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7 20:54:45

康熙大帝 TXT 260

   康熙专心致志地随周培公的手指在地图上看着,边听边想。移时,轻轻一拍案,说道:“好!可谓算无遗策!”
   周培公的眼神却黯淡下来,喟然叹息一声仿佛用尽了气力,颓然说道:“兵无常法,战无常道,即使人主统兵也是一样的道理,切盼皇上圣心独运。奴才说的这些肤浅之见,也未必就对,但皇上既然亲征,不能不说是孤注一掷,志在必得,必须缜密行事。譬如说设卫厅筹粮,除了皇上和高相外,其余的人不必让其知晓。免得办粮臣子心有侥幸,彼此推诿,倒误了事。唉!臣真想随主子挥戈西征,以此多余之躯捐命疆场,奈何时运不济,怕是难熬到那一天了!”说着周培公已是凄然泪下,注视着被风吹得一掀一动的窗纸,久久没再言语。
   康熙也没有说话,只看了看斜倚在桌旁萎顿不堪的周培公,站起身来走至桌旁,提笔疾书,方大声道:“魏东亭进来!”
   “奴才在!”满身大雪的魏东亭应声而入,甩袖子打下千儿道:“主子有何旨意?”
   “你不能在奉天多呆了。要尽快赶回江南,告诉你,海关税金要全部用来买粮。回京后朕再给你旨意!”
   “扎!奴才明日就启程。”
   “还有,”康熙将纸交给魏东亭,“你绕道北京,传旨给太医院,派最好的医生,带最好的药来为周培公治病!”
   “扎!请示下,带什么药?”
   “明早你问高士奇,由他来定。”康熙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看,温和地朝周培公一笑,说道:“培公,朕还有事,得去了。你好生养着,这病不要紧的。让高士奇留下,你们谈谈。他也懂医,参酌个方子出来。你是有专奏之权的臣子,要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朕!”说罢,带着侍卫们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高士奇和周培公。大约方才精神耗得太多,周培公显得疲倦,脸上毫无血色,却还勉强招呼高士奇就坐,又命人看茶。
   高士奇自己搬了把椅子,坐近了周培公床前,笑嘻嘻说道:“你不用张罗照应我,如今你是病人,我是郎中,请诊脉。”
   周培公摆摆手,说道:“高先生何必客气,我是久仰你的大名了!我的病自己心中有数,治也罢不治也罢,只在两年之内了。”
   高士奇笑道:“周郎何必英雄气短?你正在英年,往后日子比树叶还稠呢!再说我奉圣命为你诊视,不看脉,怎么交旨呢?”说着便搭脉。
   搭脉归搭脉,高士奇知道,周培公不是一般的人物。他既不同于愚昧无知的韩春和,又不同于痴情忘我的苏麻喇姑。这位周培公,无书不读,学问渊博,能言善辩,又一身正气。文能治国安邦,武能统兵杀敌。在大清的文武官员之中,他是惟一的文韬武略兼备,深受皇上信任和器重之人。在这样人的面前,自己那点小聪明玩不转,而且,周培公自己就懂得医道,你哄不了,骗不了,也唬不住他。诊完脉,便老老实实说:“培公兄,在真人面前,我高士奇不敢说假活。你的脉象不好,已是病人膏盲。据学生看,此病非一般药物能治,只有你自己振作精神,以心法疗之,或许可见功效。你正在盛年,千万不要过于郁闷。”
   “高先生,你不愧是主子跟前的人,用心如此诚恳,我岂能不感激涕零。请回报主子,说我定遵从你的嘱咐,安心用药调养,劝主子不要以我为念。”周培公正说话间,忽然瞟见高士奇腰中系着一条打满结的丝绦,他眼睛一亮,诧异地问:“高先生,你腰间系的是什么,这可是不祥之物。”
   “哦……”高士奇低头看了看,笑道:“这是内务府老何夫人临终给老何的,没人能解得开。我看着像玛瑙珠子似的,挺爱人的,就佩上了,倒不知是不吉之物。”
   周培公伸出枯瘦的手要了过来,在手里把玩着,这丝绦莹光明亮,鲜红鲜红的,像滴滴红泪串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说:“此物名曰‘冤孽串’。据民间传说,死者心有怨愤,一日解不开,一日生魂不能超度。其实是死人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你说老何,哪个老何?”
   高士奇道:“何桂柱啊……”
   高士奇还待往下说,可周培公已是神情大变。脸上苍白得全无半点血色,伏在枕上喘息着,似乎在强制压抑着内心极度的激动。高士奇忙起身问道:“培公,怎么了,你身上很不好吗?”
   “没,没什么……不知怎的心里一阵发慌……看来这位夫人的结子要由我来解了……”
   周培公说着,将那串丝绦放在乎上仔细地看了看,叹了口气,轻轻一抖,丢进了火盆里!那丝结上打过桐油,一见火,“噗”的窜起一股殷红的火苗,丝结在火中痛苦地扭曲了几下,化成自白的灰烬……周培公用火筷子一拨,早已无影无踪,不过丝绦之中,却暗藏着一枚金瓜子!周培公见了,大吃一惊,连忙含着热泪,用火筷子夹了出来,放在几案上,望着它呆呆地出神。这金瓜子非同寻常,乃是当年他和阿锁的定情信物啊!想当年,周培公流落京师,穷苦潦倒,身上分文莫名,是阿锁用那滚烫的豆腐脑和烧饼,也用那颗滚烫的心救了他的命。后来,周培公得遇微服私访的皇帝,一席倾谈之后,进了兵部当差。可是阿锁却因家里起了变故,被恶人欺凌。周培公送了她一枚金瓜子以度困境,从此二人结下了患难交情。周培公想不到,他西征得胜归来,本要与阿锁完婚,可是却遭到明珠的妒忌,巧施手脚,提前把阿锁嫁给了何桂柱。从此,周培公一病不起,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阿琐在临终之前,还保留着这枚金瓜子,而且把它打在那条“冤孽串”里。阿锁,她,她也是死不瞑引啊!
   高士奇哪知这里面的内情啊,一见丝绦解开了,便拍掌笑道:“培公,真有你的!我就想不到用这法子!”
   周培公无所谓地一笑,拣起那只微微发烫的金瓜子,痴情地说道:“这瓜子是黄金所制,炉火难化啊!”

三十二 摘东珠却赐免死牌 示宠情又伏密奏臣
   辞别了周培公,康熙冒着大雪回到故宫,已是半夜了。更鼓声透过雪幕从远处隐隐传来,更增加了四周的宁静。索额图在丹墀下候着,远远见康熙一队人马打着灯笼进来,忙朝屋里喊道:“明珠,主子回来了,请王爷接驾!”在里边正和科尔沁王爷卓索图说闲话的明珠忙答应一声,便和卓索图哈着腰出来,三人一齐跪了接驾。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7 20:54:57

康熙大帝 TXT 261

   康熙只看了他们三人一眼,没有吱声,在廊下跺跺脚,由李德全替他脱掉了披风,自走进灯烛辉煌的勤政殿,在正中龙椅上坐了,慢慢喝完了一杯热奶茶,才说了声:“你们几个都进来吧!”
   三人鱼贯而入,索明二人只打个千儿便默然退于两旁。卓索图向前行三跪九叩大礼,伏身在地,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蒙语,又用汉语高声道:“奴才卓索图恭见圣明天子!”接着又是一串儿蒙语。康熙先还呆呆地听着,至此不禁呵呵大笑,俯身虚扶卓索图起来,说道:“看你不出,这么会奉迎!你的汉语说的满漂亮么,起来吧!”
   卓索图立起身来,站在康熙身边的魏东亭不住好奇地打量这位蒙古王爷。只见他五短身材,面色黝黑,脖颈显得粗短些。两道浓眉刷子似的倒挑起来,戴一顶金龙三层朝冠,八颗东珠和红宝石,闪烁生光,四团龙袍耀眼明亮——一身剽悍勇武气质,只两腿看去有点罗圈。魏东亭知道,经常骑马的人,都有这毛病。
   这时,康熙问话了:“卓索图,知道朕叫你来为什么吗?”
   “奴才不知道。”卓索图躬身答道,方才在朝房他很费了心思向明珠、索额图套问康熙召见意图,无奈这两个大臣一提这事便有意地岔开了,弄得卓索图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他却不知,那俩人也在鼓里蒙着呢。
   康熙目光紧紧地盯着卓索图,笑着说:“朕要取台湾,缺军饷。听说你这几年着实富裕起来,又挖到了一个金矿,想暂借一点以充国用,如何?”这话说得众人无不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半夜里叫进桌索图为的只是这个。
   卓索图一愣,飞快地看了康熙一眼,说道:“托主上洪福,科尔沁草原这几年雨水充足、草肥马壮,牛羊增了一倍有余。但奴才的领地内并无金矿,挖到金矿的事,只怕讹传。至于皇上说要军饷,这也是奴才份内的事,请开出数目,奴才当竭力报效!”
   康熙不言声,起身踱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走近卓索图,目光变得咄咄逼人:“朕知道你科尔沁不出黄金,但准葛尔有啊!葛尔丹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葛尔丹的,还不是一样?朕想知道他送过你几次,每次送了多少,你又因何不具本奏明朝廷呢?嗯?”
   他的声音中透着巨大的压力,科尔沁王那样一个墩实有力的身材也被震得浑身一颤,“扑通”一声双膝跪倒,急急说道:“回——回皇上话。自康熙十五年至今,葛尔丹每隔一年送一次,共是四次,每次四万五千两——”
   “四万五!哼,怕是五万两吧?”
   “只有第一次是五万两……那是因为葛尔丹为家母祝寿,另加的。以后三次都是四万五千两。奴才愚鲁,以为是私交往来,所以没有及时上本奏明,求皇上治罪——所受黄金,奴才愿全部缴纳国库,助皇上军饷之用!”
   康熙不禁纵声大笑:“啊?哦!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哪里能打你这点金子的主意?刚才问你,不过是试你的心地而已。你们草原上有句话:没有来由的钱财好像没有母亲的羔羊,你懂吗?”
   “是,是,葛尔丹无法无天,不遵朝廷政令,在喀尔喀擅自抢掠杀人,自称大汗,这些情景,奴才都是知道的。但他毕竟仍对皇上称臣纳贡,而且对东蒙古诸王很够交情。奴才不愿轻易与他翻脸,所以才……受了他的金子。”
   康熙轻轻叹了一口气,回身打开了一个金皮奏折箱子,取出几封折子递给卓索图:“你不够聪明啊!瞧,这一份是锡村郭勒盟的,这一份是昭乌达盟的,这一份是哲里木盟的,还有温都尔汗的……都是东蒙古诸王的密陈奏议。那葛尔丹岂止送黄金给你一家?他们都有!可是临近准葛尔的蒙古诸王,他却一个铜子儿也不给!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到了这时,明珠和索额图才知道康熙接见卓索图的真实用意,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索额图便道:“他如今结交你们东蒙各位王公,是怕将来他进攻漠南,惧怕你们派援兵相抗!”明珠也道:“对,等收拾了他们,就轮到你了!贪他这点蝇头小利,却忘掉了君臣大义,身死家亡,值吗?”
   卓索图喃喃说道:“这,这是真的?……”
   康熙朗声大笑:“一点不错!卓索图,葛尔丹由于你离得太远,鞭长莫及,所以用女子玉帛来拢络你,由着他在西边折腾。待到他兵临科尔沁时,你明白过来也迟了!”
   卓索图紧皱眉头思索着,半晌,粗重的牛皮靴子一顿,突然涨红了脸,大声吼道:“葛尔丹这只恶狼,他休想!”
   “哼,朕也不容他在草原这样横行无忌!当年尼布尔王子造反,朕小示军威,只十二天就平叛了——这你都知道吧!何况今日天下一统,数百万八旗劲旅正枕戈中原待命出击。卓索图,不要见利忘害,主意须自己拿定了!”
   康熙话虽没挑明,但其中一击双响的意味卓索图还是听出来了,他连忙跪下叩头道:“奴才糊涂,收了他的礼,还以为他是好意。主子这一点拨,奴才心里也就清亮了。”
   “哈哈哈,朕要的就是你的心,你明白了就好。以后葛尔丹再送礼来,你依旧照收不误,晓得吗?”
   话说到这儿,康熙心中突然涌上一个新的念头,既然葛尔丹是“远交近攻”,何不将计就计诱他东来:就近歼灭岂不胜于远途跋涉?便接着说:“朕今晚见你,原以为你必定百般推脱遮饰,倒不料你如此爽炔,可见你并没有真的和葛尔丹勾手。这不但是社稷之福,也是你的造化。卓索图,先王许多后妃,还有当今太皇太后,都是你科尔沁草原上出来的人。朕信赖你,犹如自己手足,你可要多为朕出力才是!”
   卓索图正诧异康熙为什么叫他“照收不误”,听了康熙这样的知心话,十分感动,挺了挺身子,自豪地说道:“奴才有三万英武的勇士,像雄鹰一样矫健,全都是皇上最忠实的奴仆!自今之后,奴才决不收葛尔丹一文钱!”
   “哎——朕说过叫你照收不误,你一定照办!民间有句俗话,叫做吃孙穿孙不谢孙,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干?要想办法让葛尔丹相信,你是上了他的当!
   “嗯——为了让葛尔丹真的相信你,朕要助你一臂之力。明天,当着蒙古众王公的面,朕要明下诏旨,斥责你私受外藩贿赂,且在朕前文过饰非,着即被夺掉你上冠上的东珠!”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7 20:55:10

康熙大帝 TXT 262

   王爷王冠上的东珠是权威的象征,摘掉东珠这是一个不轻的处罚。明日王公齐会,科尔沁王头上明珠竟被当众摘掉,脸面往哪儿放?康熙见卓索图红了脸,哈哈一笑,目中波光一闪,“怎么?舍不得了?非如此,不足以成吾大计!你不要觉得吃亏大大,朕还有东西给你——”说着走向案边,提笔略一思忖,疾书道:
   卓索图王为国屏藩,素著忠心,体天爱民,功在社稷。除大逆外,着免死两次,子及孙免死一次,世守科尔沁,与国同休。钦此!
   写罢读了一遍,用了玉玺,走近卓索图,说道:“你应该知道朕从来不给人这样特恩。但科尔沁是我大清入关最早从龙的蒙古王;当年平‘三藩’,国步艰难之时,科尔沁率先派出四千铁骑,助国家扫清狼烟,给你这个恩典是应当的。你回去照朕这亲笔诏书字样铸成铁券,让子孙永远为大清北方守藩!”
   卓索图乍惊之下又蒙殊恩,心中翻腾滚沸,不知什么滋味,扑籁簌热泪奔流。他叩着响头说:“皇上如此厚爱,恩及万世,泽被千秋。奴才粉身碎骨,不足报圣恩万一……”
   康熙闪着又黑又亮的瞳仁说:“还有,喀喇沁左中右三旗之地从即日起拨归你部。该地满汉军营旗,驻防披甲人及绿营将佐,统属你科尔沁王调遣——怎么样?这份恩典,比起几颗东珠、十几万两黄金如何?”
   喀喇沁三旗之地东西五百里,南北四百五十里,驻营兵七万余人,一下子全给了卓索图,这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赏赐!卓索图的血仿佛全涌到脸上。比起这个,什么黄金东珠、宝石金玉,统统变得一钱不值了。对于蒙古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草原、牧场、军马更宝贵的呢?卓索图喝醉了酒似的晃了一下身子,双眸紧紧盯着康熙。
   康熙和蔼地瞧着这个蒙古王,微笑的嘴角和明净无暇的眼神没有丝毫虚伪和欺诈。卓索图突然轻轻拔出腰中匕首,擎在手中看了看,向左手食指猛地一刺,泅泊的鲜血立时淌了出来:
   “皇上,天下万物的至尊!卓索图凭着我家族部落祖先的血起誓:哪怕太阳和月亮从此不再从草原升起,哪怕狂风暴雨弥漫了世界,科尔沁上空所有的雄鹰不会迷失方向,他们永远是大清皇上忠实的臣仆……”
   直到子未时分,卓索图才叩头跪安。高士奇早已从周培公那里回来,在一旁静听康熙和卓索图说话,顺手把几项旨意拟好了草稿。有明发的夺科尔沁王那王冠上东珠的诏谕,还有铁券书和赐赏喀喇沁三旗的密旨。康熙接过来,看得很细。看完了,才舒了一口气,问大家:“你们几个说说,这样办科尔沁的事怎么样?”
   明珠是从头看到尾的,见康熙又镇又抚,又打又封,连揉带搓地把个卓索图调治得如同小儿,心中佩服到了极点。他正要说话,索额图却抢先开口了:“奴才刚才看得眼花缭乱,想都来不及细想。如今寻思起来,皇上是要诱敌深入了!不过,奴才想着,台湾的事毕竟没了,似乎有点操之过急了。”
   明珠忙道:“不不不,皇上恩威并用,收服了科尔沁王,这作用真是妙不可言,不但不怕葛尔丹东进,连黑龙江罗刹入侵的事也无后顾之忧。一石双鸟,妙不可言。据奴才看,也不算操之过急,台湾今年就可拿下来,略作数年准备,若是葛尔丹果真东侵,真能毕其功于一役了!”
   高士奇接着说:“万岁处置极为妥当。不过据奴才看,赐铁券也就足够了,何必再加赐喀喇沁三旗这么重的赏?鹰不能喂得太饱,古有成训。这是奴才的一点想头。”
   康熙笑着听完他们的议论,转脸问魏东亭:“虎臣,你说呢?”
   “奴才有什么见识?但觉得高士奇所言似有道理。科尔沁素称富庶,领地几千里,军马数万。再加喀喇沁三旗之众,仅骑兵便有十余万。万一有个什么变化,恐怕尾大难掉,而且离北京又这么近……”
   康熙听了笑而不答,起身打了个哈欠,说道:“你们跪安吧。小魏子明日还要赶路呢!路过喀喇沁左旗,传旨给狼瞫,自今之后,和魏东亭一样,他也有密折专奏之权!”高士奇等人听了心中一亮。啊,原来康熙在卓索图的身边,还安上了这么一个钉子。
   在奉天一共住了四天,康熙便命起驾回京。这一趟,算没白来,要达到的目的,全都达到了。漠南漠北的蒙古诸王公,在奉天故宫喝了血酒,发了盟誓,要同仇敌汽,效忠朝廷,合起手来对付葛尔丹和罗刹国。大家商议好了,要在热河和承德各修一座行宫,作为皇上召见蒙古诸王和王爷们进京朝见的驻扎之地;科尔沁被康熙又打又拉,整得服服贴贴。有了这条线,就能引诱葛尔丹东进。只要能钓出这条大鱼来,康熙将亲统三军,联合满、蒙、汉三旗的力量,先封锁了他的退路,然后一鼓前进,聚而歼之。他葛尔丹不是神仙,还怕他上天入地不成。
   更令康熙高兴的是得到了阿秀这个妃子。阿秀貌美才高,香气袭人,有她伴驾,身边就如盛开了朵解语花,长着一株忘忧草。而且,阿秀怀着对葛尔丹的深仇大恨,和对自己故土家乡的思念之情。她时时刻刻想的无不是报仇复国,自从来到康熙身边,也总是向皇上要求,在皇上西征之时,她愿随军前往,亲手杀掉葛尔丹这条恶狼,以报杀父灭国之仇。康熙知道,当年阿秀从西蒙古只身逃难,行程万里,历尽艰辛,洞察各地民情,山川险阻,有了她,身边就有了一张进军西蒙古的活地图和好向导,康熙怎能不为之高兴呢?

三十三 领圣旨太监滥施威 持虎须周知惩刁奴
   康熙车驾过了喜峰口,已是阳春三月——关内关外虽只隔一座长城,天候地气却迥然不同。驿道两边早是柳丝吐青、嫩草芳菲。乍从白山黑水归来,真有如换天地之感。康熙心中高兴,又动了微服私访的兴致,竟下了乘舆,命阿秀的轿在后远远跟着,自己和随从们改扮成行商,在马上和侍卫们说说笑笑,时而放鹰捕猎,时而游幸市沽小肆,访察民风,沿路自有驿站迎送,倒也十分快活。
   这天行至中午,康熙觉得有点饿,在马上手搭凉棚,见前面有一座乡村小店,店后临河,店前靠路,店门两旁栽着一溜杨柳,一湾碧水漏瀑东流。店前老槐树旁的,长竹竿上挑着个幌子,上头歪歪斜斜写着两行字:
   太白闻香下马来,到此莫问杏花村。
   康熙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问道:“索老三,咱们这是到了哪个地面?”
   不等索额图答话,店里一个中年妇人早已满面春风迎了出来:“爷台们,您到了三河镇了!下来歇歇脚,吃一碗三河老酒,一点不误您走路。我说泰来家的,烫酒,给客人洗尘。叫伙计们把马牵到后院,用上好的料抖匀了喂!”说着已是福了两福。众人看这妇人时,只见她青布宽袍,绣花裤脚下一双半大不大的脚,缠脚早放,双袖微挽,露出雪白的里子来。虽着的农家妇女打扮,看去却干净利落。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7 20:55:28

康熙大帝 TXT 263

   高士奇一边跟着康熙下马,将缓绳丢给伙计,一边笑道:“哦——小桥流水人家,你这开店的不俗。不过,你这幌子的口气似乎太大了些,我就不信你家的酒能比得上汾酒。”
   “您老明鉴!只用闻闻就知道,这个味儿甜里透着醇香,汾河哪来这么好的水!爷台别看我家门面小,这个样儿的小店我开着二十几处呢!一百多年的老字号了,全凭着好酒好景致,客人才有这份雅兴!不是我崔氏夸口,我过门来时,祖公公还在,听他老人家说,幌子上头这几个字还是前明正德皇上写的呢!皇帝老子也是人,好的就得说好!”
   康熙看她手脚不停地忙活,也没耽误一句话,不由得笑出声来:“好一张伶牙俐口!你说正德来你家吃过酒,那你老祖宗没说他什么样儿?”
   老板娘眼瞧着康熙气度不凡,雍容华贵,晓得这位客人有来头,一边忙着布菜,又将煮酒的大铜壶放在烧得旺腾腾的火上,筛着酒回口笑道:“皇帝老子嘛,那派头还能小了。听祖公公说,他左手擎的是金元宝,右手拿着银元宝,骑的毛驴屁股上搭包里全是人参,饿了拿出来就吃……”
   话未说完,康熙一行人早已是哄堂大笑。那老板娘却故作不解地说:“哎,我说的全是真的。皇上嘛,就这个样儿!”
   康熙捧腹大笑,咳嗽着说:“……好,好!你形容得好,这才是个好皇帝呢!”随行侍卫们也一个个前仰后合,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边正在说笑,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锣鼓开道之声。众人抬头望去,却见外边大道上一乘官轿鸣锣喝道地走了过去。接着又是四乘小暖轿,看样子是内眷。前呼后拥地足有五六十人,衣色很杂,丫头、老婆子、师爷、书办、长随一大群。后边又有十几头骡子驮着大小箱笼、梳妆台、画眉笼子之类杂物,浩浩荡荡迤逦西去。康熙以为必是哪省的道台上任路过,也不在意。老板娘看着官轿,一眨眼瞧见外边一个中年男人正下毛驴,只有一个小奴跟着,忙笑道喊:“有客来了——哎,老客!请里头坐,又干净又敞亮,打个尖儿再赶路啊……”说着便迎了出去。
   那中年人下了驴,命小奴把驴拴在树上,只对老板娘说了声:“我们急着赶路,不进去了。烫两碗酒,来一碟子豆腐干,在外边站着吃完就走——”说着,上前扯住了走在官轿最后的伴当,轻声问道:“喂,兄弟,方才过去的是哪家大人啊?”
   那伴当打量一眼中年人,嗑着瓜子儿,待理不理说道:“新任县丞,署三河县令,毛宗堂毛大令!”说罢一摇三摆地去了。
   中年人听了一怔,半晌才拈须点头道:“哦——好大的派头儿啊!”
   康熙不由瞧了那中年人一眼,虽觉有点面熟,却再想不起几时曾见过。他心中一震,一个小小的县令,不过八品顶子,上任居然带了这么一大帮牛鬼蛇神!想着不由瞟了明珠一眼。明珠见他突然阴沉了面孔,生怕他当场发作,便大声道:“一县之令嘛,百里侯,还能没点势派?”
   那中年人在店外已喝完了酒,递给老板娘二十个铜子儿,抹了一把嘴冷笑道:“百里侯?这是只百里虎,张着血口来吃百姓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武丹在一旁看了半天,已认出了这个中年人,见康熙愣着出神,忙凑近康熙身边耳语几句。经武丹这么提醒,康熙想起来了,此人姓郭,名琇,曾当过一任道台,因贪赃受到弹劾,数目嘛也不算大,康熙罚他在午门口晒了半天太阳,降三级使用。后来,听人说过,郭琇深自痛悔,断了自己的中指,决心痛改前非。就看眼前这模样,也不像是个贪官了,便转过脸问明珠:“这个郭琇,派在哪里当差了?”
   明珠尚未回话,索额图抢先说了:“回主子,这件事是奴才办的。按主子的旨意,降了三级,现在顺天府当同知,倒是个不用管事的摇头官儿。”
   康熙没有再说话,却把老板娘叫过来问道:“你们这三河县,有多少人哪?”
   “回客宫爷的话。三河镇是大码头,水旱两便,七十二街,三十六行,全镇足有上十万人,热闹得很哪。”
   “哦,原来是个大去处。那么,我问你,这里捐税的火耗要多少啊?”
   “嗯——那,小人说不准。反正一个官,一个王法。我在这儿住了十八年了,共换了五任县令,最多的抽五钱,少的二钱,三钱,只有前任的王太爷要的最少,抽一钱八。可惜他父亲死了,报了丁忧回家去了。这不,新来的大爷刚过去,还没上任呢,谁知道他要多少呢?唉,反正,三河县是个福地。宝地,随他们的便,使劲刮吧!”
   火耗银子的事,咱们在第二卷里说过,地方官向百姓征税,百姓们交的自然是散碎银子,收上来之后,要经火溶化,铸成大锭的银子。一经火,就要有消耗,但消耗多少,可就看县官清不清了。一句话,清官要的少,贪官要的多。反正,他说,化一两银子要消耗五钱,那你要交十两的税就变成十五两了。他要说,只消耗了一钱、二钱,那么十两的税就只需交十一、十二两。一个县的税金,每年成千累万,每两多加那么两三钱,这县官可就肥了!康熙刚才问老板娘这事,就是为的考察吏治,看三河县的官是怎么当的。听老板娘这么一说,康熙也就明白了,站起身来说:“好啊,真不愧福地、宝地,酒也佳,菜也好。高士奇,你来会账,咱们都走吧,改天再来打扰。阿秀她们也该到了,你们几个招呼她们回驿馆休息去吧。”说完,又叫过李德全来,让他带上两名小太监,飞马赶到三河县,看那个新任县令,如何接印,路上不要招摇,更不许惹事,看完了,回驿馆交旨。
   自从那年假朱三太子杨起隆在北京闹事,小毛子死了以后,李德全就成了康熙身边天字第一号的大红人。他一天到晚,老在皇上身边转悠,难得有一会儿单独外出的机会。今天,奉了皇上这个密旨,简直把他高兴得不知如何了。于是,叫上两名小太监,骑上马,照着县城方向,飞驰而去。一边跑,一边琢磨:嘿,今儿这差事,顶上半个钦差了。他越想越美,简直不知道怎么才好了。正在得意之时,三匹马已经进了城门,这就碰上事了。怎么了,这三河县是大镇子啊,大街之上,车水马龙,人挤人,人挨人的,李德全他们飞马而来,一个收缰不住,把一位老太太撞得踉跄几步,倒在了地上。要是李德全谨慎小心,下马来赔个不是,化上二两银子,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可是李德全心里正美着呢,又觉得自己是皇上的贴身太监,这架子放不下去,正眼也没瞧那位被撞倒的老人,反而大声喝道:“闪开,闪开,别挡了爷们的马道!”这下,可犯了众怒了。人群中吵吵嚷嚷,说什么的都有。好嘛,太平世界,朗朗乾坤,这三个人骑马,横冲直撞,撞倒了人,还这么势力,那还得了!一帮年轻人更是不服,大声叫着:把他们拉下马来!揍这几个臭小子!就在这时,李德全一眼看见那个在饭店门口饮过酒的中年汉子,急步抢上前来,扶起了被马喘倒的老太太,又是掐人中,又是摩挲胸口,好不容易,把老人救活了。中年人冲着李德全大喝一声:“下马!”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7 20:5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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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德全呢,刚才在饭铺门口见过这个中年人,但康熙皇上和臣子们的谈话他却没听见,不知道这就是顺天府的同知郭琇,还以为是村夫野汉呢。下马吧,放不下架子;不下呢,事儿又完不了,便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银子,顺手扔了过去:“拿着,给你妈瞧瞧伤。爷们还有事,不能耽搁了!”
   这一下,围观的人更不愿意了,有人叫,有人喊,有人上来就拉李德全的马头。李德全火一上来,一口京腔可就骂上了:“哟嗬,势头不小啊!也不打听打听,爷们都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告诉你们,爷们瞧着这老婆子可怜才赏了银子的。她要不挡了爷们的马道,这马能喘着她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爷们这儿兜着了!”说着跳下马来,虎视眈眈地瞧着四周的百姓。
   那个中年人见老太太已经缓过气来,便把老人家搀到旁边茶馆里休息,这才走了过来,心平气和地问:“哦,听您刚才的口音,像是京师人,既是京师来的,应该懂得规矩嘛。请问,阁下来到这三河小县,有何贵干啊?”
   李德全摇着手中的马鞭笑了一笑说:“嗯,你小子还算有眼力,爷们正是从京师而来,要见一见三河知县。”
   “哦,我可以告诉你,三河县县令的大印已经被摘了,现在三河没有知县。就是有,你也要先把这里的事了结了再走!”
   李德全突然一愣。刚才,三河新任知县还前呼后拥地来上任,一个时辰不到怎么就被摘印了呢?哦,明白了,这小子是在哄我。他不禁勃然大怒:“好小子,你敢在爷们面前耍花招。告诉你,就是直隶总督,见了爷们也得让着三分。就凭你这副德行,也想在爷们面前耍巧弄乖,莫非你的皮肉痒了吗?”一边说,“刷”的一马鞭就抽了过去。
   那中年人挨了打,不但不气,反倒笑了:“好好好,打得好。既然你不信,那我带你们瞧瞧去。”说完,便带路前行。李德全心中暗笑,哼,真是贱骨头,不打不服啊。看来,不给他点苦头吃吃,他不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
   三人牵着马,跟随那中年人来到县衙门口,果然,门庭冷落,萧杀寂静。那人回头一笑说:“几位暂候一步,我进去通报一声。”说完,径自先进去了。
   李德全三个人站在门口,心想:“咳,闹了半天,这人原来是个衙门油子。怪不得他一会阴,一会儿阳的呢!”一个小太监凑在李德全耳朵边上说:“刚才,咱们要亮出真实身份来不把他吓趴下才怪呢!”仁人正在胡思乱想,猛然听见“咚咚咚”三声鼓响,之后,一声高喊:“升堂喽”!就见十几个衙役,横眉立目,手持黑红两色的水火大棍,“嗷”的一声,鱼贯而出,分列两旁。只听惊堂木“啪”的一响,传下号令:“带三个不法之徒进来!”衙役答应一声,蜂拥而来,不由分说,把李德全等三人,老鹰抓小鸡似的带到了堂上,“叭”的摔在了地上。
   李德全抬头一看,堂上正中,坐着一位五品大员,身穿八蟒五爪官袍,鸳董补服,头戴一顶白色的玻璃顶子,一身正气不怒而自威。再仔细一看,原来竟是那位饭店吃酒,街头挡驾的中年汉子。咱们前边说到过的,因贪赃被降了三级的顺天府同知郭琇。不等李德全多想,郭琇把惊堂木一拍放下话来:
   “下面三人,是何方恶棍,竟敢来三河县骚扰百姓,从实招来。”
   李德全从小进宫,跟随康熙皇上,虽然是个随身侍奉的太监,下等奴才,可是除了皇上,谁敢给他小鞋穿呢?一听这话就火了:“哟嗬,你好大的胆子啊。混账王八羔子,竟敢审问起爷们来了!告诉你,爷是当今万岁驾前的人,伸出个脚指头也比你的胳膊粗,你敢这样作践爷们,不怕杀头吗?”
   郭琇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哼,朝廷早就有旨,太监不准擅自出京。你们几个分明是地痞恶棍,竟敢冒充皇差,败坏皇上名声。来人!”
   “在!”
   “大棍侍候!”
   “扎!”
   堂上火签扔了下来:“每人重赏二十大棍!”衙役们听见令下,不由分说,把李德全等三人拖下堂去,各打二十。只打得他们哭爷叫娘,皮开肉绽,这才又拖上堂来。
   “我问你,还是皇差吗?”
   这仨人久居皇宫,虽然不能说是养尊处优,可也从来没挨过这样的打呀。想不到,一时不慎竟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李德全硬着头皮,梗着脖子回话:“哼,老子就是办皇差的,奉了圣旨要向三河县令问话,不信你跟我回去问问。”
   郭琇的心里早明白了,太监与别人不同啊。他从身份、气派、说话口音,还能看不出来吗?今天郭琇偶然路过三河县,见新来的县令作威作福,当时就摘了他的官印,去到城门口,又碰上了李德全这件事,他不能不管。如果李德全早一点服了软,这事也就结了,可李德全嘴硬,脾气大,宁死也不倒架。现在堂也升了,刑也用了,李德全还是这劲头。郭琇可不好办了。承认了他们是皇差,当着众衙役的面,不是给皇上脸上抹黑吗?不承认,又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还得让李德全他们自己认账才行,于是脸一沉,又发话了:
   “好啊,既然不怕打,大刑侍候!”一伸手,火签又摔下去了,衙役们不敢怠慢,拖下三个人,上了夹棍,绳子一紧,这仨人当场就昏过去了。衙役们一桶冷水,兜头一泼,又醒了过来。这回,李德全是叫天天不应,哭地地无门。心想,如再不低头,死到这大堂上,上哪儿叫屈去呀,只好咬咬牙,狠狠心:“大人饶命,我们就算……不是皇差吧。”
   郭琇心中暗暗一笑。他在三河镇外喝酒时,就看出点名堂了,那一大帮人中必有皇上,要不然,这三个奴才怎么会来到这里呢?既然皇上在此,就得赶快修表,一边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边也劝谏皇上,不要纵奴行凶。此刻一见李德全认下了“冒充皇差”之罪,连忙见好就收:
   “嗯,认了就好。来人,把这三个冒充皇差的恶奴带下去严加看管。退堂!”

三十四 郭琇忠犯颜批龙甲 康熙仁大度谅贤臣
   康熙在驿馆中歇息了足足两个时辰。这一觉睡得很是舒服,几天来奔波之苦,一扫而光。睡醒之后,懒洋洋地起来,走到外间,见阿秀和韩刘氏正在桌旁抹骨牌解闷儿,便信步走到外面廊下。此时武丹和两个太监正拿着一只剥净了的鸡在喂海东青。那海东青闭着眼瞧也不瞧,撑着翅膀躲闪着食物,一口也不肯吃。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7 20:5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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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不禁笑道:“调鹰是那么容易的?那是祖传的手艺!想叫他吃食儿,非李德全不行。你们这个喂法,要折腾死朕的海东青了——哎,对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李德全这奴才怎么还不回来?武丹,你骑马到三河镇上去看看。”
   高士奇、明珠、索额图三人都在东厢,听康熙起来,忙都赶了出来。索额图便笑道:“主子不必着急。这些太监最爱玩儿的,好容易放他们出去,不定到哪儿吃茶听说书了吧?”
   话没落音,李德全从驿馆门外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三个人都戴着四十斤重的木枷,一个个屁股上浸着血渍,进来伏在地下,连头也磕不成了。满院的侍卫、太监和驿馆的官员一看全都愣了。李德全看了一眼康熙,嘴唇哆嗦着,突然“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趴着向前爬了两步,上气不接下气地哭道:“好主子爷呀……奴才们可算活着……回来了……”
   康熙一见这阵势,知道必定是出了事。看着他们三人这副狼狈相,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哪里讨来这副现世宝模样,叫人恶心!”
   此刻,李德全早已哭得气咽声嘶,勉强跪起来,指天划地把怎样到三河镇,如何被郭琇诱到衙门,又如何不由分说又打又夹。他一边说,一边还揉着鼻涕,添油加醋地说了个全,只是没说他们骑马撞倒老婆婆的事。康熙一听不由气呆了,脸上先是一阵发白,接着血涌上来,筋绷得老高,双手也微微发抖。怒喝一声:
   “滚起来!朕看不上你们这贱样儿!——三河县的人呢,来了没有?”
   话音一落,便听驿站门外有人大声回道:“臣顺天府同知郭琇叩见万岁!”
   康熙辫子一甩,怒气冲冲地回身上了中堂台阶,背着手冷冷盯着大门口,厉声吩咐道:“进来!”
   “扎!”
   郭琇答应一声,哈着腰缓步而入,不慌不忙地打下了马蹄袖,看了一眼盛怒的康熙,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高士奇不由得暗暗赞:“嗯,此人气度不凡!”明珠和索额图也替郭琇捏了一把汗。
   康熙阴沉着脸,盯着郭琇看了好大一会,威严地问道:“郭琇,常言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胆子不小啊,我问你,谁给你撑的腰?”
   “回万岁爷的话。臣所作所为,皆是遵循朝廷王法,这胆子本来就大。而且臣自幼苦读圣贤之书,行事无越轨之处,心内无欺君之意,又何惧之有?”
   康熙一听这话,更火了,大声吩咐:“好啊,你还敢强词夺理。武丹,拿鞭子抽他!”
   武丹应声过来,看了看康熙的脸色,将马鞭子握在手中,一咬牙“刷”的一声抽过去。郭琇浑身一颤,背上袍子已被抽破,殷红的血迹浸出。武丹接着又是四五鞭子抽下来,郭琇疼得浑身大汗,却咬着牙一声不哼。
   康熙见他如此刚硬,摆手止住了武丹,冷冷地问道:“还敢说你有理吗?”
   郭琇喘了口气,大声说道:“万岁不问青红皂白,鞭责臣子,臣心里实在不服!”
   “哼,你还敢说不服,朕难道不知你的根底吗?康熙十七年,你贪赃枉法,朕念你是初犯,从轻发落,降三级使用,已经是法外施恩了。可是,今天,你竟擅用重刑,拷打太监,目无君父,你自称是读书养气的大臣,朕问你,读的是什么书?”
   郭琇抗声答道:“皇上,臣以皇封的御刑,拷问犯法太监,一不是私刑,二不是违法。康熙十六年,臣确是犯了国法,理应遭到惩治。皇恩浩荡,恕臣不死,臣感激涕零,时刻不忘。当时,臣断指告天,清水洗地,决心内外齐修,以至正光明之举洗雪前罪,报圣上之大恩,为皇上治国安民大业,效犬马之劳。可是,圣上以臣昨日之非,来断臣今日之是,即是不许臣改过自新!”
   郭琇说到这里,便将李德全等人如何打马冲街。践踏百姓。鞭苔命官、咆哮公堂种种情节一一详奏,又说:“……主上如此纵容家奴,为害黎民,以至围观百姓怒目侧视,敢怒而不敢言。臣职在地方,行孔孟之道,执朝廷王法,又何罪之有?今日万岁召臣前来,不容臣奏辩,即以非刑鞭打臣子,不知万岁读的何书?”
   郭琇面不改色,当面指责反问康熙,又说得这样振振有词,在场的众人何曾见过这样的胆大包天的人?一时间都吓得脸色焦黄,大气也不敢出了。康熙这才知道今天的事是由太监无理引起的,心中的气先消了一半,只是郭琇如此倔强,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实在难以下台。他想一笑了之,却笑不出来,拧着脸道:“哼!朕一向容让臣子,不料真的就有上头上脸的人。你……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索额图跟康熙久了,知道皇上此刻的脾气,郭琇只要承认刚才的话是失言,这事就算过去了。忙使眼色叫郭琇赔不是。不料那郭琇双手据地,一个头叩下去,竟大声道:
   “皇上乃是桀纣之王!”
   此言一出,全场大惊。谁不知道,桀纣乃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暴君,郭琇竟敢当面斥责康熙为桀纣,那还得了啊!果然,康熙一听此言,像被电击了一下似的,气得五官都错了位,眼睛冒出可怕的火花,恶狠狠狞笑道:“好一个郭琇,果真有眼力,朕八岁御极,内除权奸,外扫狼烟,四海归心,八方来朝,唐宗宋祖也不过如此!在你的眼里朕就成了桀纣之君。哼哼!朕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郭琇咚咚碰了几下头,说道:“康熙十六年臣犯罪之时,即已该死,今既蒙垂问,索性尽言而后死——皇上英明天断,天下皆知。但皇上自即位以来,不以天下共主自居,却宠幸满臣,排斥汉官,偏信太监,贱视朝臣,喜好游猎以声色犬马自娱。以致朝廷内外,卖官鬻爵,小人纵横其间,上贪下诈,如此种种,何及唐宗、宋祖,即桀纣之君亦不过如此。”
   郭琇还要说下去,康熙已是怒不可遏了。他大吼一声:“放肆!纳捐授官为筹集治河用兵之饷,与贪赃卖官怎能同日而语?朕视四海为一家,又何存满汉之见?你讲,你讲!”
   到了这个地步,郭琇真是豁出去了。康熙的话刚落音,他就接口说道:“是!请万岁暂息雷霆之怒,容臣奏完。纳捐一事虽为筹饷,却也是饮鸩止渴。此例一开,误国害民,后患无穷。唐贞观时,天子曾问山东、关中人哪里最可靠。魏征奏说:‘王者以天下为家,不宜示异同于天下。’就是说,皇上既拥有天下,怎能不对天下百姓,一视同仁呢!可是当今朝廷之事,三公九卿,为皇上辅粥者多是满人,而汉人仅居十之二三。皇上是天下之主,应广收天下英才,地不分南北,人不分满汉。今皇上偏重满人,汉人岂能尽忠朝廷?如今四方之士尚未臣服,天下之民犹有追恋前明者,全是因皇上自己总看自己是满人之故……”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7 20:56:21

康熙大帝 TXT 266

   郭琇还要再说下去,康熙却已经忍无可忍了。今天因李德全犯法办砸了差事,康熙已不打算重处郭琇,不料一句问话,却引出了郭琇这么大一篇文章,真如火上浇油。康熙气得简直要发病,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差点晕倒,忙用手扶住了楹柱。明珠刚要过来搀扶,却被康熙一把推开,扯过身边素伦腰中的佩剑扔给武丹,狞笑道:“好,好,好!朕是个昏君,朕是桀纣……朕用不着你这位圣贤之臣。今天,朕成全你。武丹,把他拖下去,立即斩首,让他去做逢龙,比干吧!”
   康熙在盛怒之下,要将犯颜直谏的郭琇斩首,侍卫武丹接了剑,倒犯了踌躇。这粗汉子跟康熙日子久了,已经有了心眼。这郭琇虽说过去犯过贪污的案子,但后来断指洗地、明耻改过的事他也听说过。今日这事,明明是小李子在外头无法无天欺侮百姓引出来的。康熙这会子盛怒杀人,待平静下来谁知道又是如何发落呢?他瞥了一眼满脸得意之色的李德全,上前正要搀架郭琇,谁知郭琇一甩膀子挣脱了,叩头低沉地说了声:“谢恩!”起身便向外走去。
   大院里静极了,几十只眼睛盯着暴怒的康熙,人人心里七上八下。只有高士奇已寻思半日,背着手望着天空长叹一声,喃喃道:“唉!白日不照我精诚啊!”
   康熙突然转过身来问:“什么?”
   高士奇目光幽幽,缓缓说道:“奴才以为,皇上如此处置,实在太便宜了这个郭琇。片刻之间,一个曾犯贪赃大罪的贪官,竟成了史册留名的诤臣。唉,便宜啊!”
   康熙一愣,转眼想了半晌,一跺脚进了屋里。三个上书房大臣交换了一下眼色,索额图叫过素伦,低声道:“你出去告诉武丹,且慢下手,等一等再说。”
   康熙黑沉着脸进了内屋,见阿秀和韩刘氏一坐一站,都是脸色煞白,显然院里这一幕把她们吓得目瞪口呆了。见康熙一声不吭颓然坐下,韩刘氏忙沏了一杯茶端过来,笑道:“主子,喝杯茶消消气吧。”
   康熙喝了一口热茶,目光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窗外,似乎有点无事可做,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忽然问道:“韩刘氏、你们小户人家有没有烦恼?”
   “嘿,瞧主子爷说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穷人家为争一口吃的,孩子们吵得叽叽哇哇、乱哭乱嚷,急得大人干转圈没法子。富人家呢,有的大老婆和小妾争风吃醋,弄得鸡犬不宁。有的子弟们面儿上头慈孝和睦,心里头都想的是祖上的家业,窝里炮打仗。有人挣,有人破,难得出了一个好儿子,可以继承门户。可是也烦难,这样的儿子往往是一个犟种,有道是‘倔儿不败家’呀!”
   “倔儿不败家!”康熙听到这里,突然心头一震,想起当年苏麻喇姑也说过这样话“家有净子,不败其家;国有净臣,不亡其国”。他不安地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了,几步跨出门外,不安地问道:“武丹呢?人……杀了没有?”
   索额图忙跨前一步,躬身赔笑道:“回圣上,还在外头候旨呢。”
   康熙大声道:“好!速传郭琇进来!”武丹在外面听见这话,笑着对郭琇道:“郭大人,主子爷气消了,叫你呢!得了彩头,可别忘了老武刀下留情啊!”
   郭琇头发散乱,前额乌青,迈着沉重的步履回到天井,不知因悲因愤,灼热的目光含着一汪泪水。他没有看康熙,只向前走了两步,仿佛用尽了气力,沉重地跪了下去,轻声问道:“万岁传臣何事?”
   此刻康熙的心里也翻腾得厉害,看着这个小小的从五品堂官,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默默地看了看跪在面前的郭诱,慢慢说道:“郭琇,依你看,今儿这事儿该……如何了结呢?”
   “回万岁,臣今天犯了大不敬之罪,敬请皇上降旨,明正典刑。按大清律,三太监犯的是欺君之罪,也应弃市以警戒天下,请皇上一并发落。”
   郭琇此言一出,又是满场皆惊。谁也想不到,郭琇一不申辩,二不讨饶,竟要与李德全等三人同归于尽!刚才,康熙下令要杀郭琇的时候,李德全的心里,简直高兴得像小扇子扇着一样地痛快。心想,到底是皇上疼咱们,哼,你小子知道厉害了吧。可是,听郭琇这么一说,又吓得抖成了一团,连忙上前跪下求饶。康熙却厌恶地踢了他一脚,断然喝道:“滚开,朕没有问你话,给我跪远点!”李德全一听这话音不对,心中更是七上八下,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跪下,却听康熙说了声:“郭诱,你随朕进来说话。”他俩一先一后进大厅去了。没有圣命,谁敢跟进去呀。一群大臣都愣愣地站在院里,不敢随便走动。

三十五 说弊政郭琇升御史 藐钦袭施琅主中军
   天已黄昏了。落霞缤纷,彩云辉映,一抹夕阳透过大隔扇门斜照进厅里。康熙、郭琇一君一臣一坐一跪,沉默了许久。康熙才语气沉重地说道:“郭琇,你跪近一点。”郭琇忙膝行几步,靠近康熙跟前,听康熙又道:“你今日所奏,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但言语太过分了。平心而论,朕难道真的是桀纣之君?当着这么多人,你信口开河,叫朕的体面何存?”
   郭琇见康熙如此诚挚,心里一颤,热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回道:“回皇上话!馅言害主,直言救国,古有明训,求万岁体察臣心。至于重满轻汉,重内轻外,实乃本朝弊政,臣不敢不据实披胆而言。”
   “唉!满人说朕太惯纵汉人,你这汉人呢,又说朕重满轻汉,做人可真不容易呀!算了,俗话说,清水池塘不养鱼,朕看这事不必再提了。朕想问问你,你说汉人士子尚不服本朝,实情是如此吗?康熙十八年之后,朕看好多了嘛!”
   “是,康熙十八年皇上开博学鸿儒科,实是匡古未有之盛举,但仅取中了一百八十余人,岂能尽收天下遗民之心!皇上励精图治,如今已粗具规模,心怀贰志之人不敢公开作乱是真,但要说人心尽服,臣不敢附和。”
   “哦?你都听说些什么?不妨直奏。”
   “是,臣以罪贬之身,最易听到此种言语。京城里司道文武汉臣,动不动就拿本朝陋政与前明类比,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外边更有遗老著述,追思前明典章,妄分华夷满汉之界,甚至有仍奉崇祯正朔者,岂可等闲视之?”
   康熙听到这里,不由深深叹息一声。他自即位以来,在华、夷、满、汉之间,不知下了多少功夫调和,满以为博学鸿儒科一举收眼逸民,不料还是有人不服。正在沉思,又听郭琇道:“自然,比起康熙十八年之前,如今的境况已经好得多了,主上也不必为此忧心忡忡。臣以为,当日我朝大军入关之时,前明之宗庙社稷,已不复存。我朝天下得自于李自成之手。这个道理要颁之天下,令人人皆知……”郭琇正要接着往下说,却见康熙站了起来,便住了口。康熙激动不安地摆了摆手:“说得好,你说下去,说下去——朕不习惯坐着想事……”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7 20:56:34

康熙大帝 TXT 267

   “……是!天下百姓不知这个道理,还以为大清是夺了朱氏天下而自立,这就很可虑!臣以为应效法前朝故事,礼尊孔孟。表彰文明;奉前明宗祠,祭前明皇陵,修明朝正史以示灭国不可再复……”
   康熙听得神采焕发,不禁欣赏地看了郭琇一眼:这样一个人才,明珠怎么搞的,竟似一点也不知道!
   只听郭琇又说:“至于朱三太子之流,不过是图谋不轨之奸人,应着大理寺、刑部,明旨严捕,以明视听而正国典——如此,何愁民心不稳,天下不治?”
   康熙静静听完了,点头微笑了一下,庄重地坐回龙椅上,朝外边喊道:“索额图,你们几个进来。叫李德全他们三个也来,听朕发落!”
   上书房大臣及武丹等侍卫、太监,因未奉圣旨,一直都在原地站着。眼见天色渐暗,康熙和郭琇兀自在屋里谈论,正不知如何是好,听见传唤,武丹忙命人掌灯。李德全听了康熙口风,心知不妙,可是,他人小心灵,知道猎鹰海东青,乃是康熙皇上最心爱的。而这海东青除了李德全之外,谁也喂不了。看来,今儿个要想活命,只有靠海东青了。临进来前,悄悄将海东青右腿使劲拧了一把,那海东青疼得“嘎”的一声大叫,叫得康熙目光一跳。
   康熙见众人进来,平静地说道:“高士奇,你来草诏!郭诱犯颜直谏,言语之间,虽多有不敬,然公忠之心皎然如月。所言过激之词,朕不加罪——着郭琇补……都察院右都御史之职!”一听这话,众人全愣了!
   都察院右都御史乃是都察院六科五道监察御史的副长官,不但有独立弹劾权,并且允许“风闻奏事”。就是说即或弹劾不实亦不反坐。这个职务是从一品的官级。郭琇是已革道员,降为从五品,骤然之间连升数级,一跃为台阁大臣。这样的提拔,立国以来可以说是闻所未闻。明珠和索额图不禁对望一眼,不知郭琇在屋里说了些什么,陡然间大蒙圣眷。高士奇也是一震,抬头看了看康熙,忙又下笔急急书写。
   康熙一边想,一边口授,“……着赐单眼花翎,与六部大臣同朝列班侍候。太监李德全等三人,横行违法,擅殴职官,咆哮公堂,谎言欺君,应即处斩——”
   话未说完,李德全三个人早吓得魂不附体,趴在地下捣蒜般磕头求饶。康熙微笑道:“哼,你们犯了国法,求朕是没用的。郭御史既然弹劾你们,朕也只能依法而行……俗语说求人不如求自己,要想免罪得郭琇撤回原奏才成啊!”
   三个人听了,忙转身爬过来,泪眼汪汪地看了郭琇一眼,匍匐着叩头求饶。索额图知道康熙的用意,见郭琇争足了气,便笑道:“郭大人,瞧我的薄面,撂开手,恕了这三个奴才吧!这些贱东西不懂事,倒可怜巴巴的,再说皇上的海东青,也得李德全侍候才行啊!”
   郭琇被皇上突然加级晋封早已愣了。他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直到索额图代为求情,才清醒过来,挪动了一下身子结结巴巴奏道:“臣谢恩……臣焉敢……啊,不,不,不,臣并非不识抬举,敬请皇上收回成命。臣以戴罪之身,无尺寸之功,以一言之合,蒙此大恩,恐开诸臣幸进之心,求圣上明鉴!至于李德全三人,臣在三河县衙已经动刑杖责。又有索中堂讲情,臣即免奏三人欺君之罪。”
   明珠低头想了想,上前躬身道:“皇上,郭琇所奏有理。应待郭琇立功之后,再加封赏,可免去内外臣工一些议论。”
   索额图也道:“一下子升得太高,恐怕人心难服,于郭琇也没有好处。都御史肩负国家重任,如此轻易任命,恐臣下议皇上升降官员随心所欲。请皇上圣鉴。”
   康熙笑着起身道:“那就先让郭琇当个监察御史吧!其实只要考察实在,多升几级又有何妨?明珠,你当初也不过是个小侍卫,一日之内连升七级,晋为副都御史。高士奇你说呢?”
   高士奇笑道,“就是这个话。像郭琇这样儿犯颜批鳞,生死不顾的人,确有古代烈臣之风、御史品德,奴才心服之至!”
   “不怕你不服,郭琇的见识不在你之下,胆量却比你大得多!朕今日着实乏了,得歇息一下。你和郭琇参酌一下,把他刚才说的条陈拟出几道旨意来,回京后见了熊赐履,由上书房议定,用玺明发!嗯……另外拟旨给施琅,叫他将备战详情奏来,若备战已毕,即可相机下海作战——朕急着要南巡呢!”
   康熙二十二年夏天,北方多雨,南方多风,康熙督促施琅抓紧战备。出兵台湾的圣旨是三月份传到的,从接到圣旨的那天起,施琅和姚启圣就抓紧了战备工作。那个高傲自大的将军赖塔,按期交上了十门精制的红衣大炮和十万支火箭,带着妻妾奴仆,调任四川去了。施琅和姚启圣都是主战派,各项筹备工作进展得十分顺手。战争的浓云,弥漫在福建沿海。魏东亭的海关上,又送来了五十万两饷银,还有酒五千坛,生猪两千头,活羊五百只,和三十万石白米。有饷有粮,士气大振,军营里从早到晚,喊杀练兵之声不绝于耳。姚启圣看到这情景,不禁暗自兴奋,便打马扬鞭来见施琅,商议下海东征之事。
   姚启圣来到督军府时,施琅正独自一人在默默地察看海图。姚启圣一进门就大声赞道:“施兄,你瞧,咱们军队的士气多高啊,你老兄真不愧是治军有方啊!”
   施琅一边让座,一边笑着回答:“哪里,哪里,姚兄过奖了。不过,军士们懂得了‘以战致太平,以战求一统’的道理,心存报国之念,胸有必胜之志,这才是可贵的哪!唉!可也有胆小的,前天晚上,我就见到一个兵士,在砖上刻了自己的姓名籍贯,悄悄地埋在地里……”
   “啊,有这等事,杀!”
   “哎,哪能呢。水军刚调到福建之时,有人自杀,也有人自断胳膊腿的,我们杀了十几个,还是不顶用。可见,要想鼓励士气,光靠杀人不是办法。”
   “那,你是怎么处置的?”
   “照皇上的教诲办。我把那个士兵叫进府来,着实的夸奖了一番,说他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东下宝岛,舍身成仁,为国家建功立业,他也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哈哈,施老兄。真有你的!”
   二人正在说话,中军来报:“钦差大人,文华殿大学士李光地奉旨来到。”二人一听此言,不敢怠慢。施琅下令,“开中门,放炮,迎接钦差天使。”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7 20:56:46

康熙大帝 TXT 268

   例行的叩拜、恭请圣安之后,李光地手捧圣旨,昂首阔步走到正厅,站定南面,说了声:“施琅接旨!”
   施琅连忙上前跪下:“臣施琅恭听圣谕!”
   “进剿台湾逆贼之事,朕已数下诏谕,惟因渡海作战,胜负难决,朕虽期之甚切,亦不便遥定,今特着李光地奉旨前往,务期尔等早日兴军东渡,以免旷师持久,贻误战机。着加封施琅右都督职衔。钦此。”
   施琅听罢,连忙磕下头去:“臣,谢恩!”
   李光地上前一步,搀起了施琅,当下三人分宾主坐下。李光地这趟差,虽是皇上派遣,也有他自己的小算盘。他是朝中为数不多的主战派之一。台湾若能顺利拿下,在他就是大功一件,进上书房唾手可及。若拿不下来,他还真的不好交代。说白了,台湾一战,是关系着李光地的升迁荣辱,是他政治生涯中的一个大赌注。所以他拿到圣旨,便马不停蹄,星夜兼程地赶到福建。此刻,他刚一落座,就言归正传了:
   “二位大人,圣谕上说得已经十分明白了。施大人曾连上奏章,说是要相机渡海东征,但至今却仍是按兵不动。所以圣上急不可耐,才命学生匆匆赶来问一下,不知施大人作何打算?”
   施琅一听这话,心里不痛快了。他心中隐隐地觉得,面前这个盛年得志的书生,一定是在皇上面前说了些什么话,才惹出这场事的。便干笑了一下说道:“哦?听李大人话音,圣上加封施某右都督职衔,是为了督促施琅尽快用兵。如果真的如此,这职衔下官绝不敢受。打仗的事,兵凶战危,没有绝对把握,不操全胜之道,怎可草率进兵?施琅自受命之日,夙兴夜思想的只有一件事,绝不为报私仇而意气用事,也绝不让皇上体谅台湾苍生之心付之东流。怎敢拥兵不进,养敌自重?求李大人明察。”
   这几句话说得直率,也说得有分量。李光地一听。脸腾的一下红了。不错,刚才宣读的那道圣旨,是他李光地起的草,如今,被施琅一言捅破,倒像是他李光地心存偏见,以小人度君子了。他的自尊心被刺得一痛,忙说:“哎——施将军,您不要误会嘛。加封右都督职衔的诏谕,是皇上朱笔亲书的,不信,你一看就知道了。”
   姚启圣见俩人一见面就谈僵了,也连忙出来和稀泥:“施兄,小弟之见,还是圣上想得周全。咱们这水师,北方人、南方人都有,你拿了都督的职衔,指挥起来也就方便了,包括我的福建水军和我本人在内,全听你的调遣。”
   李光地见有人帮助说话,又来劲儿了:“哎,姚总督这话说得对。练兵嘛,本来就是为了打仗,总这样拖延时间,不进不退的成何体统。去年冬天,皇上就有旨,催你们进兵,不知为什么你们却按兵不动?”
   施琅不屑地一笑说:“嘿,我在等候战机。时机不成熟,叫我怎么用兵啊?”
   “等,等什么?”
   “等风!李大人你可知道,海上行船没风是不行的。”
   “哈哈,施大人你说得好,不瞒您说,学生我就是福建人。这里冬有朔风,夏有薰风,秋有金风,春有和风,可以说,四风俱全。光地此次出京,一路行来,天天有风,将军为何不进兵呢?”
   施琅听他这么一说,有点上火了,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李大人,咱们今天说的是打仗,不是你们文人秀才在吟风弄月,有风没风,风大风小都能作出诗来。下海打仗,一个不谨慎,就要全军覆没,那可是关系社稷安危和十几万生灵的大事啊!我告诉你,福建四面来风一点不错,可并不是什么风都能用的。请李大人明察。”
   李光地以钦差的身份来到这里,想不到,一上来就碰了这么个大钉子。他心里不痛快,可又不便当场发作,便忍了口气问道:
   “哦,光地一介书生,不懂军事,今日正好请教施将军,要什么风才能渡海作战呢?”
   “南风,我要的是南风。没有南风,决不能下海!”
   “哦——如此说来,我李光地倒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了。海上风向,变幻不定,倘若军舰下海时刮的是南风,走到半道上又转了东风,那就只好班师回来。如此反复,这收复台湾的事儿,岂不成了儿戏吗?”
   这一下,可把施琅给惹火了:“李大人你可知道,为将者,若不识天文,不明地理,不辨风候,那是个庸才、笨蛋!这几年,你李大人竭力主张收复台湾,又在京师为我渡海大军筹粮筹款,你的远见卓识,施琅打心眼里佩服。如今圣上命大人前来督师,圣命所在,施琅不敢道半个不字。但是,若像你刚才说的那样,管它东南西北风,皆可下海,施琅不敢附合。既然如此,施琅愿上表交出军权,由你李大人统兵作战如何?”
   一听说施琅要撂挑子不干,李光地猛的吃了一惊。他不是傻瓜,这次康熙只是让他来巡视军情,并没有让他督战。如果他真的担起督战的挑子,那便是违旨行事,要吃家伙的。再说,李光地熟读史书,前明朝动不动就派太监监军、督战,闹到亡国的程度,这历史教训,他李光地知道,康熙皇上也知道。要是为一句话闹意气,再这样与施琅僵持下去,贻误了军机,他李光地可吃罪不起。想到这儿,连忙换了一副笑脸:“哎一——施将军,你言重了,学生我可吃不消啊。我这个钦差,是奉命前来站在岸边上擂鼓助威的,决没有越俎代庖之意。请施将军千万谅我的一番苦心,学生年轻,言语不周之处,务请海涵。”
   其实,在一旁坐着的姚启圣,对李光地也没有好感。姚启圣和陈梦雷是好朋友,他一向看不惯李光地的为人,更看不惯这拿鸡毛当令箭的派头。今天,让施琅这个倔老头顶他一下,出出心中闷气,觉得十分痛快。可是,人家今天毕竟是钦差大臣啊,事闹大了,也不好收场,只好还得和稀泥:“哎,我说施将军,李大人,你二位不必再争了。以下官之见,大家同事一君,共办一差,心里想的都一样,光地兄身负圣命,自然要催促进兵;施将军呢,是老谋深算,成竹在胸,怕万一办砸了差事,辜负了圣上的期望。好好好,现在不说这些了,来人,办酒,为钦差大人接风!”

三十六 驰帆樯三军敢用命 拔矢箭大将勇啖睛
   六月夏季入暑的第三天清晨,施琅按老习惯骑马出城,登高遥望海面。但见茫茫海平线上灰蒙蒙的云团之中涌出一轮血红的朝阳,将南边一带峥嵘的海面镀上了一层紫红的颜色。排空峙立的浪涛泛着白沫,裹着海藻,喧嚣着、奔涌着,一次比一次更有力地撞击礁石,推向沙滩。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7 20:57:02

康熙大帝 TXT 269

   “南风来了!”施琅心情突然一阵激动,略一沉思,便拨转马头,疾驰回城。此刻,姚启圣和李光地正在下棋,施琅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便急急匆匆地换上朝服,摘下壁间宝剑系在腰上。二人不禁一惊,李光地起身问道:“施将军,出了什么事?”施琅早已披挂整齐,脸上毫无表情地说道:“李大人,启圣兄,等了多少年,多少天,总算皇天开眼,南风将起。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即刻渡海作战!”
   事情来得太突然,李姚二人一时都怔了,姚启圣灼热的目光扫视了施琅一眼,嘴唇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李光地的面孔却一下子变得苍白,他跨前一步,急急问道:“这是……真的?”
   施琅饱经风霜的面孔上,皱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雕似的断然说道:“这还能有假!?今日南风必定大起,正是进击澎湖的好时机!”
   你别看,李光地刚来福州时,一个劲儿地催着进兵,可是今天突然之间事到临头,他反倒显得不安了:“嗯——这个,这个,施将军,我已经拜折,将这里情形奏明圣上,估计这两天必有圣旨到来,能不能略等一下再出兵?”
   施琅根本没把这个小白脸的书生看在眼里,咬着牙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刻就是皇上变卦,我也要即刻进兵!”
   姚启圣眉头紧锁,突然他拍案而起,激动地说道:“好,千古一时,不可贻误,传令,升帐!”
   中军帐前号炮闷雷般响了三声。“大帅升帐”的传呼,从中军直送各营、棚、哨所。军士们立即忙碌起来,穿衣披甲,佩弓带刀,结队向校场聚齐。
   施琅居中,李光地、姚启圣一右一左站在将台上。三个人都热得汗湿重衣,却像钉子一样一动不动。借大校场,立时变得一片肃静,只有海浪的“哗哗”声阵阵传来,更增加了这肃杀的气氛。施琅穿一身簇新的九蟒五爪袍子,外罩一件黄马褂,目光阴沉沉、寒森森,只听他朗声下令:“请天子宝剑!”
   又是石破天惊般三声炮响,八名校尉抬着剑架,供在将台正中,点燃着案上的香烛。三个人依次行了大礼,退至一旁。
   施琅上前一步,声若洪钟般地大喊一声:“众位将士!”
   “在!”
   “本都督恭奉圣命,代天讨逆,今日拜祭海神,出海!”说着,从案上一个匣子里取出一个黄布包儿,供在桌上,起立向案前单膝跪着行了礼,又躬身上前取出里边的东西。众人一齐瞩目,见施琅手中摸了一把铜钱。施琅神情庄重,将铜钱擎在手中大声道:“弟兄们!这是本提督昨夜拜海神庙,请来占卜用的神物。这一百枚康熙铜钱,掷在台湾海域图上,倘若我军出师顺利,当有九十五枚以上的字面朝上!”
   一言既出,将台上下无不变貌失色:好家伙,一百枚铜钱,胡乱掷出,谁能保证有九十五个以上的字面朝上?李光地的脸刷的变得煞白。心想,这个施琅搞的什么花招?回头看看姚启圣,脸上也是毫无血色。李光地忍不住急忙跨前一步,“施大人,出师胜败天有定数,请将军不必作此无益之举!”
   “倘若果真有所不利,生死有命,施琅愿一身当之——请上天默示!”说完,拿眼一瞟,早有两个军士抬出一张厚厚的青毡来铺在将台中央,然后又把台湾海域图铺在上面。施琅手捧铜钱,煞有介事的向天祷告了一阵,双手一扬,那一百枚铜子儿早撒得满地都是。有的翻个儿打滚,有的陀螺般旋转,过了好一会儿才都平静地躺下了。
   将士们的心都提得老高,惶恐不安地凑近观看,但见一百枚铜钱星罗棋布,杂乱无章地横陈潢毡上,黄灿灿,亮闪闪。大伙都在心里数着,一、二、三、四、五……啊,居然有九十九枚是字面儿朝上!总兵管陈蟒头一个点完,哆嗦着嘴唇怔了半晌,双眼望着上苍,跳着脚狂呼道:“全是字,全是字啊!”
   一霎时,将台上下轰动了。李光地掏出手帕揩拭着额前的冷汗,兴奋得满面红光。姚启圣双手搓着连连嗟叹:“天心助我,天心助我呀!”蓝明、蓝理等一班武将全身的血都在奔涌,真想拔剑向天狂舞!
   施琅一把推开李光地,冷冷地说道:“李大人休要阻拦。既然天有定数,必定得保佑我军旗开得胜。来人,把这铜钱用钉子钉牢了,抬出去,鼓乐伴奏,昭示三军!”
   几名校尉簇拥着那块青毡抬下去了。不一会儿,便传来各营将士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李光地心思机灵,突的一转念:嗯,莫非有九十五枚铜钱是特铸的两面字儿?他不敢把这想法说出来,却也跟着将士们高呼“万万岁!”
   李光地猜得不错,事情确乎如此。不过,这不是施琅的主意,而是康熙的一条妙计。年前,施琅陛辞时,康熙屏退了上书房大臣及身旁的太监们,悄悄地把这一百枚两面都是字儿的铜钱,赐给了施琅,叫他如此这般地操作,以鼓舞士气。施琅带回来后,仔细一想,怕万一有精明人起疑,特在里头换取了五枚,这样一来,众人信得更其扎实。此刻,施琅见康熙妙计成功,士气大振,自己也抖擞精神,从预备好的酒坛中倒了一碗酒,走至将台中央向周围一洒,大喝一声道:“众将士,听本帅宣布军令!”
   “扎!”
   “有进无退!”
   “扎!”
   “临敌畏缩者。贻误军机者。不遵号令者、见危不救者——斩!”
   “扎!”
   施琅看了一眼姚启圣,示意叫他说话。姚启圣“刷”的一步跨前,亢声说道:“台湾之战,主上宵旰焦劳,万众翘首盼望。如今兵精粮足、船坚炮利,上天保佑全胜凯旋!大丈夫立身于世,建功立业在此一时,愿与诸君共勉!”说至此,姚启圣一个大转身,走到施琅身前打了个千儿,朗声道:“姚启圣原奉旨督办粮饷,现有李光地大人以钦差身份坐镇后方,启圣敬请随军出征,惟施琅大人之命是从,如有失误,甘当军令!”此言一出,全场震动,堂堂总督,亲自向施琅行礼请缨出征,并立下军令状,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啊!人人激动得心里噗噗直跳。施琅还没答话,李光地走上前来:“启圣兄一片至诚,施将军你就答应了吧。学生不才,愿坐镇福州,保障大军粮食淡水和火药供应,并恭候二位凯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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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超强巨贴《康熙大帝》完整版 作者:二月河,历时一个月翻贴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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