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0 14:3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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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四贞默然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原来里面包的是一只金钗。这是成婚三个月后,自己赠给孙延龄的,没想到这冤家至今还好好地保存着。想起孙延龄从前恩爱顺从也不觉动了情肠:“唉,你也不用这样,只怪我心肠太软,还要替你操这份心!只是你所犯的是谋反罪,即使我去求告太皇太后和皇上,也未必就能……”
“公主,太皇太后待你如同亲女儿,你去求她没有不答应的。你只要肯去,便是朝廷不肯开恩,我死了也无怨言……”
“好罢,也只好如此了。不过你不立点功,我在皇上跟前就很难说上话,他拿国法堵人太皇太后也是无可奈何的。
“那,我能立点什么功呢?”
“随我来!”孔四贞一挑帘子进了屋子。
孙延龄跟着进来,见孙四贞至神幔前轻轻掀动了一下机关,一尺余高的磁观音神像便缓缓移开,座下却是一个小石槽。孔四贞从里取出一柄铁如意,递给孙延龄道:“这是傅中丞的信物。我走之后,你亲自拿着它,速和傅大人联络,先占个反正的地步儿。能合着劲儿打一下尚之信,往后就好说话……”
孙延龄忙接过来破涕为笑道:“想不到公主您这里竟有这个物件?”
“哼,我乃朝廷侍卫,并未罢官,自然要替朝迁办事。目下你军中无饱,傅大人也缺粮,为何不向那个吴三桂派来的总督要呢,有了粮响就能打仗,与尚之信一开战便有了功!若能拿住吴世琮,我料想不但你死罪可免,说不定官职还能保往。”
“谢公主指教。”孙延龄眉开眼笑,“也是凑巧了,昨儿恰巧接到尚之信的扎子,说吴世琮奉吴三桂之命,要来广西巡视……”
“不要耍弄小聪明了,小心应付,只此一次机会了!”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上书房里还亮着灯光,康熙皇帝捧着一杯严茶,盘膝坐在炕上,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在发呆。自从入秋以来,像捅漏了天河似地,北京城里,渐浙沥沥的秋雨,一直下个不停,给处在愁闷之中的人,又增添了几分忧愁。
御案上,文书堆积如山,都是各地来的战报,间或也有关于河汛和民事的奏章。自从耿精忠归降之后,广东广西的形势大有好转。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琮秘密联络傅宏烈,准备后路;尚之信派人和孙延龄联系,打算倒戈。这些翻云覆雨之徒,虽然不可信赖,但是从中可以探知吴三桂的处境不佳、指挥不灵。可是湖南的战况却并无明显的好转。吴三桂在岳州寸步不让,还在继续从云贵源源不断地调兵增援。这旷日持久的战局,便康熙十分忧虑。他知道,这一仗胜了,不但两广会归顺过来,平凉的王辅臣也会不战而降;但若败了,连耿精忠也会重新变卦。到了那时,局面将急转直下不可收拾了。
康熙焦燥地站起身来,朝外边喊了一声:“李德全。”
“奴才在。”随着应声,门外走进一个年约二十岁左右的太监。高挑的身材,长长的脸形,两只忽灵灵的大眼睛,透着过人的精明。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显得谦和而又恭顺,但却绝无惹人讨厌的馅媚。这个人是新近由明珠从保定选来,推荐入宫代替小毛子的。他口齿特伶俐,办事特利索,与小毛子不差上下,但却多了一些花样。什么斗鸡、撵狗、熬鹰、粘知了,一切的杂耍玩意儿,无所不会,无所不精。更出奇的,是他每天只需睡一两个时辰。所以,无论康熙什么时候叫,他总是应声而至,话音不落,就已经跪在面前了。可是自从宫内出了黄敬、王镇邦等奸细之后,康熙对太监们的使用,不得不格外小心,所以,尽管很喜欢李德全的机灵,却只给他了一个八品的顶子。
康熙见他进来,便问:“索额图他们还没来?”
“回主子的话!恐怕是就要到了。图海和周培公已经来了,在外边候着哩。”
“叫他们进来!”
外边的图海和周培公听见了皇上的话,连忙甩下马蹄袖躬身行礼叩见。
康熙笑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外边冷么?”
“不冷!”图海肃容回答道,“主上宵旰勤政,奴才们何敢伯冷!”
“嗯,这话也不全对,你们先坐下吧。朕这几天一直在想,岳州会战不能失利,还得增兵。今晚召你们来议一下,下一步怎么个打法。”
图海沉思一下说道:“万岁,北方数省已无兵可调,京师如今连善扑营在内,不过五千多兵马,断断不能再调。如今兵源短缺,连衙门的戈什哈都是临时从民间招募来的。”
“当然不能在京师、直隶这些地方打主意了。蒙古科尔沁部出了四千骑兵,尼布尔部也愿出三千,另外还有千匹战马已经送到湖南,把他们这七千军马投入湖南,你们觉得如何?此外朕还想,是否与[被过滤]五世通融一下,让他扰一扰吴三桂的后方?”
图海心里盘算着双方实力,谨慎地说:“七千骑兵若是生力军,也还罢了,但如今却还都在蒙古,数千里行军也要损耗实力。吴三桂若从云贵调兵,即使未经训练,我们和他也只能旗鼓相当。[被过滤]这人,奴才以为是指望不上的,昨天万岁还说,[被过滤]上了奏折,请朝廷与吴逆划江而治。如此心地,让他参战恐怕难指望。臣以为东调赣浙之军援湘,才是上策。”
听图海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康熙禁不住有点恼怒。他看着周培公严历地问:“周培公,你自称善败将军,有回天之力,为何一言不发?”这时,明珠、熊赐履、索额图等人已经进来,见康熙脸色不好,吓得都跪在一边。
“臣并非不言。”周培公忙叩头道,“此乃社稷安危关头,请陛下容臣再细思一会儿。”
“好,你好生想着吧!朕却已想定了,朕要亲征岳阳!”
四十一 文和武共率八旗将 君与臣同赞细柳营
一听说康熙皇上要御驾亲征岳阳,熊赐履、明珠等都大吃一惊。索额图忙走上几步,来到皇上跟前叩头说道:“臣以为不可!京师重地,万岁切不可远离。吴三桂要划江而治,显然胸无大志。主上轻出,万一稍有失利,反而启动他北进中原之心。岂非——”
“你住口!朕宁为战死皇帝,不为偏安之主!”
明珠听了,忙进前说道:“万岁亲征乃万万不得已之举。今耿精忠已就范,尚之信与吴三桂各怀异志,贼势江河日下,并不须主上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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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0 14:37:13
康熙大帝 TXT 191
康熙见他们都来劝阻,更是不高兴,还要发火,熊赐履却一反往日的沉稳,激动地说:“万岁所见至圣至明。臣以为,吴三桂已是强弯之末。双方久战不下,此时万岁亲征,必将大长我军士气。依臣之见,主上亲征,是一举成功之道!”
正在争议,何桂柱淋得水鸡儿般进来,捧上一封火漆文书,说道:“皇上,古北口方才递进来的紧急军情。因万岁有特旨随到随送,所以连夜赶来……。”
“好,察哈尔一定是发来援兵了!”康熙一边拆封,一边笑道,“朕就先带着这三千铁骑,亲临江南。吴三桂——啊?”康熙突然停住不说了,他揉了揉眼睛把奏折又连看两遍,拿信的手轻轻抖了起来。失神地退回榻上,双腿一软坐了下来。
上书房立刻安静下来,只听见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明珠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万岁,这……?”
“察哈尔王子叛变了,已经将尼布尔囚禁。他乘我京师空虚,带了一万骑兵,竟要来偷袭!好……都叛了……叛吧!”
几个大臣像挨了闷棍以的,都懵了。图海心里狂跳不止,此时北京其实已是空城,这近在咫尺的兵变如何应付呢,就在这时,周培公突然叩头说道:“万岁,臣已想好对策,容臣启奏!”
“讲……讲来!”
“察哈尔王子之变虽近,乃是癣芥之疾。目下湖南战局胶着,臣以为也不必劳动圣驾。”
周培公的镇静使众大臣个个吃惊。康熙勃然大怒,“混帐!你就是让朕听你这几句空话吗?”
周培公伏地叩头,又朗声说道:“万岁,容臣奏完。我军与吴三桂在岳州打红了眼,臣以为都忽略了平凉的王辅臣!”
“嗯”康熙身子猛地向前一探,”说下去!”
“是,吴三桂之所以尚能周旋,并不是靠耿尚二人,乃是因西路有王辅臣牵制我方的兵力!倘若他此时醒悟过来,派能征惯战的将军率领一旅精兵由四川入陕甘,与王辅臣会兵东下,骚扰我们的后方,那么,湖南的局势便岌岌可危了。但是如果我们先走一步,消除甘陕危机,然后全力对付衡、岳的敌军,吴三桂必将闻风、丧胆,全军崩溃。”
这话说得十分有理,康熙不禁点头,但他马上又想起眼下山陕甘的兵力只能勉强与王辅臣周旋,察哈尔叛兵又要袭击京师,哪来的兵力去增援西路呢?
康熙低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周培公,你言之有理。朕……方才急得有些失态了,但这事应该如何办呢?”
“臣请万岁降御旨一道,将在京诸王、贝勒、贝子以及旗主家奴全数征来,立时可得精兵三万。由图海统领,微臣辅佐,半月之内,若不能扫平察哈尔之变,请皇上治臣欺君之罪!”
图海听着听着,脸上放出光来。他一直因无兵可带而不能出征在懊丧,听周培公出此绝招,心中大喜,忙连连叩头说:”臣也愿立军令状!”
康熙跃然而起,绕着周培公兜了一圈,正待说话,见周培公面现犹豫之色。吞吞吐吐地说“只是……”康熙便急忙问道:“快说,只是什么?”
“诸王府家丁家奴原都是八旗精锐,就是那些晚辈旗奴,也都个个骁勇异常。打仗是好样的,只怕依势作威作福惯了……”
“哈哈哈,你是怕他们不服?好,有朕来作主,李德全,天子剑侍候!”
李德全早听得明白,快步进来,取出一柄系着明黄流苏的宝剑,双手捧了过来。康熙却伸手拦住了他,转脸问周培公:“你如今仍是四品职衔?”
周培公忙顿首道:“臣一旦领此天子剑,即是代天行令,无品无级!”
“周培公壮志可嘉!”旁边跪着的明珠高声赞道,“臣以为周培公应进为从三品!”
“不,正二品!”康熙大声道,“这是伍先生推荐的人,待国士应有待国士之道。传旨,进封图海为抚远大将军,周培公为抚远将军参议道,加侍郎衔,火速依议处置!”
图海连忙说:“臣谢恩。三日之后,臣等在南海子阅兵。”
“好,朕届时将亲往校场。你们只管放胆去做,朕将两门红衣大炮也赐给你们,荡平察哈尔后不必回军,与科尔沁的四千骑兵合击平凉,替朕拔掉王辅臣这颗钉子!”
“臣——领旨”
“去吧!今夜即向各王府传旨,按名册征用旗奴。有敢抗旨者,军法处置。”
“扎!”
刚才还是没法儿的事,转眼之间便冰消雪融。望着周培公的背影,康熙不禁摇头赞叹:“真乃奇才,不枉了伍先生的举荐……”
索额图忙道:“确是奇才,万岁何不命他为主将?”
“嗬嗬,你不懂,这支队伍非得有图海这样老成持重的宿将压阵,才能统带。这群旗奴不是省油的灯啊!”
明珠陪笑道:“万岁圣明,这样的良将领兵出征全亏了主子的好调度。奴才也以为察哈尔不日可平!”
“哈……好!今夜你们来,原是要议亲征,却议出这么个结果来——喂,熊老夫子你发什么呆?”
“我,臣在想饷从何来呢?有兵无饷,仗不好打呀!”
“嗯——是啊。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仗是一定要打的,至于兵饷么,先从大内挪用五万吧……”
阅兵的日期到了。前一天的晚上图海和周培公递进折子来,说已从各王府、贝勒、贝子府,征来兵员三万一千七百余名,已经操练检阅过一次。明天皇上亲自阅兵之后,即可开赴前线进军古北口。康熙看了,十分高兴。今个一大早便起身梳洗,到慈宁宫去向太皇太后请了安,便冒着秋雨,带着魏东亭等侍卫骑马直奔南海子。
南海子原是前明的上林苑,也叫飞放泊。方圆百里之间,茂林修竹、丘壑塘渠。自明初便放养了不计其数的虎、豹、豺、狼、熊、獐、狍、鹿,因明朝国事不兴,久不经营。早已荒芜不堪了。顺治初年,傍海子修东西二宫,有一条九曲板桥婉蜒通往海中之岛,名曰:“瀛台”,成为八旗子弟打猎练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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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0 14:37:21
康熙大帝 TXT 192
深秋十月,园中红稀绿瘦,残荷凋零,更兼雨洒秋池,愁波涟漪,一片肃杀景象。
康熙带着侍卫们来到这里,抬眼望去,只见流台上,树起了木寨。寨中,一面被雨水淋湿的大旗在寒风中抖动,上绣“奉旨抚远大将军图”八个大字。将台下是一队队整齐排列的军士,穿着刚从内库领来的衣甲,一色全新鲜亮整齐。将台上和辕门两边,由九门提督府的几十名校慰守护。一个个手按腰刀,目不邪视,精神抖擞地站立着。康熙见军容如此整肃,不由得点头称赞:“好,图海这奴才,配上周培公这个帮手,真成了大将之才了。”旁边的熊赐履正要答话,却突然听到前边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在此骑马?下来!”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原来是一个旗牌官捧着令旗当门战着。犟驴子一见到这阵势,将马一拍就要上前答话,却被穆子煦一把扯住,低声道:“兄弟不可造次,瞧着魏大哥处置。”魏东亭早已翻身下马,将辔绳一扔,款步上前,对旗牌官悄悄说了几句。
那旗牌官板着脸点点头,上前单膝跪地,横手平胸向康熙行了个军礼,说道:“图军门、周军门有令,万岁若亲临视察,可暂在辕门稍候。这会儿正行军法杀人。”
跟在康熙身后的戈伦,是个新进的侍卫,少年气盛,打马上前喝道:“你瞎了眼,这是万岁!”不料旗牌官把脸一扬,冷冷地说道:“下官知道是万岁。要是别人,营前骑马就犯了死罪!”
戈伦自当了皇上驾前侍卫之后,还从来没碰过钉子呢,见这旗牌官连万岁都顶撞了,不觉怒火上升,扬起鞭子,就要抽过去。不料,康熙却沉下脸来,怒斥一声:“放肆!都下马,退下。戈伦,把你头上的花翎拔了!”
戈伦吓得出了一身冷汉,连忙跪下叩头请罪,摘下顶戴来,拔去上边的花翎,呈给魏东亭。
康熙早已翻身下马。侍卫们见此情景,谁还敢说话。明珠知道,这一定又是周培公出的点子,要学柳亚夫细柳营治军的故事。索额图却对熊赐履悄悄地说:“只要他们能够旗开得胜,主子爷不骑马也是高兴的。”熊赐履没有答话,向着康熙说:“主子,请往这边站站,这里高一点,看得清楚。”
刚才旗牌官说得一点不错,军营中确实在执行军法杀人。这次招来的各府旗奴,当年大都是征战疆场的英雄好汉,可是,现在不同了。常言说得好,有多大的主子,就有多大的奴才。这些旗奴的主子,在京城里当着王爷,公爷,奴才们便也跟着长了身价,长了威风。如今又都在京城里成家立业,安享富贵,谁还愿意为了那一两饷银去卖命打仗啊?刚集合时,一个个恨天骂地,无精打采。再加上妻儿扯腿,朋友饯行,所以昨天整队操演时,竟有七百多人晚到了一个多时辰。图海和周培公没有严厉处置,只是重申军令,让大家明天务必准时来队,听候检阅。不料,今天集合时,还有一百多人姗姗来迟。周培公传令各营,将迟到者一律押送中军,听候处置。
中军参将刘明见到人犯一经带到,便走上前来,向图海禀报:“禀大将军,各营来迟兵土俱已带到,请大将军发落。”
图海站在将台上,早已远远看见皇上带着大臣、侍卫们在外边观看。他知道,皇上是有意要看看周培公的治军本领,便大声吩咐道:“请周军门依军法处置!”
周培公不推不辞,昂然走到将台中。
潇潇秋雨已打湿了他身上的黄马褂,新赐的双眼孔雀花翎也在向下滴水。他两眼冷冷向下一扫,偌大校场立时肃静下来,三万军士铁铸似地一动本动。周培公朗声说道:“现在重新宣示抚远大将军军令——违命不遵者斩!临战畏缩者斩!救援不力者斩!杀戮良民者斩!奸宿民妇者斩!临期不至者斩!”
几个“斩”字刚出口,下边跪着的一百余人个个面如死灰。却听周培公又道:“图海大将军这几条军令昨天已经申明,今日仍有一百零七人应卯不到。本应一体处置,念在国家用兵之际,择最后三名斩首示众,余下的每人重责八十军棍!”
中军校尉们听到令下,炸雷般答应一声便去拖人。三名吓得魂不附体的军士被拖至将台边,验明正身又被推向辕门。可是其中还有一个撕挣着、号叫着不肯就范:“周军门开恩,我求求你,我上有老,下有小,你不能啊,周军门……你不能公报私仇啊!”
“啊?公报私仇!”周培公大感诧异,低头看那人时却并不认识。那人仍在挣扎着呼叫:“周军门只要你不杀我……我告诉你阿琐的下落。杀了我你一辈子也不见着她了……”
周培公突然想起来了,面前这个恶奴就是康熙九年在正阳门遇到的理亲王府的刘一贵!如此说来,烂面胡同阿琐失踪,也一定是此人做了手脚,便脱口而出问道:“你这恶奴,阿琐被你弄到哪里去了?讲!”
“你饶我一命,我就讲!”
这突然发生的意外变化,使坐在帅位上的图海楞住了。周培公心潮翻滚,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看来,阿琐已落在此人手中,如今行了军法。理亲王府必定拿阿琐报复!想当年阿琐赠送金钗、施舍粥饭的一片深情,周培公心里一阵痛楚。自己与阿琐虽无半语之私,阿琐的情谊,自己是时刻铭记在心的。今天,怎么能忍心让这位善良的姑娘再受牵连呢?可是,不杀刘一贵,又如何能执法服众,统带三军呢,他咬着牙想了想,冷笑道:“刘一贵,你白日做梦,我已是朝廷大将,岂容你以私情要挟?拖出去——斩!”
三声炮响,白刃飞过,行刑刽子手砍下了三个违纪兵士的脑袋,提起来回到中军交令。又按周培公的吩咐,将三颗首级悬在辕门的高竿之上。
军营里,死一般地沉寂,周培公轻轻咳嗽一声说话了:“本将军一介书生,一向不懂得这杀人之事。但是,今日,蒙圣上将军国重任寄托,就不能不整肃军纪,以报圣恩。来呀,把一百零四名误卯的军士拖下去打,有胆敢呻吟呼号者,每喊一声,加打二十军棍!”
将令一出,校尉们蜂拥而上。这一帮作威作福,目无法纪的无赖狂奴们,算是尝到了周大人的厉害。尽管大棍子上下飞落,一个个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军营外边的高坡上,康熙神色庄严,熊赐履心惊肉跳,索额图暗自称赞,明珠却若有所思,只有犟驴子见里面打得痛快,想笑又怕挨训斥,只好一个劲儿地向魏东亭扮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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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0 14:37:31
康熙大帝 TXT 193
肉刑刚毕,军营里便传出图海洪钟般的声音:“将士们!此一战,敌方乃是跳梁小丑,本不足天兵一讨。但主上正致力于南方军事,所以才下旨启用昔日八旗弟兄,你们俱是朝廷柱石的家奴,与国家休戚相关。为国效劳,为皇上分忧,也是为了你们自己的身家性命——这是第一层!”
康熙听了对熊赐履笑道:“啊!还有第二层?听这奴才说些什么”。
“本大将军知道,你们都是旗奴出身,家境贫寒,一两多的饷银实在是很少。只要你们出死力打好察哈尔这一仗,我保你们半世富贵!”
他的话没说完,已被下边军士们的议论声淹没了。康熙心里不禁一楞“怎么扯这个,饷银都发不下去了,打哪来的什么“半世宫贵”?他正在思忖却听周培公又说话了,声音比图海还响:
“察哈尔王子乃元世祖正统后裔,家中有金山银海!我曾查阅了史书,他那里仅库存黄金,就不下一千万两!家中私财比此数要多出几倍!破城之日,一半奉交皇上,一半拿出去你们均分。图大将军和我分文不取!”
四十二 急驱驰用兵贵神速 稳扎营大智建奇功
康熙带着大臣和侍卫来看阅兵,却听到图海和周培公的一番奇谈。他们俩号召兵士们,打好这一仗拿下察哈尔。答应在破城之后,把察哈尔王子的一千万两库银和全部家产没收,一半交皇上,一半由军士们平分,而图海和周培公自己分文不取。听到他俩用这样的办法来激励将士,康熙不禁“噗哧”一下笑出了声来。此时军营内到处是兴奋的鼓噪之声。有的惊叹不已,有的喷喷称赞,有的高声欢呼,有的拍手叫好,刚才杀人时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
站在外边观看的大臣们也都笑了起来,熊赐履拍着手心大声夸赞:“好,周培公的书没有白读。他用的是当年淮阴侯驱三秦将士东下的故伎。眼下,南方战局还紧,国库空虚,也只能这样办,倒亏他们想得出来!”
明珠却冷冷一笑对康熙说:“主子刚才留心了吗?他们的军纪中,唯独没有‘抢掠民财者斩’这一条?”
康熙没有答话,他当然听见了,可是他更清楚地知道,这些旗奴门打仗,就是想发财的。朝廷拿不出军饷,大内的银子拔出五万,内廷已很困难,可是这五万银子,除掉留下一些作为军用之外,分到将士手里,每人才得到一两。要是不让图海和周培公这样做,难道让他们两手空空地去带兵打仗吗?何况,他们肩头的担子十分沉重,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灭察哈尔叛乱,还要在打了胜仗之后立即千里奔袭,去战马鹞子,不让他们施用权宜之计又有何良策呢,他正在沉思,却听军营之中,钲鼓号角之声,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魏东亭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主子,图海他们迎接圣驾来了!”
图海和周培公领兵出征,旗开得胜,只用了十二天的功夫,便扫平了察哈尔。他们没有食言,随军将士都得到了重赏。一时间,士气昂扬,军威大振。康熙接到奏报,也是十分高兴,下旨,命他们将缴获的金银大部分留下作军饷,小部分调给洛阳的守将瓦尔格,并令瓦尔格立即率兵西进,出潼关,攻西安,扰乱王辅臣的后方,牵制汉中的王屏藩。而图海和周培公这支人马,却奉旨从伊克昭草原插进去,直逼陇东,与退守兰州的官军将领张勇汇合,两路夹击平凉的王辅臣。这一来,西线反守为攻,局面立刻起了重大的变比。
王辅臣自被迫起事以来,仗打得还比较顺手。他并没有按照吴三桂的要求,进犯中原,只是在平凉一带活动,他树了叛旗,却不想闹出大乱子;攻打镇镇,又不想损伤兵力。手中现有的三万兵士是他的看家宝,他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当瓦尔格带兵出了潼关,进入陕西之时,王辅臣并不在意,只是下令让王屏藩带兵拦阻。可是,今天下午,他忽然接到探报,说图海率领三万军马和科尔泌的四千骑兵已经开过来了,距此仅仅三百里地。王辅臣不由得大吃一惊:图海的兵马是哪里调来的,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背后?敌人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突然而至,历来是兵家的大忌。他必须迅速查明虚实,想好对策。所以,他立即派人飞马奔往汉中,调王屏藩的部队来增援,又带了中军将领们,山城巡视。安排防务。
夕阳的余辉,懒洋洋地照在平凉城头。六盘山像一条灰暗、阴沉的巨蟒,蜿延起伏,卧在远处天地交接之处。夏日奔腾喧嚣的径水,受不了隆冬的严寒,沿着河岸的地方已经结冰,只有河心处瀑瀑流着一股细水,投鞭可断,纵马可越,失去了它屏障后方的作用。王辅臣骑在马上,心事沉重,一言不发。中军将领龚荣遇,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紧跟在王辅臣的身后。他也是脸若冰霜,神情沮丧。对于这支叛军的处境,龚荣遇看得很清楚。举旗叛变之后,王辅臣不攻洛阳,不打太原,却拉着部队一直往西,在平凉一带打转悠。龚荣遇知道,王辅臣这么干,是想在这蛮荒之地,稳稳地打下一块地盘,游移在康熙皇上和吴三桂之间。进可以和朝廷拼搏周旋,讨价还价;退,可以远走西域,与藏羌各游牧部落联合,拥兵以自保。如今,突然传来图海大兵逼近的消息,是战,是降,还是逃,恐怕必须做出抉择了。
城门开了,从城里飞出一骑马来。骑手显然是有十分紧急的事,所以拼命地打马飞驰,很快便来到了王辅臣跟前。原来,正是王辅臣的儿子王吉贞。康熙皇上把他放回来之后,他来到军中,向父亲详细报告了皇上殷殷寄托之情,说得王辅臣热泪奔流。但父亲却没有答应立刻反正,只把他留在军中参赞军务。刚才,他接到探马带回来的消息,便急急忙忙赶来报告。
“爹,据探马得来的情报,图海带的这支军队,是由京城各王公大臣府里的旗奴组成的。他们大都练过武,有一些还打过仗,这次平定了察哈尔王的兵变,又得到很多犒赏,所以士气很高,此外,还有科尔泌的一支骑兵也归图海率领,千里奔袭,行军速度很快,恐怕就要来到了。”
“嗯,还有吗?”
“哦对了,给图海当副手的,是兵部侍郎周培公。此人虽然是个书生,但鬼点子多得很,儿子在京的时候,常听人说起他,皇上很是倚重的。”
“是吗?哎,荣遇,这个周培公是不是你那位奶弟?”
龚荣遇刚才听王吉贞说出周培公的名字时,已是暗暗吃凉了。培弟怎么会从军呢?远在荆门的老母,如果知道我们兄弟竟然兵戈相见,又会怎么想呢?龚荣遇正在出神,猛听王辅臣问他,连忙支吾着回答:“啊?哦,军门,我也正在想呢。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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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0 14:37:41
康熙大帝 TXT 194
王辅臣知道他有顾忌,也不再追问。他挥手斥退了随从的兵士,与龚荣遇、王吉贞一起,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才心事沉重地说:“荣遇老弟,眼下形势,你有什么高见,说出来,让愚兄听听。”
龚荣遇因为不知王辅臣的真实想法,不敢冒然回答,沉思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说:“军门,标下有一事不明,想请军门明示。”
“说吧,你面前只有我们父子二人,什么话都可以说,”
“是。标下想,图海他们率领精锐之师,乘胜而来,硬打恐怕不行。是不是避开一时。他们从北边来,我们往东边去,到汉中与王屏藩合为一处。
“不,不行,这样做只能暂缓一时。我们一动,图海他们必定与兰州的张勇汇合,尾随我们东行,然后与洛阳打过来的瓦尔格互相呼应,两面夹击,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军门说得有理,那我们就只有继续西进了。”
“荣遇老弟,那更不行。吴三桂这个老滑头,言而无信。我们起事之后,他连一两饷银都不给,让我们这几万将士,在这严冬寒冷、荒漠之地,啼饥号寒,苦苦支撑。再往西,往哪里去呢?你闻一闻,这是咱们军营晚炊的焦糊气味,兵士们在杀马而食。这种形势下,再在西行;穿过荒无人烟的大沙漠?哼,不用图海动手,仅饥饿缺粮这一条,我们这支军队,就要不战自溃了!”
龚荣遇知道,王辅臣说的都是实情。这情况他自己也很清楚,眼下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投降!可是他不敢直说,便瞟着王吉贞,不再说话。
王吉贞早就憋不住了,见来了机会,便鼓起勇气说道:“爹,既然我们已到了绝境,是不是……”
王辅臣突然打断他的话:“不要再往下说了,你无非还是劝我投降反正。”
“是。爹爹,眼前,也只有这样做了,不过……,爹爹是不是怕部下不服!”
“他们还有什么说的,吴三桂派汪士荣来搅和这一下,把部队弄成这个局面,他们心里能不清楚吗?哼,当吴三桂的开国功臣,老贼连自己都保不住,还开国呢!前天,马一贵喝醉了酒,不是在唱《四郎探母》中‘悔不该’那场戏吗?比较起来,康熙皇上是英主,吴三桂,哼,连奸雄都算不上。”
“那……那爹爹还犹豫什么呢?”
王辅臣不做声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龚荣遇和王吉贞无法看清他的脸色,只听见他的喘气声又粗又重。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听他咬着牙迸出一句话来:“这个仗要打,要下死力打。胜了,我率部投诚,败了呢——我只有死!”
王吉贞听了这话,打了一个寒战,不知说什么好。龚荣遇心中明白,事情明摆着,不战而降,或是战败而降,都难逃国法。
突然,王辅臣像换了一个人似地精神抖擞起来,他用马鞭指着一个模模糊糊,像小山一样的土丘说:“荣遇,吉贞,你们看,那就是城北的虎墩。上面有石头砌成的箭楼,又有水井。当初进军平凉时我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上边驻兵、屯粮,把这座虎墩当做守住平凉的命根子。——吉儿现在,我派你带一支人马上去,替我亲自守好它。只要你在十天之内不丢掉虎墩,冰天雪地里粮道一断,他们只能束手待擒。打赢了这一仗,我们就能进退裕如了!”说完将鞭子狠抽一下,座下的马长嘶一声,四踢腾开狂奔而去……
图海不是有勇无谋的鲁莽军汉,更何况,还有周培公的辅佐呢?王辅臣想的,他们都一一想到了。来到陇东之后的最后三百里路,他们整整走了六天,以便让兵士和马匹得到充分的休息,恢复体力,在接敌之后进行一场激战。大军一到径河,中军将令便传了下来:立即扎寨结营、埋锅造饭。各营官佐速派哨兵眺望,按区防守,违令者立斩。将令一出,一座座军营,在泾河之滨搭了起来。
这天,吃过午饭,王辅臣听说对方已经扎营,便带了马一棍、张建勋等军将亲临径河南岸巡视。眼见图海中军大营赫然暴露在前,沿河十里左右两翼平头安寨,不禁诧异。遥遥望见对岸一群兵将簇拥着图海和周培公,也在窥视自家营盘,指指点点地遥望虎墩,便在马上将手一揖,高声叫道:
“图老将军别来无恙?王辅臣这里请安了!”
“哦!是马鹞子啊!当年在京与君品茗论兵,共谈国事,不想一晃数载,今日竟以兵戎相见,真是沧桑多变啊。观君用兵,似乎并无长进,想是近年只顾了谋反,少读兵书之故吧!
“哈……图老将军昔年纸上谈兵,便是‘品’字形营盘,如今也不过将‘品’字倒了过来,大营在前,瞧起来却像个‘哭’字!大概这就是你的长进吧。哈……”
周培公袍袖一挥说道:“哭与笑,字形相近,王将军不要轻看了!哭为笑,笑为哭,颠倒迷离,行迹难测——将军不见中军大旗吗?图军门既为抚远大将军,自然以‘抚’为上。王将军若能弃兵修和、归附朝廷,仍可进爵封侯。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切莫磋陀自误。图帅这边早已备下羊羔美酒,愿与将军高歌长谈!”
王辅臣冷笑一声答道:“想必你就是周培公了?劝你回去好好卖书,休在本帅面前舞文弄墨,国家承平之日,自然少不了你一顶纱帽儿,何必在此金城汤池之下碰得头破血流,沦为我的刀下鬼呢?”
“金城,汤池?你懂得什么叫金城、汤池,我主万岁爷以天下百姓为干城,你王辅臣却想割据平凉作威作福,你不顾民间疾苦,驱三万疲兵,离家西进,拆民居以为军营、卖民女以充军饷,似你这般心肺,便有霸王之勇,也难脱乌江自刎的下场!”
周培公话未说完,王辅臣这边早已箭如飞蝗般射了过来。图海等只好缓缓退下。就在这时,马一棍大营里突然号炮一响,骁骑将军刘春统率千余骑兵自西向东跃过泾水杀了过来,冲向图海的左营。
刘春的这个行动,是王辅臣计划好了的,他要用马一贵手下的这支劲旅,探探图海的虚实,试一试周培公的能耐!
图海左营的士兵,骤然见对方大队骑兵挥着长刀,红着眼睛大吼大叫地扑了过来,并不抵抗,一个个爬起身来,四散奔逃,把刚刚造好的木寨扔下不管,任凭敌兵推的推、烧的烧,冲得乱七八糟。
刘春虽然顺利地砸了一座清营,因未能斩将杀人,心犹不足,便率军向东,直攻图海中军大营。那知刚近营盘,便听里边一声炮响,万箭齐发,当头的战马被射倒几匹,后边的几匹马便狂跳长嘶不肯向前。刘春原以为箭雨过后,必有骑兵出来对阵冲杀,可是,等了许久,见对方仍是猛射不歇,他想一定是敌方急行军至此,立脚未稳,不敢迎战。便留下三百骑佯攻主营,余下的由他自己率领又去偷袭后边的右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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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0 14:3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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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刘春中计了。就在他率领着大队离去之后,图海中军大营,忽然辕门洞开,一千骑兵潮涌而出。一个身穿红袍的将军,横刀勒马,来到阵前,指挥着军士包围了刘春的三百骑兵。
冬日昏黄,铁骑纵横;战马嘶鸣,刀剑闪光。空中怒卷着阵阵黄沙,地下流淌着殷殷鲜血。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和着战鼓号角,以及步兵们助威的呐喊,令刘春的残部,个个心惊胆战,不消片刻功夫,已是全军覆没了。等到刘春发现上当,急急忙忙赶奔回来增援时,这里早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看着营门前遍地都是人和马的尸体,听着图海中军大营里传出的阵阵笑声,刘春气得站在营门口跳着脚大骂:“图海老匹夫,有种的使出真刀真枪的来见个阵仗,用这样的诡计,算不得英雄好汉!”
可是,回答他骂声的,却仍旧是阵阵如蝗的箭雨。刘春无奈,只好收拾败兵回去。刚一转身,却听营里传出来阵阵鼓乐之声。回头看时,中军营内高竖起一座将台,图海和周培公正在畅怀饮酒。图海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筷子,指指戳戳地对刘春说:“回去告诉王辅臣,他想和我交手,还差几年功夫呢。哈……”
四十三 杀叛将图海逞余威 烧虎墩培公师先贤
夜幕降临了,泾水两岸冰封大地,一片沉寂。官军的营垒逶迤二十余里,星星灯火在黑夜之中闪闪烁烁……偶尔传来一两声号角声和军营中的击柝声,在这不安的寒夜里,显得格外恐怖。
突然,泾河下游火光一闪,号炮连大。张建勋带着一支骠悍的骑兵,呼啸着,呐喊着,冲向清军的左翼。与此同时,马一贵的五千军马也像潮水般地跃过泾水上游,向图海的右翼攻了过来。带着鸣镝的火箭,流星般地射了过去,烈火熊熊,狼烟滚滚,烧着了帐蓬,烧着了粮草,发出红的,黄的,蓝的,紫的火焰,映红了神秘的夜空。帐蓬燃烧之后的飞灰。随着冬夜凛冽的寒风四散飘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硝烟。
就在马一贵,张建勋带着人马冲进官兵大营的时候,图海各营的号炮也响了。随着炮声,地动山摇一样地呐喊声,同时从四面八方发出。左营、右营、中营分别从北边西边,擎着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的火把齐向前寨增援。
埋伏在中路的王辅臣,见诱敌成功,大为振奋。他大喊一声:“弟兄们,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冲啊!”一边喊,一边翻身上马,率领部下冲入了图海的中军大营。可是,当他冲进去之后,才发现那顶灯火辉煌的中军大帐里竟然是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一个军校急急忙忙地跑来报告:“军门,不好了,马一贵和张建勋都彼官兵包围了!”
“啊,他们后营的军队,不是去增援前翼了吗?”
“不,刚才咱们见到的灯笼火把都是疑兵。”王辅臣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又中计了。他想下令快后退,哪还来的及呀。只听惊天动地一声炮响之后,四周燃起千万只火把,照得泾河两岸如同白昼。三万官军铺天盖地地围了上来,把王辅臣的兵将,分成几块,团团包围住了。火光之中,金盔银甲的图海,横刀跃马,拦住了王辅臣:“哈……马鹞子。早早下马归降吧,我念及当年的交情,替你在圣上面前保奏,放你一条生路。”
王辅臣并不答话,狂吼着催马杀了过去,手中一杆混铁戟舞得风车一般,挡者披靡。龚荣遇护定了王辅臣,左冲右突,杀向前去。
图海却并不接战,勒马一旁,指挥着众军,把王辅臣等层层包围起来。
王辅臣杀得性起,只想赶快冲出包围,与马一贵张建勋等合兵一处。但是他无论走到那里,眼前总是一片刀丛剑树。护在他身后的龚荣遇,早已杀得满身是血,却还是拼死力战,好容易保着王辅臣冲到泾河岸边,回身一看,自己的兵丁只剩下七八个人了,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向王辅臣大叫一声:“大哥,快走吧。”
话音刚落,面前红光一闪,“刷”地排开了一支队伍,周培公仗剑怒目,立在队前冷笑一声:“你们走不了啦!”
王辅臣心灰意冷,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哈……想不到我马鹞子血战疆场三十年,今日落得如此下场!”他提戟在手,猛向自己心口刺去。龚荣遇急忙把他拉住,回头又对周培公说:“培公贤弟,你竟如此相逼吗?来吧,冲着哥哥我来吧!”
周培公陡然一惊;才认出面前这个浑身是血的人竟是自己的奶哥,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龚荣遇再不答话,向王辅臣的战马猛抽一鞭,风驰电掣般地闯了出去,跃过泾河,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一仗,打得十分惨烈。泾水两岸,尸骨遍野,血流成河。叛军死伤一万多人,投降了六千有余。马一贵死在乱军之中。王辅臣侥幸逃脱性命,只好紧闭城门,再也不敢出战。图海乘胜挥师,把平凉城团团包围起来。
这平凉古城,北据六盘,南扼陇山,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高大的城墙,全用一色的大条石砌成,易守难攻。城北的虎墩,更是十分险要。远看,它不过是一个土丘,形如卧虎,近看,才知它与城墙隔河相对,四周俱是刀削一般的陡壁,中间挖出了一个平台,又有洞穴通连。守兵在上边放箭,下边就无法靠近。这虎墩的最高处,是一个半亩见方的平地,中间盖着一个石楼,楼后有一道云梯与城中相连。图海带着人马,猛冲硬打了七天七夜,结果损兵折将,一无所获。急得图海非要亲自率队冲锋,却被周培公拦住了:“军门不要急躁,想不出攻上虎墩的妙策,谁上都是一样。学生有一计在此,且待明日,定可拿下它。”
图海闷闷不乐地随着周培公回到大营,正要问他有何妙计,却见塘马送来了六百里加急的军报,原来,朝廷探得贵州省有一万叛军,正星夜兼程赶来平凉,增援马鹞子,再看后面,却是几份有关南方局势的战报。原来孔四贞已经回到京城,被康熙迎入内宫,可是孙延龄投降之后,却被吴世琮诱以军饷,在桂林城外杀害。吴世琮又带着汪士荣写给傅宏烈的亲笔书信,把傅宏烈骗到广州杀死。朝廷命令各省巡抚,严密缉查汪士荣,如果拿获,就地处决。
傅宏烈惨死的消息,使周培公的心情十分沉重。周培公想起了当年和傅宏烈同船八天,一路清谈的情景。他的刚正不阿,他的诚恳谦逊,尤其是他对撤藩的精辟见解。都令周培公十分敬佩,可是,他过于相信汪士荣,以致上了这个奸佞小人的当,壮志未酬身遭大难,想起来真让人痛心哪!图海也是傅宏烈的老朋友。康熙初年,自己被贬之时,曾得到傅宏烈的不少帮助。在傅宏烈被逮入京之时,图海又见到他不畏死难,敢于直言面君的气概。三藩闹事之初,傅宏烈招募义军,拖住了孙延龄和尚之信的后腿,更是有大功于朝廷啊!可是他,他怎么却被汪士荣这小子骗了呢?哼,如果汪土荣来到这里,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为傅宏烈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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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0 14:3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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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军情正急,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怀念祭奠亡友,而贵州一万叛军即将开来的消息,更不容他们有片刻的延误。当夜周培公调集中军兵土,紧张地准备了一番。次日拂晓,攻打虎墩的战斗又打响了。虎墩上的守军,还在不停地放箭,忽见官军队伍中,树起了七百多根长竿,竿头绑着沾了油的棉被,每根竿子由五名健壮的兵士举着,宛如一支大火把。蜂拥着冲向虎墩。上面的守军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呢,这七百多支大火把已经把虎墩包围了起来,一声喊,又扔上了中间的平台。霎时间,整个虎墩,陷入了熊熊大火之中,下面的清兵,又用唧简一个劲儿地向上喷油。高原风席卷而来,真是火仗风威,风助火势。虎墩上的守兵哭爹叫娘,乱成了一团。上面虽然有井,可是哪里能救得了这大火呀!王吉贞带着满身的火冲到虎墩南边,高声哭叫着:“爹爹,快来救孩儿一把吧。”喊声未绝,他已被烧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图海见火攻得手,指挥兵士架起云梯,攻上了虎墩,又把红衣大炮也拉了上来,居高临下,炮口直对着城内,“轰轰”,两声巨响,城内已是一片火光,一片哭声。他兴奋地喊道:“好,好啊,炸得痛快,炸塌这座贼城!看他马鹞子敢不投降!”他正要下令,让炮手继续开炮,周培公却把他拦住了:“军门,不要再打炮了。”
“啊!为什么?”
“这座城里不只是叛兵,还有四万百姓呢,我们这支军队,在察哈尔时,已经抢掠了不少民间财物,现在,兵士们一个个红着眼盯着城里。再来一次屠城,虽然获胜,也难免有罪呀!”
“嗳!这是打仗,不能发善心。你是怕将来明珠会参你是吗?有我呢!”
“不,军门!如果能利用这个形势,逼使王辅臣与朝廷缔结城下之盟,对收降王屏藩,安定西线局势都是大有好处的。”
“嗯。那么,你说,该怎么办?”
“学生愿借将军虎威,凭三寸不烂之舌,说降王辅臣。”
“啊!这怎么能行,王辅臣首鼠两端,张建勋阴险毒辣,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军门关爱之情,学生感佩于心。但眼下,我强敌弱,王辅臣除了投降,只有死路一条。况且我们必须赶在贵州叛军之前,拿下平凉。兵贵神速,不能再迟了。我明早进城。请将军在明日午时向城中居民稀少的督衙后边再开上两炮,助我成功!另外,请军门传令,让城东的围城部队,退到五里之外。”
次日一早,周培公青衣小帽,骑马来到平凉东门口叫城:“喂!城上军士听了:我乃大清抚远参议将军周培公,有要事要与王辅臣将军商议,快快开城!”
东门的守将是张建勋。他接到城楼上军校的报告,一边派人去禀告王辅臣,一边亲自登上城楼,一见下边站的果然是周培公,不由得心头火起:“好一个阴险狡诈之徒,又来施什么鬼计?俺老张不是好惹的。”
“哦——如此说来,你就是张建勋将军喽,眼下的情势,你我心中都有数,不必做此口舌之争,在下是特来给你们指一条生路的。”
张建勋骂了一声:“滚开,老子不上你的当。”他正要下令放箭,一个旗牌官匆匆跑上城楼,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愣了一下改口说道:“好吧,我们王军门传你进去,暂且寄下你这颗首级。如有半句差错,你休想出城。”
城门吱吱呀呀地开了,周培公正要打马进城,却见远处突然飞跑过来一匹骏马。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在马上向周培公一拱手说:“你我一同入城如何?”
周培公一楞,仔细打量这人。见他身材修长,细眉俊目,虽略带病态,却是面如三春桃李,身似玉树临风。便诧异地问道:“足下何人,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同踏这凶险之地呢?”
“哈……我是何人无关重要。大周皇朝五万精兵旦夕可至,平凉城又何险之有呢?”
周培公陡然一惊:“啊?听话音此人定是吴三桂派来的,他还要盘问,城内的张建勋却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啊,好好好,老朋友来了,先生,您好啊!”
周培公又是一惊,诧异地问:“怎么,你们认识?”
那人从背上抽出一柄玉萧拿在手中抚弄着,嘿嘿一笑说道:“不才汪士荣,待从云南赶来看望几位老朋友。想不到咱们两国来使,竟要一同走进这平凉城了。请吧!”
大清的抚远参议将军周培公和吴三桂大周朝的谋士汪士荣,双双来到平凉,又同时并辔入城的消息,轰动了全城。军士们都想看一看,他们此行。究竟会为这支连遭惨败的大军,带来什么样的命运。
王辅臣此时的心境十分复杂。刚才,东门口的兵士来报,说是周培公要入城见他,他的心里又喜又惊,喜的是这一下抓住了烧死王吉贞的仇人,可以为儿子雪耻复仇了;惊的是周培公竟有如此的胆量,竟敢在这样的时刻,只身一人闯入这已经杀红了眼的平凉大军中。他派人在外边支起了一口大油锅,点着干柴烧旺了火,准备着一言不合就把周培公抛入油锅,活活地烹了他!可是汪士荣怎么也来了呢,他为什么又偏偏和周培公遇到了一块呢?他们两人各保其主水火不容,假如在这里争执起来,自己又将怎样调处呢?
此刻,龚荣遇的心境也是十分矛盾。从长远说,他希望培弟能说服王辅臣,投降反正归顺大清,既逃脱全军覆没的命运,又能与培弟、与老母团圆;但心里却又不希望培弟冒生命危险进入之虎穴狼窝。当他听到王辅臣下令支起油锅,又看到这蒸腾而起的油烟时。他的心收紧了,连忙走到王辅臣的面前;怀着深深的关注劝说道:“大帅,康熙皇上和吴三桂两家,对我们都有恩有怨。这次交战,我们的损失太惨重了,对以后的事,不能不多留条后路,汪士荣这个人,内含狡诈,言而无信,咱们已经上过一次当了。虽然他说已经带来了援兵,可援兵在哪几呢;即或真的有援兵,能保准打败图海吗?我们不能不多个心眼呀!”
“嗯,兄弟你不明白,我们刚打了败仗,若果就此投降,结果会是怎样呢?我不得不为将士们着想啊,何况吉贞他已经……咳”
王辅臣说不下去了,龚荣遇深情地说:“大哥,我明白你的难处和苦处。这样吧,把他们请进来,不管是什么话让他们都说完,咱们再慢慢商议个办法。既然两家都来了,总是多了个可供选择的机会。大哥,你看这样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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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0 14:3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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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辅臣没有马上回答,他心里明白,一来龚荣遇说得有道理,二来眼下城中只有不到七千人。这些人又大部分是龚荣遇的部下,他的话自己能不听吗?沉思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话来:“传令,放炮,开中门,迎接客人!”
四十四 出奇谋浩气惊四座 入险地正言说愚顽
王辅臣的总督行辕中门洞开,两行锦衣花帽的亲兵,在甬道两旁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几十名中军护卫,举着寒光闪闪的大砍刀,组成了一条刀胡同,正堂前边的天井院子里,支着一口大铁锅。锅下烈焰熊熊,锅内滚油翻腾。柴烟、油烟混在一起,把好端端的一座院落,薰得乌烟瘴气、阴森恐怖。
周培公看着这故作威势的排场,不觉暗暗一笑。他整整衣衫迈着沉稳的方步,穿过刀丛剑林,昂然走到正堂。
汪土荣知道,王辅臣这一套是摆给周培公看的,所以心中十分坦然,待武士们收了刀剑之后才微笑着走了进来。一见面,就是熟不拘礼的热情问候:“啊,辅臣兄,久违久违。各位老朋友都好啊!一别数年,辅臣兄还是这样凛凛虎威、烈烈英风,真是可敬可佩呀。汪士荣今日特率五万精兵,与辅臣兄会猎于平凉,振汉家之威风,灭夷狄之锐气,把图海这老匹夫好好地收拾一下……”
他说得热情洋溢,也说得慷慨激昂,可是除了张建勋之外,别的人却都反应冷淡。王辅臣沉着脸把手一挥,止住了他的唠叨,突然向周培公怒声问道:“你是谁,进了我这督军行辕,怎么连个名字都不报,难道是个不知礼法的狂妄之徒吗?”
周培公神情自若地瞟了一眼王辅臣,带着轻蔑的微笑开口了:“王将军这是在问我吗?不才乃荆门书生周培公,也就是你刚才传令要‘请’的周先生。将军既然说了‘请’字,又这样看重礼法,那么对你请来的客人,就当以礼相待。为何堂下摆了这刀丛油锅,堂上又是如此地倨傲不恭,慢说上邦天使不拜下国诸候,即令是平民相交,将军这样做法也不合主人之道吧?”
上来的第一个回合,王辅臣就被周培公这又挖苦又责怪的话打败了。他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来:“哼。好一张利口,好一个说客。汪先生,你请坐,我先请教一下这位周先生:你我两军对垒,胜负未分,你进城见我,有何要事呀?”
“什么,胜负未分,哈……,将军以三万训练有素的精兵与我开战,交手三次,十损七八,如今,将军固守这弹丸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只要我们图大将军一声令下,立时三刻,平凉就将化为一片焦土。请问将军这‘胜负未分’几个字,又是从何谈起呢?”
周培公这次进城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他知道要想叫马鹞子王辅臣投降,就决不能在他面前示弱,只能镇之以威,晓之以理,先打掉他的锐气,灭了他的威风,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进了辕门之后,他见到王辅臣和张建勋对自己和对汪士荣明显地采取了不同的态度,所以自己也拿出天国重臣的威势来。两番对话,都是用了咄咄逼人的口气。
果然,王辅臣被激怒了。他“啪”地一声拍案而起,用颤抖的手指着周培公喝问道:“我来问你,刘春所带的一千骑兵,可是你施用奸计,致使他全军覆没的?”
“噢,不不不,君子不掠人之美。此乃图海大将军亲临指挥。”
“那么泾河大战呢?”
“图大将军乃我三军主帅,自然也是他的功劳。在下职司参议,当然也要尽一份微薄之力。此一战,令将军报兵折将,当年雄威丢失殆尽,而在下不习武,不知兵,在紧急关头,却为将军放开一条生路,实在惭愧得很哪!”
听着周培公的奚落,王辅臣怒不可遏了:“我再问你,火烧虎墩的毒计,出自何人?”
“哦,将军不要这样怒气冲天。两军相遇,岂有不想取胜之理。虎墩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不用火烧,又怎么能夺到我军手里呢?昔日诸葛武候就善用火攻,学生不过是读史书而有得,步先贤之后尘罢了,倒让将军夸奖了。”
周培公正在侃侃而谈,不提防王辅臣却突然冲到了面前,颤声说道:“好,你承认了就好。我儿子王吉贞惨死在你的手里,今天我就要你给我的儿子偿命!看见院子里的油锅了吗?你刚才说得很对,我这平凉孤城,确实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兵,马上就要被你们攻破了。可惜的是你不能再去皇上那里请功领赏,却要葬身在这油锅之中了。”
“哈……,王辅臣哪王辅臣,你枉带了三十年的兵,也枉称这关西马鹞子的美名了,连兵法上最简单的‘知已知彼’这四个字都没有弄通,真是笑煞人也,哈……”
正在狂怒之中的王辅臣,被周培公这傲慢的笑声闹懵了,“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培公还在笑个不停,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突然,他止住笑声,正颜正色地说:“今日我周培公布衣青衫,来闯你马鹞子的辕门,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你却用死来吓唬我,这是不知彼;分明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却栽赃到我的头上,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样无理的话来,是不知已。怎么,这点道理你也不懂了吗?”
王辅臣可真糊涂了:“什么,什么,我亲手杀了我的儿子,你疯了吗?”
“哼哼,王将军,你的儿子好端端地住在京城,沐浴皇上恩泽,安享富贵荣华;而你却背信弃义反叛朝廷,把儿子推向了断头台。皇上怀仁慈怜爱之心,施天高地厚之恩,不但不杀你的儿子,还特旨放他出京,与你团聚;你却把他拉入叛军,使他也陷身泥潭。而在至急至危至艰至险的关头,你自己安坐城中闭门不战,明知天军要攻打虎墩,而且一定能拿下虎墩,却非要把儿子送到必死之地,你的心中,何时替儿子着想过,你做父亲的慈爱在哪里?这难道不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吗?”
几句话,问得王辅臣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周培公却一发而不可止地说了下去:
“皇上待你王辅臣不谓不厚,将你抬入旗籍,对你寄以重托,让你开衙建府,位极人臣,可是你却残害大臣,欺凌百姓,无端造反,抗拒天兵,把皇上赐给你的豹尾枪束之高阁,也把皇上对你如海的恩情抛到脑后,这是你为臣不忠;三军将士追随你几十年,都想跟着你建功立业,讨得个封妻荫子的前程,而你却以一已之私,把他们领上歧途,使他们血洒疆场,魂游荒漠,今日平凉已是势如累卵,危在旦夕,而你还执迷不悟,要令全军将士死无葬身之地,这是你为友不义;城中数万百姓,早已断炊,啼饥号寒之声不绝于耳,他们翘首以待的是化干戈为玉帛,拨迷雾而见天,但是你却一意孤行,置百姓死活于不顾,要让平凉百姓陷于血海战火之中,这是你为官不仁;抚远大将军图海奉了皇上的旨意,命我入城,向尔晓以大义,指明前途,而你却出言不逊,相待无礼,又摆出这刀山油锅,以死相逼,定要绝这一条生路。这是你的谋事不智;当今吴三桂这个首鼠两端、反复无常的乱世奸贼,已陷入众叛亲离、朝不保夕的困境,而你却仍将欺世盗名、卖主坑友的汪士荣迎入军旅,待如上宾,这则是你的见事不明。似你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慈、不智、不明的无知之徒,如何能当得起关西马鹞子的美名,又如何能作这三军统帅?今日周某把话说到这里,何去何从,王将军,你自己斟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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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0 14:4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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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培公一气说完,昂然走到桌前,拉过一把椅子来,撩袍翘腿坐了下去,目光如电地扫视着堂下众人。
这一番义正辞严、酣畅淋漓的斥责,把王辅臣骂得满面羞惭心惊胆寒,刚才那凶神恶煞般的气焰,突然消失了。他惶惶不安地连连后退着,终于跌坐在椅子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王辅臣的部下从啸聚山林到从军入伍,都是血战疆场的亡命徒,戎马半生的兵油子。特别是王辅臣的中军卫士们,刚烈勇猛而野性难驯。他们哪听过这句句入耳、针针见血的大道理,哪见过这满腹经纶、口若悬河的盖世奇才啊?一个个脸上虽然如痴如呆,心里却暗暗赞佩。
张建勋见势不妙,连忙向汪世荣投去求助的眼神,汪世荣呢,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他知道,就才而论,自己恐怕不是周培公的对手。王辅臣手下的鲁莽军汉那就更不堪一击了。看着王辅臣垂头丧气、自悔自责的神情,汪士荣心里很清楚,刚才周培公的一番陈辞,显然已经把王辅臣说动了心。如果任周培公再说下去,这支部队马上就会反戈投降,这太可怕了!这次自己千里迢迢来到平凉,为的并不是吴三桂,而是按照在广州与尚之信商量好的计划,要拉着王辅臣东进,从汉中、西安,直下中原,搔扰官军的后方,让尚之信能够从容起事。可现在看来,不但这个计划难以实现,闹得不好,自己能不能平安走出平凉城,都成了问题。这可怎么办呢?
汪士荣是个足智多谋之人。他斟酌一下形势之后,马上想好了对策,他要再一次借用张建勋的匪性把这里闹个天翻地覆。正当他抬起头来要向张建勋递眼神的时候,张建勋也正在朝他这边看。四目相对,什么话都不用说了,他冲着张建勋咬咬牙,悄悄地做了个杀头的手势。张建勋心领神会,大喝一声:“哪里冒出来的酸秀才,竟敢在此口出狂言,欺凌我们大帅。来人,与我拿下!”此言一出,他的几个亲兵便答应一声向周培公扑了过去。
可是他们刚到周培公身边,又都愣在那里了。因为他们面对的,不是凶神恶煞似的金刚罗汉,也不是浑身战抖的稀泥软蛋,而是个一身正气,凛然不可冒犯的天朝使臣,是个知书明理儒雅斯文的书生!刚才他那一席话说得那么在理,那么让人心服,如今大帅没有发话,拿错了,或者伤害了这位周先生,我们可吃罪不起呀。
就在这伙亲兵发呆之际,周培公不冷不热地撂出一句话:“哼,主将面前,部下可以任意发号施令;请来了客人,却又要捆绑捉拿。王将军,你治军的本领,在下今日领教了!”
王辅臣陡然一惊,正要说话,张建勋却突然窜到周培公面前,“好小于,你想挑拨吗?今天叫你知道俺老张的厉害。”一边说一边把周培公当胸抓住,“嚓”的一下,撕开了他的棉袍,周培公被拉得向前打了一个趔趄,张建勋向亲兵怒吼一声:“绑了!”
亲兵们知道张建勋的脾气,不敢怠慢,连忙又拉又拽地把周培公拧了起来。就在这拉拉扯扯之时,一道细细的红光闪过,从周培公身上“当”的一声落下一样东西来。周培公双手已被绑住,见此物落下,猛地挣扎出来,扑在地上,要用自己的嘴去衔起那东西。
张建勋手疾眼快,蹿过来一脚踏住,又俯身捡了起来,放在手中端详着,原来是一枚用红线系着的罗汉钱。他看着看着,忽然淫邪地笑了起来:“嘿嘿,我当是什么宝贝呢,原来是一枚小钱。堂堂大清国的抚远参议将军,身上只有这点财物。嘻嘻,你别怕,俺老张金山银山都见过,不会昧了你的。你就是给了我也买不回你这条小命。不过,看你把它挂在脖子上,贴在心口边,倒是十分珍爱的。哦……对了,对了,我明白了,一定是京城哪个姑娘送给你做念物的。她长得漂亮吗,告诉我,她住在哪儿,叫什么名字,待咱老张拿着这个念物去会她一会。怎么样,你舍得吗?啊?哈……”
张建勋还在得意洋洋地说着,不提防背后突然窜过一个人来,劈手夺过那枚罗汉钱,又拔出剑来“噌噌”几下割断了周培公身上的绳子,把他护在自己身后。这才又转过脸来,大声怒吼:“天使面前不准放肆,谁再敢胡作非为,我就宰了他!”
变起仓促,厅上众人谁也不曾料到,一时间竟都被这大汉的作为惊得呆苦木鸡。周培公抬眼一看,这个救下自己的人正是奶哥龚荣遇。
原来,自从周培公踏进辕门的那一刻起,龚荣遇就暗自下了决心,拼死也要保护自己的奶弟,还要帮助他劝说王辅臣投降反正,他早就听人说过,培弟在朝里做了大官,很受皇上的宠信和重用。这次平凉之战,可真见识了培弟的本领了。想不到他一个文弱书生竟能在于军万马、生死搏斗之中,指挥部下神出鬼没地打败了带兵三十多年的王辅臣。更想不到,这位奶弟竞敢只身闯入这虎穴狼窝,面对刀山火海、油烹杀头的危险,神情镇定地说出那一番惊天动地的大道理来。他多么盼望王辅臣听了周培公的话,能幡然悔悟,痛下决心,做出明智的决定,向朝廷投降。可是王辅臣已经服软了,张建勋却跳了出来,又要在汪士荣的面前,重演西安府里杀官逼叛的故伎。就在这时,见到培弟身上落下的罗汉钱,他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了。
这样的罗汉钱他也有一枚,也是时刻不离地带在身上。那是老娘给他们兄弟俩的念物。记得还是在他刚满八岁,培弟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老娘用红线串了这两枚罗汉钱,珍重地挂在他俩脖子上,嘱咐他们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要像亲兄弟一样同甘共苦、生死相依。当年因为家境贫苦。培弟还要读书,自己不得已才投了军伍。临别之时,老娘把他们兄弟拉到身旁,抚摸着这罗汉钱,谆谆嘱咐说:“孩子,娘的命不好,不能给你们留下财宝家产,这罗汉钱可是娘的一片心啊。去吧,孩子,等你培弟长大了,我让他带着这枚罗汉钱去找你,那时,你们兄弟无论到了天涯海角,看到这枚罗汉钱,就像见到娘一样。娘就在你们的身边。”眼下,自己的那枚罗汉钱还戴在心口,可是培弟的那一枚,却被张建勋扯下来了。而且,张建勋在放肆地嘲弄这枚罗汉钱,恶毒地侮骂自己的老娘!他终于忍无可忍了。培弟临危,老娘受辱,龚荣遇能不拔剑而起吗?
四十五 三藩亡叛贼齐授首 天下定万民庆升平
张建勋下令拿住了周培公,可是龚荣遇却又把他给救下了,龚荣遇的心境张建勋怎么知道啊!他这个人,一向飞扬拔扈,除了汪士荣,谁的话他也不听。在军中,龚荣遇的职衔比他低,可是职务却比他要高,而且从来不和他套近平、拉交情,他心里一直不痛快,只是因为王辅臣信任器重龚荣遇,而龚荣遇的武艺也不比他张建勋差,所以他平日才不敢公开挑衅。前些天泾河大战之时,马一贵战死,张建勋的部下伤亡惨重,他失掉了帮手也失掉了跳槽寻衅的本钱,这才不得不老实下来。想不到今天龚荣遇竟当着汪士荣的面,硬是夺走了罗汉钱,夺走了已经擒拿到手的周培公,他能咽下这口气吗?所以,龚荣遇的话刚落音,他就跳起脚来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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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0 14:4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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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你小子要反了吗?”说着唰地拔出佩剑,向龚荣遇逼了过来。与此同时,两个人的亲兵也都为了保护自己的主将而拔剑相向,步步逼近。
眼看着一场火并就要发生了,垂头丧气的王辅臣打了一个激灵。他虽然不知龚荣遇发火的原因,但刚才汪士荣的小动作他看见了,张建勋粗野的话他也听见了。周培公讲的那一番道理,像火一样在他心头燃烧。他不能让部下伤害了皇帝的使臣,更不能让自己的军中出现火并的局面。就在双方即将展开格斗之时,他猛然站起身来,怒斥一声:“住手,都给我退下!——周先生,您请坐。下边弟兄粗鲁无知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刚才先生所言,虽然重了一些,却是句句在理。但既然你知道我犯了‘弥天大罪’‘无能治军’,又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呢?”
听王辅臣的话音变了腔调,周培公心中暗喜,便诚恳地说:“王将军,弥天大罪可用弥天大功来补嘛。皇上皆有明言,以往钭军所做之事,乃是受人愚弄,在万不得已之下才铤而走险的,只要将军弃暗投明,朝廷岂有不赦之理?只要你愿意立功报效,朝廷又岂有不用之理,周某和图大将军愿以身家性命,为将军作保。”
事情闹到这一步,汪士荣坐不住了。王辅臣已明显地透出了投降的心意,自己再不说话,就要全盘皆输了。所以周培公话刚落音,他就急切地接上了话头:“哼哼,说得好呀周先生,你替王将军作保,谁又替你作保呢?辅臣兄,你面前的这个人,乃是凶恶奸诈之徒。你损兵丧子,苦头还没吃够吗?图海的三万兵马长途跋涉又经恶战,已经疲惫不堪了,只要你再坚守两天,我带的五万精兵便可抵达平凉与你生擒图海,报仇雪恨。将军身居三边要地,异日挥师东进,平定中原,创不世之伟业,难道不比当满清的奴才强吗?埔臣兄,你可要三思啊!”
厅上众将,听汪士荣说的也是头头是道,不由得面面相觑。
龚荣遇却走上前来问道:“汪先生说别人不可信,那你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哦,哈哈,龚将军不必担心;我汪士荣这一来就不走了,要在这里与辅臣兄麾下的将士同生死、共荣辱。三天之内,救援大军如果飞能开到平凉,请龚将军砍下汪某这颗头颅以谢三军!”
周培公微微一笑:“好,汪先生说得真好。在下想请问一下,你怎么知道有五万援兵开来平凉呢?”
“嘿,我从云贵亲自带来的,焉有不知之理。”
“噢,那你为什么不随军来,却要只身入城?”
“啊,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特意赶到前边来报信的么。”
“唔,你那五万兵马还在后边赶路呢,是吧?从云贵到此,千里奔波,不也是一支疲惫不堪的军马吗?至于说有五万人,那就更令人可笑了,吴三桂的总兵力是五十三万,三十多万陷在岳州拔不出脚来;十六万散布长江、汉水一带;还有不足六万人,驻防云贵川三省。请问,哪还有五万精兵呢?”
“这,这……哼,我们的兵马从哪里来,不必禀告你周先生。”
“你不说,我替你说!你带了不足一万的老弱残兵,怎么称得起是五万呢?你们星夜奔驰三千余里,又怎么能称得起精兵呢?算了吧,不要再玩自欺欺人的老把戏了。”
“你,你,你这是血口喷人。我汪士荣乃陕西名士,自幼游学天下,从来是以诚待人,这‘欺人’二字从何谈起?!”
“哈……好得很,你确实称得起‘名士’二字,你初学三秦,壮游三吴,足迹遍及南国,琴书携至天涯,精诗词,擅啸吟,会围棋,能双陆,潼关去西、武当向南,饮酒金陵,弹梁桑园,无论是通衢大都,抑或是云岭曹溪,何人不知你汪士荣的大名呢?”
汪士荣心中一惊:“嗯?我与此人素不相识,他对我的经历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今日我要在此出丑了。他想驳回周培公的话,可他刚才所言既没有丝毫的贬意,又无一句差错,想驳回去,又怎么开口呢?只好搭讪着说:“啊,岂敢,岂敢,周先生过奖了。不过我是什么样的人,似乎用不着你来评说,天下自有公论!”
“对。平心而论,你也确实有过人之处。美风仪,善姿容,举手投足,莫不温文尔雅;玉容花貌而又顾盼自怜。身为男子而形若处女;出入军中却无粗野之举。每至一处,撩拨得一街两巷赞不绝口,少男寡女从者若流。嘿嘿,汪先生,除君之外天下谁能有此风流,有此艳遇呢?”
汪士荣听出这话音的嘲讽意味了,但自己一向以貌比潘安而自得,又怎能不认这笔帐呢?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周培公又开口了:
“汪先生游说布道于南北各地,纵横捭阖于诸侯之间。长歌啸吟,挥酒论文;临危不乱,神气自定。谈锋一起,四座皆惊;提笔千言,顷刻而成。凭着你的机变之能,如簧之舌,往返奔波于广东、广西、福建、云南以至陕甘、西域之间。或策划于密室,或鼓噪于军前。造谣生事,挑拨离问,煽动叛乱,惹起事端,阴险狡诈,坑蒙拐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哼,这等心机,这等手段,普天之下能有第二个人吗?”
“你,你……”
“别着急汪先生,还有呢。你的德行,你的人品,与你那美若少女的容貌,更是差之千里,异若冰炭。你叛君王,欺父兄,背恩义,卖友朋,种种千奇百怪,人所不齿的行为,就是古往今来的元凶大恶也无法与你相比。怎么,还要我一一说出来吗?”
汪士荣忽地站起身来,挥舞着手中玉萧,狂怒地尖叫着:“弟兄们,不要听他的胡言乱语!……”
“哈……汪先生,没有你的胡作非为,哪有我的胡言乱语呢,我问你:吴三桂是你多年的旧主,你却背着他与尚之信勾连,为的是什么?傅宏烈与你有八拜之交,你口口声声尊他为兄长,却先借尚之信之手害他,又把他骗到吴世琮那里,使他惨遭杀害,这又是为什么?辅臣将军及其部下一向敬重你的才华智谋。用你的计策,信你的誓言,可你却一步步把他们推到了这荒漠之地,推到了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如今又要他们信你那五万精兵的鬼话,这是对待朋友的信义和诚心吗?当你的父亲病重之时,你不在床前尽孝,却欺母、淫嫂,做出禽兽不如的丑事,以至气死结发妻子,惹出漫天的大火。似你这等寡廉鲜耻之徒,这样的孝心,这样的名士,真是旷古少有,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