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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踏浪行歌

痞子蔡05年度力作《孔雀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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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4:49:00 | 显示全部楼层
    Martini先生一离开,李珊蓝立刻说:「我可以去看墙上的字吗?」
    我想了一下,便点点头。
    她立刻跑上楼梯。


    『喂!』我突然想起墙上也有我的留言,『只能看黑色的字。』
    「为什么?」她停在阶梯一半的位置,回头说。
    『蓝色的字是我写的。』
    「知道了。」她边跑边说。


    我在院子站了很久,觉得腿有些酸后,便往楼上走。
    走到楼上的栏杆旁时,她正好从我房间出来。
    「他的留言真的会让人很有感觉。比较起来,你的留言便显得……」
    她突然摀住嘴巴,不再往下说。


    『不是叫妳别看蓝色的字吗?』我瞪了她一眼。
    「对不起。」她说,「我色盲。」
    『妳……』
    「我去上班了!」她一溜烟跑下楼。


    两天后荣安放假,我跟他又去泡Yum。
    当他知道Martini先生在耶诞夜说的故事后,便说:
    「不公平!为什么我没听到?」
    『听到又如何?』我说,『你没慧根,故事再怎么动人对你都没用。』
    「起码我可以说些话安慰他啊。」荣安说。
    「你要说什么?」小云问。


    「我会说那女孩自从离开他后,便历尽沧桑、饱尝辛酸、漂泊无依,
     最终沦落风尘。」荣安说,「这样他应该会觉得好过一些。」
    我和小云差点吓出冷汗。
    『幸好你不在。』我说。


    然后我说了Martini先生来找我并把领带送我的事。
    我没提及墙上的字,因为不想让荣安和小云也知道我的留言。
    「他最后说什么?」小云问。
    『他说他已经爬上右边的石头了。然后问我爬上了没?』
    「你怎么回答?」荣安问。
    我苦笑一下,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自从知道刘玮亭是我右边的石头后,我连攀爬的勇气也没,
    只是站在山脚下仰望。
    或许我该像Martini先生一样爬到山顶,不管耗去多少精力和时间。


    两个礼拜后荣安又来找我时,告诉我一件事。
    「我查到刘玮亭在哪里了。」他说。
    我不知道该做何种情绪反应,只是沉默不语。
    「这次我非常小心,绝对不会再弄错了。」过了很久,他说。
    我还是沉默不语。
    「本想先去找她,但后来想想我老是做错事、说错话,这次无论如何
     绝对不能再害你了。」他似乎很不好意思。


    荣安用了两次「绝对」这种字眼,认识他这么久,很少见。
    他的表情显得愧疚和不安,有点像杀人凶手面对死者家属。
    我知道荣安对刘玮亭的事很自责,但没想到自责程度竟会如此之深。
    『你怎么查到的?』叹口气,我问。
    「利用网络的搜寻引擎找到的。」他说。
    我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么简单。
    他又不是情报局或调查局的人,原本就不会有其它神通广大的方法。


    荣安离开后,我犹豫着该不该去找刘玮亭?
    如果找到她,又该说什么?做什么?
    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
    犹豫了三天,还是举棋不定。
    第四天突然想到也许可以问问李珊蓝的意见。


    『要出门啊。』我特地在她要到超市上班前几分钟,在院子等她。
    「嗯。」她点个头,便出去了。
    『回来了啊。』我算准她下班回来的时间,提早几分钟在院子等她。
    「嗯。」她还是点个头,走进房间。
    『又要出门啊。』这次她是要到中国娃娃上班。
    「嗯。」她说。
    『又回来了啊。』五个小时后,我说。
    她没回话,只是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会后,便走进房间。


    我很懊恼自己竟然连开口询问的勇气也没,颓然坐在阶梯上。
    「喂。」她突然打开房门,「你到底想说什么?」
    站起身,我脸上微微一红。
    「还是说吧。」她笑了笑,「不过借钱免谈。」
    我只好把是否要找刘玮亭的事告诉她。


    「你一定要去找刘玮亭。」李珊蓝说,「不只是为了你,也为了你那个
     叫荣安的朋友还有刘玮亭本身。」
    『为什么?』
    「就以右边的石头这个比喻来说,刘玮亭是你右边的石头,但你可能
     也是她右边的石头呀,而你和她之间就是荣安右边的石头。」
    我如梦初醒,决定去找刘玮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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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4: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荣安说刘玮亭现在又回到成大念博士班,要找她很容易。
    算了算时间,我跟她已经六年多没碰面了。
    我鼓起勇气、整理好心情,踏进她所在的系馆。
    问了一个同学:博士班的研究室在几楼?
    他反问我要找谁?
    当我说出刘玮亭后,他的表情很古怪,然后开玩笑说:
    「你到三楼,如果哪间研究室让你觉得最冷最阴森,那就是了。」


    我爬到三楼,看见一条长长的走廊,左右两边都是房间。
    虽然是下午,但走廊上没亮灯,光线晦暗,几乎看不见尽头。
    门上挂着名牌,我不必用心感受每间房间的温度,用眼睛找就行。
    左边的第八间,门上的名牌写着:刘玮亭。


    那个同学说得没错,她的研究室有种说不出的冷。
    好像不曾有人造访、室内不曾有温暖,我想到原始森林里的小木屋。
    如果我是福尔摩斯,我会藉由科学方法量测门上的凹痕、门口的足迹,
    然后得出几乎没人敲过门以及门口只有她的脚印的结论。
    我甚至怀疑所有人经过她研究室时,都会选择绕路而行。


    深吸了一口气,敲了两下门。
    过了像一分钟那样长的三秒钟后,里头传出:「请进。」
    扭转门把顺势一推走进。连门把都出奇的冷。
    然后我心跳加速,因为看到了刘玮亭。


    她眼睛盯着计算机屏幕,双手敲打着键盘,发出轻脆的声音。
    过了两秒钟,她转过头,看见我后,停止敲打键盘。
    我跟她的距离只有三公尺,却像隔了三个光年。
    实在太安静了,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十秒钟后,她又转头盯着屏幕;再半分钟后,键盘又发出呻吟声。
    「有事吗?」键盘哀叫了一分钟后,她终于开口。


    『我……』
    刚发出声音,才知道声音已经沙哑,清了清喉咙后,还是无法继续。
    「如果你要说抱歉,那就请回吧。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她打断我,语气没有高低起伏。
    听她这么说,我更紧张了,要出口的话又咽回去。
    「出去记得关门。」她说,「还有,别再来了。」


    『这些年来,只要一想到妳就很愧疚,甚至觉得伤心……』
    我终于又开口。但话没说完,便听见她冷冷地说:
    「你只是心里难受,不是伤心。你的心受伤了吗?被喜欢的人欺骗或
     背叛才叫伤心,而你并没有。所以请不要侮辱伤心这种字眼。」
    突如其来的这番话,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我知道妳很伤心,所以我必须再见到妳,跟妳说一些话。』
    「没什么好说的。」她的语气冰冷依旧。
    『请妳听我说些心里的话,好吗?』
    她看见我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后,叹口气说:
    「算了,你还是走吧。我的自尊所剩无几,就让我保有它吧。」
    说完后,她站起身,背对着我。


    我无法爬上右边的石头了,但如果现在放弃,它将会更高更难爬上。
    突然想起烧掉情书那天,李珊蓝所说的话。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
    『我知道现在讲时间不对,可能也不重要,但如果能回到六年多前,
     回到最后一堂课下课后,回到在教室外那棵树下追上妳的时间点,
     我不会只说对不起。我还会说:我喜欢妳。』
    虽然她背对着我,但我可以从她的背部和肩膀,看到如针刺般的反应。


    『那封情书确实是寄错,刚开始我也确实抱着将错就错的心态。可是
     后来,我真的很喜欢妳这个人,只是单纯的喜欢,没考虑到未来。
     也许在喜欢妳之后我仍会被别的女生吸引,或觉得别人才是真爱,
     但在我大四毕业前夕的那棵树下,在那个时间点,我是喜欢妳的。』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似乎已用尽所有力气,我感到全身虚脱。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我,隔了很久,才说:
    「你真的伤了我,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没恶意,寄错情书也只是个误会,但那时的我是真心对待
     你的。你不仅伤了我的自尊,也打击了我的自信。这些年来,我不
     靠近任何男生,也不让他们靠近我,我甚至都不笑了。我无法走出
     这个阴影,我需要光线,但又害怕见光。」
    她的语气很平和,已没有先前的冰冷。


    我知道说太多的抱歉都没用,而且我也说过太多次了。
    她说完那番话后,沉默了一会,又说:
    「让我们回到你所说的那个时间点,我停下脚踏车,而你跑过来。」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些激动,试着稳住情绪后,接着说:
    「请你告诉我,在那个时间点的你,是真心喜欢我吗?」
    『嗯。在那个时间点的我,是真心喜欢妳。』


    她看着我,眼神不再冰冷,因为温暖的液体慢慢充满眼眶。
    然后她哽咽地说:
    「我们走走吧。」


    听到这句她以前常说的话,我也觉得激动,视线开始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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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4: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据说眼泪含有重金属锰,所以哭过后会觉得轻松。
    我在刘玮亭的研究室内流了一下泪后,便觉得身体轻盈不少。


    离开她的研究室,走到户外,我们在校园里闲晃。
    初春的阳光很温暖,她却瞇上了眼,我知道她一定很久没晒太阳。
    我们分别说说这六年多来的经历,她很讶异我跟苇庭成为男女朋友,
    却不讶异我跟苇庭分手。


    「苇庭学姐和你并不适合。」她说,「你虽然不像是选孔雀的人,但她
     却是道地道地选羊的人。」
    『这有关系吗?』我问。
    「她爱人跟被爱的需求都很强烈,但你不同。」她说,「你们相处久了
     之后,你会窒息喘不过气,但她却嫌不够。」
    我沉思一会,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


    我和刘玮亭都知道,以后不可能会在一起。
    过了那个时间点,我们的生命便已错开,不会再重迭。
    现在的我们虽并肩走着、叙叙旧,但与其说是叙旧,不如说是治疗,
    治疗彼此心里被右边石头所压痛的伤。


    走着走着,又到了以前上课的教室左边一百公尺外第三棵树下。
    以前总在这棵树下等刘玮亭,她的最后一瞥也在这棵树下。
    「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第二次机会,我们算是幸运的。」她说。
    『幸运?』
    「不用抱着愧疚和伤痕过下半辈子,而有第二次面对的机会,这难道
     不幸运?」
    我看看身边的树,没想到还能跟刘玮亭再次站在这里,便点点头说:
    『确实是幸运。』


    天色已渐渐昏暗,我们做好了道别的心理准备。
    「你是选孔雀的人,祝你开屏。」她说。
    『妳是选老虎的人,祝妳……』我想了一下,『祝妳吃得很饱。』
    她突然笑了出来,终于看到她的笑容,我也笑得很开心。


    离开校园,我感到无与伦比的轻松。
    以前跟刘玮亭在一起时,因为有情书的压力,难免多了份不自在。
    现在什么都说清楚了,聊天时更能感受刘玮亭的纯粹。
    纠缠六年多的愧疚感终于一扫而空,我觉得双脚几乎要腾空而起。
    刚走进家门,不禁闭上双眼,高举双手仰身向后,心里吶喊:
    终于可以爱人了!
    我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爱人的能量。


    「干嘛?溺水了在求救吗?」
    李珊蓝正站在院子,纳闷地看着我。
    我睁开双眼,嘿嘿两声,算是回答。
    「是不是捡到钱?」她说。
    『妳怎么开口闭口都是钱。』
    「我是选孔雀的人呀,你能期待我说些有气质的话吗?」
    我不理她,顺着阶梯爬上楼。


    「喂。」她在楼下喊:「明天再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我倚在栏杆往下望。
    「明天是二月十四情人节,我要去卖花……」
    『门都没有。』我打断她。
    「这样好了,二八分帐如何?」
    『不是钱的问题。』我说。
    「你该不会想要三七分帐吧?」她说,「这样太狠了。」


    我有些无奈,摇摇头说:『我不习惯像上次那样卖花。』
    「我也不习惯呀,不过为了赚钱也没办法。」她说,「不然就四六吧,
     再多的话就伤感情了。」
    看了一眼她求助的眼神,只好说:『好吧,我帮妳。』
    「我就知道你人最好了。」她笑得很开心。


    隔天要出门卖花前,我还是有些踌躇,李珊蓝给我一副深色太阳眼镜。
    『干嘛?』我说,『太阳又不大。』
    「戴上了它,人家比较不容易认出你。」她说。
    『我这种翩翩风度,即使遮住眼睛人家还是可以认出我的。』
    「是吗?」她笑了笑,又递给我一根手杖。
    『又要干嘛?』
    「你干脆装成视障人士好了。」
    『妳真无聊。』我瞪她一眼,并把手杖和太阳眼镜都还给她。


    这次卖花的生意更好,全部卖光一朵都不剩。
    虽然我仍是遮遮掩掩,还是被两个学弟认出来。
    花卖完后,李珊蓝数了些钱要拿给我。
    『不用了。』我摇摇手。
    「你……」她欲言又止。
    『妳是不是想说:我不像是选孔雀的人?』
    「不。」她说,「你确实像是选孔雀的人。」
    『那妳想说什么?』


    「你不要钱,是不是要我以身相许?」
    『莫名其妙!』我骂了一声,隐隐觉得脸颊发热。
    她倒是笑得很开心,神情看起来甚至有些狡黠。
    『我明白了。妳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会跟妳要钱?』
    「对呀。」她笑着说,「如果你要钱,我宁可不要你帮。」
    我苦笑一下,没想到自己被她摸得这么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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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4: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在该受诅咒的情人节夜晚到研究室去忙,一直到凌晨四点才回家。
    洗完澡,准备舒舒服服睡个觉。
    梦到庙会的锣鼓喧天,舞狮的人将狮头贴近我,吓了一跳便醒过来。
    门外传来响亮的咚咚敲门声,下床开了门,果然是李珊蓝。
    「下来吃饭吧。」她说。
    『现在?』看了一下表,不禁失声大叫:『现在快五点了!要吃晚餐?
     宵夜?还是早餐?』
    「别哭了。」她笑了笑,「下来吧。」


    她在房间内摆满了一桌丰盛的菜,还有一瓶剩下三分之一的红酒。
    她将酒倒入酒杯,刚好盛满两个酒杯。
    「客人喝剩的。」她指着手中的空酒瓶。
    我望着一桌满满的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材料昨天下午就准备好了。」她说。
    『那为什么现在才弄呢?』
    「昨天是情人节呀,如果昨晚弄给你吃,你误会了怎么办?」
    我只得苦笑。


    「吃吧。」她说。
    『我还不饿。』我说。
    她递给我一柄扫帚。
    『干嘛?』
    「院子脏了,拿扫帚去扫一扫,扫完后就会饿了。」
    我瞪了她一眼,直接坐下来准备吃饭。


    「猜猜看。」她说,「这里只有一样东西不是过期的,你猜是哪样?」
    『这哪需要猜?』我说,『当然只有酒不会过期。』
    「你好聪明。」她笑得很开心。
    『妳这样吃早晚会出事。』
    「别说丧气话了,人要勇往直前、不畏艰难。」
    每次提醒她这点,她都不以为意,我没再多说,开始吃饭。


    我跟她提到去找刘玮亭的事,顺便感激她的指点与鼓励。
    「选孔雀跟选老虎的人果然不一样。」听完后,她说。
    『哪里不一样?』
    「她受伤后,便把自己锁在寒冷的高山上,换作是我,却会挺得更直、
     抬得更高,更勇敢也更骄傲地走进人群。」
    我看了她一眼,相信她真的会这样。


    「你一定很后悔将那封情书烧掉吧。」她说。
    『为什么要后悔?』
    「那封情书可是你年少青涩与冲动的见证呢。」
    『算了。』我说,『都已经烧掉了。』
    她起身去拿了张白纸,并把一枝笔交到我右手中。
    「现在我说什么,你马上用笔记下。」她说。


    我很纳闷地看着她,只见她闭上眼睛沉思,过了一会张开眼睛说:
    「如果成大是一座花园,妳就是那朵最芳香、最引人注目的花朵……」
    听到第二句才猛然想起这是那封情书的开头,右手拍桌大喊:『喂!』
    「别吵。」她说,「我正在努力回想。」
    『够了喔!』
    「我试着帮你还原那封情书耶,你怎么不知感恩呢?」
    『妳……』我觉得脸上发烫。


    「别气了,继续吃饭吧。」她满脸堆笑。
    我瞪了她一眼,重新端起碗筷。
    「写情书是高尚的行为,你以后还会写吧?」
    『如果遇见真正喜欢的人,我会写。』
    「万一人家又退回来给你,你可别再烧掉了。」
    『妳少诅咒我。』
    低头扒了两口饭,抬起头时刚好接触她的目光,
    我们好像同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两天后荣安来找我,我们又到Yum找小云。
    我说我终于爬上右边的石头了,他们很开心,尤其是荣安。
    他多喝了几杯,又唱又闹的,最后是我扶他回家。
    突然想起Martini先生,如果他在,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有些人相处几次便可以交心;有些人即使天天在一起也要处处提防。
    Martini先生就属于前者。


    我偶尔会去找刘玮亭聊聊天,总觉得跟她说完话后全身便会充满能量。
    再加上同是博士班研究生,有共同的毕业压力,彼此都能体会。
    后来我有篇要投稿到期刊的论文需要多变量分析,我找她帮忙,
    她很爽快答应,三天后便把结果给我,让我很顺利完成那篇论文。


    天气又变热了,距离刘玮亭的最后一瞥,刚好满七年。
    原本跟她约好下午五点在那棵树下碰头,我想请她吃个饭,算是报答。
    但我三点半刚好要到教务处办些手续,办好后也才四点,
    便在那棵树附近走走,顺便等她。
    远远看见刘玮亭跟一个男子正在散步,她的神情很轻松,谈笑自若。
    虽然两人之间并无亲密的动作,但亲密的感觉是可以嗅出来的。


    刘玮亭的春天来了,我很替她高兴,心里丝毫没有其它的感觉。
    我决定爽约,也决定不再找她聊天,以免造成困扰。
    先离开校园去买了六朵玫瑰,再回到附近教室拿了根粉笔。
    用粉笔在那棵树的树干上画只开屏的孔雀(但看起来像奔跑的公鸡),
    然后把玫瑰放在树下。


    六朵玫瑰的花语是:祝你一切顺利。
    我想刘玮亭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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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4: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快升上博六了,如果没有意外,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就可以毕业。
    但毕业后要做什么?
    这问题开始困扰着我。


    我30岁了,30岁才踏入职场,已经太老了。
    看来只有找间研究机构当个研究员,或是找间学校谋个教职才是正途。
    只可惜在中国人的社会里,有关系就没关系、没关系就有关系,
    自问没关系又不是很出色的我,恐怕连谋个教职都很困难。
    荣安和小云都劝我别想太多,毕业后再说。
    李珊蓝则说:「你可以跟我一起合作。」


    『做什么?』我问。
    「摆摊呀。」她说。
    『啊?』
    「你很有天分,我们合作一定可以赚钱。」
    我决定听从荣安和小云的意见,毕业后再说。


    我待在研究室的时间变得更长,后来干脆买了张躺椅放在研究室,
    累了就在躺椅上睡觉,最高纪录曾经连续三个晚上在研究室过夜。
    荣安来找我时,我们还是会去Yum和小云聊天,这已经是习惯了。
    跟李珊蓝的相处也照旧,常载她去车站,也常从车站载她回家。
    常共同研究如何把便宜的东西卖贵,而过期的食物也没少吃。


    时序已入秋,我多放了一条薄被在研究室的躺椅上。
    连续两晚睡在研究室后,第三天晚上决定回家洗个热水澡。
    刚洗完澡,打算换件衣服再到研究室上工,突然地板传来咚咚两声。
    下楼到李珊蓝的房间,发现桌上摆了个小蛋糕。
    『谁过生日?』我问。
    「我。」她双眼盯着桌上的蛋糕。


    我楞楞地看着她,觉得她看起来有些怪。
    「怎么了?」她抬头瞄了我一眼,「我不能过生日吗?」
    『当然可以。』我连忙说,『这蛋糕……』
    「花钱买的。」她说。
    我有点惊讶,又看了她一眼,说:『妳是我认识的那个李珊蓝吗?』
    「喂。」她瞪了我一眼。
    她似乎心情不太好,我便不再往下说。


    桌上还摆了一瓶剩不到一半的红酒,旁边有个酒杯。
    『这瓶酒又是客人喝剩的?』
    「不。」她说,「今天我生日,店里送的。」
    『怎么会只剩一半呢?』
    「那是我喝掉的。」
    『啊?』我吓了一跳,『妳一个人喝酒?』
    「不可以吗?」


    她又倒了一杯酒,刚举起酒杯时,我说:『别喝了。』
    「我不可以祝自己生日快乐吗?」她说。
    『庆生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要喝酒。』
    「我的生日竟然只能自己庆祝,这难道不值得喝酒吗?」
    说完后,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想了一下,说:
    『妳慢着喝,我送妳一样东西。』


    我跑回楼上房间,翻箱倒柜找出那瓶香水,我知道这是她最爱的品牌。
    下楼将香水递给她,她露出惊喜的表情。
    「这是你特地买的吗?」她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告诉她因为施祥益欠了我两千块迟迟不还,
    于是我们几个同学捉弄他,让他在百货公司刷卡抵债,
    没想到刚好买到这瓶她最喜爱的香水。


    她的眼神由亮转暗,说:
    「你连欺骗女孩子都不会,难怪你前女友不要你。」
    『喂。』我说,『别以为喝醉了就可以乱说话。』
    「我没喝醉,而且我也没乱说。」她突然变得激动,「你连说这是特地
     为我买的来逗我开心都做不到,有哪个女孩会喜欢你!」
    『够了喔。』我有点生气。


    「不够不够,我偏要说。」她站起身大声说:「我今天已经30岁了,
     我不知道未来长怎样?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不知道过去在干什么?
     看见秋天的落叶不再觉得那是诗,只觉得伤感,可见我老了。但我
     还是孤身一人,没有人爱我,不知道要爱谁。我……」
    她的语气急促,以致说话有些喘。换口气后,大喊:
    「我甚至没有狗!」


    『狗?』我很纳闷。
    「对。我没有狗。」
    『狗很重要吗?』
    「我不管。没有狗就表示我很可怜。」
    她虽然30岁了,可是现在说话的逻辑却像三岁小孩。


    『嗯。』我点点头,『是很可怜。』
    「你不用同情我。」
    『好。我不同情妳。』
    她哼了一声,呼吸慢慢回复正常,神情也不再激动。


    「我已经30岁了,你知道吗?」她说。
    『现在知道了。』
    「我没什么朋友,大家都说我虚荣爱钱。」
    『不至于吧。』我说,『起码我就不觉得妳虚荣爱钱。』
    「是吗?」她说,「你敢发誓?」
    『不敢。』我摇摇头。
    「你……」她又开始激动。
    『开玩笑的。』我赶紧陪个笑脸。


    「我没有目标、没有方向,过去的日子好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没留下,
     失去的东西太多,手里却一样也没有,我简直活得乱七八糟。」
    她说完后看了看我,我觉得好像看过这种眼神。
    那是在《性格心理学》的课堂中,当教授提起那个心理测验时,
    我在心里看见的,孔雀的眼神。
    当初就是因为这种孔雀的眼神,我才会选了孔雀。


    『妳希望过过三天有钱人的日子,可见妳有理想;妳知道要努力赚钱
     才做得到,可见妳有方向;能省钱妳一定一毛钱都不花,可见妳有
     原则;过期的食物妳可以很自然吃进肚子,可见妳很豁达……』
    「豁达?」她打断我,「那叫不怕死吧。」
    『这样说也可以啦。』我笑了笑。
    她扳起的脸似乎想笑,却忍了下来。


    『妳叫我下来,只是想说妳活得乱七八糟吗?』
    「这瓶酒我一个人喝掉太可惜了,叫你下来喝还可以卖你一杯50。」
    『一杯50太便宜了,我会良心不安。这样吧,算80块好不好?』
    「你高兴就好。」
    『那蛋糕怎么卖?』
    「你少无聊。」
    她瞪我一眼。


    她倒杯酒并切了一块蛋糕给我,说:「我的生日,免费招待。」
    『生日快乐。』我说。
    「老女人的生日有何快乐而言。」
    『那香水还我。』
    「干嘛?」
    『我可以转送给快乐的老女人。』
    「哪有送了人再要回去的道理。」
    她拿起那瓶香水看了看,紧绷的脸部肌肉已经松弛。


    我不让她再喝酒,自己把剩下的酒喝光。
    喝完酒,吃了三块蛋糕,我站起身说:『现在轮到我了。』
    「嗯?」她很疑惑。
    『我30岁了,还是孤身一人,没有人爱我,不知道要爱谁。我……』
    「喂!」她用力拉一下我的衣袖,显得气急败坏,「干嘛学我!」
    『我喝醉了,没办法。』
    「你……」


    『生日快乐。』我笑着说。
    她看了我一会,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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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4:51:00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晚原本还要再到研究室,但酒的后劲让我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出门找宠物店。
    没想到一只纯种小狗的价钱竟然都要上万元。
    不禁感叹生不逢时,竟生在一个狗比人贵的时代。


    我向很多学弟询问是否有人有不想养的狗?
    过了几天,有个学弟说他女友的妈妈的朋友的邻居的母狗刚生完小狗。
    我跑去碰碰运气,很幸运从一窝小狗中抱回一只白色小公狗。
    牠大约一个月大,刚断奶,父亲是长毛犬,母亲是短毛犬,牠像父亲。


    我将小狗抱给李珊蓝,她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是真的狗吗?」
    她用手轻轻抚摸小狗的身体,小狗回头舔了舔她手指。她兴奋地大叫:
    「是真的耶!」
    『让妳抱吧。』我说。
    她小心翼翼接过小狗,将脸颊贴着牠的身体,神情充满愉悦。


    李珊蓝将小狗养在院子里,她要睡觉时再把牠抱回房间。
    她从工作的超市拿了一大包狗干粮和两箱狗罐头准备喂牠。
    『这些东西是过期的吧?』我问。
    「开什么玩笑。」她的口吻带点训斥,「牠哪能吃过期的东西。」
    『喂。』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那我呢?』
    「你跟小狗计较,太没志气了吧。」
    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小狗很活泼,几天后便认得我和李珊蓝两人。
    荣安第一次看见牠时也很兴奋,把牠抱起来逗弄一番后,突然大叫:
    「啊!」
    『怎么了?』我吓了一跳。
    「你看!」荣安将小狗的肚子朝向我,「牠只有一颗睪丸耶!」
    我差点跌倒,李珊蓝则一个箭步从荣安手中抢走牠,直接走回房间。


    「怎么了?」荣安一头雾水,「我说错话了吗?」
    我瞪了他一眼,不想回答。
    「莫非睪丸不能算颗,要算粒?」荣安自言自语,
    「所以要说一粒睪丸才对?」
    我不想再听他胡说八道,拉着他一起到Yum。


    小云听说我为了李珊蓝抱回一只小狗来养,好奇地问东问西。
    但她不对小狗的样子或如何养牠好奇,她好奇的是我的动机。
    『我想她大概很喜欢小狗,所以想办法抱了一只,就这么简单。』
    在小云的追问下,我回答。
    小云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追问。


    『我的动机很奇怪吗?』过了一会后,我问。
    「不会呀。」她说。
    『可是妳看我的眼神很怪异。』
    「是吗?」她连续眨了几下眼睛,「会怪吗?」
    『很怪。』我说。


    小云没回答,转身煮咖啡。煮好了端给我时,弯身靠近我,说:
    「你喜欢她吧?」
    这个疑问句吓了我一大跳,我不知作何反应,只是楞楞地望着她。


    决定要抱只小狗给李珊蓝时,并没有因为喜欢她所以要取悦她的念头,
    真正动机只是单纯因为她有着孔雀的眼神。
    虽然我从未看过真的孔雀,但在教授询问那个心理测验时,
    心底浮现上来的孔雀眼神,竟与李珊蓝生日那晚的眼神一样。


    『嗯。』
    想了很久,我缓缓点了点头。
    这次轮到小云和荣安吓了一跳。
    小云惊讶我的大方承认;而荣安则惊讶我喜欢李珊蓝。
    我们三人同时陷入长长的沉默中。


    「你为什么喜欢她?」小云首先打破沉默。
    『她好像需要我,这让我有种被需要的感觉。』我说。
    「被需要的感觉?」小云很纳闷,「这不是爱吧。」
    『或许吧。』我耸耸肩,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接着说:
    『反正我不是选羊的人,不会在乎喜欢的人是否就是真爱。』
    小云不再追问,只淡淡笑了笑。


    『妳觉得呢?因为这种理由而喜欢一个人,会不会很奇怪?』我问。
    「你有自己的想法就好,我怎么看并不重要。」小云也耸耸肩,
    「你忘了吗?我也不是选羊的人。」
    『那妳会因为什么样的理由而喜欢一个人?』
    「我是选马的人,搞不好会因为某个男生跑得快而喜欢他也说不定。」
    她说完后便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只剩荣安仍是满脸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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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4:5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家的路上,荣安几度想开口最后却忍住,这对他而言很不寻常。
    直到踏进我房间,他终于忍不住问:「你真的喜欢李珊蓝吗?」
    『这很重要吗?』我说。


    「可是她的脾气不太好。」
    『这很重要吗?』
    「你们的学历和生活背景都有很大的差异。」
    『这很重要吗?』
    「你不是最讨厌选孔雀的人吗?可是她偏偏就是选孔雀的人。」
    『这……』
    我接不下话。


    我确实不喜欢选孔雀的人,也讨厌自己选了孔雀。
    虽然大家(李珊蓝除外)都说我不像选孔雀的人,
    但李珊蓝却像极了选孔雀的人。
    这么说的话,如果我喜欢她,岂不造成矛盾?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荣安突然问了这个心理测验,我很讶异。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狗吗?」他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
    「狗应该代表友情吧。」他说,「发明这个心理测验的人,一定不认为
     这世上有人会觉得友情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我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刚升上大二时要换寝室的事?」他说。
    『嗯。』我点点头。
    「那时大家都说我常闯祸、会带来厄运,甚至说我行为举止很怪异,
     不像正常人,比方说我会遛鸟。」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接着说:
    「所以没有人肯跟我住同一间寝室。」
    『这事我记得。』


    「只有你肯接纳我。」他说,「你问我:睡觉会不会打呼?我回答:
     不会。然后你说:这间寝室只有一条规定--如果有人睡觉打呼,
     另一个人便可以用脚踹他的屁股。」
    我想起这段往事,脸上不自觉露出微笑。
    「打从我们住同一间寝室开始,你便是我这辈子最好最重要的朋友,
     如果将来我们同时喜欢一个女孩子,我一定会让你,也会帮你。」
    『不用你让。』我笑了笑,『最好你也别帮。』


    「刘玮亭的事我很自责,是我害了你,让你一直背负着对她的愧疚。
     我发誓除非你找到真正喜欢的人,否则我这辈子一定不交女朋友。」
    『你放心好了,她现在已经有男友,我不会再觉得愧疚了。』
    他点点头,又继续说:
    「原以为你跟柳苇庭在一起就会幸福快乐,没想到你们还是分手了。」
    『说这干嘛?』我说,『都已经过去了。』


    「我觉得你能幸福快乐最重要,所以不管那个心理测验的选项里是否
     有狗,我一定要选狗。」荣安突然提高音量,握紧拳头大声说:
    「我一定要选狗!因为友情才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脑海里浮现荣安怯生生站在寝室门口询问,他是否可以住进来的往事。
    我很清楚忆起他那时候的眼神。
    没错,也是因为他的眼神,所以我决定跟他同住一间寝室。
    即使当时班上同学不是劝我,就是笑我笨。


    「你真的喜欢李珊蓝吗?」
    『应该吧,还不太确定。』我说,『也许等弄清楚她选孔雀的理由后,
     便可以确定。』
    「如果你确定了,一定要告诉我喔。」
    『嗯。』我点点头,『一定。』
    荣安很开心,又一个劲儿的傻笑。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说。
    『什么秘密?』我问。
    「其实你睡觉很会打呼。」
    『真的吗?』我很惊讶。
    「嗯。」他点点头,「但我从没踹过你屁股。」
    『还好你选狗。』我说。
    然后我们同时开怀大笑。


    跟荣安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很清楚他容易讲错话、容易闯祸的样子。
    但我更清楚知道他的质朴、他的善良可爱,以及他对我的忠实。
    他带我去Yum、常来台南陪我,也是希望我能快乐。
    记得有次他问我:「想不想看见幸福的样子?」
    『想啊。但是怎么看?』
    他立刻脱下裤子,露出他的命根子,得意地说:
    「我用蓝色的笔将小鸟涂成青色就变成青鸟了,青鸟是幸福的象征。
     现在你看见青鸟了,恭喜你!你已经找到幸福了!」


    我可能会因为这样而长针眼,不禁恨恨地说:
    『干嘛还需要用笔涂?我踹几脚让它淤青,它也会变青鸟。』
    「说得也是。」他说。
    我抓起地上的裤子,往他脸上一砸,大声说:『快给我穿上!』


    想到荣安以前那些无厘头的举动,虽然当下总觉得生气和哭笑不得,
    但现在回想起来,心头却暖暖的。
    荣安是选狗的人,即使他是条癞皮狗,他仍是最忠实的狗,
    只属于我的狗。


    一个月后,荣安又要从屏东调到宜兰。
    宜兰跟台南,一个在台湾的东北,另一个在西南。
    我们彼此都很清楚,见面的机会不多了。
    他要去宜兰前,还特地先来找我,并拉着我很慎重地交代李珊蓝:
    「他就麻烦妳照顾了,万事拜托!」
    李珊蓝觉得莫名其妙,还瞪了他一眼。


    「你一定要记得,我是选狗的人。」临上车前,荣安对我说:
    「不管你变得如何、别人怎样看你,我始终是你最忠实的朋友。」
    车子刚起动,他立刻摇下车窗,探出头大声说:
    「即使天塌下来,我仍然是你最忠实的朋友。千万要记得喔!」


    送走荣安后,我走进院子,李珊蓝正在逗弄着小狗。
    「有狗的陪伴真好。」她说。
    『没错。』我说。


    我开始怀念那晚的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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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4:5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既然荣安走了,我又要忙着赶毕业论文,
    去Yum的次数便大为减少。


    小狗一天天长大,长得健康可爱,每当听到开启院子铁门的声音,
    就跑来我脚边又叫又跳。
    只要抱起牠,看见牠only one的睪丸,我立刻想起荣安。
    真是奇怪的联想。


    冬天到了,李珊蓝不再让小狗待在院子,把牠养在房间内。
    她要上台北时,会把牠交给我,我也会让牠待在楼上的房间。
    牠很乖,当我坐在书桌前,牠会安静趴在我脚边。
    我到车站载从台北回来的她时,她一进院子便会直奔我房间抱牠下楼。
    但当我回房时,总可以看到书桌上她放置的小礼物。


    研究室太冷,所以不管我忙到多晚,都会回家睡觉。
    有天寒流来袭,又飘着雨,我冷到受不了,便提早回来。
    坐在书桌前写东西,隐约听到很细微的咚一声。
    像是李珊蓝敲天花板叫我的声音,但太轻了,而且也不该只有一下。
    我侧耳倾听,隔了约20秒,又是一声咚。
    虽然声音已大了点,但还是太轻。
    如果真是她叫我,为什么这两下的时间间隔这么长?


    放下笔,犹豫了一分钟,最后决定还是下楼看看。
    李珊蓝的房门开了一条缝,清晰的白色光线透出,我便推开门。
    她躺在地板上,蜷缩着身体,我大吃一惊:『妳怎么了?』
    「我……」她讲话似乎很吃力,「我肚子痛。」
    『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我也不知道。」
    『很疼吗?』
    「嗯。」她的双眉纠结,缓缓点了点头。


    看了看表,已经快12点了,医院都关门了,只剩急诊处开着。
    走到巷口招出租车的路对她而言可能太远,而且现在也不好叫车。
    我立刻冲上楼拿件最厚重的外套,让她穿上后,再帮她穿上我的雨衣。
    发动机车,要她从后双手环抱我的腰,然后十指相扣。
    我单手骑车,另一手抓紧她双手手指,生怕她因力不从心而滑落车下。
    顶着低温的雨,小心转弯,我花了七分钟到急诊处。


    急诊处的人很多,而且所有人的动作分成两种极端的对比:
    动作极迅速的医生和护士;动作极缓慢的病患和扶着病患的家属。
    去挂号前,我问她痛的部位在哪?她手按着肚脐下方。
    「肚子痛吗?」挂号窗口的护士小姐说,「是不是右下腹部?」
    『不是。』我回答。
    「如果是右下腹部剧痛,就是盲肠炎。」她说。


    量完血压和体温后,护士小姐叫我们坐着稍等。
    我坐不住,起身走动时看到墙上写着急诊处理的先后顺序。
    排在前面大概是出血和休克之类的,腹痛之类的排在遥远的天边。
    连牙齿出血都排在腹痛的前面。
    回头看见李珊蓝始终瘫坐在椅子上,双眼紧闭,眉间及脸部都写着痛。
    突然有股冲动想朝她的脸打一拳,让她牙齿出血,以缩短等待的时间。
    在那漫长等待的十分钟内,我重复了20几次起身和坐下。


    「肚子痛吗?」坐在我旁边一个看来像是病患家属的中年妇人说:
    「是不是右下腹部?」
    『不是。』我忍着不耐,勉强回答。
    「如果是右下腹部剧痛,就是盲肠炎。」她又说。
    现在是怎样?
    难道说肚子痛一定是盲肠炎、屁股痛一定是长痔疮吗?


    我无法再等待了,再等下去我会抓狂。
    瞥见走道角落有张移动病床,我扶起李珊蓝走到病床边,让她躺下。
    我推着病床往里走,才走了七八步,一位年轻的男医师迎面走来。
    「肚子痛吗?」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珊蓝。
    『嗯。』我点点头。
    「是不是右下腹部?」他说,「如果是右下腹部剧痛……」
    『不是盲肠炎!』我粗鲁地打断他。


    他吓了一跳,双眼呆望着我。我觉得自己太冲动,也很失礼,便说:
    『对不起。』
    「没关系。」他反而笑了笑,「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
    他戴上听诊器低身简单检查一下她,沉吟一会后,摘下听诊器说:
    「看她疼痛的样子很像盲肠炎。但既然不是盲肠炎的话,嗯……」


    他叫来了一个护士小姐,将李珊蓝推进急诊观察室。
    抽了一些血,吊了瓶点滴,并在病床上挂个红底黑字的牌子,
    上面写着:禁食。
    『她怎么了?』我问。
    「先观察一下。」他说,「再看看验血的结果。」


    医师走后,我站在病床边对她说:
    『早叫妳别吃过期的东西,妳偏不听。』
    「你一定要现在说这些吗?」她睁开眼睛说。
    『这是机会教育。』我说。
    她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她又睁开眼睛,说:「你全身都淋湿了。」
    『没关系。待会就干了。』我说。
    「你怎么隔了那么久才下楼找我?」
    『妳敲天花板的力道太轻,间隔又长,我还以为听错。』
    「你再晚几分钟下来,我恐怕就死了。」
    『胡说。』我看了看表,『已过了约半小时,妳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这是跟病人说话的态度吗?」
    我简单笑了笑。看看四周,几十张病床上躺满了病患。


    『还很疼吗?』我问。
    「已经好一点了,不过还是很疼。医生怎么说?」
    『他说妳很漂亮。』
    「对。」她淡淡笑了笑,「这才是跟病人说话的态度。」
    我稍微放松心情,这才感觉到身上的雨水与汗水所造成的黏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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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4:52:00 | 显示全部楼层
   「要开刀吗?」她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
    「如果要开刀就开吧,不过要缝合时记得叫医生缝得漂亮一点。」
    『要不要顺便叫医生在妳肚皮上缝只孔雀?』
    「那样最好。」她说。


    我们又聊了一会天,李珊蓝的神情不再像刚进医院时那般萎靡。
    左边病床上是个胃出血的老年人,刚吐了半脸盆的血;
    右边病床上是脸部被玻璃割伤的小女孩,一直哭着喊痛。
    比较起来,我们算幸运的,但也不免感染到别人的痛苦。
    瞥见刚刚的男医师朝我招手,我立刻离开病床走向他。


    「这一栏是白血球数目。」
    他指着一个数字,我低头看了看,一万九千六百多。
    「正常数目在四千到一万之间。」他说,「如果接近两万,病人可能有
     意识模糊的情形。但看你们谈话的样子,她好像很正常。这……」
    他想了一下,决定再抽一次血,并告诉我:
    「如果她状况不稳定,随时通知我。」


    医生抽完血,又挂了另一个红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禁水。
    他走后,我仔细观察她的神情,确实很清醒也很正常。
    但突然想到她是只骄傲的孔雀,她会不会因不想示弱而故作镇定?
    『妳的提款卡密码是多少?』想了一会后,我问。
    「问这干嘛?」她说。
    『只是想知道而已。』
    「别傻了,我死也不会说的。」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她的意识非常清醒。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孔雀吗?」
    『嗯?』我先是惊讶她突然这么问,随即摇摇头说:『不知道。』
    「据说猎人喜欢利用雨天捕捉孔雀,因为雨水会将孔雀的大尾巴弄湿
     而变重,孔雀怕雨中起飞会伤了羽毛,于是不管猎人靠得再近,牠
     绝对动也不动,选择束手就缚、任人宰割。」
    『是这样吗?』我很好奇,『虽然不能飞,但总可以跑吧?』


    「孔雀很爱护牠那美丽的羽毛,尤其是尾巴,牠平时不太飞正是因为
     不希望弄伤或弄掉羽毛。在猎人的枪口下,孔雀既不飞、也不跑,
     因为仓皇奔跑时,尾巴一定会拖在泥泞里。所以孔雀宁愿站着等死
     也不想逃命,怕伤了一身华丽。」
    她说这段话时,眼睛直视天花板,并未看着我。


    「大家都说孔雀贪慕虚荣,为了爱美连性命也不要,可谓因小失大。
     但如果孔雀不能开屏、不能拥有一身华丽,那么活着还有意义吗?」
    正思索着该如何接她的话时,她又自顾自地往下说:
    「所有动物都认为生命是最重要的,但孔雀不同,牠认为信仰比生命
     重要,而牠那美丽的羽毛就是牠的信仰。即使面临死亡的威胁,牠
     依然捍卫牠的信仰。」
    我注视着她,发觉她的神情很平静,语气也很平淡。


    「人们把孔雀编成负面教材,教育孩子千万别学孔雀的骄傲与虚荣。
     孔雀没有朋友,也没有了解牠的人,牠明明具有高贵的信仰,大家
     却只会说牠骄傲、虚荣,牠一定很寂寞。」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轻轻叹口气后,接着说:
    「孔雀这么寂寞,我当然选牠。」


    我终于知道李珊蓝选孔雀的理由。
    以前很讨厌别人对选孔雀的人的偏见,没想到自己对孔雀也有偏见。
    但现在是偏见也好,不是偏见也罢,都无所谓。
    我和她都是选孔雀的人,虽然选孔雀的理由不同,
    但都因为选了孔雀而被认为虚荣。


    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天花板,好像天花板是一大片蓝色的海。
    然后她转头看着我。我们目光相对,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她突然开口:「5169。」
    『嗯?』
    「5169,我的提款卡密码。」
    她说完后,竟指着我微微一笑。


    我突然会意过来,惊觉她的意识可能开始模糊。
    匆忙转身却撞到隔壁病床的点滴架,架子晃了两下后我才将它扶正。
    然后慌张地去找那个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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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4:5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医生赶来帮李珊蓝打了两针,又换了另一种点滴瓶。
    由于开刀是件大事,再加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络李珊蓝的家属,
    因此他还是建议多观察,万不得已时才开刀。
    所幸她的状况逐渐稳定,白血球数目也开始下降。
    当她终于摆脱剧痛而沉睡时,已经凌晨四点了。


    我回家简单睡个觉,隔天一早又到医院的急诊处。
    她似乎睡得很香甜,表情非常安详。
    我出去买了份报纸,找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看报纸。
    报纸看完后,她还没醒,这才发觉肚子有些饿,便又出去吃早餐。


    再回来时,她刚好醒过来。
    『好点没?』我问。
    「好多了。」她说。
    我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然后笑了笑。
    「折腾了你一晚,真不好意思。」她说。
    『不会的。』我说。


    李珊蓝一共在急诊观察室待了三晚,我也陪了她三晚。
    她隔壁的病床上不停换着病患,大部分的病患顶多待一晚。
    因为症状轻的,经治疗或包扎后就回家休养;症状严重的就直接住院。
    像她这样不上不下的待了三晚,非常少见。
    禁食和禁水的牌子一直都在,她因为没吃东西也没喝水以致嘴唇干裂。


    这段期间内,我总是搀扶着她上洗手间。
    但在洗手间前十步,她会坚持要我留步让她自己走。
    我也更清楚知道她没什么朋友,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来探望她。


    办完出院手续,我载她回家。她一进家门便说:「真是历劫归来。」
    我先让她休息,然后出门买些米和罐头,回来煮了锅稀饭。
    她捧着碗的左手有些颤抖,连举筷的右手似乎也拿不稳。
    『只是一顿稀饭而已,妳不必感动,也不必激动。』
    「笨蛋。」她说,「我是三天没吃饭,浑身无力而已。」


    连续一个礼拜,我一直提着心,晚上睡觉不关房门,睡得也不安稳,
    怕她突然又出状况。
    一个礼拜过去后,见她一切都很正常,才把心放下。
    然后我拨了通电话给荣安,告诉他我已经确定喜欢李珊蓝了。
    他在电话那端又吠又叫,很兴奋的样子。


    确定喜欢李珊蓝这件事,让我在接下来几天面对她时觉得不自在。
    我像只骄傲的孔雀,为了掩饰这种不自在,只得装作若无其事。
    或许我该好好学习该如何开屏以展现一身灿烂,吸引她的目光。
    毕竟我和她都是选孔雀的人,一旦我能自在随性地在她面前开屏,
    她应该就能懂的。


    毕业论文口试前几天,为了放松自己紧张的心情,我一个人去Yum。
    很久没看到小云了,想跟她聊聊天。
    进了店里刚在老位置坐下,竟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苇庭也在。


    缘分是很奇怪的东西,它可以促进一段感情的产生;
    但若感情不在了,再多的缘分只会造成更多的尴尬而已。
    我很尴尬,苇庭应该也尴尬,连小云的脸上也写着尴尬。


    「先生,请问您要喝点什么?」小云打破沉默,用很客气的口吻说。
    我先是纳闷,心下随即雪亮,原来这小子故意装陌生来逃避尴尬。
    『喂,别装了,我和妳很熟的。』我说,『老规矩,妳煮的咖啡。』
    小云无奈地笑了笑,转身煮咖啡。


    一直到咖啡煮好前,我和苇庭都没说话。
    小云煮好咖啡端到我面前时,我才开口问苇庭:『妳怎么会在?』
    苇庭迟疑一下,说:「我要结婚了,来邀小云参加喜宴。」
    『这是好事啊。』我说。
    「没人说是坏事吧。」小云说。
    「对呀。」苇庭说。


    我们三人又沉默了。
    苇庭终于又开口:「我也很欢迎你来参加喜宴。」
    『妳明知道我不会去的,干嘛要赚我的红包呢?』我笑了笑,说:
    『不过我还是会祝福妳的。』
    「你果然是选孔雀的人。」苇庭说。
    我脸色微微一变。


    苇庭看见我的反应,便说:「对不起。」
    『干嘛道歉?』我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家说你是选孔雀的人。」
    『不。』我摇摇头后,说:『我很庆幸选了孔雀。』
    苇庭和小云互相看了看,同感惊讶。


    我将剩下一半的咖啡一口喝尽,站起身对苇庭说:『先恭喜妳了。』
    「谢谢。」她笑了笑。
    『他选什么动物?』我问。
    「他也选羊。」
    『真是一大的卷帘格。』


    「一大?」她很疑惑,「卷帘格?」
    『一大合起来便成天,也就是合之作天。卷帘格是指谜底要由下而上
     倒过来念,所以就是天作之合。』
    「谢谢。」她弄懂了,便笑了笑。
    我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从容离开Yum,却还是忘了付咖啡钱。


    回到家,刚推开院子铁门时,发现李珊蓝站在院子。
    「怎么这么早回来?」
    『怎么这么早回来?』
    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
    『今晚没到研究室,一个人跑去Yum,结果竟然碰见去送结婚喜帖的
     前女友,所以提前回来了。』我先开口回答她,『说完了。』


    「你没任何反应?」
    『如果我选马,可能立刻开溜,因为怕她纠缠我;如果我选牛,可能
     会客套应酬,因为怕她先生以后跟有我事业往来;如果我选老虎,
     可能会把水往她脸上一泼,然后掉头就走;如果我选羊,我可能在
     她的婚礼上大喊:别嫁他!我才是真正用生命爱着妳的人!』


    「但你选的是孔雀呀。」
    『所以我优雅地站起身,并说了个有气质的灯谜当作祝福。离开时,
     连咖啡钱也没付。』
    「果然是选孔雀的人。」她笑着说,「总算没丢孔雀的脸。」


    『轮到妳了。』我说,『这个时间妳应该在中国娃娃吧?』
    「我不在那里上班了,因为我怕会变成热舞女郎。」她回答。
    『为什么?』我很惊讶。
    「她们赚钱似乎很容易,这种诱惑对我来说越来越大。我怕有天抗拒
     不了诱惑,我就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李珊蓝了。」
    『什么时候辞掉的?』
    「我出院后第三天。」


    「对了。」她又说,「超市的工作我也辞了。」
    『为什么?』我更惊讶。
    「在那家超市工作的最大好处,就是常有免费的过期食物可拿。既然
     我以后都不吃过期的东西,那就没必要再去工作了。」
    『妳终于肯听我的话了。』
    「如果再不听,我就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李珊蓝了。」
    我笑了笑,挂心的事少了一件。


    『超市的工作是什么时候辞的?』
    「也是我出院后第三天。」
    『妳还有什么转变是在出院后第三天所发生,而我并不知道的?』
    「有。」
    『什么转变?』
    「我觉得认识另一个选孔雀的人真好。」
    说完后,她笑了笑。


    『其实妳出院后第三天,我也有个转变。』
    「什么转变?」
    『我很庆幸自己也选了孔雀。』
    「即使被认为虚荣也无所谓?」
    『是啊。』我说,『无所谓了。』


    虽然没有猎人举着枪站在面前,但我们两只孔雀却几乎动也不动。
    我努力试着开屏,她似乎在等我开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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