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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瑞典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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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5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第一节
电视台即将推出“重头再来”离婚男女配对节目,并提前在黄金时段打广告,
极尽夸张煽情之能事,使之一时成为巷谈热点。
这档节目招人之处在于离婚男女公开放电。这可是新鲜事儿,即迎合了人们追
求自由和自我的新思潮,又可以满足观众的猎奇心理,同时逗引婚内外男女装模作
样地思考婚姻这一重大社会课题。在拉郎配的节目被全国各级电视台拍烂了的时候,
“重头再来”要搞搞新意思。
周六彩排的时候,刘大昆把眼珠子都快悔出来了。说是彩排,其实是个节目说
明会,嘉宾和亲友团团长集体领会精神,熟悉场地。助理导演先给十位男女嘉宾讲
了一堆生活大道理,竟然能让大家伙以为他至少离了十次婚。刘大昆觉得他太能吹,
拿这帮在感情上伤过筋动过骨的人当傻子了。再听听他讲的那些节目程序和规则,
哪里是在作媒,简直是在作秀。他们一切为了收视率,哪管嘉宾的死活。刘大昆以
前看过类似的配对节目,主持人和嘉宾的拙劣表演令人啼笑皆非,节目间歇还搬出
个星相学家情感作家伦理杂家之类的人物,一通点评一气神吹,麻得他鸡皮疙瘩噼
里啪啦往下掉。
刘大昆认为感情是个严肃的话题,但在这样的节目里,感情成了速冻饺子,而
感情的主人只是煮饺子的铁锅而已,令他十分反感,今日切身体会一下,更是无法
忍受。他想打退堂鼓,可又怕半道撂挑子对不住谭璐,于是后悔当初没坚持原则,
稀里糊涂上了贼船。
从广电中心出来,刘大昆向谭璐坦白了想法。谭璐瞪眼说,明早就开拍了,你
还在这儿瞎寻思啥呀。
谭璐陪刘大昆到迈凯乐商场买了套浅色西装。她和刘大昆特熟,知道他只有两
套深色西装,明天穿着上节目太老气,为了追求完美,只好让他破费了。刘大昆头
一次和谭璐单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热心地忙前忙后使他大受感动。他想,岳子
行摊上这个女人真是好福气,只是对她来说,跟岳子行这么长时间似乎不太值得。
也许这就是命吧,岳子行、冯筝、谭璐三个人都无法抗拒和摆脱的命。他刘大昆碰
上蓝青,不也是命么?
买完衣服,刘大昆请谭璐到大商男店五楼的美食广场吃小吃。这里南北小吃琳
琅满目,两人挑花了眼才点了几样。谭璐点的主食是山西刀削面,这是岳子行老家
的瑰宝级食品。刘大昆说,你是爱屋及乌呀,吃东西还想着他。谭璐说,谁说我想
他了,我是想咱们的薄市长了。两人都笑。刘大昆说,我打电话把子行叫来吧。谭
璐了犹豫了一下说,算了,让他在家待着吧,明天他也去电视台,周末两天都往外
跑冯筝会有意见的。
话题围着岳子行绕了一会儿,谭璐忽然缄默不语了,柳眉结着愁意,象两抹雨
做的云。刘大昆不名所以,也不再说话,怕打搅她的幽思。谭璐过了会儿说,大昆,
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离婚了,好歹都是个结果。你看我……唉,真不知该怎么收
场。
刘大昆怜悯地望着谭璐,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她。谭璐、岳子行和冯筝之间
的故事,他知道得最清楚。他们所有的快乐和悲伤,所有的挣扎和无奈,他都看在
了眼里。但他只能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命运捉弄,被生活摆布,却空有慈悲,
无能为力。
当年岳子行和谭璐相恋的时候,刘大昆和蓝青总和他俩在一起玩耍,游泳,爬
山,唱卡拉OK,看电影,快活得无以复加。岳子行去镇江进修后,两人因为何铁犁
而产生误解并黯然分手,谭璐随后真的接受了何铁犁,令岳子行追悔莫及。
第二年春节过后,岳子行回到了大连。他变了,虽然成熟了许多,心情却涣散
冷漠。在刘大昆面前,岳子行不再提起谭璐,也没有说起他和冯筝的恋情。不久,
岳子行辞职了,搬出了宿舍。刘大昆也自此和谭璐失去了联系。
三月的一天傍晚,刘大昆下班回宿舍时,看见宿舍楼门口站着一个眉清目秀女
孩。她扎着马尾,穿着牛仔裤,纯棉布白色衬衣,肩上斜背着一个红色的书包。她
看起来很疲惫,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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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刘大昆吗?那个女孩胆怯地问。
刘大昆很奇怪,这女孩怎么认识我?后来才知道,她见了每个进楼的男子都问,
您是刘大昆吗?收发室的大嫂告诉她,岳子行已经搬走了,搬到哪儿了刘大昆指定
知道。
这个女孩就是冯筝。
刘大昆这才知道岳子行和冯筝的事儿。冯筝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从镇江到了沈
阳,再转车来到大连。刘大昆想先领冯筝去吃饭,她却坚持要先找岳子行。刘大昆
给她找了件自己的夹克披上,然后带她到岳子行当时寄住的另一个单位的宿舍楼。
岳子行不在,他们等了很久都没见他回来。刘大昆买来香肠面包,和冯筝坐在宿舍
楼门口边吃边等岳子行。冯筝的话很少,始终呆望着寂寞的街灯和陌生的行人。三
月的大连还很寒冷,街上行人渐稀,冷风吹着光秃秃的槐树,说不出的凄凉。
刘大昆清楚地记得,当岳子行疲倦的身影出现时,冯筝一下子站了起来,半个
面包掉在地上,嘴里停止咀嚼,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看见冯筝,岳子行猛地收住
脚步,怔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抱住她,眼里也满含泪水。后来岳子行对刘大昆说,
我原来并没有下定决心要她,辞职以后因为太忙就很少关心她,甚至连新地址都忘
了告诉她。可那晚一看到她,我就感到我俩这辈子注定要在一起了。
很多缘分,其实再坚持那么一点点,就完美了,就有结果了。那么多的别离,
那么多的伤痛,只是因为在真爱面前不再坚持,不再忍耐,不再希望。而许多年后,
才发现擦肩而过的可能是此生唯一的幸福,才知道爱情原来如此脆弱,一丁点儿的
挫折就可以将它毁灭。
冯筝就是因为坚持了一下,才得到了岳子行。而岳子行和谭璐就是因为没再坚
持,最终抱憾而散。后来岳谭二人旧情重燃,并相好至今,其实就是想弥补这个遗
憾。可是,如果天底下遗憾能被弥补,那还能叫遗憾吗?

                第二节
“重头再来”这档节目周日下午两点实拍,节目组要求嘉宾和亲友团上午就到
演播厅,目的是让大家在私下里增进了解,以提高配对成功率。如果男女主持人累
个半死没忽悠成一对,那就太掉链子了,以后谁还愿意浪费眼球看这个节目呢。实
拍场地设在八百人演播厅,可通过各种手段混进来的观众太多,大厅内早早就人满
为患。
岳子行和谭璐率领的刘氏亲友团中,熟人有朱旗、欣然、任紫月和赖世强,其
余都是谭璐的同事,清一色娘子军,叽叽喳喳象一群麻雀。
林丽晨打扮得象只花蝴蝶,在好几个亲友团之间飞来飞去,看样子经她介绍来
的男女嘉宾不只刘大昆一人。她到谭璐身边亲热地唠着,不大会儿就被人叫走了,
走时还冲岳子行作了个鬼脸儿。岳子行心想,这娘们眼瞅三十了,还轻腚郎当的,
真该有个正经男人来管教管教她了。
刘大昆理了发,刮了下巴,再穿上谭璐选的西装,很有些光芒四射。他和另外
十九名男女嘉宾被助导请到了后台,做起了战前总动员。这帮人是第二次见面了,
在助导的挑拨之下,有人开始蠢蠢欲动,绣球媚眼儿满场子飞。
观众席乱成了一锅粥,人们群情激昂地评论和探讨几号嘉宾好几号嘉宾不好。
一些人举着小标语牌左摇右晃,口中念念有词。不少在匆忙吃着盒饭,一次性饭盒
仿佛白色花朵遍地开放。嘉宾们一被助导放回来,就被各自的亲友团包围,这个说
五号好,那个说六号好,好象说谁好就能拿下人家似的。刘大昆也不例外,被谭璐
和朱旗左右夹击,模样象被小贩缠住搞兜售的游客。朱旗看上了女九号,谭璐认准
了女三号,拼命给刘大昆做主。
谭璐看不上刘大昆的化装效果,就用自己的化装盒精心帮他修饰,边忙乎边说,
我看电视台的化装师也不咋样,都什么年代了,还画红脸蛋儿。岳子行见谭璐在刘
大昆脸上比比划划,心里不禁生出一星半点儿醋意。
这时来了个男导演,引起观众席上一阵骚动。他在大连有点名气,矮矮的,胖
胖的,身穿缝着好几十个外挂式小兜的马甲,腰上别着两只传呼机两部手机,搭眼
一看威风凛凛。他一来就大呼小叫道,桌子有这么摆的吗?嘉宾身上的号码怎么不
用显眼的白底红字?主持人怎么还没来?观众怎么乱得象赶集?直把个助导喊得六
神无主,到处乱窜。
为了避嫌,岳子行和谭璐没坐在一起,说话也不冷不热。任紫月起初和欣然坐
在一起,后来挪到了岳子行身边,专心致志地和他聊天。岳子行不想和她多聊,只
简单地应付几句,然后离座四处溜达。
岳子行有点儿后悔来这儿,感觉就象去电影院看喜剧片,结果却勾起伤心的往
事。他为那些男女嘉宾深深惋惜和难过。他们在感情上肯定都受过挫折,终于鼓起
勇气重头再来时,却是眼前这等滑稽无聊的景象。当然,他更后悔让刘大昆来凑热
闹。但事已至此,只得闭着眼睛往前冲了。
岳子行给刘大昆打气说,大昆,这一趟不能走空,怎么也得配上一个。我们这
帮人又搭工又搭料,陪得起赔不起。
朱旗说,大昆,你要是配不上,我这张老脸可没地方安置。
刘大昆说,我好端端的被骗来受这份洋罪,没暴动就不错了。你们两个鸟人站
着说话不腰疼,有种就自己上。
朱旗说,别耍大小姐脾气了,我害怕。
岳子行对朱旗说,大昆属驴,得顺毛捋,你把他气跑了我阉了你。
这时有人给刘大昆递了个纸条。刘大昆看完后,立即穿过乱糟糟的人堆,走到
女三号跟前交谈起来。岳子行想,女三号可能看上大昆了,现在正投石问路呢。女
三号年轻漂亮,气质也不错,一笑便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岳子行开始羡慕起刘大
昆来,他离婚了,自由了,可以胡作非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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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昆和女三号聊了一会儿,双双和其他嘉宾一起从观众视野里消失了。
工作人员正忙着往男女嘉宾就座的小桌上摆卡片,上面有嘉宾的姓名、年龄、
学历、职业和生育状况。目光流转中,一张卡片忽然将岳子行的目光攫住,那上面
写着,女九号,倪婉,二十八岁,本科,外企高级经理,无孩。
岳子行一愣。这个倪婉是那个倪婉吗?如果真是倪约的表姐,她怎么会来这儿
呢?他立即急切地东张西望,在人群中搜寻倪婉的身影,可找了半天也没有见到。
谭璐见状很纳闷,忍不住问他找谁,他说不找谁,随便看看。
电视里见过的男女主持人终于露脸儿了,人群中又是一阵风过杨林般的骚动。
矮胖子导演喊了声什么,二十位男女嘉宾从后台奔出,在众目睽睽之下粉墨登场。
演播厅里顷刻寂静下来,各种灯光全部亮起,几位摄影师也在不同位置上各就各位,
摄像机酷似弹药在膛的枪炮,随时准备开火。
就在这个时候,岳子行看见了倪约的表姐倪婉。
倪婉一身珍珠白套装,略施粉黛,神态恬静,眼睛象黑宝石闪着幽深的光芒。
头两次见面,岳子行都有感于她的美艳,今日又见,更觉美不胜收。岳子行盯着倪
婉看了一会儿,发觉她幽深的目光里掩藏着孤独和迷茫。岳子行小时候在山野里放
过羊,懂得羊的眼神,他觉得此时的倪婉就象一只迷途的羔羊,立在起风的山坡上,
在周遭杂草的沙响中,等待主人接它回家。
虽然事先看到了倪婉的卡片,但岳子行还是深感意外。他没想到她结过婚,也
没想到她离过婚,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他想,她既然来了,肯定有她自己的
伤心故事,也表明了她的洒脱和勇敢。可她这么漂亮的女人还用到这里找对象吗?
只要回眸一笑,怕是连家里的门槛都要被挤破了。转念又想,漂亮女人难找对象也
是常事,眼光比珠穆朗玛峰都高,令多少热血男人望而却步,到头来只得孤独地荡
着秋千,上不去下不来。何况,她还有点儿神经质呢,一般男人哪里消受得起。
岳子行很想上前跟倪婉打个招呼,鼓励鼓励,祝福祝福,然后再问问有没有倪
约的新消息。可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只能静静地躲在台下,看看这只羊羔能否
找到她的主人。
岳子行正胡乱想着,忽听谭璐急唤他。
瞎喊啥呀你。
不瞎喊能行嘛,大昆不见了。
岳子行的脑袋嗡了一下。他看见别的嘉宾早已各就各位,而放着男七号刘大昆
卡片的座位却空着。矮胖子导演做着开拍前的最后部署,男女主持人也严阵以待。
助导兔子一样奔到谭璐跟前问,男七号呢?男七号呢!
岳子行有了坏菜的预感,马上发动全体团员分头去找。人马刚撒出去,岳子行
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是刘大昆,马上接听,恨不得把手机按进耳朵眼儿里。
刘大昆沮丧地说,他看见蓝青坐在观众席上,当着她的面儿,他宁死也不玩了。
岳子行气急败坏地喊,你他妈脑子进水了还是窜烟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这么大个人懂不懂事儿考没考虑后果?你听好,马上给我回来,否则别怪我翻脸
不认人!
刘大昆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说,……对不起老岳,我先撤了,天塌下来就塌
下来吧,以后你就是千刀万剐了我,我也认了。
岳子行肺都快气炸了。这么绝的事儿,他刘大昆都能干得出来。岳子行对着手
机厉声喝骂,刘大昆,我操你八辈祖宗!

                第三节
按照事先约定,助导冲观众席一挥手,场内立刻沸如油锅。“演出”开始了。
男女主持人连蹦带跳地上场,向观众频频招手激情问候。岳子行对赖世强说,这俩
鸟要是打着马车轱辘或翻着跟头出场,那他妈才够劲儿呢。
男女主持人费了大量口水忽悠这档节目的意义所在,归结起来有这么几点:珍
爱婚姻,正视离婚,鼓励再婚;愿天下有情人终于结婚,愿天下无情人慎对离婚,
也愿天下离婚人美满再婚。这段口号式的开场白很是煽情,搅得观众群情激奋,难
以自持。
男七号的桌子上摆着张卡片,上书刘大昆,男,三十二岁,本科,企管人员,
无孩。桌子后面却赫然坐着朱旗。由于刘大昆临阵脱逃,助导勒令亲友团团长谭璐
火速选拔一名中年男子顶缺。顶缺者不参加情场角逐,只坐在台上装装样子,免得
镜头里少个猛男,让观众猜疑和笑话。谭璐被刘大昆气得热泪长流,早已丧失了现
场指挥能力。林丽晨气急败坏地让岳子行上。岳子行说,去你的大头鬼吧,我是有
妇之夫,这一露脸儿还有活口吗?林丽晨说,别怕别怕,你只出现在全景里,近景
都会被剪切掉。岳子行说,除非你让我头上套个丝袜,否则免谈。林丽晨见岳子行
实在没戏,骂了一声胆小鬼,然后打起了朱旗的主意。朱旗爱玩心跳,想上又不敢
上。欣然捅着朱旗的腰眼说,你老实点儿,别瞎掺和。谭璐可怜兮兮地对朱旗说,
这帮人就你没负担,欣然在场,不会误解你,你可别见死不救啊。朱旗把心一横,
起身就要上场。岳子行摸到朱旗身边悄悄说,给你个任务,想办法别让女九号配上
对。朱旗说,滚蛋吧你,我没那闲心,也没那本事。你要是看上人家就正面强攻,
别老想着躲在暗处打情敌的黑枪。
朱旗上台后,助导向十个女嘉宾做了解释,说这个男七号是非卖品,只许看,
不许碰,逗得大家哄笑不止。岳子行对赖世强说,狼多肉少,男的要成抢手货了。
谭璐瞪着岳子行说,咱们的脸都让刘大昆丢尽了,你还好意思说笑话。说完,收拾
东西就要走。岳子行劝她说,难得赶上个热闹,不看白不看。再说你一走,扔下同
事和朱旗,多不够意思呀。姓刘的帐先记着,他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谭璐勉强留下
来,闷想着刘大昆的恶行,羞愤的泪水又在眼圈里打起转来。
岳子行见刘大昆这只死耗子没坏掉人家电视台的一锅汤,就重重地长出一口气,
一边看台上的热闹,一边在观众中寻找蓝青的身影。可观众太多太乱,眼看花了也
没找到那个臭婆娘,真不知道刘大昆的狗眼是怎么发现她的。岳子行静下心来,开
始聚精会神地关注倪婉,对在台上正襟危坐的朱旗也无暇理会了。
节目第一个环节是男女主持人轮流介绍嘉宾,每介绍一位就调侃几句,热乎得
就象小时候在一起光屁股混过。男主持人嘴巴很损,爱和嘉宾开过头的玩笑,目的
是胳肢观众。大家议论说,谁摊上这小子介绍算谁倒霉。主持人每介绍完一位嘉宾,
他或她就要对观众说一句话,大多是格言警句或生活俗语之类,听起来虚假空洞不
着边际。倪婉没有虚张声势,只说了一句“知音难觅,我来碰碰运气”,令岳子行
对她好感陡增,并默愿她配对失败。嘉宾亮相时,其亲友团就在人丛中挥舞着标语
牌喊两句八字口号以壮声势,令人想起金庸笔下丁春秋的那些鼓噪弟子。岳子行和
谭璐为刘大昆设计的口号是“刘大昆,好男人,做丈夫,一百分. ”,可惜现在一
个字都没机会喊了。
赖世强见朱旗在台上抓耳挠腮甚是滑稽,就附在岳子行耳畔幸灾乐祸地说,别
看朱旗这小子平时虎逼朝天的,上了这种台面照样阳痿。岳子行说,你家伙硬,可
你倒是往外掏呀。
第一轮投票,女三号苏舞柳人气最旺,共得四票。她的一票投给了一位模样稚
嫩的大学副教授。岳子行想,她的那一票也许应该属于刘大昆。倪婉不幸得了两票,
分别来自一个ZF官员和一个倒腾鞋帽起家的爆发户,而她投了一位“海归”博士。
岳子行暗骂一通两个投票的主儿,又顶着凶猛的醋意给那个“海归”相面,觉得那
家伙五官搭配不舒服,说话拿腔作势,一副伪成功人士的嘴脸。心想倪婉呀,那家
伙有什么好啊,在海外能混下去还归来个屁呀。
主持人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对投票结果大做文章,一会儿疯狂卖弄口骚,一会儿
又挥舞着麦克乱点鸳鸯谱。一号为什么投二号啊,三号投四号了那四号下一轮投不
投人家啊,五号和六号都投了七号可别当众掐起来啊,八号拿眼直勾九号我都看见
了九号怎么没看见啊,十号别泄气啊没准儿下一轮你就成香饽饽了。这些话酸腻浪
嗲,直听得岳子行肉皮上疙瘩乱跳,胃囊里倒海翻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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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才艺表演。嘉宾们抖出了五花八门的绝活,又唱歌又画画又跳舞,显
得有些张牙舞爪。一位女嘉宾把自己做的各色糕点带来了,洋洋得意地让主持人和
情敌们品尝。有个男嘉宾竟然在黄飞鸿的背景音乐里打了一套螳螂拳。倪婉走了一
回猫步,身形作派很有味道,完后说身上的套装是自己的作品,选料裁剪缝制全都
出自已手。岳子行暗想,这个女人看来真的不象某些“有容奶大”的白痴。
才艺表演过后是第二轮投票。女嘉宾中倪婉人气最旺,得了三票,其中就有那
个“海归”。但她这次没投“海归”,而是投给了一个外企副总。那厮没投倪婉,
见她投了自己,后悔得脸都变形了。岳子行的全部心思都在倪婉身上,没注意苏舞
柳此轮的得票和投票情况。他的手心握出了汗,暗祈上天保佑,千万别让倪婉落在
别人手里。
中场休息时,嘉宾们纷纷杀回亲友团中,征求意见商讨对策,妄图在最后一轮
投票中博情郎笑抱美人归。岳子行远远看见倪婉走到观众席上同几个男女说笑,一
副眼观八方神闲气定的样子。她的亲友团人员很少,又都温雅矜持,无半点儿声势。
赖世强痴望着倪婉,满脸凝重地对岳子行说,女九号真他妈好,不知道要被哪个王
八蛋抢走了。岳子行仿佛听见了赖世强的口水声,反感地想,她是新大陆我是哥伦
布,有我在看谁他妈敢抢。
朱旗回来后拖着哭腔说,遭老罪了,下半场死也不上了。助导和林丽晨过来向
他道谢,见他耍熊,就苦口婆心地劝他坚持到底。朱旗求饶说,人家眉来眼去打情
骂俏,我彪乎乎在一旁上火干靠,简直不是人干的活,你们电视台还是让自己人去
补窟窿吧。说完躲到卫生间去了。谭璐见状,再度毒火攻心,恨不得立刻消失。她
拽了几下岳子行,想和他一起离开这个伤心地。岳子行正全神贯注地看倪婉,对身
边的热闹充耳不闻,见谭璐要走,就不耐烦地说,再坚持一会儿不行吗?
节目进入下半场,刘大昆的座位上换成了助导,台上台下一起爆笑,场内掀起
了一个小高潮。主持人给嘉宾们提出了一个问题,让大家各抒己见,并展开热烈讨
论。主持人的问题是,当你的配偶有婚外恋时你该怎么办。大部分嘉宾都慷慨陈词,
说自己会和配偶长谈一次,然后在他或她的忏悔中原谅对方,以示自己的真情和宽
容。也有人说会给对方一次机会,留家查看,以观后效。包括倪婉在内的几个嘉宾
的回答却简单干脆,离婚!主持人要倪婉陈述理由,她冷笑一声说这没什么好讲的,
心肠之硬令人侧目。岳子行在心里笑道,说的好,看谁还敢要你。
这时候有人推了一把岳子行。他一扭头,见朱旗正冲自己使眼色。岳子行扫视
一圈,发现谭璐已然离座,正往大厅门口走呢。他犹豫片刻,不情愿地起身追了上
去。
岳子行在演播大厅的门厅里追上了谭璐,一把拉住她说,你走了怎么连个招呼
都不打?谭璐甩开岳子行,边往外走边说,你看热闹那么起劲儿,我哪敢打搅你。
两人撕扯着走出广电大厦,站在大厦门前的广场上默然对峙。天空不知何时变得异
常阴沉,清凉的风中裹着潮湿的雨意。
岳子行说,你是一团之长,中途溜掉算什么呀。跟我回去,节目结束后我送你
回家。
谭璐没说话,侧脸望着中山公园内巍峨的华宫,两行清泪蚯蚓一样顺着脸颊蜿
蜒而下。
岳子行说,还是为刘大昆?他跑是跑了,可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呀,节目不是
拍得很顺利嘛。咱们只是白忙活一场,除了面子也没损失什么,有啥好哭的呢。
谭璐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说,我没事儿,你不用管我,我现在很想一个人走走。
你想看节目就回去看,不想看就早些回家。说完,转身往南走出广场,从一个角门
进了中山公园,在栅栏和树丛后面闪了几闪就不见了。
岳子行迟疑了一下,没有再去追她。他目送她消失在中山公园,然后匆匆跑进
广电大厦,一进大厦却意外地看见任紫月正站在玻璃门后向外张望。岳子行问任紫
月出来干啥,她显得有些羞涩和慌乱,说大厅里空气不好,出来透透气儿。
岳子行和任紫月走进演播大厅,一先一后回到各自的座位上。赖世强问谭璐怎
么了,岳子行装没听见,心想你问我,可我问谁去呀。
嘉宾们关于婚外恋的讨论仍在继续,几个人说着说着竟哭上了,就连那个“海
归”也说起了妻子的跨国韵事,情到痛处潸然泪下。不少女性观众也深受感染,大
有台上台下哭成一片之势。导演和助导见状,眼睛都笑没了。
男女嘉宾开始相互提问,这是此类节目的紧要之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此
时体现得淋漓尽致。谁对谁有那个意思,就会向其提问,并声明对其回答非常满意。
这是个明确的信号,告诉被提问人我瞄上你了,你也选我吧,同时警告竞争对手不
要染指其目标,即便警告无效也起码能让他们感觉没什么胜算。很多嘉宾利用这个
机会露骨地试探或吹风,表面上镇定自若,骨子里心急如焚。有的则不甘踏空,见
与意中人大战几个回合却猎芳无望,就急着转攻他人。主持人也大显身手,趁热打
铁赶鸭上架,极尽撮合之能事。在他俩眼里,配对高于一切,哪管配对男女以后的
死活呢。
有人问倪婉,如果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她将怎样处理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倪
婉说,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从来都不想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这
也是我择偶的重要条件之一。她的回答使提问者很尴尬,观众有了小小的骚动。岳
子行幸灾乐祸地想,这下她的人气该降到冰点了吧。
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最后一轮投票开始。男女嘉宾神情庄重地按了桌上的投
票按钮。场内音乐响起,台上白雾升腾,各色灯光大肆闪烁。主持人满面红光地宣
布,有两对嘉宾配对成功。那是两对在岳子行眼里无关紧要的男女。倪婉和苏舞柳
均无斩获,令岳子行欣喜不已。
四个配对成功的男女走到台前,亲切握手并互赠礼物,幸福得手足无措语无伦
次。岳子行记得男的问过女的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她嫁给一个有孩子的男子,她将
怎样对待他的孩子。她说,我会把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来抚养和教育。我爱孩
子的父亲,就没有理由不爱他的孩子。我会用爱培养一种比血缘更亲近的关系。她
的回答赢得了满堂喝彩。岳子行撇了撇嘴,把一声干笑咽回肚子里。
就在摄影师为其余的失意嘉宾拍摄“结案陈词”时,岳子行发现倪婉不见了,
悄悄问朱旗和赖世强女九号去哪儿了,两人都怪笑着说不知道。岳子行慌了神儿,
以为倪婉提前退场了,连忙窜出演播大厅追寻,身后传来嘉宾们顾作自信和轻松的
推销独白。

                第四节
岳子行跑到门厅,见不少观众正乱糟糟地退场,其中并无倪婉的身影。他又疾
步奔出广电大厦,这回眼睛就象装了定位仪,一下子就发现了倪婉。她在一辆帕萨
特轿车旁轻松自若地打手机,周围有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女,似是她的亲友团成员,
正分头往两辆轿车里钻。
岳子行朝着倪婉紧走两步,又忽地站住,犯愁该不该上前和她打招呼。这时空
中落起了小雨,他的心情也这份天气般地灰暗潮湿。
突然,附近人群急速鸟散,一辆切诺基冲到帕萨特前面嘎然而止,一个又高又
瘦的男人从中跳出,一把拉住了正要上车的倪婉。这个男人高如骆驼,瘦似麻杆,
正是那晚打倪约耳光的家伙。岳子行两眼放光,心如鹿撞,恶狠狠地自言自语道,
哟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傻逼给我省功夫,今儿在这遇上,老天爷真是太够意思了。
麻杆男人操着东北口音对倪婉说,不让你来非要来,我的话你咋就不听呢?要
不是有人给我打电话,我还蒙在鼓里呢。
倪婉甩开麻杆男人的手说,我说过多少遍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麻杆男人急道,我不管能行吗?你上电视浪摆,我这张脸往哪儿放?
俩人的争执吸引了不少好事者。这些人大多刚从演播大厅出来,见女九号还有
编外节目,就都兴致高昂地冒雨围观。岳子行混在人群中,一边关注局势变化,一
边把倪氏姐妹和麻杆男人之间的关系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双拳紧握,怒目圆睁,
时刻准备冲上去给那根麻杆一记老拳。
雨越下越大,岳子行觉得自己的头发和肩头都快湿透了。朱旗给岳子行打手机,
问他跑哪去了。岳子行说在外面看人打仗,叫他和老赖马上赶来。
帕萨特里早下来一男两女,女的把倪婉拽进车里,男的挡在麻杆男人眼前,一
副英雄救美的壮烈嘴脸。岳子行见过这个男人,就是在香格里拉倪婉公司门口见过
的那个说鸟语喷香水的小白脸儿。
麻杆男人对小白脸儿说,杰克,你别拦着,我好好和她理论理论。你想想,这
节目一播出,全大连都会知道我焦三喜的老婆上电视征婚,叫我在同事和朋友面前
怎么抬头呀。
杰克说,焦处长言重了,你们不是已经离了嘛,怎么可能影响到你呢。
焦三喜说,杰克你不懂,我们圈儿里人最怕这种破事儿了,和背后捅刀子没啥
两样。说完又突破杰克的防守,打开车门一边往下拽倪婉一边急切地说,倪婉,你
跟我走,咱俩找个地方好好唠唠。
帕萨特旁边的一辆轿车里下来了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毫不客气地将焦三喜架
开,并朝杰克使眼色。杰克会意,抽身要把帕萨特开走。焦三喜急了,照着帕萨特
的屁股就是一脚,右尾灯砰的一声裂了。两个男人脸色大变,一个揪住焦三喜的腰
带,一个掏出手机扬言报警。
焦三喜冲面前的男人叫道,穿得象个人似的,敢动我咋的?动我就叫你长长记
性。
那男人说,穿西服扎领带就不敢动你了?再装逼照样砸你。
岳子行见麻杆要麻烦,灵机一动,上前护着他说,车踹坏了照价赔偿就是,可
千万别动手,更犯不着报警,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嘛。看在倪婉的面儿上,还是算了
吧。
两个男人听罢,就着台阶相继住手。
倪婉正在车里抹眼泪,见双方动粗就赶紧下了车。她看到岳子行先是一愣,认
出他后脱口说道,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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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说,我碰巧路过,管管闲事儿。在与倪婉对望之际,岳子行心头仿佛被
她的眼神抚摩了一把,滋味是好是坏难以说清。从前的倪婉高傲神秘,拒人千里,
眼下的她羞愤交加,狼狈无措,头发和衣服都湿了,脸上的淡妆也被雨点打残,让
人看着心疼。
倪婉苦笑道,我的闲事你管不了。
岳子行说,管点儿算点儿吧。刚才要不是我拦着,jc这会儿都来了呢。
焦三喜逞能道,来就来吧,谁怕啊。
倪婉对焦三喜说,别嘴硬了,你们最怕jc上门了,不是么?车灯坏了,我替
你赔,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该走了,你要是还嫌伤我伤得不够,就来拦我吧,你
记着,我恨你,但不怕你。她说话时满脸是水,有雨有泪,说完回到车上,叫杰克
开车。
倪婉的人分乘两辆车先后离去。众人见没了好戏,又怕雨浇,悻悻地跑散。焦
三喜呆立雨中,象只斗败的瘦公鸡。岳子行以前曾恨不得活吃了他,可现在觉得他
既可怜又可悲。
焦三喜问岳子行,你认识倪婉?
岳子行说,见过两次。
焦三喜沮丧地说,你给评个理,凭她的条件,找个男人很轻松,上电视搞对象,
分明是故意想搞臭我,要我怎么面对上级下属亲朋好友?算了,我他妈啥也不说了。
你帮了我,还没谢你呢。
岳子行说,你要想谢我,就帮忙联系一下倪约。
焦三喜愣道,你怎么还认识倪约?
岳子行说,我俩是保险公司的同事,她借过我的钱一直没还,后来人就没影儿
了,你说上火不?
焦三喜说,是这样啊,你们保险公司的赵茜肯定知道倪约在哪,你找她问问。
说着,给了岳子行一张名片,要岳子行以后有事儿找他,绝对好使。岳子行单手接
过名片扫了一眼,在心里冷笑道,操,市ZF的一个小处长就凶成这样,真是公牛
后腚拉个口,装牛逼。
焦三喜冲岳子行摆摆手,然后开着切诺基风驰电掣而去。岳子行望着焦三喜的
车影,想着倪婉和倪约都被这个王八蛋伤害过,心中腾地生出一股恶气,低声骂道,
撞死你个傻逼!
几声车鸣穿过细密的雨幕骚扰着岳子行。他看见朱旗和赖世强的车就停在不远
处,就会心地一笑,一路小跑上了赖世强的车。朱旗的车打头,赖世强的车紧随其
后,缓缓驶离广电大厦。
赖世强说,你小子有两下子,初次见面就想动女九号。
岳子行说,滚你的,我们原来认识。边说边脱下衬衣,伸到窗外拧干,然后用
衬衣反复擦拭头发。
赖世强说,哥们儿就服你这点,为了女人啥苦都吃,瞧你淋成这熊样,女九号
见了准发情,可惜啊,人家先走了,淋死你也看不见。
岳子行懒得搭理赖世强,茫然回味着下午发生的一堆烂事儿,忽然间很担心谭
璐,就给她打手机,可她关机了。于是,岳子行的忧愁就象车前窗上厚厚的雨帘,
任雨刮器左右驱赶都无法消除。
朱旗给岳子行打手机,问女九号是咋回事儿。岳子行说,好好开你的车吧,哪
那么多废话。朱旗问去哪吃饭,岳子行说谗熏肉大饼了,去体育馆对面的李连贵吧。
本来他们已经商量好了,不管刘大昆能否勾到一个女嘉宾,亲友团都要找个地方欢
聚一下。可刘主角和谭团长都半道跑了,他们只能小范围活动了,主要目的仅限于
充饥。
车子拐上中山路向西驰去,中途在乐购停下。欣然和任紫月下了车,嘻嘻哈哈
地跑进去。赖世强不知道她俩去干什么,骂骂咧咧地说女人真麻烦。朱旗也下了车,
狼一样迅捷地溜到赖世强的车上,说欣然她们去买东西,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接着,朱旗和赖世强都拿岳子行和女九号穷开心,阵阵爆笑险些将车盖掀翻。岳子
行用朱旗在台上顶缺的猥琐表现进行反击,赖世强迅速倒向岳子行一边,两人一起
用口水将朱旗给灭了。
舌战过后,朱旗问岳子行,刚才若是发生殴斗,你帮谁呀?
岳子行说,当然要帮那头长颈鹿了。
赖世强说,为了讨好女九号,你该死磕长颈鹿才对。
岳子行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女九号身边已经有三位“糊花屎者”了,我就是
阵亡了也捞不着个好。长颈鹿是她前夫,怎么的也算她的男人,所以护着他也许会
有意外收获。听得朱旗和赖世强连呼老岳阴险狡诈。
岳子行笑问,刚才如果真打起来,你俩上不?
朱旗说,吃错药了才上呢,我和尚不管逼事。
赖世强说,我最多浪费四毛钱,打一把110.
岳子行说,你纯是个老外,打110 免费呀。话锋一转又说,我操,不就是个女
九号嘛,看把你俩给恨的。
朱旗说,好了,不说了,打电话叫大昆来吧。
岳子行说,见了他我无法进食,气都气饱了。
赖世强说,不叫大昆了,他离婚离彪了,急需静养。
欣然和任紫月出来了。朱旗回到了他的车上。任紫月径直上了朱旗的车。欣然
把一个购物袋递给岳子行说,岳哥,这是小任给你买的,叫你换上,她没带多少钱,
买的都是便宜货,叫你别嫌弃。
两辆车子继续西行,在雨雾蒙蒙中象两条失去方向的小船。
赖世强说,小任大概看上你了,这世界真[被过滤]不公平,我大白天开着车大灯都
找不着个对我这么好的妞。
岳子行说,吃饭时管好你这张坐便嘴啊。人家还小,别他妈为老不尊。
赖世强说,靠,装得跟真的似的,不行,我得叫阿茄来,免得我给你们四个当
电灯泡。说完给阿茄打了个电话,叫她火速来见。
岳子行打开购物袋,见里面是一件棉布衬衫和一条肥大的休闲短裤,心里涌出
一股暖流,慢慢向全身漫延。他换上新衣,将湿漉漉的衬衣和裤子塞进购物袋,然
后情不自禁地向前面的车里张望。雨很大,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任紫月坐在左侧
后坐上,后脑勺上扎着马尾巴,橘黄色的泡泡纱皮筋儿象一朵向日葵,在晨曦里羞
赧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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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第一节
刘大昆仓皇逃离“重头再来”节目拍摄现场,使谭璐及诸多好友颜面尽失。他
自知理亏,当晚就主动打电话向谭璐赔罪,可谭璐一听是他就立即挂断电话,再打
过去,竟然连接都不接了。刘大昆想给岳子行打电话,可他手机关着,打家里电话
又怕说话不便,就只好和朱旗电聊了十几分钟,多少找到了一些安慰。朱旗最后说,
我上台替你顶了一个多点儿,那十个美妇只许看不许动,差点儿没把我鼻血给激出
来,你小子赶紧找个美女给我疗伤,我的邪火不“奸”不散。刘大昆说,我没钱找
美女,你还去求五个手指兄弟帮忙吧。
刘大昆次日上午给岳子行打电话,结果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刘大昆委屈地说,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骂得也太狠了点儿,我当时实在没招啊,换成你,你能在前妻
眼皮底下玩配对游戏吗?你们只顾拉郎配,哪管我的死活。
岳子行憋了一会儿终于笑道,样儿吧你,骂你玩儿还当真了,咱哥们儿啥时把
你往火坑推过?昨天不怪你,要怪只能怪蓝青。不过,这回谭璐真火人了,你好自
为之吧。
刘大昆说,我不是有心让她坐蜡,你给好好说说,让她放我一马。
岳子行说,她也莫名其妙恨上我了,今早手机打漏了都不接,我看你还是自己
背捆柴火上门求饶吧。
刘大昆见聊不出什么结果,就逗叻岳子行说,听说你把欣然那个姓任的小朋友
给拿下了,这么大个喜事儿也不通报一声,我好给你准备贺礼呀。
别听“猪脐”瞎白豁,我俩啥事儿都没有。
唬谁呀,都给你买背心儿裤衩了,能没点儿事儿?
真[被过滤]能扯!我对她心如止水,撒谎你养的。
发誓管屁用,谁信呢。
别胡泡了,抓紧哄好谭璐,要不我饶不了你。
打完电话,刘大昆因为调侃而稍觉轻松的心情又低沉下来。他不是发愁如何求
得谭璐谅解,而是翻来覆去地闷想在电视台看见蓝青的尴尬瞬间。当时她坐在左侧
观众席第二排中间,目光似剑,隔空刺中刘大昆。她的嘴角泛着难以捉摸的微笑,
那种来了情绪却发现自己男人硬度不够时才露出的微笑,透着貌似宽容的轻蔑。刘
大昆被这种熟悉的微笑击溃了,逃跑是唯一的选择。他无法当着前妻的面,将曾经
属于她的身体和心灵展示给别的女人。他想当然地认定自己在蓝青面前出了丑,并
为之深深痛苦和懊悔,进而又庆幸自己及时发现了她,从而避免了一场灾难性的裸
体表演。
刘大昆很久没见到蓝青了。她比以前漂亮了,眉宇间神采飞扬,看来生活比较
富裕和滋润。她怎么会来呢?是来看别人的热闹,还是想为自己找个再婚目标?刘
大昆苦笑。任何答案对他都没有意义。蓝青从一个陌生的女孩变成了他的同学,又
变成了他的恋人,然后变成了他的妻子,最后变成了他的前妻。每一次变化都极具
诱惑,却悄然为最终的悲剧作着铺垫。现在,他和她又形同路人,肉体关系回到了
最初状态,但精神却受到伤害,永远无法复原。这伤害,让他回不到过去,走不出
现在,看不清未来。
无数次地,刘大昆在凄冷的家里听到蓝青回家的声音,却一次也没有见她进来。
有时候,他明明听到有人敲门,她忘带钥匙就那样敲门,可开门一看,外面什么都
没有。更多的时候,他在梦中和她做爱,感觉是那样的真实和美妙。但梦醒时分,
身心俱冷。
刘大昆伤感的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那铃声还是离婚前蓝青帮他编辑的歌曲《
吻别》的最后几句调子。打电话的女人声音既熟悉又陌生,竟是昨天的女三号苏舞
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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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舞柳在一家企业的人事部门工作,离婚后房子归了男方,暂时住在母亲家里。
苏舞柳和刘大昆第一次见面是在节目说明会上,后来聊了几次,言语很是投机。苏
舞柳问刘大昆,假如你前妻愿意回头,你还要她吗?刘大昆说要啊。苏舞柳问为什
么,刘大昆说还是觉得她好。苏舞柳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如今这世道,象他这样痴
情和宽容的男人太少了。昨天,苏舞柳的母亲也去了节目现场,一眼就为姑娘选上
了刘大昆,说这小伙子长得顺眼,憨厚面善,工作稳定,又没小孩,比那些背景和
资历显赫的人托底儿,嫁他指定错不了。节目开拍前,苏舞柳找人把刘大昆叫到身
边问,明确目标了吗?刘大昆说,还没有,看谁都赶不上我老婆。苏舞柳酸道,那
不叫老婆,叫前妻,你最好提前退场去找她复婚吧,省得在这儿干扰别人视线。几
句话噎得刘大昆无言以对。
苏舞柳咯咯笑道,昨天咋逃跑了呢,怕我们吃了你呀。
刘大昆躲出办公室,压低嗓门儿说,昨天我看见我老婆在观众席上,脑袋一热
就跑了,事后也挺后悔的,太不人道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再说离都离了,还老婆老婆的,恶心。
说说你吧,成了没有?
没成,不过第一轮投票我人气最旺,四票。
都是谁投的呀?
还是不说吧,怕你吃醋。
不说拉倒。人气这么旺咋还没交代出去呢?挑花眼了吧。
总想抱个大西瓜,结果连芝麻都落不下。
谁是你的大西瓜呀?
你要是不跑,不就知道了?
不说我挂电话了。
你挂吧。
嘿嘿,跟你闹呢,爱谁谁吧。没配上别着急上火,看好谁私下里也可以联系啊。
还有,节目一播出,你就更加抢手,必须雇个人专接应征电话,再准备个麻袋装求
爱信。
别逗了。好啦拜拜吧,不打搅你了。
哎……先别挂,问你个事儿。我可是要收咨询费的。
财迷吧你。这么回事儿,我昨天一逃跑,把我的亲友团团长给伤了,气得她连
我的道歉电话都不接。她从报名开始就忙前忙后,一心想给我找个好媳妇。可我做
的太过分了,现在好想求她原谅,又不知该怎么办。
你说的是谭璐吧。我们聊过,她人不错,往死地夸你,象在做媒。
她一直都让我投你的票。
这我知道。人家看得起我,我当然要帮这个忙。我出面约她,然后陪你道歉,
到时我有办法让她高兴。
那咱俩今天中午就去找她。
事成之后你得请我大吃一顿。
大吃两顿都没问题。
商议停当,刘大昆激动了一会儿,随后陷入沉思。苏舞柳的心意,他焉能不懂。
她的出现,稍稍吹皱了他心中的一池死水,但并未扰乱其心。离婚后,他总是幻想
着某一天能和蓝青重新牵手,所以从未打算接受别的女人。他爱蓝青,爱她的多愁
善感粗心大意蛮不讲理。他俩的过去,就象一块罩在眼上的红布,让他这头拉磨毛
驴心无旁骛,从不逾越最初行走的那个圆圈。
中午一下班,刘大昆就打车去接苏舞柳,然后一同赶到北方明珠大酒店。苏舞
柳稍事打扮,却比昨天自然耐看得多。刘大昆用大连方言说,挺姿势嘛。苏舞柳也
用大连方言说,一听就是刺棱我,哪赶上腩老婆姿势呀。
苏舞柳上午已经约了谭璐在酒店大堂见面。女三号有约,谭璐答应得很爽快。
谭璐喜欢女三号,满心希望她能和刘大昆对上眼儿。可没想到刘大昆是个窝囊废,
生生辜负了她一片苦心。
谭璐从楼上下到酒店大堂,看见女三号亲昵地挽着刘大昆在等她,诧异之余怒
气渐消。谭璐心眼儿本来就大,眼前又是她最愿意看到的情景,昨天的不快一下子
就烟消云散了大半儿。
苏舞柳在中间斡旋,三人坐在沙发上恳谈了一会儿昨日之事,之后谭璐给林丽
晨打电话,说自己和刘大昆想请她吃饭谢罪。林丽晨说算了,反正刘大昆也没对节
目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办事顺得出奇,刘大昆一高兴,就请两位女士到附近的胜利广场吃必胜客,心
甘情愿地放了把血。
送走谭璐,刘大昆对苏舞柳说,你的办法挺好,谭璐还真吃这一套,可就是委
屈你了,你说咋谢你才好呢?
苏舞柳说,我都委屈到这份儿上了,你看着办吧。

                第二节
刘大昆约苏舞柳周三晚上出去吃海鲜,一来答谢她帮忙哄好谭璐,二来还有点
儿说不清的暧昧企图。一切迹象表明,刘大昆要走苏舞柳的桃花运了。他难免有些
得意,可兴奋之余倍感困惑。他刚被蓝青绊倒,就碰上苏舞柳伸手来扶。他是就势
而起呢,还是等蓝青回头搀他?
刘大昆郁闷良久,决定先和蓝青开诚布公地谈谈,然后再看下一步怎么走。他
请蓝青吃晚饭,她爽快地答应了,说早就猜到他会来电话。刘大昆问她是怎么猜到
的,她说他一从电视台逃跑她就猜到了。
晚饭定在一二九街的天天渔港。蓝青说那儿东西虽贵,但精致好吃,物有所值。
两人在天天渔港见面时,刘大昆有些拘束,蓝青却游刃有余,兴致很高地点了几样
海鲜,还要了一瓶万达干红。
刘大昆开板儿就将自己参加“重头再来”节目归结为偶然事故,肇事责任全在
谭璐和岳子行。蓝青说,别尽往人家身上赖,腿是你自己的,你不去他俩还能绑你
去吗?直说得刘大昆面红耳赤。
蓝青说,你不要脸红嘛,其实你能走出这一步我挺高兴的,只是你仗没开打就
当逃兵,不象个男子汉,差点儿搅了人家的节目。
刘大昆惭愧地说,当初谭璐劝我上节目时,我根本就不想上,因为我对你还有
点儿不甘心,总想着有朝一日你能回来。可后来抗不住他们的再三鼓动,迷迷糊糊
就上了。
蓝青说,你这才象实在话。顿了顿又说,你本来一脸春风踌躇满志的,见了我
咋撒腿就跑呢?你知道吗,我一直在遮掩自己,生怕被你看见,可到底还是被你发
现了。
刘大昆说,你要愿听实在话,那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谭璐说过,如果我对别
的女人毫不动心,就说明我真的想等你回来,那么就可以等下去。她说得很对,也
让她说着了。要说为啥跑,你这么聪明,还用问吗?你在观众席上藏得再隐秘我也
能发现你,因为咱俩有心灵感应呀。
蓝青既感动又不安,半天才苦笑道,大昆,爱情和婚姻一旦破碎万难复原。你
别等我,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离开我,你会找到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女人,一
份真正属于你的幸福。今天来,我就是想对你说,快些忘掉过去,快些重新开始吧。
这些道理你不用说,我都懂。
懂就好。那天我看女三号对你意思,后来她正好没配上,你主动和她联系联系,
没准儿真行呢。
她找过我,可我感觉不怎么强烈。
那太好了,只要有一点儿感觉就有戏。都是过来人,还怎么强烈呢?
刘大昆凝望着蓝青说,蓝青,虽然咱俩离了,可你要是跟了别人,我能难过死,
而你却恨不得把我往别人怀里推。
我说了,这是为你好呀。
看不出来。
之后两人默默进餐,很少说话,菜吃得少酒下得快,直到晚餐无聊地结束。刘
大昆招呼服务员买单,没想到蓝青在去洗手间时已经偷偷买过了。
出了饭店,两人在旁梧桐树下站了一会儿,似乎都想说些什么,却都无从说起。
街灯幽暗,他俩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因此也无法窥探彼此的心境。蓝青打破尴尬
说,没啥事儿我就走了,你一个人过要精打细算,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有,
尽量少跟朱旗和岳子行出去混,他俩可是越来越不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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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昆唔了一声,鼓足勇气说,蓝青,回家坐会儿吧。
蓝青看了一眼刘大昆,张张嘴巴却没说什么。刘大昆大喜,拉着蓝青上了一辆
停在饭店门口的出租车,朝长春路驰去。
一见家门,刘大昆就摸黑抱住蓝青亲吻,双手不停地在她腰间和臀部胡乱抓摸。
蓝青没有躲闪,甚至还给予了适当配合。刘大昆得寸进尺,拽着蓝青进了卧室,敏
捷地打开床头灯,然后一下将她扑倒在床上。
他们只脱光下身就开始做爱,结果完事之后上衣都湿透了。蓝青早料到他们会
这样,并对刘大昆寄予了厚望,可惜还没等她尽兴刘大昆就射了。她在淡淡的失望
中想起了善于功课的杨宏伟。
他们除去上衣躺着休息,谁都没说话,不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这一切,
与离婚以前多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久别如新婚的酣畅,以及偷情般的神奇与刺
激。
令蓝青惊讶和激动的是,刘大昆很快又来了一次,异常凶猛和持久,让蓝青在
撞击和撕裂中达到了高潮。当她在眩晕中感到刘大昆强劲的热流时,她笑了,他也
笑了,笑声古怪而痴憨,象呻吟,更象兽叫。这样剧烈的快感,在他们数年的婚姻
生活中都不曾有过。
激情刚过,刘大昆就抽身说,太他妈热了,我去冲冲,冲完你冲,说罢去了卫
生间。蓝青正箍在刘大昆身上继续飞翔,他一走,她就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着地时
身心已然冰凉。她懊恼地找了卷手纸擦拭私处,同时觉得自己很贱,贱得连为什么
回到旧巢、为什么和旧人做爱都不知道。
蓝青望着熟悉而脏乱的卧室,心里不禁一阵凄楚。她蓦地明白了,这里是她曾
经操持的家,这里有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她和这个家这个男人还有不少难以割舍的
东西,即便以后永不回来永不相见,她也会默默牵挂这个家这个男人直到老去。也
许,这就是今晚所有故事的唯一注解。蓝青正想得出神,她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
是杨宏伟,就不太敢接,一是怕刘大昆突然进来弄出什么动静,二是怕屋里太静引
起杨宏伟怀疑。可手机一个劲儿地叫唤,听得她心惊胆战,几经犹豫还是接了。
干嘛半天才接?杨宏伟埋怨道。
放包里没听见嘛。
在哪儿吃的?吃完没有?
在天天渔港,刚吃完。
你现在在哪儿?啥时回来?
这附近新开了一家美容院,我过来看看,看完马上回去。
快点儿啊,再不回来我也出去疯。
急啥呀,我一会儿就到家。
蓝青打完电话连忙穿好衣服,简单补了补妆,然后匆匆走到卫生间外,把门推
个半开说,大昆,我有急事儿得赶紧走。话音未落,人已经出门去了。
刘大昆刚冲完澡,听蓝青喊着要走,就急忙光着身子出来阻拦,可哪里来得及。
他疾步走进卧室,用家里电话给蓝青打手机,问她什么事儿急成这样,要不要紧。
蓝青说急是急,但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还以为你能在家留一夜呢。
大昆,今晚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天一亮把什么都忘掉。
你啥意思?我可是认真的。
实话跟你说,我快结婚了。我真心希望能先吃到你的喜糖。那个姓苏的女三号
挺好,你长点儿精神头。
你快结婚了?真的假的?跟谁?什么时候?为什么要告诉我?
是谁你就别管了。我告诉你这事儿,是不想让你再瞎寻思了。
真的?没骗我?
真的,没骗你。

                第三节
冯筝的电话将刘大昆从昏睡中惊醒。
昨晚蓝青走了以后,刘大昆找出半瓶喝剩的白酒,就着大葱和黄瓜把自己给整
醉了。蓝青要嫁人的消息象一把钝刀,无情地绞割着刘大昆的五脏六腑。痛苦来得
太猛太急,他根本无法承受,只有借助酒精熬过漫漫长夜。对于一个被迫离婚且依
然深爱前妻的男人,前妻成为别人的新娘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其惨其痛怎么形容都
不为过。
刘大昆醒后发现窗外已是艳阳高照,于是懊恼自己又误了上班。离婚以后,他
的很多生理活动都被打乱了。比如吃饭,他饭量日渐减小,且不准时,还突然爱吃
辣的;比如睡觉,他夜里睡不着,早上起不来,上班迟到已是常事。刘大昆从床上
爬起,顿觉昏头涨脑,四肢酸痛。昨晚和蓝青做爱后冲了个凉水澡,睡觉时又没盖
毛巾被,显然是着凉了。
床头柜上的电话还在鸣叫。他看了看来电,不是单位打来的,就放心地接了,
结果听到了冯筝的声音。
冯筝虽然和刘大昆很熟,但平时很少给他打电话。她打这个电话是下了很大决
心的,拨号时内心充满矛盾,既迫切又犹疑,仿佛急着要推开一道暗门,又怕被人
看见,更怕门后有什么古怪。
冯筝上次和岳子行大吵之后,夫妻关系再陷僵局。两人互不说话,有啥非说不
可的事儿就让孩子传话,或着干脆怄在肚子里。有一次彦年游泳馆的鲁教练往家里
打电话,通知特特的游泳课时间临时有变动。岳子行接完电话,竟写了张纸条,放
在冯筝要批改的一摞学生作业上。冯筝看了纸条,心里憋屈得要命,眼泪一滴滴地
往下掉。她早就听过有的失睦夫妻靠纸条传递信息,可万没想到这种荒唐事儿竟然
也落到了自己头上。她壮着胆子和岳子行理论了几句,说他可以一辈子不讲话,但
不可以再写纸条。岳子行没和她吵,听完一言不发,这事儿就糊里糊涂过去了。
从那以后,岳子行的态度似乎有所回暖,偶尔讲两句话,脸上有时还有笑意。
可冯筝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儿,因为她从岳子行身上体会到了一种更深刻的冷漠。
岳子行总是回家很晚,回来后几乎无话,不和她待在一起,也不和她做同一件事。
她在卧室,她就在客厅;她看电视,她就玩电脑;她早睡,他就晚睡,睡觉时在床
上各靠一边,中间地带甚是开阔。冯筝觉得这样比冷战更难熬更可怕,冷战只是短
期的非正常生活,坚持下去总会结束。而眼下的日子似乎成了家常便饭,不知什么
时候才是个头。
冯筝失眠的毛病一直未见好转,每天睡前都戴着耳机听收音机,一直听到睡着
为止,半夜醒来无法合眼时就接着听。大连电台有个叫“午夜星河”的情感热线节
目深深吸引了冯筝。听着一个个不幸的人向主持人倾诉自己的苦闷和绝望,冯筝总
是会流很多眼泪,为他们,也为自己。一天晚上,冯筝也冲动地打进了这条热线,
勇敢得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向主持人诉说了丈夫的冷漠和自己的苦闷,以及对丈
夫可能有外遇的疑虑。主持人明确指出夫妻之间的问题已经相当严重,建议她主动
和丈夫多沟通,坦诚寻找和分析问题症结,还要多借助孩子和丈夫亲友的力量,里
应外合地使丈夫迷途知返。冯筝如获至宝,激动得一夜无眠。
冯筝试着和岳子行谈了一次,但效果并不理想。那天下班回家后,冯筝授意特
特给爸爸打手机。特特在电话里对岳子行说,爸爸我想你,你一定要回家陪我吃晚
饭,不然我一口都不吃,一直饿到天亮。岳子行好象很听孩子的话,老早就赶回来
了,和特特一起玩了半天数码宝贝。冯筝张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还特地做了岳子
行喜欢吃的手擀面。吃饭的时候,冯筝轻声说,面硬不硬?硬了我再煮煮。岳子行
说不硬,就又埋头吃饭。冯筝还想说点儿什么,可一看岳子行兵马俑似的脸,只好
把话咽回肚里。
冯筝睡觉前对上网的岳子行说,早点儿睡吧,我还有事儿和你商量。岳子行上
完网,又打开电视破天荒地看了几个小时,将近一点才进卧室。冯筝觉得岳子行是
故意迟睡,气得几乎打消和他谈心的念头,可一想起“午夜星河”主持人的话,她
就渐渐沉住气,温和地对着他的黑影说,子行,问你个事儿行吗?岳子行没想到冯
筝醒着,哈欠连天地说,行啊,啥事儿?说着扑通一声躺到床上。冯筝说,你心里
还有我和孩子吗?岳子行说,有啊。冯筝说,你不用骗我,你心里早就没有我了。
岳子行说,说这些干嘛,睡觉吧。冯筝说,你让我说完,我说这些不是想找别扭,
而是想让你指出我的毛病,哪不对我改,我现在啥都不怕,就怕你成天晚回家,回
家不说话……。岳子行打断冯筝说,你没毛病。太晚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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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筝连日来头一回和岳子行说恁多的话,可她觉得说了也白说,还不如不说。
她担心岳子行觉出自己的软弱,以后会变本加厉。她心里象塞了乱麻,翻来覆去无
法入睡。她戴上耳机听收音机,可已经找不到中文节目了。听着嘶嘶啦啦的杂音,
她更觉心烦意乱,长夜难挨。这一夜,她一分钟都没有睡着。
如果不是第二天晚上岳子行彻夜未归,冯筝绝不会去找刘大昆。岳子行早晨离
家时说晚上可能不回家,没想到他真的没回家。冯筝等到凌晨一点,终于按耐不住
给他打手机,却听到了冰冷的关机提示。冯筝惶然意识到,她已经把握不住岳子行
的心了。他就象一只在树上歇脚的燕子,随时都有可能飞走。她孤独无助地等到天
明,觉得现在能帮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孩子,另一个是刘大昆。孩子是岳
子行的心肝,是能够拴住他的最结实的绳索。而刘大昆是岳子行最好的朋友,人品
比朱旗和赖世强正直可靠,他也许能把迷路的岳子行带回家。
冯筝一大早就给刘大昆打电话。他不在单位,她就打他的手机,他手机没开,
她就打到他家里。她已经不在乎自扬家丑,她一刻都不想等。
电话一接通冯筝就严肃地说,大昆,我先问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睡意尚
存的刘大昆被问愣了,忙让冯筝有话好好说,别一惊一吒的。冯筝说,你先答应别
骗我,要是骗我的话,我会恨你一辈子。
刘大昆被冯筝的口气吓清醒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忙说我答应你,保证不
骗你,啥事儿快说吧。
冯筝问,昨晚岳子行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刘大昆不知道岳子行昨晚的行踪,怕替他编谎反而容易露馅儿,就老老实实说
不知道。
冯筝又问,你实话说岳子行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刘大昆大概猜到了冯筝的底细,暗松一口气说,有人?有什么人?
别装糊涂,我怀疑他有别的女人。
没有,绝对没有,别的说不准,这点还是敢打保票的。你别疑神疑鬼,没事儿
往自己老公头上扣屎盆。刘大昆说完心想,你就是恨我两辈子,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我没冤枉他,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拿出来让我过过目,免得你制造冤假错案。
他怕我动他的手机,里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常从外面穿新衣服新鞋回
来,说是他自己买的,其实他哪会买东西呀,一定是外面的女人给他买的;他对我
和孩子越来越不好,见面连句话都没有,比陌生人都生,天天回家晚,昨晚一宿都
没回来;还有……太多了,反正我觉得他心里有鬼。你要相信,女人的感觉从来不
会出错。
刘大昆呵呵笑道,如果凭这些证据说他有外遇,那天底下就没有好男人了。说
完,正要宽慰冯筝,忽听她在电话那头哭上了,于是赶紧劝道,冯筝啊,好好的哭
啥呀,改天我说说老岳,让他收收心。
冯筝哭道,大昆,照这么下去,我俩也过不长了。我不是稀罕他岳子行,没他
我和孩子照样过。可我不甘心哪,想当年我来大连图个啥?不就是图他的人么?我
照顾他和孩子这么多年,累死也没赚个好,我哪点对不起他?他凭什么这样对我?
凭什么呀!冯筝越说越激动,越说调越高,把对岳子行的愤怒和哀怨一股脑地发泄
出来。
刘大昆等冯筝情绪稍稳,郑重地说,冯筝,我会修理老岳身上的臭毛病,就不
信凭咱俩的力气降不住他。
冯筝说,大昆,别看我刚才发脾气,其实我很害怕。我和子行过成这个样子,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大连,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帮我了。我早就想找你,可就是
怕你笑话,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不说了,我的手机要没电了。今天这事儿千万
别告诉子行,他的脾气你清楚,知道就坏了。
刘大昆正声道,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放下电话,刘大昆心里一直疙疙瘩瘩。他想起了六年前领冯筝去找岳子行的那
个三月的傍晚,想起了岳子行多年来对冯筝的背叛,不禁低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唉,
你要我怎么帮你呢?

                第四节
冯筝凌晨一点给夜不归宿的岳子行打手机时,他正和朱旗在几百公里以外的沈
阳五马六混。
周日岳子行在广电大厦与焦三喜遭遇。姓焦的说赵茜知道倪约在沈阳的下落。
岳子行上次和赵茜在电话里唠过,没套出什么值钱的信息。这次经姓焦的一说,岳
子行开始怀疑赵茜骗了他。赵茜是倪约的同事加好友,替倪约又寄工资又办辞职手
续,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下落呢?
岳子行费尽口舌约到了赵茜,并在她公司的一间客户室如约会面。岳子行对这
个貌似精明的姑娘说,小赵你不够意思,明明知道倪约在哪儿,却骗我说不知道。
进而又诚恳地说,我和倪约的表姐倪婉和表姐夫焦三喜都很熟,也清楚他们三个人
之间的瓜葛。她不顾一切地与表姐夫相爱,拆散了表姐的家庭,表姐夫却对她始乱
终弃。这样的压力和打击,一般人承受不住。她现在独自在外飘零,我很担心,所
以才四处找她。
赵茜问,你到底是谁?和倪约到底什么关系?
岳子行说,我就是我,倪约的朋友……很铁的那种。
赵茜狡黠地说,你咋不说是她以前的男朋友了?
岳子行红着脸说,我那是胡诌,当时怕你不说实话。
赵茜说,倪约以前的男朋友没你这么老。她本来就不让我透露她的行踪,你一
撒谎我就更不敢说了。
岳子行闻听,脸上愈发挂不住。他才三十三岁,潜意识里一直以为自己还是二
十七八岁,想问题做事情都不自觉地沿用年轻人的心理定式,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
自己的年龄,也从来没有人说过他老。赵茜之言道破天机,使他如梦方醒,暗自惭
愧。
赵茜接着说,不过,就算我现在想说实话,也不知有没有用。
岳子行惊问何故。赵茜说,我已经快半个月没她的消息了,手机欠费,写信不
回,QQ留言也没动静。她从表姐家搬出后就一直跟我住在一起,我比你了解她,也
比你更担心她。她太傻了,真怕她又做出什么傻事儿。
岳子行急道,快把她的地址给我。
赵茜说,她先在一个远房亲戚家,后来又和一个朋友临时租了间房子住。我只
有这个临时地址,给你还不是一样联系不上。
岳子行说,你还有心思磨叽,只要有地址我马上去沈阳。
赵茜象是受了感动,将倪约的地址、手机号和QQ号全部供出。岳子行说,她手
机停机,QQ我不会用,看来只有按地址找上门去了。
第二天早晨上班时,岳子行告诉冯筝他晚上不回家了。下午他以明天去医院看
病为由向斯文森请了一天假,然后溜出公司取了二千块钱,再打电话预订了一张五
点钟的高速大巴车票。一切准备就绪,岳子行忽地难过起来。他为自己的行动感到
困惑和羞耻。他在心里骂自己,你他妈就瞎作吧,作死拉倒。
朱旗打电话邀请岳子行晚上去金沙滩游泳,满口坏笑地说男同志就他俩,女同
志有欣然和任紫月。岳子行说今晚要去沈阳,女同志有莱温斯基和璩美凤也游不了
了。朱旗问岳子行去沈阳作甚,岳子行说去私干。朱旗说办私事儿的话我就跟着去,
有些日子没去沈阳了,怪想的。朱旗和沈阳方面有点儿生意往来,酷爱那边欢场里
的生猛小姐。岳子行不想让朱旗知道倪约的事儿,拒绝与其同行。朱旗说,那好,
我自己开车去,想搭车就支声。岳子行立即改口说,那就同去吧,不过可别管我的
闲事儿,还要注意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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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半,朱旗开车到宏誉大厦接岳子行,然后到鞍山路加油站加满油,接着就
从东北路出大连上了沈大高速。朱旗说,你这等于是包我车,过路费和油钱你拿,
我的工钱就免了。岳子行说,你想去沈阳撒野当我不知道啊,我最多管你一顿盒饭。
朱旗笑着说他太黑太抠,扯着扯着就开始反复追问岳子行干没干过任紫月。岳子行
说没干过也不想干。朱旗说小任不漂亮但也不难看啊。岳子行说干不干要看心情不
看脸蛋。朱旗说毛病,干谁不是干呀。岳子行说既然干谁不是干那我干嘛非要干她
呢。两人在大石桥服务区吃了点儿零食又继续赶路,一路上山高水远海阔天空,八
点刚过就到了沈阳。夜色正浓,骚动的城市仿佛一艘巨轮在灿烂的灯海中飘摇。两
人都是沈阳的常客,来到这里并不觉得陌生。朱旗说,先跟薄省长请个安吧。岳子
行说,省长有话,大连的乡亲们到省城统统免礼。两人大笑。
朱旗要找地方吃饭,岳子行说才八点多,办完事儿再吃。两人饿着肚子费尽周
折找到了铁西的一处民宅。岳子行让朱旗在楼下等着,自己和几个乘凉的居民核实
了一下门牌号,然后摸上楼去。他用打火机照明上到四层,仔细辨认后在一户门前
停下。那是一扇油漆班驳的防盗门,中间贴着一个破损的大红福字。他日思夜想的
人也许就在里面,也许已经人去屋空。他昨天晚上梦见了倪约。她似乎就是从这道
门里走出来,冷冷地问他你认识我么?他说认识。她又问你找我干嘛?他一时语噎。
是啊,他为何找她呢?找到了又能怎样呢?从邂逅她的那个夜晚到现在,他第一次
认真地向自己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并且吃惊地发现,他竟然答不上来。
岳子行在黑咕隆咚的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终于忐忑不安地将门轻轻敲响。他
想,只要她在,怎么都好说。屋里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到门边,然后有男声问,谁
呀?岳子行愣了愣说,我姓岳,我找倪约。门顶一盏小灯突地亮了。岳子行往中间
站了站,让自己的脸正对着门上的猫儿眼。男声说,不认识,是原来住这儿的两个
女孩吧,刚住了不长时间就搬走了。
岳子行极度失望地问,搬哪儿去了知道吗?
男声说,那谁知道!听房东说其中一个精神有问题,被她爸爸接走了。
岳子行心里一紧。头顶的小灯倏地灭了。
岳子行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这才步履沉重地下楼。朱旗见岳子行灰头土脸,
就问怎么了。岳子行沉声说没什么。朱旗不满地说,啥[被过滤]事儿呀,捂着盖着的。
岳子行说,走吧,以后给你说。朱旗说,我两个做印刷设备的朋友已经在酒店摆下
洗尘宴,就等咱俩去了。岳子行说,咱们去简单吃一口,完后赶紧回大连。朱旗瞪
眼道,我操,跑四百公里来简单吃一口再连夜跑回去?疯了咋的?岳子行说,那我
自己走,明早得上班哪,吃完饭你把我扔火车站就行了。朱旗说,骂我呢,不是说
好了待一天一宿吗?岳子行说,计划服从变化嘛。朱旗说,操,我看你刚才上楼准
他妈见着鬼了。
两人到了中街的一家酒店,和朱旗的两位朋友在酒桌旁胜利会师。朱旗没敢多
喝,说还要开夜车回大连,令朋友唏嘘不已。朱旗的朋友见岳子行话说得少酒下得
也不多,就操着酒杯围剿他。朱旗说,你们别理他,这小子脑有病。吃完饭,四人
去洗浴,朋友又热情张罗嫖娼。岳子行顺水推舟挑了位顺眼的小姐,没滋没味地打
了一炮。朋友买单离去后,岳朱二人在包房睡了二个多小时,然后动身赶路。
车子向南驶过五里河体育场,在万豪酒店门口停下。朱旗一脸神往地说,去年
我和一个妞在这儿住过三天,真他妈好。岳子行问什么好。朱旗伤感道,酒店好,
人更好,可惜酒店在,人已非。岳子行说,谁呀?朱旗说,以后给你说。岳子行笑
笑,问这是什么酒店。朱旗说,我靠,连Marriott都不知道,国际连锁豪华酒店,
《真实的谎言》看过没有?施瓦辛格骑马乘电梯上顶楼追暴徒的那家酒店就是Marriott.
岳子行撇嘴说,你真他妈博学。朱旗沉思半晌说,我原来也不知道,是那个妞告诉
我的。
两人驾车驶离沈阳。车子一过浩荡的浑河就猛然提速,几分钟后上了高速,在
无边无际的黑夜中向着大连疾驰。这一夜,岳子行觉得自己象一只皮球,从地面奋
力弹起后,又无奈地落下。那座西南方向的海滨城市,有着他的妻儿和情人,无论
他走多远,他们都要唤他回去。他现在就在回去,虽然,他已经不想回去。他想弹
得更高,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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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第一节
广电大厦一别,谭璐一直没和岳子行联系。那天她受了刘大昆的窝囊气,想和
岳子行早点儿离开节目现场。可他只顾看热闹,叫了几遍都不挪窝,还盯着女九号
看个没够,令她气上加气。台上嘉宾开始讨论婚外性行为的话题时,她顿觉后背发
凉,似有千夫在指,便逃也似地提前退场。之后她不想主动联络岳子行,只是默默
地等待他的电话,却一直没有等到。
岳子行天天琢磨倪约的事儿,好几天都无暇顾及谭璐,等到想给她打电话时又
有些惧意,怕她象往常那样兴师问罪,于是一拖再拖又过了几天。谭璐见岳子行一
周都没动静,终于沉不住气了,一个电话打过去,象射出一只响箭。
岳子行正在上班,谭璐的来电使他如临大敌,匆忙奔至无人之处,陪着笑脸说,
终于把你的电话给盼来了。
谭璐故作惊讶说,哟,听口音挺生的,我打错电话了吧。
岳子行端正态度说,这些日子破事儿太多,没给主子请安,尽管降罪吧。不过,
奴才斗胆给主子提个醒儿,前几日主子手机总关,好不容易打通了又不接,搞得奴
才忧心忡忡,诚惶诚恐。
谭璐说,你这个奴才,少跟我嬉皮笑脸,主子生气了你不知道么?就会嘴巴抹
蜜,装傻卖乖,小心我割了你的头。
岳子行笑道,给你杆儿你还真爬呀,我有两个头,你割哪个呢?
谭璐说,上面那个我不稀罕,要割就割下面那个。
岳子行说,无所谓,割完我就去练葵花宝典。顺便问问,你收集那玩意儿泡酒
还是做医学标本啊?
谭璐呀了一声说,恶心死了,再说不理你了。
两人收住话锋,谈起“重头再来”节目的拍摄花絮。岳子行说,刘大昆说你不
接他的电话,害得他道歉无门。
谭璐说,这都哪辈子的事儿了,人家陪了罪,还请我吃必胜客了呢。
这小子真不够意思,请客也不捎上我。
他早跑到女三号的女儿国里当皇帝去了,哪能顾得上你呀。
你是说他和女三号私下里搞上了?
那叫对上象了,什么搞上搞不上的,真难听。
唉,这小子要苦尽甘来了。
羡慕吧。你啥时也苦尽甘来呢?
羡慕啥呀,我一直甘着呢,早就别无所求了。
口是心非,忘了你当时看女九号的眼神儿了?傻了似的,咋喊都不走,恨不得
自己冲上去跟她配对吧。
跟真的似的,说谁呢你?
就说你呢。你们男人都这样,吃着碗里的,夹着盘里的,盯着锅里的。
真能编,女人的名字不是弱者,是编者。
不和你嚼牙了,说正事儿吧。我想和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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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吓唬我啊,我就怕别人找我谈。这两天斯文森要找我谈,刘大昆要找我谈,
你也要找我谈。都错吃了同一种药咋的?
我重要还是他俩重要?大上周就跟你提过了,不谈拉倒。
当然是你重要。既然你强烈要求,那现在就谈吧。
不行,电话里说不清。
那就后天下班后去桂林谈……手机被你打没电了。
等着吧,不听话连你都打没电。
岳子行当然清楚谭璐要和他谈什么,所以心情变得越发迷乱。前天夜里从沈阳
回来后,他就已经坐卧不宁了。那个精神出了问题并被家人接走的女孩,几乎可以
肯定就是倪约。他找倪婉核实情况,因为倪约若是被家人接走,倪婉会很容易打听
到消息,可倪婉手机关机,跑到她公司一问才知道她去了日本,下周才能回来。焦
急无耐中,他将满腔愤懑撒到了焦三喜头上,咬牙切齿地骂,姓焦的,如果倪约有
个好歹,我他妈整死你。
岳子行回到办公室,见程辉和菜菜小声商量着什么,就转悠到财务部,对低头
忙活的老张说,一滴油没卖,你有啥帐可算的?老张说,算算公司黄了咱们能得多
少赔偿金。岳子行两眼放光地说,算出来了么?多少?老张乜了岳子行一眼说,傻
小子,大人说啥你都信。
岳子行嘻笑着回到部里,发觉程辉和菜菜都在盯着他看,就说看什么看,再看
收费了啊。程辉说,笑笑可以,一收费性质就变了。气得岳子行乐也不是,恼也不
是。
程辉和女友周二刚从香港飞回来,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赴澳签证。程辉给岳子行
和菜菜都带了小礼物,是萧雅轩最新专集的正版CD. 岳子行知道程辉私下里会给菜
菜别的礼物,至于是什么宝贝就不得而知了。程辉闭口不谈香港的事情,仿佛什么
都没发生过。岳子行就喜欢他这种天高云淡的作派。不象有些人,去趟铁岭也会搞
得地球人都知道。
菜菜说,皮特你这么大了怎么还长青春豆啊?岳子行用手在脸上一摸索,发现
左脸蛋上不知啥时起了一个大疙瘩。菜菜说,看样子还在发育。程辉说,是发“欲”
吧。说完和菜菜一起坏笑。岳子行说,我家自留地里的活都干不过来,正想往外承
包呢,还发哪门子“欲”呀。
三人都吃吃地低笑。程辉笑罢小声对岳子行说,皮特,我过两天就交辞职信,
大概十天以后离开公司,下月就走了。我正在策划一次狂欢,到时不狂不欢决不罢
休,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岳子行说,要远走高飞了,可喜可贺,可你这一走,扔下
我和菜菜怎么活呀。菜菜不咸不淡地说,离了他地球照样转。岳子行说,那不对,
他走了革命没法干。
程辉的即将离去使办公室弥漫着落寞和伤感的气息。最落寞和伤感的人应该是
菜菜了。不管她和程辉的办公室恋情进展到何种程度,也不管她的交友思想如何前
卫如何洒脱,她脸上淡淡的酸楚和惆怅都无声地表明,她对这场早已预见的别离不
会无动于衷。岳子行的心情则比较复杂,即为少一个工作上的竞争对手而窃喜,又
为失去一个不错的同事而惋惜,还为身边有这么个牛逼人物而陡添妒意。
程辉对岳子行说,菜菜正在办加国移民呢,估计明年就大头朝下了。你还在国
内混个什么劲儿呀,听我话,能走就走吧。
岳子行说,老子的队伍已开张,三个人哪,哪能象你们说走就走?你们都飞向
天堂吧,我愿意在地狱站岗。
程辉叹道,皮特,你完了。不知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岳子行说,完就完吧,人生自古谁无完啊。说罢将脑袋靠在椅背上,闭目微笑
作潇洒悠闲状。其实他心里被程辉的那句话刺激得倒海翻江。感情焦头烂额,公司
前途未卜,他真的就这么完了么?
下班时程辉想请吃饭,岳子行和菜菜都谢绝了。今晚刘大昆邀请岳子行去他家
小坐,要畅谈理想和爱情,还特别嘱咐岳子行带上特特,说很长时间没见小家伙了
挺想的。岳子行以为这次" 峰会" 与苏舞柳有关,就答应携爱子" 出席".
岳子行走出宏誉大厦,目光不自觉被香格里拉大饭店吸引过去。他想象着倪婉
也下班了,正款款走过酒店大堂。她香艳袭人,步姿淑雅,引得不少西服革履怅然
张望。

                第二节
岳子行先回了趟家,接上儿子就往刘大昆家去。
冯筝隐约猜到了刘大昆的用意,心中又喜又忧,不知两个男人会谈出什么结果。
她给特特穿得漂漂亮亮,叫他出门听爸爸的话,别乱跑,别乱要东西。岳子行很少
单独带孩子出门,她不放心,反复叮咛他到过马路千万要小心,哪都看紧孩子。
刘大昆买了几瓶啤酒和一大包孩子喜欢吃的零食,外加一个可以变形的恐龙玩
具,又在一家社区饭馆订了几个菜,吩咐一个小时后送到家里。他离婚后食欲大损,
平时一个人又懒得做饭,时间一久就荒了厨艺。今晚岳子行带小公子登门,他不能
怠慢又不愿动火,只好如此偷机取巧了。
刘大昆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才决定出面替冯筝说话。他以前没少劝岳子行,让他
尽早在冯筝和谭璐之间做个取舍,并且倾向于取冯舍谭。可岳子行总拿刘大昆的话
当耳旁风,说轻了不疼不痒,说重了又伤和气。这回刘大昆甘当说客,早把个人脸
面置之度外。他觉得岳子行在感情的歧路上越走越远,作为朋友他不能再听之认之。
当年是他带着刚下火车的冯筝去找岳子行的,所以眼见善良无辜的冯筝在火坑边挣
扎,他自认难逃干系,也不忍心再袖手旁观下去。他知道,如果他不帮冯筝,恐怕
不会有人能帮她了。虽然,他同样理解和同情谭璐,也希望她能修成正果获得幸福,
但从个人情感和社会公德两方面看,他更愿意让冯筝找回自己的美好生活。
岳家父子驾到。刘大昆抱着特特一顿猛亲,把零食和玩具都堆到他眼前。特特
见到疼他宠他的刘大大虽然很放肆很开心,但爸爸不吐口,他还是不敢随便受人之
物。岳子行说,拿着吧,快谢谢刘大大。特特听话地谢过刘大大,这才欢天喜地地
接过东西,又吃又玩煞是快活。岳子行说,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少。刘大昆说,
话少好呀,省得象你整天胡说八道。岳子行问,你咋知道他爱玩恐龙?刘大昆说,
我买前问了,人家说现在的孩子都好这个。刘大昆看着特特长大,对他感情颇深,
平日没少在他身上花钱。
饭馆把所订饭菜送来了。宾主二人边吃喝边聊天。特特没吃几口就饱了,捧着
刘大大给的一听可口可乐喝个没够。岳子行说,冯筝说小孩子喝碳酸饮料不好,在
家根本不让他沾可乐的边儿,到你这儿敞开肚皮喝了,看把他美的。刘大昆说,冯
筝照顾孩子真是没说的,有这么个好老婆,你省老心了。岳子行说,是啊,不然要
她干嘛呀,再说她也只能干这点儿活。刘大昆说,这话我不爱听,你能干点儿啥呀,
人家凭啥要你呀。岳子行干了半杯酒说,我能干点儿啥呢?想发财发不了,想升官
儿升不了,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饼材。不过我就这德行,爱要不要,我他妈谁也不
稀罕。刘大昆说,刚喝就高了,不至于吧。岳子行说,早着呢,万里长征刚走完第
一步。
又喝了一会儿,刘大昆见特特离桌去玩了,就说,这孩子真可爱,生在你家算
他的福气,若是生在我家,有爹没娘的,就惨啦。岳子行说,你得加紧再找一个,
屋里没女人就是不行,看这家乱的,吃饭还要从饭店端。刘大昆说,再找一个谈何
容易。岳子行说,还跟我保密呀,女三号不是让你给笑纳了么?刘大昆说,八字还
没一撇儿呢。岳子行说,那立即展开强攻,还等个六呀。刘大昆说,周三请她吃饭
了,仔细接触后感觉不如以前。岳子行问,你们都是咋接触的呀,零距离了吗?刘
大昆说,你又想歪了,我们是心灵接触。岳子行说,你小子肯定还在想蓝青,要不
怎么见她就跑?你老想着她,怎么可能对别人有感觉呢?
刘大昆拉开长谈的架势说,就算我不想蓝青,也很难和别的女人从心灵上亲近,
因为我老是用一种悲观、怀疑、提防和恐惧的眼光看她们,她们也用同样的眼光看
我。我觉得大多数人首婚是为了爱情,而再婚是为了生活。这太无聊。我宁愿复婚,
也不愿再婚。
岳子行说,你也算跨世纪的青年,可思想却又旧又烂,听起来象老教授讲课。
你今天找我来,就是想给我上课吗?
刘大昆说,我请你来,好酒好肉伺候着,还免费让你闻道解惑,偷着乐吧。我
离过婚,看问题肯定比你深刻。我觉得,一对相爱过共苦过的原配夫妻,无论发生
什么事情都不能轻言离婚。挽救婚姻比毁灭婚姻、重建婚姻更有价值。况且,挽救
婚姻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婚姻双方如何能够不自私、不逃避、不放任。老岳,三思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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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纳闷道,这都是从哪本书上背下来的啊?大昆,你今儿是怎么了?神道
道的,吓人。
刘大昆说,我是想让你好好珍惜你的家,别给两个人和孩子留下遗憾。
岳子行警惕地问,冯筝给你说什么了?
刘大昆说,和冯筝没关系。我这么说完全是痛定思痛,不想让你重蹈我的覆辙。
老岳,放弃谭璐,和冯筝好好过日子吧。我知道我说这话你不爱听,可我必须说,
你也必须听。冯筝大老远来跟着你不容易,你可别伤过人家的筋,还要伤人家的心。
岳子行沉脸道,你连自己都没管好,还来管我。
刘大昆说,正因为我没管好自己,才想管你呢。也就是你岳子行,别人我还懒
得管呢。
岳子行一口将杯中酒干掉,用餐巾纸随便擦了把嘴,就到客厅里坐着抽烟去了。
刘大昆知道岳子行生气了,也不怎么在意,跑到客厅里逗特特完。岳子行默默抽完
一支烟,忽然说道,我只所以拖到现在,就是不想伤她的心。
刘大昆立刻回道,你还不如早点儿伤她的心呢,现在她岁数大了,资本没了,
还拖着个孩子,让她怎么重新开始?你记着,离开谭,只伤一个人,离开冯,会伤
四个人,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岳子行冷笑道,我还真就不信呢。
刘大昆有些激动地说,信不信无所谓,重要的是你不能再这样对冯筝。我知道
你早就想离婚,可现在不是还没离吗?没离你天天给人看什么脸子?在其位谋其政,
扛一天枪就要站好一天岗,这才算男人。
岳子行气道,肯定是她在你面前嚼舌头了。
刘大昆正色道,是又怎样?我可告诉你,回去不准为难她,否则我刘大昆没你
这个朋友,不信你试试。
岳子行没吭声,又点上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吞吐。特特说,爸爸,妈妈只准你在
阳台抽烟,你怎么忘了?岳子行掐灭烟,对特特说,来宝宝,到爸爸这儿来。特特
乖巧地走到爸爸身边。岳子行将孩子抱在怀里,面无表情地和他贴脸蛋儿,眼睛则
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象在发愣,又象在思考。
刘大昆说,还用再给你补补课吗?
岳子行说,不用了,求你了,换个话题吧。
那你愿说啥就说啥。
说说你和女三号。我都不怎么上心,你瞎搅和啥呀。
我也给你上一课,趁早对蓝青死心吧,她不可能回来,而且,即便是愿意回来,
也不值得你接纳。
你怎么就知道她不可能回来?
我看你们俩的节目,你看我们仨的节目,清晰度一样。
刘大昆闷头在客厅里来回度着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脸色阴沉嗓音沙哑地说,
操他妈的,她快结婚了。
这没什么奇怪,我就知道她闲不住。
我必须阻止她。
胡闹,那是犯法。
可总得想想办法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给别人当老婆。
办法有的是,可我不会帮你。你为那个娘们上火,不值!

                第三节
路尔公司的情况依然糟糕,看不出丝毫柳暗花明的意思。下午快下班时,斯文
森找岳子行谈话,让他尝试利用一些非常手段帮助公司取得营业批文,比如请客送
礼搞搞腐败什么的,总之是搞流氓公关。在这之前,菜菜和程辉都领了令牌拍马而
去,一个向船燃公司吹参股经营风,一个做润滑油市场调查,为公司寻找新的生存
机会,剩下岳子行闷闷不乐,怀疑受了老板的冷落。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岳子行发现程辉和菜菜都不见了,一看表才知道已经下班
快一个小时了,不禁叫苦不迭。他和谭璐约好今天下班后去桂林路小屋,现在迟到
了,自然害怕谭璐拔他的罐子。岳子行给谭璐打手机,谭璐说,我正收拾屋子呢,
你要来就快来,不来拉倒。
岳子行现在真的很打怵见谭璐。她已经提过两次了,说要和他谈谈。他知道她
想谈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昨晚,刘大昆几乎磨破了嘴皮子,劝他厮守冯筝
放弃谭璐,令他心烦意乱左右为难。他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了这么多年,与其说是
在等待中选择,不如说是在麻木中逃避。眼下,冯筝和谭璐仿佛两把利剑将他逼至
死角。他无法再等,也无处可逃,已经到了必须做出决定的紧要关头。
然而,他这个决定依旧万难做出,从前是取谁舍谁进退维谷,现在却恍然觉得
谁都没有选择的必要了。这是他第二次产生这样的念头。第一次是在和谭璐为一件
琐事争吵之后,他愤然自问,我和冯筝不能执手白头,和谭璐又怎能天长地久?当
时这个念头吓了他一跳,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卑鄙无耻。而这一次,他竟有了几分坦
然。岳子行和谭璐的不了情缘有太多的美丽也有太多的悲伤,几度风雨之后已有春
华悄逝山穷水尽之嫌。而岳子行和冯筝更象是到了穷途末路,激情早被漫长无聊的
婚姻生活消耗殆尽,继续在一起生活只能算是苟延残喘。面对两份鸡肋般的感情,
他该何去何从呢?
昨晚从刘大昆家出来,岳子行没有马上带孩子回家,而是到人民广场看了会儿
夜景。冯筝找刘大昆做他的工作,使他大为光火,如果不先在外面消消气,他一进
家准能和冯筝剑拔弩张。此刻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仔细想想边发觉和冯筝根本就
没有吵架的必要,因为吵架不解决问题,也没有任何意义。望着灯火通明的医大附
属一院,岳子行想起了当年冯筝在这家医院生特特时的情景。那天,冯筝进产房五
个小时还没把孩子生下来。岳子行在产房外站肿了脚,后来实在听不下去她的哭叫,
就心急如焚地央求大夫给她做剖腹产。冯筝做完剖腹产,一个护士对岳子行说,你
老婆命真苦,辛苦了五个小时,还是挨了一刀。听得岳子行心如刀绞。追忆往事,
岳子行无奈而伤感。夫妻失和,他认为他和冯筝都没有错,错就错在生活残酷无常。
人世间的生活,就象一只黑手,心怀叵测地支配和改变着每个人的命运,阴险,霸
道,不露声色。它时常会将你丢在十字路口,表面上让你自己选择方向,其实你什
么都决定不了,东南西北怎么走都是圈套。
岳子行赶到桂林路小屋时,见谭璐正在擦窗拖地,看起来象个劳碌的家庭主妇,
就大咧地说,省省吧,这破地方有啥可收拾的。
谭璐说,破地方你别来呀。
你瘦了,减肥呢还是生病了?
中医说我神经衰弱消化不良。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你心里还有我呀,我以为你不管我了呢。不用去医院了,我知道自己咋回事儿,
我这是心病,治不好的。
心病?是我还是何处长冷落你了?
我巴不得他冷落我呢。
他没冷落你就好,社会上说共产党的干部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看来
他还算个好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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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的吧,你不是党员,还不是照样基本不用冯筝。
我是群众,群众有群众的难处。
说话时,谭璐忙完了手中的活。两个人脱鞋在床,例行公事般地拥吻,可情绪
都不高涨,动作也很轻缓。这一次,他俩没有象往常那样一见面就做爱,好象都累
了,也好象都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谭璐说,今年十一怎么过,想好了吗?
岳子行说,在家猫着,好好休息一下。
岳子行和谭璐这几年曾在十一期间出游过三次,分别去了烟台、千山和丹东。
他们也想跑远点儿,可那很费时间,各人都是对家里撒谎请假,怕时间长了引起怀
疑。今年十一岳子行不想和谭璐出门了,觉得没啥大意思,哪都是人山人海,花钱
赚罪受,还提心吊胆。
岳子行笑道,闹了半天就谈这事儿呀。
谭璐没接话茬,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脸严肃地说,他要我摘环儿,催了好几次,
前天还吵了一架。
岳子行沉吟半晌,忽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摘就摘吧,有啥怕的。
谭璐急道,你这个白痴,他想要孩子呀。
岳子行问,你咋想的?
谭璐干脆地说,我不想要。
岳子行说,你不是喜欢孩子吗?你已三十出头,再晚就不好生了。他愿意要,
你就支持一下嘛。
谭璐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岳子行干笑两声,半倚在床头认真地抽烟。
谭璐早知道岳子行会这么说。她跟了他这么多年,眼睁睁地看着爱情之花日渐
枯萎却无能为力。她今天和他谈,并不奢望他能为自己的未来负责。谭璐不满地说,
我只是说不想生,也没说和你生,看把你吓的。
岳子行说,你这么说就冤枉我了。怎么说这都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儿,而且还事
关重大,我若是胡说八道,岂不要遭报应。
谭璐说,别说这些没味儿的话,我不爱听。再问你一句,到底管不管?
岳子行说,你叫我怎么管?
谭璐说,你不管有人管,到时你可别后悔。
岳子行说,我知道追你的人多,跑到上海去的那个姓周的不就是现成的管理员
嘛。你当然可以让他们管,我嫉妒归嫉妒,但没意见。
谭璐照着岳子行的脑袋就是一巴掌,气咻咻地说,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句?看
我不撕烂你的乌鸦嘴。
岳子行哎哟一声叫道,住手,怕你还不行嘛。
争了几句,两个人就相对无言了。小屋很静谧,空气中凝结着哀怨和凄凉。许
久,谭璐说,其实我已经想通了一些事情,我不再一天到晚尽想着怎么抢人家的丈
夫了。我之所以和你谈,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我多么期望你能阻止我和他生孩子,
多么期望听到你说你爱我,你想娶我,哪怕是一句假话也好啊。可是,你什么都没
说。你几年前能说,现在怎么就不能说呢?言罢,扭头望着别处,眼中泪光隐现。
岳子行摇晃着谭璐的头说,傻瓜,我不是在开玩笑嘛。
谭璐嘴角挤出一丝苦笑说,别叫我傻瓜,我已经变聪明了,也别和我开玩笑,
我笑不出来。说完,她下床穿鞋,拎上坤包风一样地离去。
岳子行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床上,听着谭璐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寂寥地回荡,象远
去的鼓点。当谭璐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的时候,岳子行颓然倒在床上。一个为浪漫透
支了快乐和自由的男人,终于流泪了。

                第四节
刘大昆找岳子行谈话以后,岳子行对冯筝的态度有所缓和,下班后回家早了,
话也比以前多了。冯筝没想到电台“午夜星河”节目主持人的招法这么灵,着实激
动了好几天。可她哪里知道,丈夫心底的冰霜一点儿都没有融化。他其实是听从了
刘大昆的劝告,在强迫自己当一天和尚就撞好一天钟,脸上笑着,心里却冷着,在
家待着,魂儿却在外面飘着。他要认真考虑一下他和妻子的过去和现在,想想家再
想想孩子,然后作出一个是走还是留的决定。他不想让冷战的硝烟迷住双眼,干扰
心智,进而再犯一次错误。年轻时他已经错过很多次了,这一次绝不能再错。他现
在不需要冷战,他只需要时间、思考和勇气,用来做一个重大的人生决策。
丈夫的心似乎收回来了,家里似乎又有了祥和与欢乐,冯筝的心一天天轻快明
朗起来。经历过风雨,才珍惜彩虹。冯筝在总结生活经验的基础上自纠缺点,并努
力尝试改变自己,希望通过改变使自己完美,从而留住丈夫的心。她不再当着岳子
行的面换衣服,那样会破坏女人的神秘感;不再穿着从前的旧衣服干家务,那样看
着很象个佣人;不再在双休日穿着睡衣蓬头垢面地在家里活动,那会显得太老太丑
;不再在岳子行睡觉时开着床头灯看书,那样会影响他睡眠;不再在岳子行面前抱
怨什么,那样不但不起作用还会惹他心烦。她看完电视广告按图索骥买了一个脂肪
运动机,一有空闲就捧着它在肚子和大腿身上推来推去;她买了两个美胸的新潮乳
罩,还有几件好看的新衣,穿着它们在岳子行眼前晃荡;她跟着组里的女老师去做
了头发,看上去又年轻又漂亮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依然美丽;她开始培养和丈
夫相同的爱好和兴趣,他看足球她就跟着看,他打游戏她就学着打;她经常过问路
尔公司的事情,帮岳子行想办法,给他宽心解忧。她甚至打算送特特去福音音乐学
校学吉他,岳子行上大学时爱弹吉他,工作后却再未碰过,让特特学吉他是想延续
岳子行曾经的一个梦,能够让他在辅导孩子弹奏时多亲近孩子,多想着家。
岳子行感觉到了冯筝的良苦用心,也给予了一定的关注。但冯筝觉得岳子行的
反应不够热烈,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岳子行给冯筝提过两次否定意见。一次是冯筝
想把头发染成深棕色时,刚和岳子行商量两句就被他果断否决。另一次是冯筝新买
了一条蓝色一步裙和一件白色真丝衬衣,在家试穿时被岳子行大声阻止,说从今天
起永远不要穿这两件衣服。冯筝生气地问为什么,岳子行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冯筝说新衣服一次都不穿多可惜,岳子行说这身衣服太难看,你马上去退掉,不给
退就换成别的颜色。冯筝纳罕,岳子行从来不关心自己的穿着,也极少主动发表看
法,这次怎么大惊小怪的?衣服是她在胜利广场买的,等她去换时,在蚁穴般的地
下迷宫里竟找不到卖货的摊位了,只好拿回家放好,心想哪天我高兴了就穿出去,
管你喜欢不喜欢呢。
变化中的冯筝在鲁一捷眼里却是光彩动人的。冯筝每次带特特去上游泳课时,
鲁一捷都要热辣辣地盯着她看,好象在欣赏一幅稀世名画。鲁一捷的眼神宛如湖边
的垂柳枝,微风动处便轻拂在冯筝平静的心灵之湖上,荡起一圈圈幸福的涟漪。在
这个大男孩面前,冯筝觉得自己变年轻了,逝去的青春和梦想隐约还在手心里握着。
她害怕看到鲁一捷,又热切希望看到他。每次上课前,她都要好好吹一次头发,穿
上最喜欢的衣服,上课时更要下到池子里陪孩子练习,期待鲁一捷忙里偷闲辅导自
己。上完游泳课,她又在若有所失中领着孩子回家,并盼望下一节课快些来临。
冯筝变俏在学校也引起了大家的浓厚兴趣。不少男女老师除了多看她几眼外,
都还暗自琢磨她青春焕发的动机。高老师更是骚动不安,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冯筝办
公室里跑,仿佛冯筝是在为他而“容”。
学校本周六组织教职工到棒槌岛游玩。通知可以带家属,却没几个人带。冯筝
本来想带岳子行和孩子一起去,可岳子行不想去,还不准特特去,说带孩子不方便,
也容易发生意外。结果冯筝一个人去了,和同事玩得非常开心。她的游泳技术在鲁
一捷的指导下已小有所成,在浅海里游得轻松自如,象一条初现大海的美人鱼。高
老师头一回看到泳装版的冯筝,她玲珑的曲线和白皙的皮肤令他无限神往。可高老
师是个旱鸭子,无法下到水里接近冯筝,只好企鹅一样坐在岸上,酸溜溜地看着几
个男教师围着冯筝打转。
下午三点多,教师们乘学校包车返回市中心,在中山广场下车后各自散去。冯
筝正要坐十五路回家,高老师走过来和她搭话。两人站在路边聊了十多分钟,都是
本次海边活动的趣闻乐事。
高老师说,你今天可是大明星呀,在海里简直是众星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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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筝说,别开我心,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多的是,我算什么啊。
说真格的呢,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别瞎说了,怪不好意思的。
那我不说了,再斗胆请你一次,找个地方坐坐吧。
不行啊,他们爷儿俩在家靠了一天了,得赶紧回去舞弄舞弄。
你爱人连自己和孩子都照顾不了?
他甩手掌柜当惯了,我不在家他真得麻爪。
以前你爱人到学校找你时,我见过他两次。挺利索个人,怎么不会持家呢?唉,
他找了你真是享福了。
其实他做饭洗衣啥都会,刚结婚时样样都干,只是现在懒得动了。
让他在家锻炼锻炼也是好的,以后家里总不能指着你一个人吧。反正时间还早,
不如去跳会儿舞,就一个小时,啥也不耽误。
冯筝犹豫片刻就答应了,心想去舞厅听听歌散散心也好,都说高老师舞跳得好,
跟他学几步,还能瘦身美体呢。
高老师领着冯筝进了市新华书店舞厅,门票两元,来玩的大多是中老年人。两
人进来时正赶上舞场休息,场内震荡着迪士高舞曲,投影里尽是外国三点浪妹。不
一会儿乐队上来演奏了,大家又乱糟糟地开跳。说是乐队,其实只有鼓手和键盘,
半道还有个吹笛子的上来乱吹一气,一会儿吹蒋大为的《骏马奔驰保边疆》,一会
又吹郑秀文的《天衣无缝》,不伦不类的。
冯筝在大学里跳过舞,所以高老师带她并不费劲。两人一边跳舞一边聊天。冯
筝的腰被揽得很紧,胸脯也几次被高老师有意无意地碰到,她感到窘迫,却不好意
思说。高老师很兴奋,谈兴正浓,舞步也夸张。不久,高老师的身体离冯筝越来越
近,话题也开始涉及到家庭和感情,处处表现出对冯筝的关心。冯筝不喜欢谈感情
上的事,敷衍一阵子后就不做声了。
跳慢四的时候,舞场内灯光忽地暗了,舞客们一对对地贴在一起,不再四处游
走。高老师右手按在冯筝的腰臀处,左手扶在她右肩,悄悄地用力,使冯筝几乎陷
落在他的怀里。冯筝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紧张得象只被俘的小猫。舞曲缠绵,灯光
暧昧,男人体贴,冯筝不禁有些眩晕。等她清醒过来时,发觉高老师已经完全抱住
她,一张大脸沉重地压在她的头顶,两只手在后背和腰间缓缓地揉摸。慌乱中,她
用力推开高老师,匆忙说了句对不起我该走了你自己好好玩吧,就转身跑出了舞厅。
高老师从痴迷中回过神来,冲着冯筝的背影骂道,你他妈的装啥呀。他的声音
被舞曲压着,除了他自己,谁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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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55: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第一节
赵茜给岳子行打电话,问他到沈阳找没找着倪约。岳子行说没找着,反问她有
没有倪约黑龙江老家的电话。赵茜说没有。岳子行告诉她倪约可能受了刺激,精神
出了点儿问题,被她爸接回黑龙江了。赵茜当即就在电话里哭了,问他会不会去黑
龙江看倪约,去的话她想跟着去。岳子行说,那么远,能说去就去吗?
岳子行非常惦记倪约,很想给她写封信或打个电话,可倪婉出国了,搞不到那
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只有干着急。岳子行一度想求助焦三喜,最后却打消了念头。
他憎恶这个人干儿,哪怕和他说一句话都会觉得恶心。另外他已盘算好,如果倪约
病得不轻,他将暗中对姓焦的采取报复措施。现在出面联系,岂不是事先暴露了目
标?
估摸着倪婉已经从汉城回来时,岳子行每隔一个小时就给她打一次手机,打到
第二天下午果然通了。倪婉很礼貌地向岳子行问好,然后对他在广电大厦为焦三喜
解围表示感谢。岳子行见倪婉态度友好,就乘机请她吃饭,结果被婉言谢绝了。岳
子行说,我请你吃饭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想和你谈谈倪约。倪婉说,请不要在我面
前提她。岳子行说,她可能病了,回了黑龙江,我很想知道她那边的地址和电话。
倪婉沉默片刻问,你怎么知道她病了?又怎么知道她回黑龙江了?
岳子行说,我专门去沈阳找她,可她已经走了。怎么,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不
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想,她家的人能放过我吗?
这和你没关系。你也是受害者。
可人家不这么想啊……你找好笔和纸,我现在就告诉你地址和电话。
见面说不行吗?我们也算老朋友了,一起吃顿饭不过分吧。
我们不算朋友,一起吃饭虽不过分,但没必要。对不起,我说话很直,有点儿
伤人。
岂止是伤人,杀人都够了。不过你咋说都行,我能挺住。今晚六点,我在国际
酒店对面的天天渔港散座等你。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等。
Jesus Christ!(老天!)我不会去,等不等是你的事儿。
你不来我不走。你看着办吧。
打完这个电话,岳子行如释重负。认识倪婉这么久,他有话要对她说,可很难
有机会说,即便说了也等于白说。她就象一只高飞的天鹅,那么俊美华贵,又那么
可望难及。他天天在地面遥望,偶尔也奢想有朝一日能和她一起飞翔。他告戒自己,
如果她今晚不来,他就永远不再找她。混到这把年纪,他还知道什么叫“求之不得,
抓紧后撤”。
岳子行下班后在办公室靠了一个小时,然后离开宏誉大厦步行至天天渔港。他
这几天一直在梳理感情上的乱麻,还和谭璐闹了别扭,心情阴沉得能挤出水来,身
体懒散乏力,象太空失重。今晚和倪婉的约会,象性情所至的神来之笔,又象蓄谋
已久的追逐计划。这个天鹅般高远的女人,是岳子行妄图摆脱感情重负时的一道闪
电,冥冥中照亮了他的突围之路。
岳子行坐在天天渔港的一个角落,随意翻看着维多利亚·贝克汉姆的英文原版
自传《学会飞翔》。那是程辉的书,被他借来对付可能出现的漫长等待和无聊。好
在他既喜欢辣妹又喜欢贝克汉姆,尚能从中读出些许乐趣。半个小时后,服务小姐
问他要不要点菜,他说他等的人还没来,需要再等半个小时。之后他不好意思再干
等下去,就点了两道凉菜一瓶啤酒,一边喝酒一边看书。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倪婉
还是没来,他在失望中对她产生了新的怨气和爱慕。他心里乱乱的无法阅读,索性
加点了一道热菜和两瓶啤酒,开始专心致志地喝酒,天马行空地痴想。三瓶啤酒下
肚,他有些晕乎,肠胃很充实,大脑却几近空白。他想着倪婉,还想着冯筝、谭璐、
特特和他自己。期间刘大昆来过电话,问他在哪儿鬼混。他说他在和一个人约会,
喝酒聊天。刘大昆问那人是谁,他说那人就是我自己。刘大昆说你喝高了。他说没
高。刘大昆说明晚你来我家,有事和你商量。他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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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又要了第四瓶啤酒,喝干以后已有醉意。他是七八瓶的量,可今晚的酒
劲儿上得太早。他左臂伏在餐桌上,脑袋枕在左臂上,侧脸呆看着《学会飞翔》封
面上美丽的高贵辣妹。他羡慕她和小贝功成名就的爱情,呼风唤雨的爱情,自由自
在的爱情,丰衣足食的爱情。他也想和他们一样在天堂里飞翔。
岳子行伏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盘腿坐在一块雪白的餐桌布
上飞越千山万水,然后又梦见自己躺在一间无人的空房里,身上静静地覆盖着那块
白色桌布……手机响了,把他从光怪陆离的睡梦中唤回现实。灯光很刺眼,人声也
已不似先前嘈杂。他半闭着眼睛接电话,没想到竟是倪婉。她说,十点了,你准备
在天天渔港过夜吗?他象大热天一头扎进大海一样,连发梢都清醒了,起身原地旋
转三百六十度搜索倪婉。倪婉说,你买单出来吧,我在外面。
岳子行离开饭店,见门口停着一辆蓝色赛欧,右前门的车窗玻璃正自动落下,
倪婉坐在驾驶位上冲他招手。岳子行奔到车边,俯身贴着窗口说,没见过你这么赴
约的。倪婉说,也没见过你这么约人的,上来吧,送你回家。岳子行坐到副驾驶位
上说,你现在来算什么?还不如不来。倪婉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我刚加完班,路
过这儿时顺便往里看了看,觉得那个趴在餐桌上睡觉的人象你,一打电话果然就是。
我不是来赴约,我只是不忍心看你那样睡下去。岳子行说,不知你来,不然就喝个
烂醉,等着你背我。倪婉说,你真喝醉了我还不管呢,农夫和蛇的寓言故事还没忘
呢。
车子绕过中山广场时,倪婉问岳子行家在哪里。岳子行说在解放广场。倪婉说
正好顺路,先送你回家。岳子行说五四广场附近有家上岛咖啡,去坐会儿吧。倪婉
说我不想去,你别费那个脑筋了。
路上,岳子行很想说说倪约,可又怕倪婉不高兴,就忍着不提。倪婉似乎知道
岳子行在想什么,取出一张纸片递给他说,你要的东西都在上面。岳子行接过谢了。
倪婉问,你和倪约到底什么关系?岳子行说,我是她的保户,她帮了我的大忙,可
以说有恩于我。倪婉说,她得了抑郁症,问题不算太大,你和她联系一下,然后把
情况告诉我。岳子行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关心她。
倪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驾车如飞。岳子行心想这车太过袖珍,女
司机开车又猛,万一出事能不能幸存都是个问题。好在夜间车少,眨眼间就平安驶
至解放广场。倪婉把车停在十五路车终点站,示意岳子行下车。岳子行舍不得走,
看着倪婉欲言又止。车外的各色灯光洒进车窗,使倪婉朦胧中更显妩媚动人。岳子
行蓦地有了生死离别的错觉,仿佛他一下车,就永远不会再见到这个女人。
倪婉见岳子行目光有异,紧张地问他怎么了。哪知话音刚落,岳子行就猛地搂
住她亲吻。倪婉躲闪不及,脸蛋被他亲了几下,嘴唇也未能幸免。她尖叫几声,正
待挣扎,岳子行已经离开了她,连声说I am sorry(对不起). 倪婉羞愤地朝岳子
行的脸上挥了一拳,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岳子行若无其事地下了车,站在路边面无表情地往车里看。倪婉狠狠地瞪着他
说,这又是一个农夫和蛇的故事。说完一踩油门飞驰而去,红色尾灯在迷蒙的夜里
象一双幽怨的眼睛。
岳子行呆立街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真的是一条冻僵的蛇?

                第二节
岳子行连日来忙于个人俗事,不知不觉把公司正事凉在了一边,惹得斯文森龙
颜不悦。通过明察暗访,岳子行把糖衣炮口对准了外经局的王处长,想从他那里骗
个大印出来。可王处长不是开会就是出差,难见人影,没法施展手段。斯文森口气
强硬地对岳子行说,皮特,这是关乎公司存亡的大事,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全力以赴。
岳子行被斯文森训了一顿,立刻上紧发条东跑西颠。可他一介白丁,到衙门办
事谈何容易,愁闷之际只好给刘大昆打电话诉苦,看他有没有放倒人民公仆的好点
子。刘大昆说,这事儿你得问朱旗,他花花公子一个,啥不会呀。
朱旗在电话里说,这事儿难度太大,不好整。
岳子行说,操,好整的话还问你啊。
朱旗说,你们老板纯是个二逼,比还珠格格还天真。人家是ZF要害部门,国
家规定在桌上摆着,再铁的关系也没法松口。话说回来,那些家伙现在奸得很,怕
得很,一般花招很难引其上钩。
岳子行说,我已经盯上他们一个管事儿的处长,就等下毒了。
朱旗说,你得先摸一摸他的家庭情况和个人喜好,然后再对症下药,他摆多大
谱,你上多大炸药包。不过别落个肉包子打狗。
岳子行说,知道国家干部里为什么有那么多腐败分子吗?就是因为你这样的催
腐专家太多了,他们想不腐败也难啊。
朱旗说,靠,你掌权了更坏,用不着拉拢腐蚀,自动就烂掉了。
两人又穷聊了一会儿。朱旗说他要换车了,准备踹掉富康迎娶红旗世纪星。岳
子行说,你的厂子不是不景气吗,咋还那么烧包呢。朱旗说,来钱的路有的是,就
看你走不走了。老岳,想办法出来自己干吧,都快三十五了,再给洋人卖命就废了。
岳子行说,跟瑞典人再混些日子,以后有机会再说。他还想让朱旗把富康处理给他,
可犹犹豫豫没有开口。
经过盯梢和蹲坑,岳子行终于见到了外经局主管外企经营的王处长。他是个美
国“海归”博士,刚被提拔,没什么官架子。他说,路尔公司的事情我们讨论过很
多次,国家规定在那儿摆着,很难办啊。岳子行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就把工商局已
核发营业执照的事实说了。王处长说,你要是把工商局搬出来,我们就让他们重新
核发执照。
岳子行不敢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心想反正今天是来接头,具体工作要到幕后
去做,就把话题转移了到了王处长的留学经历上。他已经探明王处长的来历,这上
面有文章可做。王处长果然很专心地讲起了他的北美故事,讲述过程中遭到了岳子
行最为凶猛的赞美。岳子行问王处长在美国哪个学校读书,王处长说转过很多次学,
最后拿学位的是纽约州立大学。岳子行假装眼前一亮说,这么巧,我弟弟现在就在
纽约州立大学读书。王处长说,是嘛,那真巧,我在水牛城,不知道他是哪个分校。
岳子行说他在石溪。两人以点带面谈得甚是投机。岳子行觉得王处长是个好人,可
自己为达目的胡编乱泡,实在有些龌龊。
岳子行回公司时路过中山广场,觉得累了就坐在草坪石沿上休息,却不知不觉
坐了很久,好多与中山广场有关的记忆海豚似地一群群浮出脑海。刚来大连时,他
为图便宜常来中山广场的露天发摊儿理发,有一次正理至半道,工商的来抓,理发
师拔腿就跑。岳子行头上顶着半边头发,脖子里系着灰油油的塑料布,抄起屁股底
下的小马扎就向理发师追去。两人找了个旮旯墙角,气喘嘘嘘地把头上的活干完了。
岳子行说,不管我的头,也要管管小马扎吧。理发师说,要是抓住了,一百个小马
扎也罚没了。还有,现在的人民文化俱乐部原来曾开过一家玛克威夜总会,一度叱
咤欢场风云。每当夜幕降临,墙根儿下的各色浓妆女子就会一个个被人领走。远远
地围着很多看客,瞧似漫不经心,其实都在暗自过瘾。岳刘朱三人没少来过,无奈
裤裆是满的钱包却是空的。还有,岳子行认识谭璐前,下班后不想回宿舍,又没别
的地方可去,就带着书来中山广场看,周六还能碰上英语角,哇啦哇啦跟着卷一气
舌头。还有,他和谭璐谈恋爱的时候,俩人晚上总来中山广场玩,踢毽儿、溜旱冰
或跳舞,完后就到上海路街口等公汽送谭璐回家。还有,冯筝第一次来大连时,岳
子行领她到中山广场溜达,买瓜子时掏丢了十块钱,害得他俩心疼半天。还有……
还有那么多的记忆,现在翻出来似在昨日,又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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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越想越伤感。来这座城市十年了,他仍是整日奔波,一事无成。梦想远
去了,青春不再了,无可奈何地甘于平庸,就连曾经相依为命的爱情也正在缓缓死
去。而十年以前,谁能预言这一切,谁又肯相信这一切。此时此刻,岳子行觉得圆
圆的中山广场就象一口巨大的井,而自己就是井底一只可怜的青蛙,如何挣扎都跳
不出城市的逼迫和喧嚣。
岳子行忽然好想给冯筝和谭璐打电话。孤独和悲凉袭来的时候,倾诉就成了救
命的稻草。他好想和她们说话,说出心里的感受。他和这两个女人,从素不相识到
蹉跎至今,欢乐总是短暂的,而忧伤却无时不在。也许,这就是爱情的真谛。为追
求和维持一夜的美梦,却要付出一生。然而,岳子行还是从心底里感激她们,也从
心底里忏悔。他欠她们太多,没办法偿还,也偿还不起。
岳子行急切地拨通了谭璐的手机。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先给谭璐打电话。也许,
他对她爱得多,欠得也多。
谭璐在电话里说,今天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岳子行说,我每天都想打,可又怕听到你的声音。我知道你生气了,那天我说
了些什么,为什么要那么说,连我自己都搞不清。
谭璐那端悄无声息。
岳子行说,璐璐……我……我想说句话。这话我不该说,说了会不得好死,会
下地狱。
谭璐声如蚊蝇。你说吧,你不会下地狱的。
岳子行说,如果……你真的不想和他要孩子,那就……算了吧。和一个不爱的
人生育会很痛苦,会后患无穷。
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了……。谭璐说完,又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音。岳子行仔细
听辨才知是压抑的哭泣。
好好的怎么哭了,让同事看见不好。
我在家。
怎么没上班?
病了。
怎么了?严重吗?我现在就去看你。
小病,你别来……他在家。岳子行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揪挠着。他咬
牙关掉手机,闭着眼睛将头垂在双膝上。他不能再说了,再说也会流泪的。他本想
找谭璐说话,只为减轻她的痛苦,安慰自己的孤独。可没想到,她更痛苦,他更孤
独。他终于发觉,这是个无处倾诉也无法倾诉的世界。

                第三节
谭璐感冒了。那天晚上她扔下岳子行离开桂林路小屋后,打车径直去了星海广
场。她家就在附近的“星海人家”住宅区,可她根本不想回家。她在海边呆坐了两
个小时,初秋清冷的海风吹得她浑身冰凉,海浪的飞沫打湿了她的鞋袜,她竟然没
有察觉。她的思绪被巨大的忧伤冲散,孤零零地在夜海深处逡巡。爱情受凉的同时,
她也受凉了。
谭璐的感冒并不重,只是她的心病太重,使她看起来萎靡而虚弱。多年以来,
她眼看着自己和岳子行的爱情象一杯茶水越冲越淡,虽觉凄凉但并不紧张,因为她
固执地以为,激情褪去后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浸泡着茶根的白开水虽然平淡,
却溶含着她所有的情感和梦想,足以维系她的生命。然而,岳子行迟迟不肯和冯筝
离婚使谭璐濒临绝望。在林丽晨的点拨和开导下,谭璐慢慢想开了。她不再强迫岳
子行履行当初的晋秦之诺,只是默默陪他继续跋涉在漫漫情路上,至于能走多远,
她已经不去想了,也不去问了。她不想让自己的爱变成岳子行的负担,那样不仅会
使爱情之花加速凋谢,而且也会破坏两人曾经共有的美好回忆。这次何铁犁提出要
孩子,她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不予理会,但还是想听听岳子行的意见。她想听他说
“不要和他生孩子,一定要等着我”。从前两人欢聚的时候,总会说起“我给你生
个女儿吧”和“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吧”之类的疯话,虽是在过嘴瘾,感觉却无比幸
福。可这回岳子行竟然帮何铁犁说话,让她大失所望。他就象社会上那些染指别人
老婆却又怕人家离婚的男人,只贪图私情快感,却不愿承担责任,更不想被纠缠和
拖累。这样的结果,怎能不使谭璐伤心欲绝呢。
岳子行给谭璐打电话的时候,她刚和何铁犁吵完架。何铁犁昨晚在外面应酬时
喝得酩酊大醉,被一个副处两个正科抬回了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何铁犁起床后
没找到吃的,就到谭璐的卧室开玩笑说,这家让你当得真闹心,小心我撤了你。谭
璐气道,撤了我更好,愿找谁当家就找谁当家。谭璐生病的这两天,何铁犁基本没
怎么照顾她,晚上还出去烂喝,令她十分生气。何铁犁说,火刺棱的,啥意思?谭
璐说,没啥意思,谁敢跟你何大处长火呀。何铁犁升迁以后脾气渐长,没少挨谭璐
刺儿。
何铁犁不再搭理谭璐,去厨房煮了四个荷包蛋。他本来要给谭璐端两个,可越
琢磨她的话越窝火,就赌气全吃了。何铁犁吃完鸡蛋,忽然想起生孩子的事儿,就
又蹩进谭璐的卧室问,考虑好了没有,啥时候让我当爹啊?
还没考虑呢。
没考虑就别考虑了,明年是羊年,都说要孩子不好。如果咱俩不想生个小羊羔,
这一来一去等于又耽误了两年。
谭璐脸朝里躺着没有答话。
和你说话呢,赶紧表个态。
谭璐转过脸说,那就等到后年再看吧。
再看,再看我就成小老头了。这样吧,既然你不愿要孩子,那咱俩就学学报纸
上登的奇闻轶事,来个借腹生子算了。想我何某好歹算个美男,大小是个人物,找
个肚子不会太困难吧。
别恶心我了好不好?你要真动了歪点子,那咱俩干脆离了,你再找个年轻漂亮
的给你生孩子多好。
我在开玩笑,你别太认真。
不管你开没开玩笑,我都是认真的。你找个好肚子,我马上让位。
何铁犁仔细打量着谭璐说,谭璐啊,你没发烧吧,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呢,
真怀疑你是动机不纯。
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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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愿生孩子,是因为早就想和我离婚吧。
你昨晚的酒劲儿该过了吧,过了怎么还胡说八道?
你还没说完呢,这话我在心里憋了挺长时间了,你听了别急眼,就当我酒劲儿
没过,就当我胡说八道吧……你们酒店有个辞职去上海的财务总监吧。
你别听别人乱嚼舌头。
何铁犁嘿嘿冷笑几声道,谭璐,你可别拿我当彪子,别人是不是嚼舌头我自有
分辨,你心里有没有鬼我可就说不清了。
谭璐霍地坐直身子,惊得目瞪口呆。何铁犁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即便是发火,
也是小打小闹,从来不说半句过头的话。可这会儿,他就象卸了妆的戏子,完全变
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爱情是有限度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善良
也是有限度的,一旦突破极限,那他就会变成另一个男人,不但陌生,还会伤人。
你说话呀,吓傻了还是气疯了?
谭璐终于回过神,冷静地说,你怎么说我都行,但别往周闯身上泼脏水。
何铁犁怪笑道,他扣没扣我绿帽子还不好讲呢,说他两句你就受不了?谭璐抓
起枕头砸到何铁犁的身上,气愤地叫道,你这个混蛋,等酒醒了再进来和我说话。
何铁犁一挥手,将飞袭而来的枕头击落在地,盛气凌人地说,我是不会再进来
的,你先清醒清醒,然后到我房间来谈,看在夫妻情面上,我也许会给你个认错和
忏悔的机会。
何铁犁说完就出去了。房门被他重重地带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谭璐一哆嗦,
门后贴着的一张台湾艺人寇世勋的明星画也被震掉了,无声地飘落下来。那张画跟
了谭璐很多年,不为别的,只为画中的男人酷似岳子行。
谭璐怔望了一会儿蜷缩在地上的画,缓缓下床走过去,蹲下来凝视着画中之人。
由于角度和光线的缘故,他的脸已然扭曲,狰狞可怖。谭璐拣起画,奋力将它揉成
一团,喘息了一会儿,又把画慢慢展开,摊在地上用双手一下下地抚平。她成功地
将泪水阻止在身体的某个地方,不让它从她的眼睛里涌出。她是海边长大的孩子,
似乎有足够宽广的心怀和足够坚强的性格,用来缓解和控制自己的悲伤。
就在这个时候,岳子行拨响了她的手机,仿佛画中人看见了她的痛苦,特地让
他打来电话安慰。她不想接,却身不由己地接了。听着他熟悉的声音,所有的记忆
全部复活,所有的爱恨齐袭心头。她感觉两股热流犹如野马奔腾,冲破体内所有关
卡夺眶而出。她咬住手指,把哭声禁锢在口腔内。她不想让岳子行知道自己在哭泣。
可是哽咽声太不争气,拼命挤出来昭示主人的委屈。
岳子行掐断电话后,谭璐擦干眼泪,虚脱地躺在床上。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远
在上海的周闯,一个被丈夫和情人不怀好意地挂在嘴边的男人,一个足可信赖的男
性知己。她此刻好想靠在他的肩头痛痛快快大哭一场,然后向他诉说痛楚追问迷惑。
她迟疑良久才拨打他的手机,可按完最后一个数字却又飞快地放下电话。她忽然觉
得在这个炎凉人世,没有谁能理解她的痛楚,也没有谁能解答她的迷惑。
谭璐头脑空空地躺着,直到沉沉睡去。她就象一个在山中被土匪洗劫一空的农
妇,找不到回家的路,最后筋疲力尽地昏到在山野。

                第四节
倪约家在黑龙江呼兰县城,长途区号却是0451,和哈尔滨的一样。岳子行以为
倪婉写错了,可找来地图一看才知道,呼兰县是哈尔滨的郊县,中间只隔着一条松
花江,于是心中暗喜,寻思以后若是去看她,路上不会费什么周折。
岳子行下班后去刘大昆家,等车的时候用手机往呼兰打电话。他这两天已经打
了好多次,可总是没人接。他打电话找倪婉核实号码是否有误,但倪婉根本不给他
说话的机会,搞得他很狼狈。这回总算有人接电话,一问才知是倪约的母亲。岳子
行既紧张又兴奋地找倪约通话。倪母说倪约住院了。岳子行心头一紧,忙问她病情
如何。倪母警惕地问岳子行是谁。岳子行说我姓岳,是倪约大连的朋友。
倪母一听大连二字,就问岳子行是否认识倪婉和焦三喜。岳子行说认识。倪母
立刻吊着嗓门说,我姑娘就是让这俩人给整病的。倪约失踪了她都不知道,要不是
他老叔催她,她连寻人启事都不带登的。她这种人太不讲究,自己爱人不要她了,
反怨我们倪约咋咋的。前天我在电话里说她几句,她还摔我的电话。这位先生你给
评评理,天底下有这样的亲戚吗?
岳子行宽慰了倪母几句,让她详细说说倪约的病情。倪母泣道,倪约从外地回
来后,整天没话,天一亮就搭车去江边呆坐,晚上回来也不好好睡觉,尽画些莫名
其妙的图画,画完了撕碎,撕完再画。先生你知道吗,姑娘现在天天要死要活的,
时时刻刻得有人看着,吓得我眼都不敢眨一下。大夫说她是什么抑郁症,你说这不
完了吗,姑娘万一真疯了那可咋办哪。
听着倪母的唠叨,岳子行心情十分沉重。那个与他有过一夜迷情的女孩,那个
他满怀温情地找了这么久的女孩,竟然落到了如此凄惨境地。她太年轻了,太天真
了,太脆弱了,无论如何都经受不起这样的人生遭遇。她正为自己的年轻、天真和
脆弱付出代价。只是代价太巨大,太惨痛,太没有价值。
岳子行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倪母,表示愿意帮助倪约,她和她的心理医生可以
随时和他通话。和倪母说完再见,岳子行乘公汽去刘大昆家。路上他很难受,仿佛
心里长了草,背上生了刺。倪约带给他的那份浪漫和温馨已被这个长途电话破坏殆
尽,让他觉得自己陷入的既是一次爱恋,又是一场是非。
刘大昆见到岳子行劈脸就说,你现在真牛逼,十二道金牌也搬不动你。他约岳
子行到府上说事儿,等了三天才把这家伙等来。岳子行边吃西瓜边问刘大昆,是不
是叫我操办你和苏舞柳的婚事啊,没问题,就提两个条件,第一让我当伴郎,第二
伴娘一定要年轻漂亮。刘大昆说,看你那张老脸吧,让你在门口放挂鞭就不错了。
刘大昆找岳子行来,主要是商议如何阻止蓝青结婚。前妻要出嫁的噩耗使刘大
昆心似火燎,寝食难安。他打电话找蓝青谈,蓝青说没什么好谈的,之后就拒接电
话。他不死心,想让岳子行帮他想想办法,即便唤不回她的爱情,最次也要将她阻
击在洞房之外,然后再从长计议。
岳子行讥讽他不但若智,而且脑瘫。刘大昆说,哎呀行了,就算我白痴,那是
我乐意。岳子行说,我真的很烦蓝青,可又不能不给你支招,但丑话可说在前头,
一切后果由你自己承担。刘大昆说,那是自然,你快说咋办吧。
岳子行说,你买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摆在她公司门口,然后长跪不起,不
达目的誓不收兵。这招肯定管用,只是要破费了,玫瑰花钱按批发价大约不下两三
千元,另外还要破费你这张小脸儿。
刘大昆说,我操,这我可干不出来。再说蓝青爱面子,这么到她公司一闹,她
肯定会恼羞成怒,反而会把事情搞砸。
岳子行说,那我就没招了,你还是按土办法来吧,打电话纠缠,上家里纠缠,
一直缠到那小子不敢娶她。
刘大昆揣摩了一会儿说,我也这么想过,给她来软的,给那小子来硬的。可她
不接我的电话,我不知道她住哪儿,也不知道那小子什么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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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说,那就盯她的梢,只要找到她的住所,就能找到她的相好。刘大昆大
喜。岳子行说,咱俩今晚就行动。你马上写封血书交给我,我骗她出来。刘大昆懵
懂地问,血书?什么血书?怎么写?
岳子行吃吃笑道,白纸黑字地写,说你如何如何爱她,没她你如何如何活不下
去,她要是结婚你就如何如何去死等等,写完摁个红指印儿就行了。这信不让她取
消婚约,也叫她推迟婚期。
刘大昆言听计从,当即去书房写信。岳子行立刻给蓝青打手机,问她最近三见
没见到过刘大昆。蓝青说没有,狐疑地问怎么了。岳子行说,大昆三天前说你不接
他的电话,让我转交给你一封信,然后就失踪了,家里和单位哪都找不到。
蓝青吓坏了,忙问大昆留了一封什么信。岳子行说信是封死的,不知什么内容。
接着,两人约好晚上九点在瑞士酒店停车场见面,转交疑为刘大昆绝笔的信件。见
面时间是岳子行定的。他故意定的晚些,这样蓝青接头后肯定会直接回家,不会再
到别的地方去,便于跟踪。
岳子行打完电话,到书房看刘大昆写信,见他刚开了个头,眼圈还有些泛红,
就赶紧退到客厅等待。半小时后,刘大昆写完信,用蓝青留下的口红按了几个红指
印,封好后交给岳子行。
岳子行见刘大昆情绪低迷,显然是写信时动了真情,就拉他出去喝酒。两人进
了附近一家小饭店,一直喝到八点半,幸亏有意克制,否则都要醉了。从小饭店出
来,两人打车到了瑞士酒店停车场。刘大昆躲在车里不露头,岳子行下车等蓝青。
蓝青准时到了,身上穿得挺时髦,面目却很憔悴。岳子行和蓝青简单唠了几句
后把刘大昆的信交给她。蓝青接过信,道了声谢就匆忙离去。岳子行回到车里,见
刘大昆神色凄恻,就晃了晃他的肩膀让他振作点儿。
蓝青沿解放路往南独行。岳刘二人的出租车开得很慢,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他
俩看见蓝青走到一盏路灯下拆开信,看完撕成碎片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然后用纸
巾擦眼睛。岳子行听见刘大昆轻叹一声,却不忍心去看他。
蓝青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似在看着车流发呆,然后上了一辆出租车向南驰去。
岳刘二人的出租车迅速跟了上去,一直跟到桃源街的一个小区门口。蓝青下车后走
进小区一栋楼内,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跟踪。
蓝青进了三楼的一户人家。岳刘二人轻手轻脚来到这家门外,屏息偷听里面的
动静。楼道里的自动感应灯灭了,他们在黑暗中听到隐约的说话声,后来声音越来
越大象是争吵,接着是一声脆响和女人的哭叫。
刘大昆举起拳头就要砸门。岳子行似乎早有防备,双手死死将刘大昆箍住,使
劲往楼下拖。刘大昆怒道,你放开我,我他妈进去宰了那傻逼。岳子行低声喝道,
你冷静点儿,你现在进去是害蓝青,也坏了咱们的计划。说完死拽着刘大昆下楼,
出了门洞见他已经泣不成声。
岳子行说,不是我说你,早知这样,当初就别同意离婚,耗死她。
刘大昆擦擦眼泪,没搭理岳子行,游魂一样走到街上,忽然扭头对岳子行说,
老岳,你找个地方把我整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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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55: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第一节
岳子行向斯文森请了两个小时假,说夫人病了,要陪她去医院检查。他跑到医
大附属一院看心理门诊,询问倪约的病情。心理医生说不做DSM-IV诊断无法
给病人下结论,不过根据他的描述推测,病人可能患有精神病性抑郁症,有自杀倾
向,是抑郁症中较重的一种,一般采用药物和心理治疗,治愈可能性很大。听完医
生介绍,岳子行有喜有忧,喜的是此病可治,忧的是万一治不好,倪约下场难料。
离开医院,岳子行从自己小金库里取了二千元钱汇往呼兰。小金库最多时有三
万多元,长时间只出不进,如今只剩下不到七千元。他又一次提醒自己,该想办法
搞钱了。怎么搞呢,要么离开路尔公司另谋高就,要么自己扬帆入海单挑独斗。可
这事儿想起来豪情万丈,想完了却一片迷茫。发财的路子很多,但每条道上都挤满
了操着板斧别着片刀的淘金客,想杀开一条血路谈何容易。在回公司的路上,岳子
行给赵茜打电话,细说了倪约的近况。赵茜想找个周末去黑龙江看倪约,问他有没
有时间。他说这阵子公事儿私事儿一大堆,要去也只能瞅国庆节的空子了。
这两天岳子行只给谭璐打过一次电话,问她感冒好了没有。谭璐说,好多了,
谢谢关心。之后两人在电话里相对无言。岳子行早年曾把谭璐的爱情当作冬日的太
阳,给了他无限光明和温暖。可他现在把她的光芒看成一种累赘和束缚。他想摆脱
她,又难以割舍,只好在无奈和麻木中得过且过,直到那天他石破天惊地说了那些
绝情的话。虽然当时他的心在破碎流血,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并没有预想的那
样痛苦,甚至还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为了减轻内心的负罪感,他一遍
遍地安慰自己说,姓岳的你一无是处,谭璐真要跟了你定然受罪。何铁犁有权有势,
足以给她富足安详的生活。所以你离开谭璐其实是为了她好。这次打电话,他差点
儿宽慰她说,咱们可以这样不即不离地相处下去,一直到老。可这话太自欺欺人,
太不要脸,他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对于冯筝,岳子行耐着性子同她和平相处了几日,冷静地分析了当前局势,初
步做出了离婚的打算。他已经不爱她了,看她一眼就心生腻烦,话都懒得说,爱都
懒得做,继续捆在一起过日子简直是暗无天日。唯一使他狠不下心的是特特。孩子
还那么小,不管以后跟谁过,心里都会留下阴影。可是,他不甘心为了孩子维系一
个苦闷家庭,对漫长无聊的婚姻生活也充满恐惧。
昨晚跟踪蓝青之后,岳子行将刘大昆带到卡萨布兰卡酒吧买醉。舌头还没喝大
的时候,刘大昆以身说法地劝岳子行和冯筝好好过,别两头挂着,那样三个人都遭
罪。岳子行说,我正打算两边都不要了呢。刘大昆说,你放弃谭璐对谁都好,可不
要冯筝你就不是人。岳子行说,别以为你离过一次就可以随便对人手画脚,我的情
况你不了解,我是实在没招了呀。刘大昆说,你好意思说,你尝试过挽救这个家吗?
如果你尽力挽救了,我无话可说。如果你无动于衷只等家破,那就不是个男人,也
会和我一样把肠子悔青把头发恨白。
于是岳子行这两天白天黑夜都在想,我要不要挽救这个家?怎么挽救?还有救
么?
下班后岳子行闷闷不乐地乘公汽回家。他抓住头顶的扶杆站着,身体随着车体
颠簸摇摆,象河底的水草无力把握自己。回到家中,他见冯筝的身影在厨房里闪来
闪去,菜锅和油烟机响成一片。特特在厅里玩电动赛车,小小的赛车开足马力在环
形玩具跑道上疯转。孩子一天天大了,聪明得象个人精儿,但对双亲间的情感风暴
却一无所知。岳子行蹲在特特身边想,孩子啊,长大的过程是梦想的过程也是梦想
破灭的过程。而这些生活真相,爸爸又如何能向你说起?
吃完饭,岳子行觉得很累,进卧室睡了一觉,醒来时还不到十点。冯筝正在客
厅上网看小说,见岳子行出来就把电脑让出来,自己去书桌旁写教案。
岳子行在网上看了会儿英超赛况,忽听冯筝连放了两个屁,就不耐烦地说,淑
女点儿行不,要放到阳台去放,别在这儿污染空气。
冯筝说,这是我家,想放就放。
岳子行说,你放屁臭人还有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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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筝气道,我放屁是污染空气,你平时还少放了吗?你爱护环境啊,怎么不收
拾家里卫生?怎么不泡泡臭脚治治脚气?嫁你之前我就放屁,那时你都怎么说的忘
记了吗?现在是你的鼻子不好了还是我的屁不好了?
岳子行摆出好男不跟女斗的姿态说,你有完没完?
冯筝答道,有完没完那要看你。她平日话少,此刻不知哪来的蛮劲儿,话象竹
筒倒豆子一样哗啦而出。岳子行背对冯筝坐着,只觉她的话句句似箭,飕飕射在他
的背上。他没想到她会发泼,心里来气,却懒得回击。
冯筝发泄完黯然地想,以前谁若是放个屁,对方都会开心地笑笑,有时还会开
玩笑说“说什么呢,再说一遍”,或者说“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谈恋爱时冯筝一
放屁,岳子行就说有股炒瓜子的味儿,羞得冯筝又花容飞红。可如今,是屁变味儿
了,还是人变味儿了?
岳子行在电脑前呆坐良久,起身时发现冯筝不见了,书本散落了一地,笔也滚
到了墙角。他见卧室没人,就到特特房里,微光中见冯筝半卧在特特的床上。他打
开床头灯,看见冯筝和特特头碰着头,脸贴着脸,两人脸上似乎都有泪痕。他的心
软了,柔情不知从哪根筋里钻了出来,又把他变回到了从前。他伏在床边,右臂轻
轻揽住妻儿说,冯筝,对不起。
好一会儿冯筝才幽幽地说,特特刚才都吓醒了,偷偷地哭,我要是不进来,他
还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呢。孩子现在大了,啥事儿都懂。咱俩说好,以后天塌下
来也不要吵。
岳子行说,我刚才可是没怎么没吭声。
冯筝说,你吭声不吭声有什么分别?报纸上讲,不说话不交流是家庭冷暴力,
我看你就挺象。
岳子行说,你倒挺会领会精神活学活用的。
冯筝忽然搂住岳子行的脖子问,子行,你给我句实话,你还爱我吗?
岳子行愣了下说,那还用问嘛。
冯筝说,不许这么回答,要一字一句地说,爱还是不爱了。
岳子行说,都快到更年期了,咋还提这小孩子的问题。
冯筝沉着脸说,我不问了,你也甭说了,没什么意思。说完,扒拉开丈夫的手
臂,起身去了客厅。岳子行想,说“我爱你”三个字又不出血不掉肉,那么吝啬干
什么。于是在纸片上写了“我爱你”三个字,然后关灯来到客厅。
冯筝在“榕树下”网站接着看刚才没看完的一篇情感小说,眼睛里晶莹闪亮,
似乎含着泪。岳子行唤了她一声,她没回应,再唤一声,还是没回应。岳子行尴尬
地站了一会儿,悄悄把纸片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冯筝上网主要是阅读,去得最多的网站自然是“榕树下”。她在“榕树下”的
笔名是“秋江红荷”,经常用它发读后回复,偶尔也发篇随感或小诗。这个笔名取
自欧阳修的一首《渔家傲》:
近日门前溪水涨,
郎船几度偷相访。
船水难开红斗帐,
无计向,
合欢影里空惆怅。
愿妾身为红菡萏,
年年生在秋江上;
重愿郎为花底浪,
无隔障,
随风逐雨长来往。
这首词描写了一个女子对情郎的痴心和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句句都让冯筝动心。
菡萏就是荷花的意思。秋江红荷,多么美丽伤感的名字,生生寄托了冯筝失落寂寥
的心思。

                第二节
每逢周一,岳子行都会起个大早,迫不及待地去上班。走出家门,仿佛钻出一
个牢笼,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今天又是个周一,双休日在家闷得发毛的岳子行
早早来到公司,闲着没事儿就给斯文森打了个工作报告,大致意思是说已和外经局
的王处长接上头,只等机会施展手段了。
朱旗上午给岳子行打电话,说晚上要带欣然去富丽华看桂由美婚纱秀,问他想
不想去,想去的话可以安排任紫月同去。岳子行说,我都快离婚的人了,看那玩意
儿干啥。朱旗说,为二婚做准备嘛。岳子行说,拉倒吧,一次就够了,脑有病的人
才去受那二茬罪呢。
撂了朱旗的电话,岳子行才想起今年的服装节正在热搞。他觉得服装节年年老
一套,越来越没看头,老百姓只赚个穷乐呵,啥实惠儿都得不到。听刘大昆说,据
来自苏舞柳的消息,电视台的“重头再来”节目至今未播就是因为给服装节特别节
目让路。不过岳子行对服装节依然怀有感情,他就是在那年服装节与谭璐二次相遇
的。
岳子行这阵子被冯谭二人搞得极端烦躁,因此暂时淡忘了倪婉,可每当静下心
来,她的身影就会婀婀娜娜地飘到眼前。上下班的时候,岳子行都要望望香格里拉。
倪婉使这座钢筋水泥的建筑有了灵魂和柔情。看见它,便似看见了倪婉。而她却似
水月镜花,朦朦胧胧无从接近,使他无端多生一重烦恼,那滋味酸酸的甜甜的,是
久违了的初恋的感觉。岳子行对这样的感觉满腹狐疑,不相信自己到了这把年纪,
还会滋生出新的爱恋。
岳子行对那晚强吻倪婉深感懊悔,后来给她打过几次赔罪电话,可每次都是刚
开口说话就被她坚决地挂断。他沮丧地想,她大概已经恨透了他,想在她心目中咸
鱼翻身那才真叫痴心妄想。
下午刘大昆来电话,要岳子行下班后去他家议事。不久,赖世强又急电岳子行,
说自己遇到了麻烦,想和他紧急磋商对策。岳子行心想今儿个怎么了,被三个臭小
子轮番骚扰。岳子行让赖世强下班后去刘大昆家,然后给朱旗打电话,叫他今晚推
掉所有约会,到刘大昆家打麻将。朱旗说,有麻将秀谁还看婚纱秀啊,我保准第一
个到,不过三缺一时等人好难过,你们谁晚谁是猪。
五点半左右,岳刘朱赖四人帮在刘大昆家聚齐了。刘大昆打电话让饭店送餐送
酒,然后大家坐在客厅里喝茶聊天。朱旗着急把麻将支上,岳子行说,先开会吧,
吃完饭再麻。朱旗问开什么会,岳子行说开现场办公会,谁有难题就尽管说,大家
帮着想办法。
赖世强抢着把自己的难事儿说了。原来,他和阿茄昨天下午去酒店开房,傍晚
撤退时穿错了裤衩,回家后不能自圆其说,差点儿被宋美玉掐死。朱旗笑道,我靠,
你也太瘦了啊,阿茄的裤衩你也能穿得进去。岳子行也取笑说,看来没少干活啊,
眼睛都累花了,男女裤衩都分不清。赖世强说,我他妈都快哭了,你们还笑得出。
大家七嘴八舌替赖世强出主意,补救措施转眼已达十余条之多。经过筛选,剩
下两条最佳建议供事主定夺。一条是朱旗提的,假说喝多了,被刘大昆等人拖着去
洗桑拿,结果把人家错发的女式裤衩穿回了家。一条是岳子行提的,承认在外面胡
搞了,借机向宋美玉提出离婚,理由是宋美玉悍妇一个,不如除旧迎新,和阿茄做
个长久夫妻。刘大昆反对说,自古劝和不劝离,老岳你别瞎[被过滤]支招。赖世强对岳
子行的建议很感兴趣,并对离婚表现出了无限神往,但考虑再三还是接受了朱旗的
建议。破于压力,岳子行未提异议。
饭店的酒菜送来了。四人从客厅转战到小厅的餐桌上,一边吃喝一边继续议事。
刘大昆的难题依然是破坏蓝青的第二春。上次和岳子行盯了蓝青的梢以后,刘大昆
到桃源街蹲了一回坑,终于发现了奸夫杨宏伟的踪迹。岳子行说,蓝青离婚两三个
月就跟那小子同居,表明她离婚前可能就有奸情,这样的女人值得你痴情吗?这个
分析使刘大昆痛不欲生。他可以容忍蓝青的一切缺点,但无法容忍她的不贞。就在
他将信将疑时,蓝青竟上门向他索要五万元房款。两人离婚时平分财产,住房归刘
大昆,他须向蓝青支付一半房款共计九万元。刘大昆分得存款四万元,转给蓝青后
还欠她五万元。根据离婚协议,刘大昆一年还蓝青一万,五年还清。现在蓝青以急
用为由催他一次性付清,令他十分为难和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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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客人一致建议主人拒绝前妻的非份要求。岳子行说,我猜这事儿和那个男
人有关,至少应该和他们结婚有关吧。先拖一拖,搞不好还会把他们的婚事拖黄。
万一那家伙是个骗色骗钱的主儿,还能为蓝青保住一部分胜利果实呢。朱旗对刘大
昆说,你若是诚心给她,就先从我这里拿。刘大昆说,多谢朱老板了,不过我很愿
意听从老岳的意见,只要能搅黄他们的婚事,我他妈倒贴钱都干。
酒足饭饱,四人开垒长城,打十块钱的,点炮包庄。按他们的规矩,赢者必须
贡献出所有“收入”供大伙吃喝玩乐。话题在麻局中继续。朱旗说,哥们儿现在春
风得意马蹄疾,没啥闹心事儿。顿了顿又说,我打算和欣然结婚,你们给掂量掂量。
另外三人都笑,说你一脸离婚相,还是别折腾了吧。又说,欣然这丫头片子挺能耐
的,你在女人堆里左冲右杀无人能降,到她这里就哽儿屁了。朱旗说,千人一味,
懒得再寻花问柳了。经过激烈辩论,大家达成共识,那就是不管以后如何,先让朱
旗到围城里看看光景再说。朱旗笑道,我只是一说,看把你们仨给忙活的。岳子行
说,从现在起我只操心两个人的婚事,一个是朱旗,一个是我儿子。说完,四人爆
笑不止。
最后,大家矛头齐指岳子行,说他如果心有千千结就但说无妨。岳子行说,我
逍遥自在,心里哪来的疙瘩。刘大昆说,往死吹吧,你在冯筝和谭璐之间还难受够?
就不想放弃一头立地成佛?岳子行说,这不是问题,我很快就会摆平。
战了十余圈,岳子行赢了近两千,欣慰地说,我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这些钱
足够哥几个喝酒打炮了。刘大昆说,你不是逍遥自在吗,怎么又情场失意了?岳子
行尬笑两声说,大昆你真想给我当军师,我就给你出道题,说不出最佳答案军法伺
候。三人立刻来了精神,纷纷愿闻其详。
岳子行说,那天在广电大厦和女九号拉拉扯扯的那个瘦高个你们还记得吗?朱
旗和赖世强都说,有你掺和还不记得么。岳子行说,我想废了那傻逼,你们有何高
见?朱旗说,你想追人家的前任老婆,但不至于这么黑吧。岳子行说,我欺诸葛赛
吴用,整治他是小菜一碟。征求意见是逗你们玩,你们要献计就献计,无计可献就
别瞎[被过滤]叻叻,烦!
赖世强说,看来真瞄上女九号了,我献一计,在他那辆切诺基的刹车上做手脚,
让他非死即伤,此法优点是“废品率”高,缺点是要坐大牢。为保险起见,不如找
俩民工干折他一条腿。一般情况下,这样的案子难破,就算破了判得也不重。
岳子行笑道,玩我呢你,我不会动他的硬件,那样太没水平。我要搞就搞掉他
的乌纱帽。朱旗说,你以为你是谁,真是太小看国家干部了。岳子行说,事在人为,
他们这些人裤裆里没屎的少,抠出屎他们就OVER了。
刘大昆愣了一会儿,忽然凶狠地说,我看呀,最狠的路子就是搞他老婆,离婚
的就搞他前妻,没结婚就搞他情人。话音未落,众人愕然。老实巴交的刘大昆说出
这样恶毒的话,他们谁都没想到,也不敢相信。
岳子行觉得刘大昆的招数有可取之处,当即表示采纳。大事已定,赖世强的心
思便不在了麻将上,督促着结束战斗,到外面去玩耍。刘大昆打电话给宋美玉替赖
世强请假,顺便告诉她赖世强穿女式裤衩时他也在场,错误全在洗浴中心。宋美玉
冷冷地说,大昆,你现在也出息了。说完就挂了电话,整得他心里特别扭。
四人离开刘大昆家下楼。楼道的灯全坏了,眼前一片漆黑。他们纷纷用打火机
和手机屏幕灯照明,一个跟一个笨拙地往楼下走,仿佛在钻一个极深的地洞。

                第三节
岳子行曾在斯文森面前力荐任紫月所在的太平洋保险公司承保路尔公司财产险,
可斯大人执意要找国外保险公司,令岳子行一筹莫展。哪知国外保险公司考察了路
尔公司经营状况后不愿承保,斯文森就叫岳子行找几家国内保险公司面谈,乐得他
差点儿自己把自己绊倒。
任紫月如约而至,和斯文森谈了半个小时。岳子行全程陪谈,给他俩当翻译,
可任紫月英文口语很棒,基本没让他动舌头。斯文森对任紫月印象很好,表示可以
考虑将两个油罐和一条两千吨级的加油船交给她做单。
岳子行送任紫月出宏誉大厦时,任紫月说,谢谢岳哥,做成了我的佣金全归你。
岳子行说,我一分钱不要,这个忙如果帮成了,就算还你那套衣服钱了。任紫月莞
尔一笑,眼望岳子行欲言又止。岳子行知道她的心思,赶紧岔开话题说,你放心,
我会盯紧这张保单的,别的保险公司来人我一律乱棒打走。
岳子行一下班就匆匆回家睡觉。这些日子他被一堆烂事儿搞得人困马乏,再不
休息就要散架了。他酣睡到八点多时被冯筝推醒,说他的手机在响。他最近晚上不
关机了,不再害怕谭璐打电话发短信,甚至还默默期盼她来电搅扰。他迷迷糊糊接
听手机,竟是任紫月打来的。她可怜兮兮地说,岳哥,我这儿停电了,门锁也坏了,
我好害怕。岳子行说,欣然呢?她说,欣然住到朱哥家去了。岳子行记下任紫月的
地址,洗了把脸就要出门。冯筝说,饭都没吃就走,疯了你?岳子行说,朱旗那边
有点儿急事儿,我去去就回来。
岳子行打车赶到任紫月在高尔基路附近的租房时,她正在楼门洞口等他。岳子
行用打火机照明,和她一起上楼进屋。一室一厅的小屋里黑漆漆的,点上蜡烛也没
亮多少。任紫月说,门锁坏了锁不上,房东好几天也不来修,晚上只好用桌子顶门。
今晚停电,欣然又不在,我怕得要命。岳子行用手机打126 呼了“修锁”,不大会
儿楼下传来摩托车声,一个背着工具包的小伙子奔上来,就着烛光把锁修好,收了
岳子行的三十元钱后离去。
只有十平方米的小屋里摆了两张床,其中一张已没了被褥。岳子行坐在光板儿
床上,心想欣然这么早就住进朱旗的山寨不是件好事儿。任紫月给岳子行倒了杯水
说,昨天的水,不热了,今天停电也没烧。说完坐到自己的床上。岳子行边喝水边
打量烛影里的任紫月,发现她静如闲云羞似娇花,心旌不自觉地摇荡了一下。他放
下杯子起身说,我该走了,门锁已修好,拉登来了都打不开,你放心睡吧。任紫月
忙说,我又不吃人,说会儿话也不行么?岳子行嘿嘿一笑,重又坐下。任紫月洗了
几个桃子端上来,两人边吃桃子边聊天。岳子行越看任紫月越象当年的冯筝。那时
候,冯筝只舍得买便宜的水果吃,比如桃子,说它又好吃又养人。
聊了一会儿,任紫月忽然问,岳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岳子行想了想说,我
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啥样的。任紫月说,骗人。岳子行说,我真的不知道。任紫月说,
那你给我讲讲你的恋爱故事。岳子行说,我挺坏的,谈过十好几个,你想听哪一个?
任紫月说,你讲什么,我听什么。
于是岳子行就给任紫月讲他曾经的爱情。他讲他的朦胧初恋,讲那个高中时代
遭遇的江南水乡般清丽恬静的女孩。和芸芸众生千千万万个初恋一样,它最终只变
成了一个记忆,珍藏在心底的某个深处,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初恋
女孩给岳子行的心灵打上了烙印,这个烙印成了他后来寻找爱情的重要路标。他讲
他的大学之恋,讲那个小巧玲珑的湖北女孩。后来她跟一个化学系的男孩走了,把
他的一封七千字的乞求信无情地摔在路边。他蹲在街头烧了那封长信,象为死去的
爱情烧掉一叠纸钱。他讲他在认识谭璐之前处过的两个女友。前一个是会计,正经
得象个中世纪的欧洲修女,在她身上很难做出难度系数大点儿的动作。后一个是酒
店秘书,活泼得让人眼花缭乱。这几次爱情都很平淡,没留下什么美好印象,也没
留下阴影和创伤。
任紫月一直在默默地听,听到岳子行闭口不讲了才问,后来呢?岳子行说,后
来的我不想讲。任子月说,我最想知道后来的事情,嫂子,谭姐……其实,我听说
过你们的故事,也知道你心里的苦和痛。岳子行面露温色地说,你小孩儿丫丫的别
乱说,我心里没什么苦也没什么痛。任紫月不再支声,低眉顺眼地摆弄自己的手指。
昏黄的烛光从柔弱的烛焰里扩散开来,撒在男人和女孩身上,浪漫而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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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任紫月忽然呀了一声,翻出一包红塔山递给岳子行说,
刚才买的,咋给忘了呢。岳子行说,不知道你这里允许抽烟,憋死我了。说罢打开
红塔山点燃一支,抽得心里暖洋洋的。任紫月说,岳哥不用跟我客气,想做什么就
做什么。
岳子行没接任紫月的话茬,飞快地把一支烟抽完,然后徐徐说道,既然你想听,
我就再讲两句……当我遇到你谭姐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爱情。她是一座山
峰,登顶之后才发现过去的爱情山峰是多么苍白渺小。
任紫月问,那嫂子是座什么样的山峰?
岳子行脸上掠过一丝惶恐。他显然没料到任紫月会这么问,一时也找不到合适
的答案。他噎了一会儿说,更正一下,免得你说我撒谎,我心里不是没痛,而是麻
木得感觉不到痛了。
任紫月说,嗯,我好象懂了……女人视爱情为生命,而男人把爱情当风景,女
人一生只会真爱一个人,而男人却能爱好多个。所以女人会痛到死,而男人会忘记
痛。我有个问题,岳哥听了不要生气。你是不是还想寻找和攀登更高的山峰?
任紫月一席话把岳子行惊得目瞪口呆。他想不到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见地会如此
深刻。任紫月说,岳哥,你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可我也爱过,也痛过,我什么都懂。
说完,两行清泪从镜片下面流淌出来。
岳子行很想抱一抱她,象哄小妹妹那样把她哄好,可他一动没动。任紫月擦干
眼泪说,让岳哥看笑话了。岳子行说,我那晚在海边崖顶哭,不也让你看笑话了么。
任紫月说,我陪你哭都来不及呢,哪敢笑话。
又是一阵沉默。任紫月说,岳哥,你打算怎么办?会一直这样过下去,还是专
心和嫂子过日子,还是……离开嫂子和谭姐一起生活?岳子行说,你说的那三条路
我可能都不会走。任紫月很惊讶,半晌才问,岳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岳子
行苦笑道,唉,爱情早晚都会死的,只不过在婚姻里死得快些。凑合着过是折磨死,
离婚是安乐死。但安乐死太难,谁实施谁就是杀人凶手。我害怕当凶手,才拖到今
天。
岳子行的话让任紫月感到恐惧和窒息。她讷讷地问,那你现在决定当凶手了?
岳子行没有回答。任紫月一脸遗憾地说,网上把《单身情歌》的一句歌词改成了
“结婚的人那么多,快乐的没有几个。”真的是这样吗?岳子行说,我如果说是,
你会信吗?任子月说,我不信,可又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离婚,那么多人出去找
情人。
岳子行沉声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这个疑惑了,可惜到现在都找不到答案。
大约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得到了一本叫《瑞典火柴》的小人书,后来才知道是
由契柯夫小说改编的。它表面上是个侦探故事,其实讲述了一段婚外恋情。当时我
就弄不明白,jc分局长的妻子彼德罗芙娜怎么能跟别人睡觉呢?这个问题整整困
惑了我二十多年,至今无解。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烛焰开始不安分地跳动。岳子行看了看表,已经
十一点多了,就起身告辞。任紫月紧张地站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岳
子行走过阴暗的门厅,到门边摸索着门锁。任紫月猛地从后面抱住他,似在哀求和
挽留。岳子行恍然觉得她就是当年的冯筝,一动不动地说,听话,把手松开。任子
月搂得更死,脸也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岳子行说,别忘了把门反锁。说完,用力掰
开她的双臂,拧身开门出去,又“哐”地把门关上。

                第四节
岳子行的离婚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他想离婚不是为了某个女人,也没做好离
婚以后的生活打算,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实在没意思、没价值、没盼头,再过下去他
会闷死、屈死、气死。然而对他来说,提出离婚是件杀人的买卖,他无论如何都鼓
不起勇气向冯筝举起屠刀。他也曾试过和冯筝修好,可他心里有一个魔鬼,老是唆
使他远离冯筝,使他的努力变成徒劳。他听从了刘大昆的建议,决定哪怕明晨离婚,
今晚也要冲冯筝微笑。可是,他一进家门就烦,一见冯筝就烦,哭的心都有,怎么
能笑出来呢。他就象一个重病号,活活不好,死死不了,难受得想撞墙。无奈之下,
他只有走哪是哪,过一天算一天了。
但糟糕的是,岳子行觉得自己连得过且过的日子都过不安生。今早他换了条裤
子,可前面的拉链怎么都拉不到根儿,再换一条,裆又太紧,气得他把两条裤子甩
到老远。冯筝问怎么了,他说一百条裤子怎么没有一条合适的。冯筝说看你现在胖
成啥样了。他说就好象你没胖似的。冯筝说我胖是生孩子生的你胖是懒的。他说杨
澜和林青霞都生孩子了咋没胖成你这样呢。冯筝说你有本事去找杨澜和林青霞呀。
他说大清早的你吵架有瘾呀。冯筝说你别贼喊捉贼了。
这顿小吵,毫无来由,毫无意义,唯一的作用就是把全天的心情破坏掉,然后
在他意欲离婚的底火上加一把柴。
岳子行重又穿上那条已然很脏的裤子上班了。在人民路下车以后,他照例要驻
足仰望香格里拉大饭店。“香格里拉”藏语意指\"我心中的日月\",寓意充满欢乐、
自由、幸福的吉祥圣地。岳子行想念倪婉,所以香格里拉大饭店就成了他梦中的天
堂。和刘大昆等人开过“麻将会议”之后,岳子行把“工作重点”转移到了倪婉身
上。倪婉不接他的电话,他就到香格里拉大堂去等,上班时间等下班时间也等,中
午还去饭店的白领餐厅去挲摩,结果却一无所获。他想,今天下班时再去香格里拉
等一次,还是等不到的话就杀到她办公室去。
下午岳子行正在办公室琢磨接近倪婉的套路,意外地接到了林丽晨的电话。林
丽晨从谭璐那里得知谭岳二人的现状后,就打电话向岳子行兴师问罪。林丽晨说,
你终于显了原形,把谭璐给坑了,唉,她早听我的话也不至于有今天。岳子行说,
我俩好着呢,你想挑拨离间然后取而代之吧。林丽晨说,就你那样,白给我都不要。
岳子行说,你样子虽然对不起大连人民,但白给的话,我肯定要。林丽晨气得声音
打颤地说,岳子行,这么不要脸的话你都好意思说,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遍!岳子
行说,你白给我,我肯定要。说完就掐了线。虽然两人相轻多年,但看在谭璐面上
都很克制。可今天上来就开吵,完全是无所顾忌撕破脸皮的架势。
林丽晨又反复拨打岳子行的手机,可他就是不再接听。过了一会儿,办公室的
电话响了。岳子行对菜菜说,你接,要是个女的就说我不在。菜菜接了电话,皱着
眉头说了句“他不在”就挂了,末了问岳子行,这女的谁呀,象吃了枪药似的。岳
子行说,管我们楼院儿卫生的老太太。菜菜说,不对吧,老太太白给你要吗?岳子
行说,两个电话两个人,你再乱说我告斯老师。
快下班时,岳子行往倪婉办公室打电话,说有急事找她。倪婉一接电话,他就
立即挂了。他只想证实倪婉在不在办公室。她只要在办公室,就早晚会下班,只要
下班,他就一定能等到她。
岳子行偷摸提前五分钟下了班,来到香格里拉楼前街旁的一株梧桐树下,目不
转睛地盯着饭店电动玻璃门。只要有女人走出,他都会紧张地辨认一番。等了大约
一刻钟,倪婉终于出现了,身边跟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竟是“重头再来”节
目男嘉宾之一的海归博士。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到饭店前的停车场,上了一辆雪佛
兰MPV.博士刚要发动车子,猛然看见车前面站着个稍显魁伟的男人,正目光如电地
瞅着他车里的女人。倪婉说,你稍等一会儿,我下去说几句话。
倪婉款款下车,问岳子行什么事儿。岳子行说,倪婉,那天晚上我太混了,现
在当面向你道歉。倪婉说,哪天晚上?什么事儿?我记不得了,你也用不着道歉。
岳子行说,我们找个时间谈谈行吗?倪婉说,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之间根本没什
么可谈的。你这样打搅我,没什么意思,只能使我厌烦。岳子行看懂了倪婉眼神中
的愤怒、鄙视、恐惧和哀求。她的眼神粉碎了他的自信和霸气,扼杀了他心中的那
缕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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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倪婉说,你是第二次这样讲了。
不会有第三次了。
那就好,我先谢谢你。
我能再说一句话行吗?
说吧。
我喜欢你。
但我不喜欢你。
倪婉话音未落,人已回到车里,砰地关上车门。雪佛兰的发动机骤然轰响,象
冷笑,更象恐吓。岳子行木然让开路,雪佛兰从他身边冲过去,喷出刺鼻的尾气。
望着远去的车影,岳子行双腿犹如灌了铅,心里也象是注了水银,除了沉重,还是
沉重。
岳子行正要离开,忽听身后有人鼓掌,回头一看竟是林丽晨。原来,岳子行在
电话里窝囊了她一顿便不再接电话,气得她跑到宏誉大厦找他算帐。走近大厦门口
时,她见岳子行出了大厦来到香格里拉楼前,样子象是在等人,就躲在附近的树后
暗中监视,想等他见到熟人时再出面发难,让他下不了台,好好解解心头之气。
林丽晨的出现使岳子行顿时怔住了,脸上又红又烫,仿佛每个毛孔都在燃烧。
林丽晨说,我好佩服自己的眼力,因为我早就看穿了你,我也好可怜谭璐,你居然
骗了她这么多年。岳子行木桩子一样呆立着,觉得一生中最倒霉的事儿全赶在了这
一刻。林丽晨接着说,岳子行,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送你两个字,流氓!岳
子行象被蚂蜂蜇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你觉着怎么过瘾就怎么骂吧。林丽晨说,
免了,你这种人不配让我骂第二句。说完猛地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岳子行顺人民路慢慢西行,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给林丽晨打手机,可打了四
五遍她都不接。他编了条短信给她发过去,一连发了三遍。短信内容是:别告诉谭
璐,算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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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55: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第一节
林丽晨没给岳子行留任何情面,很快给谭璐打了个电话,说她无意间发现岳子
行在外面花心。谭璐问到底怎么回事,林丽晨说还是见面再谈吧。林丽晨知道这对
谭璐是个打击,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既然这一刀她早晚要挨,那就越早越好。
两人在碧姿堡女子俱乐部见面后,到二楼茶吧喝咖啡吃点心。茶座靠着宽大的
落地窗,窗外是九月的日暮街景,一株槐树的几梢枝叶贴在窗角,似在偷听女人间
的秘密。林丽晨三言两语把岳子行的事儿讲完,然后痛心地说,我早就说他不地道,
你偏不信,这下可好,麻烦大了吧。
谭璐一直沉着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桌面发呆。虽然她来之前已有了思想准
备,但还是感到悲愤难当。林丽晨的话句句都象钢钉,被无形的铁锤深深砸入她的
心头,将她对岳子行的最后一线希望无情摧毁。
林丽晨说,我允许你难过,但不许你哭,他不值得你哭。
谭璐说,我不信,所以也不会哭。
林丽晨说,不信?难道非要亲眼看见人家上床你才相信?
其实谭璐信不信又能怎样呢?岳子行早就变了,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
面孔越来越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后再没见面,
她也随之陷入巨大的矛盾,不知该彻底离开岳子行还是维持现状。女人的心是一只
爱情的天眼,容不得半粒虚情假意的沙尘。她之所以拖泥带水到到现在,与其说是
由于麻木而放弃了抗争,不如说是因为心中尚存一丝幻想。这幻想象漫过残雪的春
风,孱弱而坚定,即便是在最伤心绝望的时候也不曾动摇。然而现在,幻想终于破
灭了。她能容忍冯筝,但决不会容忍其他女人。她能容忍岳子行的冷淡,但决不容
忍他的背叛。
谭璐怔望窗外,好一会儿才说,怎么会是这样呢。声音若有若无,象是被人榨
干了最后一分力气。林丽晨想起鲁迅笔下那个可怜的女人,她总是说:我知道春天
有狼,谁知冬天也有狼?林丽晨见谭璐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竟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心里难过得想替她哭出来。她轻声问谭璐,你打算什么办?
随便他去,我无所谓。
我不是说你如何对他,我是说你以后的打算。
我可能要离婚。
什么?你疯了吧,老何这么好的粮票你也撕?
丽晨你不懂,我已经没办法强迫自己和他在一起生活了。
那你岂不是忙了两头,结果一头也没落着?
不,我落着了,那就是我自己。我不需要饭票,我能养活自己。
林丽晨拍了拍谭璐的手,心疼地说,宝贝儿,你要是真这样想就好了,爱过了,
痛过了,就把一切都放下吧,象我一样,没有爱了,也就没有痛了。
说得对,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亲爱的,不说这个了,去喝点儿酒吧,麻醉一下。
谭璐摇头,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看,象是在思索,又象在寻找,半晌才说,你
告诉我,人世间是不是真的没有爱情?
林丽晨撇嘴笑道,爱情,你想看爱情吗?等会儿我领你上三楼看看,那儿的小
伙子又帅又壮,出五百元他们就会从你的脚尖添到发梢。五百元,这是我看到的最
昂贵的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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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璐象是打了个寒战,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不行,你这样出去我不放心。
这点事儿都挺不住,还是谭璐吗?
那好吧,我去三楼待会儿,你别乱跑,我会给你打电话,然后去接你找地方吃
饭。说完,喊来服务小姐将帐记在自己的会员卡上。
谭璐离开碧姿堡,漫无目的地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走着走着眼泪便如决堤之
水汹涌而下。灯将黑夜照亮,却照不亮她的心。这是一个无情的夜晚,颠覆的夜晚,
曾经的一切仿佛是海滩上用沙子堆起的城堡,一个浪头打来,就什么都不复存在。
林丽晨多次说过,感情都是泥捏的,快乐都是纸糊的,她一直不信,可是现在,她
终于信了。
谭璐走到人民广场就走不动了。她本想用身体的疲惫减轻内心的痛楚,可不知
道体力透支后心理跨掉得更快。她瘫坐在广场的草坪旁,觉得自己正在被人伤害却
不知去哪里躲藏,觉得自己太傻了太亏了白活了白爱了。
谭璐想起了远在上海的周闯。那个让岳何二人挂在嘴边的男人,总能在关键时
刻给她智慧和力量。她象溺水者抓住船板一样,立刻用手机给他打电话。以前她一
不顺心就给他打电话,打完电话心情总会有所好转。
周闯刚下班,正开车行驶在成都路上。他听谭璐话音很消沉,就让她先把电话
挂了,他下高架路后找个地方停车,然后马上打给她。十分钟后他把电话打回来,
关切地说,一听声音就知道你刚才哭鼻子了,快说谁惹你生气了,我帮你出气。
谭璐和周闯是多年的交情,相互间非常信任,几乎是无话不谈。可谭璐一直对
他瞒着她和岳子行的事儿,现在真是有苦难言。周闯听谭璐言语迟钝,以为她和何
铁犁闹了矛盾不好意思说,就笑道,两口子又吵架了呀,这事儿我可管不了,最好
去找居委会老太太给评个理。
谁说我们吵架了?我打电话是想问问你找女朋友了没有。别偷偷摸摸把婚结了,
我连块喜糖也吃不上。
还没有呢,我不说过嘛,找女友先要有你把关。结婚?这辈子是不想了。头一
回把我结个半死,再结一回就是记吃不记打了。
周闯,我感觉你去上海后变化挺大的。
说实在的,不变是不行的。不开玩笑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就说吧。
感情上的事,电话一通又不知该什么说了。算了,还是不说了吧,一听到你的
声音我已经好多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挺苦,但不知道你在等待什么。如果等待是有
希望的,我赞成你等下去。可如果等待是徒劳,那你又何苦呢?人生苦短,你我都
等不起了。世界上最难迈过的坎就是心理上的坎,感情上的坎,如果你觉得这道坎
必须迈,那就闭着眼睛咬着牙迈,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当你迈过去以后回头再
看,会发现那道坎很简单,自己的胆怯很可笑,而你所面对的将是崭新的生活,就
象你重新活过一回。
我知道了,我会试着迈过这个坎。
慢慢来吧。我一会儿还有个约会,就不能多说了,明天我再打给你。谭璐,如
果不开心,就找个出差或休假机会来上海散散心吧。
谢谢你的好意,看看再说吧,你也多保重,有空常回大连看看。
和周闯通完话,谭璐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忽然发觉自己就是自己的那道坎,而
曾经深爱的岳子行只是那道坎的一部分。
谭璐站起来往西走,脚脖子虽疼,却有了力量。电话响了,是林丽晨。她说,
走到哪儿呢?我打车接你去吃饭。
算了,你挺忙的,快回去陪你的大导演吧。
不行,今晚不但要和你同吃同喝,还要到你家和你同榻同眠呢。

                第二节
今晚特特又有游泳课。冯筝下午后两节没课,早早就到美发店做头。理发师说
冯筝的头发有点儿沙,动员她做个负离子直板烫,并拿出发型效果照片给她看。冯
筝看了以后非常喜欢,可一问价格,打折竟还要五百多,就当即表示不做了。美发
师给冯筝做了个电夹直板,说你看头发又垂又坠又顺又滑,你多夹几回就知道烫一
次物有所值了。
冯筝兴冲冲地领着特特赶到彦年游泳馆时,却发现特特游泳班的教练换了。她
问新教练鲁教练怎么没来。新教练说他不知道谁是鲁教练,反正以后这个班都是他
带。冯筝心里一沉,难过得就象丢失了宝贝。特特上课的时候,她没去陪练,而是
在休息室呆坐良久,黯然想着那个英俊的大男孩。
冯筝近来总是不知不觉地想起鲁一捷。上班的路上、课间休息时、晚上入睡前
她都曾想起过他。她有时想,自己要有这么个弟弟多好,有时又想,世上总有一个
女孩会和他恋爱,最后成为他的新娘,而那个幸运的女孩会是谁呢?她长什么样?
她哪里讨他喜欢?她对鲁一捷的情愫很复杂,想见他又怕见他,怕他觉着自己老,
怕自己和他在一起年龄显得相差太多。为此她在去游泳馆之前,总是要将自己精心
装扮一番。如果不是怕岳子行责怪,她都想把自己的头发染了。每次上课前,她的
心情总是轻松飞扬的,而每次下课后,她又郁郁寡欢。她知道自己这样想着一个比
自己小十岁的男孩太可耻,也曾为此深深自责和忏悔,可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
想他。焗特特快下课的时候,冯筝再也坐不住了,找到一个老教练问鲁教练怎么回
事。老教练说,小鲁让人给辞了。她惊问为什么,老教练没好气地说,你去问他自
己吧。她又找别的教练问,可都说不了解情况。在游泳馆经理的帮助下,她得到了
他的传呼号,可一连呼了四五遍也不见回。
下课了,冯筝领特特走在回家的路上,有点儿失魂落魄。她乘车投币时,拿一
张五元币当一元币投了,到住宅楼下时还走错了门洞。她很担心鲁一捷,怕他出了
什么大事。可是他离开得太突然,没留下电话号码和学校信址,冯筝连他的专业和
年级都不知道。她好难过,怕他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消失,从此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冯筝和孩子回家时已近九点。特特睡下后不久,岳子行微有醉意地回来了。再
过几天程辉就要走了,今晚又难得有空,运营部两男一女就去必胜客撮了一顿,灌
了不少啤酒。为了给二人留出“啃”谈时间,岳子行打算买完单后告辞。程辉争着
掏钱,岳子行说,你去澳洲以后,咱们这辈子再见面的概率几乎为零,我今晚放点
儿血,就当为你送行了。离开必胜客,岳子行觉得无处可去,就闷闷不乐地回家。
同事要走了,他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抛弃了。那东西,是他向往的,也是他难以企
及的。
岳子行到家时,冯筝正在网上看小说,翻动网页的鼠标小轮在她指下发出清脆
的嘀嘀声。电视开着,放着连续剧《手心手背》。他进了特特的房间,轻轻打开灯,
怜爱地看着酣睡的孩子。天凉了,冯筝早把特特的毛巾被换成了小薄被。特特的小
桌上放着一幅彩笔画,画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大人和一个小男孩儿,还歪歪斜斜地写
着:爸爸妈妈和我。看来这画是孩子今天新画的,人物造型显然受了动画片《大头
儿子小头爸爸》的影响。看着眼前的情景,岳子行油然生出愧疚。他爱孩子,却很
少予以关心,就连必胜客也从未带他去过。
冯筝把电脑让给岳子行,自己去看电视。岳子行发现冯筝的头型变新潮了,心
里隐隐不悦,但嘴上啥也没说。冯筝满心希望岳子行能夸她一句,可他仿佛没注意
她头型变了,令她非常失望。
岳子行上网看了会儿体育新闻,觉得脑袋有些迷糊,就想早点儿睡觉。他去卫
生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回到客厅时发现电视里放着“重头再来”节目,冯筝正斜依
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岳子行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站在沙发后面跟着看。冯筝
说,想看就坐下来看嘛。岳子行说,不用,随便扫两眼。冯筝说,炒作了那么长时
间,没想到今晚才演,不过感觉还可以。岳子行不再说话,继续全神贯注地看电视。
屏幕里女嘉宾正在做自我介绍,很快就轮到倪婉了。岳子行有点紧张,急切地想看
到她,又想从电视机前逃开。
倪婉出现了。她很上镜,显得比真人还要漂亮。望着电视里的倪婉,岳子行心
中隐隐作痛,失落和屈辱几乎使他站立不稳。他正想逃到卧室去,忽听冯筝说,女
九号挺好的,长相和气质都不错。他听罢立刻走到茶几边,拿起遥控器将频道换成
央视五套。他很少看电视,也很少跟冯筝争频道,在冯筝正看节目时不打招呼就换
频道对他来说还是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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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五套在放保铃球比赛的实况录像。为了表示自己确实要看这档节目,岳子
行坐到了沙发上,然后对冯筝说,我看看这个。
冯筝有点生气,但啥话也没说。岳子行很少看电视,今晚想看保铃球,她就让
着他。平日里,她多么希望丈夫能陪她看会儿电视啊,象刚结婚头两年那样,在床
上搂着看,在沙发上偎着看,初冬来暖气前,两人在沙发上一人躺一头,再盖上被
子看电视。那时,看电视不仅是乐趣,也是体验幸福的过程。可是后来,丈夫不再
陪她看电视了,甚至连电视也不看了,让他陪着看电视成了她的奢望。每天晚上看
电视,宽大的沙发上只坐着她一个人,觉得沙发上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电
视成了她驱赶孤寂和空虚的工具,已看不出多少乐趣。今晚岳子行抢频道,她甚至
有些高兴。他坐在沙发上,和她有几十公分的距离,但她觉得他已经离她很近了。
她虽然看不懂保铃球比赛,也不感兴趣,但她还是鼓励自己看下去。这是一个姿态。
冯筝在一旁安静地看保铃球比赛,令岳子行很不自在,觉得自己太霸道太过分
了。他把频道换成大连台,对冯筝说,我睡了,你看吧。说完起身进了卧室。冯筝
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面什么滋味都有。
岳子行用手机给刘大昆和朱旗分别打电话,告诉他们大连台正在播出“重头再
来”节目,要他们赶紧收看。朱旗问冯筝看没看,岳子行说她正看着呢。朱旗说,
小心点儿啊,你有可能出现在观众镜头里,别让她问趴下了。岳子行说,无所谓了。
岳子行躺下以后难以入眠,伤感地想着倪婉。她仿佛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触摸过去却发觉隔着千山万水。
冯筝看完“重头再来”节目睡下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面一会儿是鲁一
捷的突然离去,一会儿又是电视节目里的悲欢离合。岳子行问她,节目好看吗?冯
筝说,看完心里挺难受的。沉默了一会儿,冯筝忽然问,子行,将来有一天你会不
会不要我?岳子行心里一阵惶恐,正寻思着如何回答,忽觉冯筝偎到身边,右手紧
紧抓住他的左臂,好象害怕他马上跑掉似的。他抽出右臂搂住她,轻轻拍了她后背
几下说,别乱说了。他不清楚他说这句话和拍这几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让她放心
自己不会不要她呢,还是叫她别提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呢?
摸索了一会儿,冯筝有了做爱的意思。他一点都不想做。每和她做一次,那平
淡的感觉就会扼杀一次他对性事的兴趣。可是今晚,他觉得自己该做一次了,再不
情愿也要做一次。他们夫妻间最近的一次功课是三周以前做的,对三十岁左右的小
夫妻来讲太不正常。三十岁的女人对性爱的渴望如日中天,自己这样冷落她,终究
有违良心。
岳子行调动起所有的情绪,翻身压住冯筝。冯筝反应很热烈,嘴和手都在他身
上用力。岳子行没有任何前奏就进入了冯筝的身体。冯筝湿得厉害,在岳子行身下
不停地扭动,岳子行象征性的亲吻和抚摩都会引发她的呻吟的颤栗。她的表现让岳
子行感到新鲜,也使他有了久违的兴奋。他感觉自己一扫往日的颓废,变得强硬了,
很快将冯筝推到了浪尖之上。冯筝满足了,岳子行却没有射,喘了一会儿就翻身睡
了。
冯筝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惆怅的夜。她看到很多幻象,有岳子行、鲁一捷、
高老师和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还有各种漂浮在黑暗中的圆形光斑。那光斑象萤火
虫,美丽而飘忽,就象鲁一捷给她的生活带来的那一点光亮。

                第三节
岳子行工作不力,俩礼拜也没从外经局探出个口风,被斯文森狠狠料理了一顿。
其实这不能怪他,王处长很忙,又老出差,很难约出来。岳子行被训后疯狂骚扰王
处长,恳请他出来吃顿便饭,说是有朋友想打听去美国留学的事儿。王处长说,私
事儿好说,公事儿就免了。岳子行一口咬定是私事儿,王处长这才答应出来见面。
岳子行申请了一万元公款,准备好好和王处长腐败一下。菜菜说,皮特啊,别
拉拢国家干部不成,自己先腐败了。岳子行说,为了麻痹敌人,自己适当腐败一下
也是少不了的。没听说那个笑话么,我一地下工作者被俘后,遭受严刑拷打终不能
屈,最后敌人使出了美人计,于是他将计就计……说完,自己先大笑起来。
岳子行和王处长敲定后天晚上吃饭,然后来到电梯间给一个女孩打电话。她是
他和刘大昆洗澡时认识的一个施姓按摩小姐,好象是外语学院的学生。施小姐已经
忘了岳子行,听他说起三八广场原来叫朝日广场的典故才记起他。岳子行想让施小
姐和自己一同陪王处长吃饭,吃完饭再搞一搞别的节目。施小姐起初不同意,说她
从来不跟客人出去。岳子行说,我们都是有些脸面的人,不会坑你,实在害怕,见
面后先把身份证压给你。施小姐问他能出多少钱,岳子行说连吃带玩五百元。施小
姐要一千元,岳子行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嘱咐她道,见了客人就说是我同学的妹妹,
想去美国留学,向他请教留学的问题,别的话不用说,吃完饭我先走,你想办法陪
好他。施小姐听后笑道,我正想出国留学呢,那人要真懂行,我少要你二百元。俩
人最后约定,后天岳子行下班后到外语学院东门等她,然后再同王处长会合。打完
电话,岳子行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儿。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要想这些烂点子,和
拉皮条没什么两样。想想吃的这口窝囊饭,他就有点儿垂头丧气。
岳子行回到办公室时,菜菜正在和程辉通电话,表情严肃得象要吃人。程辉从
昨天开始就成了自由人,不用来公司上班了。他和菜菜及岳子行定好今晚吃最后的
晚餐。菜菜打完电话后对岳子行说,死戴卫,说好了今晚出去happy 的,说取消就
取消了。岳子行说,过两天happy 也是一样的。菜菜黑着脸说,什么呀,他今天已
经到了沈阳,走之前再不回大连了。岳子行很意外,觉得程辉这么干欠点儿火候,
但口头上安慰菜菜说,他肯定有急事提前走了,算了,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撑死
了也是个散。菜菜气道,就是,他以为谁稀罕他呢。岳子行知道菜菜心里难过,自
己也为她难过。看来,她是真的爱上程辉了。
下班后菜菜说,皮特,今晚你哪儿也别去,陪我。岳子行本来想去看看刘大昆,
可现在见菜菜情绪很低落,就答应了。在菜菜的提议下,两人先去进步电影院小厅
看了《哈利- 波特》,然后去胜利广场吃帕帕斯,接着又去卡萨布兰卡喝酒。卡萨
布兰卡位于人民路中段,在泡吧族里很有些口碑,不少老外和白领都喜欢到这间酒
吧喝酒。这里是大连的华尔街,又守着两家五星级酒店,生意想不好都难。只是老
外们大多领着中国小姐进进出出,其中不乏外语学院的女生,让岳子行这些愤怒中
年看了添堵。
两人在卡萨布兰卡要了不少酒,打算一醉方休。菜菜整个晚上都没说几句话,
好象一直在很不服气地思考着一个久无答案的问题。看着她强压痛苦的摸样,岳子
行再一次意识到感情这玩意儿真不是个东西。他想安慰她,却不好张口。她和程辉
属于地下恋情,从来也没有公开,她不说,他就不能提起。
两人闷头喝到十点多,都有了醉意,菜菜的话也慢慢多了起来,说起她的童年,
说起她的大学,说起她的几任老板,但不提她的感情,更不提程辉。岳子行很少打
断她,觉得她多说些心里的痛苦就会少些。
十点多时来了一支乐队,一个长发青年唱起了《卡萨布兰卡》,颇有些帕蒂·
希金斯的意思。这首经典情歌优美而伤感,象一个善良的姑娘,在半个多世纪里收
留和安慰了无数颗破碎的心。
岳子行说,百听不厌,我最喜欢它朴实无华的歌词,尤其是最后一段。
菜菜轻声吟道,I guess there are many broken hearts in Casablanca, You
know I have never been there so I dont know , I guess our love story will
never be seen on the big wide silver screen , But it hurts just as bad
when I had to watch it go.岳子行等菜菜吟完,也学着她的声调低诵这段歌词的
中文译词:卡萨布兰卡有多少破碎的心,我从未去过所以难以说清,我们的爱情故
事不会被拍成电影,但你离我而去我一样会断肠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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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菜说,我一听这歌就想哭。
岳子行借着酒劲儿说,我一听这歌,就希望自己有辆雪佛兰,高兴时拉着自己
喜欢的女人去赏月,吃爆米花喝可乐,然后在温暖漫长的夏夜里,在车后座上和她
做爱。他这是在借用歌曲里的故事情节抒情。
菜菜嗔道,色鬼啊你,都能麻死一头牛了。对了,making love 不该直译成做
爱吧,我看就是谈情说爱的意思。
岳子行说,应该译成做爱,字面是这意思,再说歌曲里的男女主角坐在雪佛兰
车里,又是在汽车影院的后排,按西方人的德性,哪能不整事儿呢。
菜菜笑道,你啊,就爱往歪处想。
岳子行还想说下去,猛然想起那天海归博士带着倪婉绝尘而去时开的就是雪佛
兰车,心里不禁一阵绞痛。他大口地喝着啤酒,象喝着止痛的汤药。
两人将桌面上的啤酒和红酒扫光,又喝了一瓶加利安奴,终于大醉。菜菜醉熏
熏地说,快十二点了,我去方便一下,然后走道。说完站起来,打着晃去了洗手间。
迷离的灯光下,她腰枝轻摆,现出几分娇媚。
岳子行付完帐,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就跑到洗手间吐了,漱完口出来发现菜菜
已经归座。菜菜说,你有病啊,帕帕斯你买单,这儿你也买单,装大款啊。岳子行
嘿嘿一笑,扶她起来往外走。
两人相互依偎,沿人民路跌跌撞撞地走。九月底了,夜已经很凉。菜菜打了个
寒战说,好冷,还是早点回家吧。两人上了出租车,在依然喧嚣的大街上穿行。
菜菜自己住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得挺豪华,屋里却凌乱不堪,床上地上
满是衣服、胸罩和丝袜。两人酒劲正猛,头痛欲裂,一进屋就相继倒在床上大喘粗
气,象两条离水的鱼。
岳子行脑袋迷糊,心里却很清醒。他后悔今晚不该陪菜菜出来疯,花了不少钱
不说,万一趁酒劲儿整出点出轨的事儿,以后还怎么共事呢。想到这里,他咬牙爬
起来,欲下床离开。哪知菜菜勾住他的脖子一用力,他整个人都压在了她身上。
菜菜说,皮特,想操我吗?
岳子行没有回答。他要说不想就是骂人,要说想就坏事儿了。
菜菜又说,你怕了?怕以后在办公室不好相处?怕我缠你?
岳子行表情木然,还是没有回答。
菜菜说,你个混蛋,戴卫操过我你知道吗?你说我让她难堪过吗?你看我缠过
他吗?说完开始抽泣,泪水横飞。
岳子行挣脱菜菜下了床,摇摇晃晃往外走。菜菜歇斯底里地哭喊,Fuck you,
Peter , get out, get out here !(皮特,你混蛋,滚,滚!). 岳子行在菜
菜的叫骂声中出了门,反手把门锁好,然后扶着墙下了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午
夜的街头,象一匹独行的病狼。

                第四节
岳子行在外语学院东门等到了施小姐,见了面才想起来她长什么样。施小姐穿
着靴子短裙紧身夹克,显得青春毕现性感撩人。岳子行想,那天没彻底“消费”她
一次是个失算。
两人打车到了友好电影院门口。王处长事先叫他们在此等他。闲谈中施小姐说
她叫施海玲,大三,正在准备明年一月份的托福考试,刚好想咨询出国留学的事儿。
岳子行得知她家在全大连最穷的庄河步云山区,就觉得她干这行有情可原,只是可
惜了一个好姑娘。岳子行说,在桑拿做不如去歌厅和酒吧。施海玲说,在歌厅和酒
吧不跟客人走挣不了多少钱,跟客人走安全又是个问题。岳子行说,我看你以后别
做这个了,当家教也能养活自己的。施海玲冷笑道,钱那么少,累得要死不说,还
要让学生男家长占便宜,是你你干呀。
王处长开车来了。岳施二人上了车,朝虎滩方向驰去。路上,岳子行把施海玲
介绍给王处长,说她是自己同学的妹妹,准备出国留学,想打听一下有关情况。施
海玲聪颖乖巧,很快就王哥长王哥短地聊上了,夸王哥年轻有为,崇敬之情溢于言
表。王处长情绪很高,和施海玲说笑了一路。岳子行暗想,找施海玲作陪真是找对
了。
饭局安排在岳子行偏爱的酒店八仙酒店,海参鲍鱼龙虾全上了。王处长说,太
破费了吧,想想失学的孩子吧。岳子行唏嘘道,哎呀,现在象王哥这样的官儿太少
了,到底是“海归”,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上菜的时候,服务小姐打开一瓶五粮液,给三个人倒上,施海玲也不推辞。岳
子行悄悄踩踩她的脚,她立刻会意地说,我不会喝酒,面前这杯给王哥攒着。岳子
行说,你王哥呼风唤雨,要什么没有,哪里稀罕你这杯酒。王处长说,施小妹的酒
我稀罕,我要慢慢地品。谈笑间,施海玲问了一堆留学的问题,怎么考试怎么联系
学校怎么申请奖学金怎么找人担保怎么不被拒签等等等等。王处长对这些轻车熟路,
逐一耐心解答。
岳子行一直盘算着怎么把话题引到公司的事儿上去。又喝了一会儿,王处长有
些高了,零零碎碎说了不少自己的烦事儿。他老婆孩子全在美国,不愿跟他回来。
老哥自己在中国单挑,也不是事事都顺心。中国的官场太黑,他这样的海归很难杀
出血路。岳子行说,王哥说的是,在中国活着太难,拿我们打比方吧,公司万事具
备,却开不了张,一旦关门,我们就失业了。
王处长离开座位,推开包房的玻璃门走到阳台上。天色尚未黑透,墨蓝的大海
上渔火点点,海风频吹,送来阵阵涛声。岳子行跟到阳台上,假装欣赏夜海,实则
准备递话。王处长轻声说,你公司的事儿我本来不想管,可不管又对不住老弟你。
我只和你说几句,说到哪算哪,就当我啥也没说。岳子行应了一声,轻轻掩上了玻
璃门。
王处长说,国家尚不允许外资经营油品,但根据中国入世承诺,外资可逐渐并
购或参股港口及其它相关行业。你们的业务是船舶燃料供应,可以列入港口相关行
业,因此有望获批,关键要瑞典ZF相关部门出面协商。说心里话,我对你们持赞
成态度,可我们大老板太顽固,压着不放,为此我还和他辩论了几次。他这种行为
宏观上有违国家政策,有碍改革开放。唉,现在有些领导啊,光想着求稳保官儿,
不想着开拓进取。
听完王处长的话,岳子行如获至宝,同时也明白了王处长的心计。怪不得他一
个大处长,只见过一面就能请出来,原来他是想让路尔公司给他的上司上眼药。至
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就不言自明了。他一个外来人,被一帮官僚压着,也不容
易。
王处长说完回到酒桌上,被施海玲缠着又喝了两瓶啤酒,嘴里开始云里雾里地
唠叨,一会儿说回国是步臭棋,一会儿说他心肠太软不适合当官儿。岳子行见他再
喝就倒了,就点了几样主食,胡乱吃了几口,然后买单撤离。出了酒店,岳子行说,
王哥喝多了,还是我来开车吧。王处长没说话,迷迷糊糊把车钥匙给了岳子行。
岳子行酒壮熊人胆,一口气将车开到了海天白云大酒店。他没敢走滨海路,从
八一路绕了一圈。路上王处长似乎睡过去了,倒在施海玲怀里悄无声息。岳子行泊
好车,和施海玲一起将王处长搀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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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开了个海景房,然后半搀半架着王处长进了房间。王处长似乎清醒了一
些,坚持要回家。岳子行说,咱们晚上吃饭中了奖,赠了一间酒店客房,你回家也
是一个人,不如就在酒店歇息了。王处长嘟囔了一句,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岳子行把施海玲叫到走廊里说,好好陪王哥,别动歪心眼儿,否则我就把你轰
出外语学院,赶回庄河,到时别怪哥哥心狠手辣。施海玲说,看岳哥说的,我是那
样人嘛。岳子行从兜里掏出点好的一钱元钱塞给她说,只要王处长满意,明天我再
给你五百。另外,王哥的皮包和车钥匙在我这儿,明早让他给我打电话。施海玲高
兴地收好钱,在岳子行脸上亲了一下。岳子行觉得恶心,看也没看她就转身走了。
他听到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了。走廊里灯光朦胧,地毯散发着暧昧的气息。
岳子行把王处长的皮包和车钥匙寄存在了酒店前台,嘱咐只有王处长本人才能
领取,然后出了酒店。他在酒店门口站了一会儿,不想这么早回家,就打车到了星
海广场,在书雕前的海岸上坐着看海。周遭显得有些凄凉和恐怖。灯光幽暗,沉静
地照耀着稀疏的游人。防波堤下面是黑咚咚的大海,风很大,涛声也急促响亮。
岳子行有了尿意,起身摸下防波堤,站在犬牙般的石桩上临风排泄。劲风卷着
海浪拍过来,打湿了他的皮鞋和裤角。他打了几个喷嚏,爬上岸台,走到巨大的书
雕上。他想离开这里,却依旧不想这么快回家。海边虽然阴冷孤寂,但这份自由和
超然的感觉却很受用。
岳子行开始想着他心目中几个重要的女人,思绪在冯筝、谭璐和倪婉之间飘荡
了很久。倪婉是一处遥远的风景,他心向往之却永远无法抵达。而谭璐是他曾经拥
有的美景,最终被他无可奈何地抛在了身后。有时候他也想把她找回来,却又觉得
力不从心。再说,她愿意回来吗?就算回来又能怎样呢?感情是一条不归路,不可
能回头,也不可能重新再走。至于冯筝,他不愿多想,想多了心会破碎。她无疑是
一幅美丽的山水画,但他从未真正欣赏过她,而且几乎将她毁掉。
岳子行沿广场步道往会展中心走,空旷冷清的广场让他体会到了一种深刻的孤
独,感觉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正在苦苦寻找活路。走过会展中心,岳子行眼望
前方愣了一下。不远处就是“星海人家”住宅区,谭璐的新家就安在那里。他忽然
间有了给谭璐打电话的冲动,于是掏出手机,慢慢地按她的手机号。他以前很喜欢
按她的手机号,那感觉就象抚摩她的身体。可是现在,这感觉没了,象被风刮跑了,
所以他按到第十个数字时就停下了,直到那十个数字从机屏上自动消失。
岳子行上了出租车,从“星海人家”住宅区旁驶过。那里是一片黑暗,却有一
团光亮腾在夜空中。黑暗和光亮在相互抗拒,又在一起纠缠。他的胃部疼了一下,
又疼了一下。他搞不清是胃疼,还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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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56: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第一节
天黑了,下雨了。雨幕使黑夜更稠,黑夜使雨幕更密。初秋的雨夜是凄冷寂寥
的。在无边无际的雨夜里,大连象一个忧郁的人,漠然蜷缩在世界的角落,思量心
事,品味孤独。
“星海人家”住宅区的一户人家里,一个女人孑然伫立在弧形落地玻璃窗前。
家里只开着壁灯,柔弱的灯光将女人的影子淡淡地映在窗玻璃上,显出几分落寞和
怪异。
就在一个小时前,这家的男人冲出了家门。女人有些担心,虽然迟疑了一下,
但还是走到窗前往庭院里张望。然而窗玻璃上水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她没有将
脸贴在窗玻璃上张望,因为她不想让男人发现她在看他。男人出走前,摔碎了一只
茶杯,茶水都溅到了天花板上,还几乎将茶几踢翻。女人听见男人的脚步声在楼道
里沉重地轰响,然后听见他发动了他的捷达车,驶离的时候油门似乎踩到了底,引
擎声象疯狂的咆哮。她看见一束光亮牵引着一团黑影,从朦胧的窗玻璃上迅速消失,
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知道,他们已经彻底完了。
这个女人就是谭璐。
谭璐和何铁犁今天下班后回家都挺早,何铁犁做饭,谭璐打下手。饭做到一半,
两人开始为生孩子的事情激烈争吵。起因是何铁犁旧话重提的时候,谭璐不再编撰
拖延的理由,首次明确表示不要孩子。
何铁犁啪地将煤气灶上的火头熄灭,把炒菜的铲子往不锈钢水槽里一扔,阴沉
地说,谭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能不能再给我说一遍。口气又冷又硬,象刺客的
剑。
谭璐倔强地说,我不要孩子。
何铁犁的胖脸有些扭曲,打着官腔说,谁惯了你这个毛病?我看你是头脑发热,
根本就没考虑后果。
谭璐没有接话,擦擦手回到客厅。她当然考虑过后果,任何后果她都愿意接受。
对她来说最理想的后果是,何铁犁同她离婚,再娶一个愿意给他生孩子的女人,而
她则重获自由。何铁犁年轻有为,事业如日中天,缺什么都不会缺女人。“我不要
孩子”这句话她早就想说,却一直说不出口。丈夫给了她舒适的家和优裕的生活,
而她却一直在暗中伤害他,再说出这样无情的话她于心不忍。今晚,她终于铁下心
说出了这句话,果断,决绝,毫不留情。何铁犁怎会想到,他豢养的女人在漫长的
蛰伏之后,今晚终于奋力跃起,给了他沉重一击。对谭璐来说,蛰伏是痛苦的,出
击别人也会殃及己命,就象蜜蜂。可她已经被命运逼到了死角,没有退路,也没有
选择。
何铁犁震怒地跟到客厅。虽然谭璐没有说话,但他还是读懂了她的表情。他怪
笑两声,不无恶毒地说,好啊,谭璐,你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啊。你先不要得意,
有你哭的时候。别忘了,世界上不光你一个女人会生孩子。
谭璐说,你的意思我懂,你没必要提醒我。
谭璐的冷静进一步激怒了何铁犁。他觉得脸热口干,胸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烈火。
他抓起一杯昨晚的剩茶水,胡乱喝了两口,然后将茶杯狠劲砸在地上。一声爆响,
茶杯粉碎了,乳白色的瓷片迸射了一地。
谭璐的心咯噔一下。她不是害怕这样的暴力,她只是在茶杯爆裂的瞬间猛然意
识到,这个家,注定会有茶杯这样的结局。
何铁犁怒道,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意思。
谭璐说,你要是想离婚的话,我没意见。
何铁犁说,我要是不想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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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璐说,那咱们就分居,我回老房子住,或者回我妈家住。
何铁犁高叫,谭璐,这可都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别后悔。谭璐说,是我说的,
我不后悔。
何铁犁气急败坏地“嘿”了一声,照着茶几猛踹了一脚,然后疯牛一样抢出家
门,又狠命地把门摔上。
何铁犁和他的汽车被雨夜吞噬后,谭璐长舒了一口气。她一直害怕捅破这层窗
户纸,更害怕夫妻反目的恐怖场面。今晚,该来的都来了,她已经无所畏惧,感觉
好悲壮好畅快。这对她是个解脱,她一直都在等待。
长久以来,谭璐深爱着一个男人,却天天要睡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这种灵肉割
裂的痛苦让她度日如年。她默默忍耐慢慢等待,盼望有一天能和所爱的男人修成正
果,弥补当年无心之错造成的遗憾。但是,生活就象法律,并不因为你承认了错误,
就给你一次改正的机会。岳子行曾经说过要和冯筝离婚,和她重新开始。可事过境
迁,他不但背叛了他的诺言,也背叛了她的爱情。岳子行的背叛摧毁了她的爱情梦,
也给了她挣脱何铁犁的勇气。她拖到现在才想跟何铁犁离婚完全是为了岳子行。她
不想比岳子行早离婚,以免给他太大压力。她愿意等他,但不愿逼他。可现在,他
俩的爱情奄奄一息了,她对这个暂栖之地也不再留恋。如今,她成了一朵情感天空
的流云,回不到大地,也找不到依靠。痛定思痛,她宁愿流浪,也不愿无谓地停泊。
其实,谭璐在她和岳子行的爱情帆船搁浅之后,也曾试着说服自己认命,守着
现有的生活一直到死。可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忘记岳子行她
做不到,跟何铁犁过下去她也做不到。然而,感情是一副越挣越紧的镣铐,等熬到
想砸开它的时候,她却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今晚的摊牌,她仿佛豁出了身家性命,
使尽了浑身最后一丝力量。她强迫自己必须果断、冷酷和绝情,否则她会很容易向
何铁犁屈服。他是她的丈夫,优秀而且没有什么过错,她对他并非没有一点感情。
在离婚这道巨坎面前,任何一点软弱和温情都会使她望而却步。
周遭死一般的静寂。谭璐雕塑一样站在窗前,目光无法穿透淋雨的玻璃。雨滴
密集地打在玻璃上,然后曲曲折折的滑落,象纷飞的眼泪。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
伸出一只手,在玻璃窗上来回地擦拭。她想看清窗外,就象要看清自己的过去和将
来。
雨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停了,窗外显出由一粒粒灯盏勾勒出的星海湾的轮廓。谭
璐不清楚自己在窗前站了多长时间,反正站得太久太久,腰腿都已经十分酸痛。她
慢慢走回厅中,木然倒在沙发上,象一个失去知觉的病人。
窗外传来午夜有轨电车的声音,轻得象孩子的梦呓。她终于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铁犁,对不起,你不要恨我,我真的没有办法爱你……。这句话发自肺腑,同样在
她心里憋了很多年。
天上的雨停了,谭璐的脸又下起雨来。

                第二节
岳子行将王处长的建议向老板作了汇报。斯文森喜道,皮特,你个信息非常重
要,下个月瑞典工商大臣恰好要访华,我准备在国庆节期间回去活动一下,设法让
他出面为我们说话,如果奏效你就立了大功,我会好好奖励你。
岳子行说,我做的工作实在微不足道,所以不敢接受您的礼物,不过,如果您
能给我带一盒瑞典火柴,我将非常高兴。
斯文森笑道,是因为小时候看过的那本叫《瑞典火柴》的小人书吧。你放心,
我一定给你带回来。
从斯文森办公室里出来,岳子行和菜菜聊了一会儿国庆节的打算。菜菜准备去
西藏旅行,岳子行却打怵过节,害怕待在家里和冯筝大眼瞪小眼。岳子行在菜菜面
前有些放不开,那晚两人酒后险些乱性,搞得他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可菜菜只字
不提醉酒的事儿,自然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岳子行知道菜菜很要强,她不可能
不恨不辞而别的程辉。
下班后,岳子行和菜菜去天津街一家古玩店买了一对花瓶,又在天百买了一个
做工精美的大号中国结,作为送给斯文森夫人的礼物。他俩把礼物送到斯文森所住
的希尔顿酒店,可他不在房间,只好让前台转交。
离开希尔顿酒店,岳子行要请菜菜吃饭,想借吃饭之机开导开导她,让她尽快
忘掉程辉。因为他知道,她越是装得满不在乎,心里可能就越是痛苦。
菜菜说,我想去左岸吃法国大餐,你银子够么?
岳子行拍拍皮包说,有的是公款,就当请王处长了。正好我还没吃过法国大餐,
这回跟你沾个光。
菜菜说,闹了半天用公款请哪,没诚意,不去。说完大笑,又说,逗你玩儿呢,
我还有个约会,得马上走,改天我请你,让你尝尝巴黎美食。
岳子行见菜菜真的要走,就半开玩笑说,珍妮,十一谁陪你去西藏玩儿呀,你
要是在公司内部招聘护花使者,我头一个报名。
菜菜说,一个追了我好多年的笨蛋要陪我去,我正考虑带不带他玩儿呢。
岳子行说,有一首歌叫《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你好好听听。
菜菜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我看你更要好好听听。
岳子行一愣,红着脸说,我有机会听,但没机会想了。
菜菜打车走了。岳子行从长江路拐到上海路,准备乘公汽回家。等车的时候,
赵茜给他打手机,问十一休息几天,想不想去黑龙江看倪约。岳子行说十一休息五
天,到时家里脱不开,恐怕不能去黑龙江了。其实他早就打算好去呼兰探望倪约,
但不想让赵茜跟着,嫌她碍事。
赵茜不满地说,你是真关心她还是假关心她?哼,你不去我自己去。
岳子行怕赵茜万一真去,在倪约那里碰上了不好,只得答应和她同去。两人决
定十月二号晚上乘火车去哈尔滨,岳子行负责买票。
岳子行紧接着给倪约家打电话,可半天无人接听。他这阵子往那边打过两次电
话,倪母说倪约的状态一直都不好,医生怕她住在医院心理压力更大,就让她回家
修养。岳子行想和倪约通话,倪母说她去江边了,就算在家也不会接任何人的电话。
倪母还说,倪约现在老说自己是抢劫杀人犯,杀了人却什么都没抢到,整天想着去
死,替被她劫杀的人偿命。岳子行听了以后非常害怕,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
倪约家没人接电话,岳子行心中隐有不祥之感。他临时改变了主意,没乘车回
家,而是步行到火车站买车票,可各条路线十月十号前的票都已售馨,令他非常沮
丧。他想,到时来买高价票吧,买不着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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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上了一辆公汽,忧心忡忡地往家走。车到希望广场时他突然发现,广发
银行前面的人行道上慢慢行走着一个女孩,白衣蓝裙褐色短发,俨然就是倪约的模
样。他正欲仔细辨认,女孩已被甩到车后看不见了。
岳子行怔了几秒钟,飞速冲到车前部,告诉司机他要立即下车。司机说没到站
点不能停车。岳子行说自己的手机和钱包不小心掉到车窗外了,晚下去一会儿就完
了。司机信以为真,赶紧停车。
岳子行下车后拔脚往回狂奔,跑至广发银行时那女孩已然不见。他急切地举目
四望,但见人影纷乱车驰如梭,哪里还有那个蓝天白云般的身影。
回到家中,岳子行仍在想着那个人行道上的女孩。她从衣着、体态和相貌上看
都酷似倪约,使岳子行心中悸动不已。虽然他已记不太清倪约的容貌,那个女孩在
车窗外又仅是一闪,但他还是狐疑她俩是同一个人。冯筝做饭的时候,岳子行躲在
卧室再次给倪约家打电话,可仍旧无人接,使他心中的忧虑又多了一层。
岳子行吃完晚饭洗了个澡,出来后冯筝告诉他朱旗来电话了。岳子行马上致电
朱旗,结果被要求以光速赶到波斯特酒店康乐中心去。岳子行等人以前没少去那里
玩耍,这次肯定又是一番胡闹。
岳子行赶到地方时,见朱旗在跟一个陌生男人打桌球,刘大昆和赖世强等六七
号人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大包房里摔扑克杀围棋,玩得昏天黑地。这些人都是各方神
圣,见岳子行到了,都热情地招呼着。
朱旗把岳子行叫到桌球室,把那个陌生男人引见给他。那家伙叫朴正贤,鲜族
人,在一家韩国贸易公司做事。朴正贤提出和岳子行打三局,一个子儿一百元。岳
子行也不推辞,和他打了三局,赢了九百元。
朱旗说,老岳,朴先生想找你谈生意,我先回避一下。朱旗走后,朴正贤说,
我们公司有一艘两千吨的加油船,想租给路尔公司。如果岳先生肯帮忙促成这笔生
意,每租用一年我们给您提二万美金。
岳子行心里一动,口头却说,海供局自己有船,怎么可能用外人的船。
朴正贤说,没有难度我也不会找您了。我找过斯文森,连他都怕海供局。我想
让您说服斯文森,顶住海供局的压力和我们签约。
岳子行立刻想起廖国刚弟弟的咨询公司坑害瑞典人的事儿,觉得完全可以以此
事为突破口搞臭海供局,然后踢开他们租用外人的加油船。于是爽快地说,我先考
虑考虑可能性,之后再给你回话。
朴正贤谈完后就去游泳了,岳子行回到包房找大部队。朱旗一边炒棒子,一边
探讨搞到女人后如何快速甩掉的经验。好几个人都取笑他,说他现在被欣然死死地
栓在裤腰带上了,还敢在这里吹嘘。岳子行说,朱旗炒股炒成股东,不见得是坏事
儿,股票要是好,分红派息,一辈子也够吃了。朱旗笑道,还是老岳明白,哥们儿
的股票,质地优良,成长性好,这次准备捂着不出手了。听得大家吃笑不止。
刘大昆说有事要和岳子行商量,请求中途退场。大家阻拦未果,就嚷着散伙。
岳子行用朴正贤的钱结了帐,跟着大伙来到街上。朱旗和赖世强都要开车送岳子行
和刘大昆,被二人谢绝了。
大家鸟散后,刘大昆对岳子行说,我打算把欠蓝青的钱一次性还清。
岳子行说,太便宜她了吧,不过也好,从此和她彻底划清界限。我说,你怎么
又想通了呢?不打算拖黄这俩野鸟了?
刘大昆说,我猜她一定是有急用,否则也不会求我。
岳子行说,我看你是善良过头了。算了不说了。你现在手头紧,可以从我这儿
拿些,但不多。我可能很快会离婚,你知道,钱是我俩的,我单方面借给你不好,
而且离婚也需要钱。
刘大昆惊道,你想离婚?傻逼吧你!钱不用你操心,朱旗会给我出,苏舞柳也
愿意借给我。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听着,你要和冯筝离婚,咱俩就不再是朋
友。
岳子行恼道,你管得太宽了吧。
刘大昆说,没法不宽,别忘了,当年是我领着冯筝去找你的。你跟谭璐就已经
很对不起她了,现在又想离婚,还让不让人活?
岳子行忍无可忍,却又不好意思和刘大昆翻脸,只好拂袖离去。初秋夜凉,寒
意透过衣服渗进他的心里。他踩着星星点点的落叶,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象无休
止的叹息。

                第三节
冯筝先后给鲁一捷打了十几遍传呼,但他一遍也没有回。她不知道他究竟犯了
什么错被人辞退,现在又一连几天联系不上他,就不免有些担心。十一放假的前一
天下午,她终于沉不住气了,跑到理工大学去找他。可她既不知道他的院系,也不
知道他的专业,只凭着名字打听,半天也没个眉目。在打听的过程中,不少学生都
喊她老师或阿姨,令她羞愧不已。她困惑地想,自己已做人妻,已为人母,究竟应
不应该惦记这个大男孩呢?有人叫她去学生处查查,她经过一番犹豫,最后还是悄
悄地离开了。
冯筝闷闷不乐地乘公汽回家。经过星海公园时,她透过车窗眺望美丽广袤的大
海。整日在学校和家庭之间奔忙,她已经很久没有看海了,今日得见,虽然是在车
上,心胸也开朗明快了许多。她想起热恋时和岳子行到星海公园游玩的情景,脸上
不禁微微发热。就在这一瞬间,她决定将记忆中的鲁一捷当成自己的弟弟,把对他
的那份眷恋深藏心底,永不再提。
冯筝接了孩子回家不久,岳子行就回来了。他今天约了朱旗和朴正贤,继续商
谈租用加油船的事,回家是想换身干净的衣服。他仔细考虑了一天一夜,觉得只要
有一线希望,就应该努力促成和朴正贤的合作。他现在需要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
需要钱。他想和冯筝离婚,离婚的时候想多留些钱给她,用来弥补内心的愧疚。
冯筝正辅导特特学英语,见岳子行回来得早,就赶紧洗手做饭。岳子行说,我
一会儿出去办事,不在家吃饭。冯筝听了没有应声,默默地在厨房忙碌着。岳子行
换完衣服,见时间尚早,就接着教特特英语。教了一会儿,岳子行忽然把儿子抱在
怀里说,宝宝,如果有一天,爸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你会不会想爸爸?
特特说,会想啊,那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还回来吗?
岳子行说,嗯……可能不回来了。
特特听完,哇地一声哭了。
冯筝听见孩子的哭声,跑过来问怎么了。特特哭道,妈妈,爸爸说他要到很远
很远的地方去,不回来了。冯筝惊问岳子行怎么回事。岳子行一脸窘态地说,没什
么,跟他说着玩的。
冯筝回到厨房越寻思越不对劲儿,就把岳子行叫到厨房问个究竟。
岳子行说,真是说着玩的,谁知道特特当真了呢。
冯筝说,我不是傻子,你是不是动歪心了?
岳子行半开玩笑说,我要是真动歪心了,你可别象儿子那样哭鼻子呀。
冯筝愣了愣问,你是不是想离婚?
岳子行也是一愣,随后笑道,真想离的那一天,希望你能签个字。
冯筝正在洗菜,听完将一把菜摔在水盆里,悲愤地说,我早就知道你的勾勾心
眼儿,今天你把我的话记好了,想让我签字,除非我死!
冯筝的话象一梭子子弹,每一粒都射进了岳子行的心脏。他呆望着冯筝冰冷的
侧脸,一句话说不出来。他无声地走出厨房,把玻璃门轻轻拉上,心中暗想,好歹
今天提到了离婚二字,过了这道门槛,以后的话就好说了。
岳子行回到客厅,耐心地辅导孩子英语,直到约会的时间过了,朱旗打电话来
催才停止。他对孩子如此用心,是因为觉得以后和孩子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如
果离婚,冯筝肯定要带走特特,而且很可能会带着他回扬州,那样就很难再见了。
其实他也想要孩子,一是舍不得,二是为冯筝再嫁创造便利条件。不过他会首先考
虑冯筝的要求,孩子是她的命根子,他不想做得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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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亲了亲特特,然后急忙出门赴约。在门口换鞋时,他扭头看了看在客厅
玩耍的孩子,心里一阵绞痛。这个家一旦没了,孩子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可这
是没办法的事。他不想为孩子放弃自己的原则,也不甘心为孩子委屈自己半辈子。
不管未来怎样,孩子都会长大,会理解他的爸爸。
岳子行打车到了波斯特酒店,在一间KTV 包房里见到了朱旗和朴正贤,但没想
到欣然和任紫月也在场,心中便稍有不悦。他谈正事时从来不愿无关的女人在场,
更何况他不想当着任紫月的面和别人谈钱。
吃饭时,朴正贤很快把话题引到了租船一事上。岳子行只顾喝酒吃菜,不肯深
谈。肚皮填得差不多时,岳子行把朴正贤叫到走廊说事儿。朱旗和两位姑娘开始唱
歌取乐。
岳子行上次见了朴正贤之后,对这个能够迅速来钱的路子特别用心。他反复考
虑了操作可行性,觉得有五成机会玩海供局一把。他约朴正贤面谈,主要想看他是
不是真的要玩。
朴正贤拍着胸脯说自己绝非胡泡,如果岳子行真感兴趣,他可以提供一份该船
的相关材料,并在适当时候安排路尔公司的人去天津看船。
岳子行说他有七成把握促成这笔生意,希望将来在签定租船合时,朴正贤能够
按租船年限一次性付清全部佣金。最后补充说,如果对方做不到这一点,他不会采
取任何行动。
朴正贤说他需要向上面请示,然后才能答复是否能满足岳子行的要求。两人又
商议了一些细节问题,然后回到包房喝酒唱歌。
朱旗和朴正贤轮番吼歌,还时不时地请两位姑娘跳上一曲。岳子行不善歌舞,
又见任紫月被朴正贤缠着,甚觉尴尬和无趣,就提前告退。朱旗看岳子行坚持要走,
就招呼买单,一起撤离。
众人出了酒店,在停车场上说了会儿话,然后一一道别。岳子行不想让朱旗和
朴正贤开车送,非要自己打车走。他上了辆等在酒店门口的出租车,驶离时看见欣
然上了朱旗的车,任紫月上了朴正贤的车,接着听到四扇车门沉闷的关门声。
出租车开出去几十米,司机问岳子行去哪里。岳子行说还没想好。司机哼笑了
两声,不再言语。岳子行问你笑什么。司机说没笑什么,顿了顿又说,怎么,不能
笑么?岳子行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无名火,说你马上给我停车,我下去。司机说你
这人怎么了,我笑一笑你就下呀。岳子行说你别瞎[被过滤]罗嗦了,快停车!司机嘟囔
着在路边停了车。岳子行往车座上仍了十块钱,开门下去。
已经夜里十点多了,街上景物肃杀,路灯透着寒意。岳子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
游荡,象一只空虚无助的兔子。
走累的时候,睡意也跟着袭来。岳子行很想回家睡觉,可一想起几个小时前和
冯筝的那一幕,心里就滋生出莫名的恐惧,非常害怕回到那个叫家的地方去。他站
在街旁想了想,上了辆出租车奔往桂林路。很久没去那个和谭璐的小家了,也许它
四处都已落满了灰尘。他今晚打算在那里过夜,而且忽然间非常想去那里,简直有
些迫不及待。
一进小屋,熟悉而甜美的气息扑鼻而来,有谭璐的体香,有她喷的空气芳香剂,
还有一种嗅觉无法捕捉的温暖的味道。岳子行打开厅灯,见屋里非常干净,地板一
尘不染,门口的方垫上只有一双拖鞋。他激动了喊了一声璐璐,没有换鞋就冲进了
里屋,可开灯一看空无一人。
一只淡蓝色的塑料购物袋静静地躺在整洁的床上。购物袋上有一把金黄色的钥
匙。岳子行象被人推了一下,半晌才走过去,把钥匙紧紧抓在手中。钥匙的饰物从
他指缝里漏下来,在空中轻轻颤动。那是谭璐亲手做的十字绣,上面有一座山,旁
边是英文LOVE字样。他略微掀开购物袋,发现里面装着两条崭新的裤子,一条西裤,
一条休闲裤。
岳子行咬紧牙关,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他知道,谭璐走了,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小屋来了。

                第四节
临晨五点左右,黑夜开始悄悄隐去,一抹清辉爬上了窗楞。岳子行剧烈地咳嗽
了几声,把手里的烟掐灭,起身下床时头发晕,脚下也站立不稳。他在小屋的床上
合衣斜躺了一夜,眼睛一刻也不曾闭过,加上抽了整整一包烟,所以觉着有些虚弱。
岳子行想了一夜,感叹日子就象变魔术,短短几年就已物是人非。他想得最多
的当然是谭璐,为这个挚爱过的女人深深痛苦,也为自己辜负和伤害了她深深自责。
他也想试着挽救谭璐的爱情,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切实际,就算挽救回来又能怎样
呢?爱的过程就是伤害,爱的结局就是不爱,重新开始等于重新失败,与其费尽心
机地留住一段感情然后再无奈地看着它死去,不如将它放逐任其自生自灭。
天快亮的时候,外面的夜最黑暗,岳子行的头脑也最清醒。他告戒自己,谭璐
的梦碎在你手上,谭璐的爱死在你手上,你只有闭着眼睛往前冲了,因为你没有赎
罪的机会,更没有回头的余地。
岳子行打了一个激灵,想立即离开小屋,一刻也不想久留。
岳子行打开灯,将床头柜和地板上的烟头收拾干净,把床上的被褥卷起来堆在
床头,又用废报纸遮盖在上面,然后拉下电闸拧紧水阀关好窗子。他在家里很少劳
动,所以忙活了这么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
岳子行坐在席梦思上歇息片刻,然后拎着装有两条裤子的购物袋离开了小屋。
古旧而笨重的木门砰地一声关上的时候,他的心颤了颤。这里曾经是爱情的天堂,
如今成了爱情的坟墓。他伤感地想,我也不会再来了,可我把钥匙还给谁呢?
岳子行下楼时天已经大亮,街上有很多晨练的老人,不知谁的小半导体唱着《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他想起今天是十月一号,明天就是和赵茜动身去黑
龙江看倪约的日子,心里潮水般卷过一阵惶恐。明天真的去吗?真的有必要去吗?
他这样反复地问着自己,同时对自己的品行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他从包里掏出手机,
打算给赵茜打个电话,只要她表现出一丝犹疑,他就会放弃这次探视旅行。
手机屏幕显示有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倪婉,一个是家里。昨天下午他将手机
设成了震动,忘记改回来。家里的来电是临晨一点打的,不知道冯筝打电话时是什
么心情。他看到倪婉的来电,心头生出一丝酸楚和怨恨。他已经强迫自己忘掉这个
女人,而且正在平静地忘记。他喜欢她,但毕竟还没到可以受伤的地步。
才清晨五点多,给谁打电话都太早。岳子行把手机放回包里,茫然地在街旁站
了一会儿,然后乘最早一班公汽去青泥洼桥,打算从那里倒车回家。他昨晚头一次
没打招呼就擅自外宿,又没接家里的电话,不知道冯筝和孩子怎么样了。冯筝胆子
小,他以前出差或晚上不在家时,她就会跑到特特小屋里,早早地关灯睡觉,连厕
所都不敢上。想到这些,他竟然有些着急回家。
岳子行开门进家时,里面门锁上挂着的两个空可乐罐咣当作响,吓了他一跳。
这是他晚上不在家时冯筝总弄的小把戏。他轻手轻脚在家里转了一圈,发现冯筝果
然不在卧室,特特的小屋门反锁着,绕到南阳台上一看,小屋的窗子也紧闭着,透
过玻璃往里看,只见冯筝和孩子正挤在小床上酣睡,门上顶了一把餐桌椅,椅子上
放了一把菜刀。冯筝睡觉一向很轻,现在睡这么死,说明她也是一夜没合眼。
岳子行一阵揪心,惴惴地回卧室,一头栽到在床上。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鼓足
了离婚的勇气,好不容易凝聚起决裂的力量,却被刚才令人心碎的一幕击溃。他想
起了冯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那是特特过一岁生日的时候,他骑自行车去九州饭店
西饼店取订好的生日蛋糕,回家时被一辆货车刮倒,蛋糕废了,幸亏人无大碍。事
后冯筝含着泪说,子行,你是咱们家的天,你塌了,砸死的是我和儿子。如今三四
年过去了,这话说得少了,威力却越发强大。这个家,这个女人,这个孩子,加起
来就是一颗巨大的星球,如果能摆脱它的引力他早就摆脱了。他骨子里是软弱的,
矛盾的,迷茫的,无助的,因此多年以来始终无法超越现有的生活轨道。他还想起
了冯筝昨天傍晚说过的那句“想让我签字,除非我死!”的话。这两句话,前一句
是条温柔的绳索,后一句是把冰冷的钢刀,将他困在当中动弹不得。
岳子行太累了,身体累,脑袋更累,所以很快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鞋子已被
脱掉,身上盖着薄毯。他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肚子饿得正猛,就起来找吃的。
家里没有人,餐桌上放着冯筝给他准备的早餐,面包,牛奶,切好的香肠,还有一
个煎鸡蛋。旁边有一个字条:我领儿子去面试小演员了。他知道一家大连影视公司
为濮存昕的电视连续剧《公安局长》招募小演员,冯筝早就说要带特特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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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子行吃完早餐,准备给赵茜打电话,掏出手机又看见一个倪婉的未接来电。
他觉着倪婉可能有急事,就赶紧给她回电话,一问才知道倪约已经失踪了好几天,
据可靠分析是跑到大连来了。
岳子行大吃一惊,忙问倪约失踪时是不是穿着白衣兰裙。
倪婉说,是啊,她妈说她就喜欢那套衣服,穿上就不脱下来。咦,你怎么知道?
岳子行说,我瞎猜的,你放心,我尽最大努力帮着找人。
倪婉道了谢,矜持地说,岳子行,我想今晚在国际酒店对面的天天渔港请你吃
饭,一是想商量商量倪约的事儿,二是想向你道歉。
岳子行说,有事儿电话里商量就行了,还有,好好的道的哪门子歉呢。
倪婉认真地说,那天在香格里拉停车场,我对你有些过分,伤了你们男人最宝
贵的自尊了吧。
岳子行苦笑道,算了,都过去了。
倪婉说,我在你等过我的那张台子等你吧。
岳子行说,谢谢你,我很高兴受到你的邀请,但我肯定不会去。
和倪婉通完电话,岳子行立即向赵茜通报了情况。赵茜吓哭了,说倪约疯疯癫
癫跑出来,不出事才怪呢。
岳子行说,别说不吉利的话,你发动保险公司的人帮着找,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打完这两个电话,岳子行照着自己的脑袋就是一拳。他现在可以确信那天在公
汽上看见的女孩就是倪约,如果他下车再早点儿,跑得再快点儿,也许就能找到她,
就能避免诸多波折和不测。她是个有自杀倾向的抑郁症患者,万一这回真的出事儿,
他会抱憾终生。
岳子行正为倪约着急上火,冯筝带着特特回来了。他刚想问问孩子面试得如何,
猛然发现冯筝穿着前阵子新买的白衬衣兰裙子,就沉下脸说,冯筝,不是叫你别穿
吗,咋又穿上了呢?
冯筝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回来呀,这衣服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能穿?
岳子行无言以对,吞吞吐吐地说,这样搭配不好看,我不喜欢。
冯筝脸色稍缓,幽幽地说,你眼里不是没有我了么,咋还管我穿什么呢?结婚
这么多年,你好象很少关心我的衣着吧。
岳子行不耐烦地说,叫你别穿你就别穿,哪来这么多废话。
冯筝瞪了岳子行一眼说,从今天开始我天天穿,你看不惯就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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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7 08:56: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是尾声的尾声
              不是尾声的尾声
故事讲到这里,除了一个结局,已经没什么好讲的了。这个故事的结局看起来
很灰暗很无奈,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一个字都不想提。可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我必须原原本本地讲到最后,方能对得起听故事的人。
此刻,大家肯定已经把我淡忘,而牢牢记住了岳子行。其实,我就是岳子行,
岳子行就是我。我只不过是用第三人称讲述了我自己的故事。事实证明,不用第一
人称是个失误,因为第三方叙述使故事失真,也使我被过分美化。刘大昆和朱旗都
知道,故事里的岳子行比我正直和善良得多。但谭璐和冯筝不一定知道,因为她们
一直都被我的爱情迷住了双眼,即便是在最伤心的时刻也没有看透我。
现在,我想取代那个万能的第三方,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讲完。大家都已
经猜道,这个故事会在二零零二年的国庆节结束。
十月一号那天,冯筝穿了一身我认为很不吉利的衣服,我俩为此轻描淡写地吵
了几句。我没有发火,因为我的离婚企图因为清晨家里的辛酸一幕而发生动摇。那
一刻我忽然奇怪地想,如果我现在死了,最难过的人无疑是我的爹娘和妻儿,而不
会是别的人。下午,我跑了三家报社,想为倪约登个寻人启事,可他们放假,一家
都没办成。我甚至给焦三喜打了两遍手机,可这个傻逼总是不在服务区。晚上,我
在大连天健网和天空网的BBS 上发了求援帖,呼吁大连网友帮着寻找那个白衣兰裙
的女孩。
这阵子我被一堆烂事搞得萎靡不振,粉刺便秘口腔溃疡全来了,可我还是在接
下来的两天里,强打精神领着妻儿上奥丽安娜号游轮玩了一趟,又乘轻轨到金石滩
疯了一圈。望着冯筝和特特的笑脸,我深感欣慰。但我很清楚,我只是欣慰,却一
点儿都不开心,因为我天天都在思念谭璐。往年的国庆节,我都会抽时间和谭璐在
一起,白天游山玩水,晚上尽情做爱。可是现在她走了,似乎永远都不会回来。
这两天我想破了脑袋,最后终于暂时打消了离婚念头,想和冯筝再凑合着过几
年,等孩子大一点儿时再说。可是,事情很快又有了变化。我象一条逐渐平静下来
的小溪,在下降的斜坡上突然加速,然后从悬崖边跌落下去。
十月四号下午,刘大昆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问我
想先听哪个。我说当然先听好的。他说他一不小心和苏舞柳练上了,前两天结伴去
了趟安波温泉。我狞笑着恭喜他,追问那个坏消息。他绕了一大圈,才半遮半掩地
告诉我,谭璐离婚了。
我很想为谭璐哭两声,可那个叫“哭”的东西堆在胸口,卡在咽喉,根本释放
不出来。我觉得自己好象已经死了。我悄悄离开家,象一架被掏空了内脏的躯壳在
街上游荡,妄图找回自己的亡魂。
我以为我和谭璐一分手,她就可以和何铁犁相安无事甚至幸福美满地白头偕老,
并不下十次地这样遥祝她。可是我错了,谭璐没有得到她之所想,却把已经得到的
东西毁掉。我给了她一刀,她又给自己补了一刀。连续两刀,一定很痛,她这是何
苦啊。我曾向她发誓我要离婚,然后和她长相厮守。可我背叛了我的诺言,也背叛
了她的爱情。她的家破了,而我的家依然完好。我是个卑鄙的小人,可怜的骗子。
我骗了她的爱情,骗了她的青春,骗碎了她的梦,骗破了她的家。
谭璐离婚的消息象一颗砸到湖面上的陨石,在我心中掀起狂澜,使我刚刚安静
下来的心灵又开始动荡不安。我觉得自己必须离婚,才能对谭璐有个交代,对自己
有个交代,即便不能和她再续前缘也要离,即便冯筝不签字也要离。然而,在冷酷
而强大的现实面前,这只是我的一相情愿。理智告诉我,我不能违背对冯筝的承诺,
去兑现另一个承诺。而感情却告诉我,假如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会被良心打到
地狱的第十八层,万劫不复。
我再次陷入巨大的矛盾旋涡无法脱身。
我坐在车水马龙的街旁,拼命给谭璐打电话,打她手机打她办公室打她娘家,
但都无人接听。我一口气给她手机发了三十条短信,可每一条都如石沉大海。万般
无奈,我往她家打电话。我很少打她家的电话,只在有急事但找不到她时才打。每
次我都很小心,不用手机,也不用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只用公用电话。电话一通,
如果不是谭璐接,我就装作打错了惶然挂断。而这次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哪怕暴露
家门也无所畏惧。可是,她家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当一个男人的电子录音让我留
言时,我象是被火烫了一下,赶紧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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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憋得难受,好想干掉一个人,随便谁都行,哪怕是我自己。
我在街旁一直坐到天黑。寒意和饥饿袭来的时候,我接到了斯文森的电话。他
刚从瑞典回到大连,要我立刻到希尔顿酒店见他。
我诚惶诚恐地赶到酒店房间见斯文森。他一脸劳顿,但很兴奋地说,路尔公司
CEO 一周后将随瑞典工商大臣访华,根据日程安排,CEO 大人和瑞典驻华大使及商
务参赞将短暂访问大连,为大连路尔公司取得营业资格斡旋。因为时间紧迫,他在
瑞典只待了两天就飞了回来,目的是想早些和有关方面接洽,做好各项准备工作。
斯文森向我布置完任务,然后给了我一只精致的小礼品盒,打开一看是一盒瑞
典火柴。那盒火柴的包装和印刷都很精美,正面的图案鲜艳夺目,一方碧空,一轮
红日,一个孩子正快乐地向着太阳奔跑。图案下端是SOLSTICKAN字样。这种火柴看
来历史非常久远,不知是不是彼得罗芙娜用过的那个牌子。打开火柴盒,一排修长
的火柴杆映入眼帘,暗红色的火柴丰满如女人的乳房,散发着火药的清香。望着这
盒瑞典火柴,我仿佛看见童年的自己坐在自家的院子里,一边暖暖地晒着太阳,一
边翻看一本叫《瑞典火柴》的小人书。我没想到,二十多年后我真的拿着一盒瑞典
火柴,只是孩时的疑惑依然没有答案。
斯文森问我情绪为什么低落,我坦陈自己婚姻不幸,想离婚却下不了决心。斯
文森笑道,瑞典人将离婚看得很淡,不象你们中国人搞得那么沉重。我说,婚姻几
乎是中国人生活的全部,不论从情感上还是从经济上,建一个家不容易,拆一个家
也不容易,拆完再建一个家更不容易。所以,除非走投无路,谁都不会迈出这艰难
的一步。斯文森显然没听懂我的话,但他没再追问,我正好也不想多说。
斯文森邀请我共进晚餐,我说我吃过了,接着向他告辞。一出酒店大门,我觉
得胃都快饿没了,在小铺买了五根双汇火腿肠,没怎么嚼就吞了下去。
八点多了,黑夜开始散发出放荡不羁的光芒。我不想回家,也不知该去哪里。
我在发情的城市中穿行,专往灯火灿烂的地方走,从一个灯火灿烂走向另一个灯火
灿烂,脚越走越疼,心越走越冷。
我在五一路的超级嗨吧门口停下来。我已经走不动了,也正想到这样的地方麻
痹一下。黑夜凶猛,心情凶猛,我只有靠凶猛的酒精和凶猛的音乐,才能抵挡片刻。
我以前和朱旗来过这里,知道里面很适合麻痹和躲藏。
我从门口的一堆姑娘里挑了个貌似清纯的带了进去,在一张最低消费三百元的
台子边坐下。她穿着短裙和圆领紧身衫,棕色的长发上别着一只紫色蝴蝶结,看上
去青春灵动娇媚可人。这间迪吧不太大,却富有层次感,到处都是吧座,灯影迷幻,
人乱如蚁。一层和二层之间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个半圆的小舞台,上面有个长发男
人在演唱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唱一段就举起啤酒瓶灌两口。
我开始猛烈地喝酒,不看演出,也不说一句话。带紫色蝴蝶结的女孩说,你怎
么了,心情不好綶被过滤]隼刺??。?饷春认氯シ前讶嗣扑啦豢伞N铱戳丝此??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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