君的棋势败局已定。可惜的是保柱先生审局不明。”
   吴应熊觉得这书生实在狂妄得没边儿,咽了一口唾沫笑道:“啊,如此看来,你定是国手了,那就请周先生接着下!不才也可借此请教。”
   周培公没有应声却抬头看了看康熙。
   康熙笑道:“你这奴才既出此狂言,还不赶紧应战?”周培公这才告罪入座与吴应熊战了起来。刚开始,还看不出眉目,慢慢地,棋盘上的形势可就大变了。只见周培公把一颗颗棋子,随手罢去,看似漫不经心,却是每一步都暗藏杀机。而吴应熊呢,渐渐地由趾高气扬变作低眉沉思,由手足无措又变为疲于应付。大冷的天,他的头上竟然冒出了热气。到了这时不要说粗通棋道的康熙,连对下棋一窍不通的狼谭也看出来,吴应熊已经全盘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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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超强巨贴《康熙大帝》完整版 作者:二月河,历时一个月翻贴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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