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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oon2M

《湿情》同性恋是上帝的错??网络最受欢迎的长篇同性言情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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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3 18:59:00 | 显示全部楼层
60
  近来,桑子的精神很萎靡,同时也变得自闭了,话明显比以前少了。我每天傍晚下班回家,不是看见她围着围裙坐在院子里发呆,就是坐在饭厅里发呆。她会准时做好晚饭等我回来一起吃,但她的饭量大减,身体明显虚弱,人也瘦了不少。可能是穆安的离开刺激了她,还不能很快从中解脱。
  校园不远处的一个郊区葡萄园成熟了,正在举办“摘葡萄”促销活动。游客清早就可以带足一天的食物和水,进入葡萄园。在葡萄园里可以玩上整整一天,葡萄随便吃,但不能糟蹋,傍晚离开时,可以摘上一篮带回家。
  桑子喜欢紫色蔬果——茄子、紫豆角、李子、葡萄等。她整天闷在家里,对身体和情绪都没好处,我决定带她去葡萄园散散心。
  周六这天一起床,我就开车带桑子来到了葡萄园。园方发给我们每人一只小竹篮。一进葡萄园,便像走进了伊甸园。祥和、神秘,一行行整齐的葡萄架一望无际。我估计了一下,绕着葡萄园走一周,起码要花上一小时。

  我和桑子牵着手,往葡萄园深处走去。桑子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感慨着成堆成串的露珠。葡萄叶毛茸茸的叶刺上、紫嘟嘟的葡萄串上、葡萄藤蔓的细须上、支撑着葡萄藤的竹杆上、地上杂草的茎叶上、欢欣雀跃的蚱蜢背上……一个个,一颗颗,静静悬着,等着风、小虫子和人的到来。我和桑子的运动鞋和裤管都被打湿了,我们的身体打碎了近处的它们,远处的它们又热情地迎了上来。等我们走到对面的围墙边,太阳已经升起,露珠们开始纷纷消散。
  “记得那两句诗吗?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桑子突然问我。
  “朝露走了,太阳升起,不是又进入一个积极的轮回?”我诱导她。
  “你就是这一点好,天不怕地不怕的!”
   “也怕,但不在你面前怕。”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她的眼睛又变成了一弯月亮。来游园的人为数不少,分散在葡萄园里就显得稀少了,四周根本看不到人影。我把一叠报纸摊在围墙边的草地上,准备坐下来吃早餐。
  “今天的早餐也有水果呀,葡萄!”她显得快活了些,起身去摘了一串黑紫熟透的葡萄。
  她半跪下来,摘下一只最大的,剥开皮,露出了淡绿色透明的果肉,果肉里的脉络在清晨的阳光里清晰可辨。
  我陡然发现桑子今天的脸色,和这葡萄果肉有些相似,苍白得发青,太阳穴处露出青蓝色的血管。我又盯住她的眼睛,它们不再像从前那么清晰了,两排长睫毛似乎也不像从前那么漆黑了。她的苍白和衰弱,使我意识到,她身体里一定有病,只有把病挖出来,她的脸才能变回本色的红润。
  我张大嘴,把果肉吸进嘴里,她手指上留下一层葡萄皮。我用同样的方式喂她吃。她张嘴含住葡萄时,我体内便出现了一股异样的冲动。她敏感地觉察到了,嘴唇抿着半个葡萄,不肯全吸进嘴里。我把嘴轻轻凑上去,咬住了留在她唇外的那半个葡萄。
  两张嘴一把葡萄子吐出来,就又轻轻地堵在了一起。早上的阳光温暖而清爽,两双眼睛闭上了,耳朵里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蜜蜂嗡嗡声,鼻子里则全是植物和泥土的气息。在这样的天地里,我的心变成了脱缰之马。桑子的心,也一定和我的相似吧?
  穆安走后,我和桑子除了睡觉时抱在一起,平时几乎没这么亲热过。住在穆安的房子里,怎么说都是拘谨的、有压力的。两只舌尖先是轻轻的,后又撒欢般相互搅动着。兴奋很快从舌尖传遍我的全身,桑子的身体也开始轻轻痉挛起来。
  “翎,我想要你了,很想……”她的嘴唇被我含着,轻轻呢喃。
  “这里恐怕不方便,我含含你的蜜桃吧?”我怕有游客闯过来。
  “我全身都想要。”
  “怕被人看见……”
  “就当这世界上只剩咱俩,好吗?”
  这句话使我颤栗一下,一股温暖迅速流遍全身。我解开了她的银紫色散深紫小花的灯芯绒上衣,又不敢完全解开,秋天的晨风还是有些凉意的。我吻住她的一只蜜桃时,就用衣服紧紧掩住另一只。她喘息着,抓住我的手,放在她的皮带上。我怕她冷,忙扣住了她的上衣扣子,又把她的牛仔裤解开,白色带小花边的棉布内裤露了出来。我把她抱在怀里,再把她的裤子脱到大腿处。
  我开始舔她双腿间的“羽毛”。她的腹部和大腿部位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光洁如玉,把“羽毛”衬托得漆黑发亮。她喘息得太厉害了,可能是太久没这么亲密接触了,也可能是她的身体太虚弱。我的舌头坚硬起来,伸进她的身体时,她的喘息变成了低叫,两颗小小的泪花在眼角处积聚起来。
  我害怕她的叫声会引来游客,就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嘴。可能是我堵得太严了,也可能是她过于激动,渐渐地,快活的叫声变成了痛苦的呻吟。我忙放开她,抬起头,才发现她的脸色煞白,浑身已软成一团,痛苦地闭着眼睛。我吓得目瞪口呆,只觉得心在一点点下沉。赶紧把她的裤子整理好,让她偎在我的胸前。
  “你怎么了?快告诉我!”我焦急地问。
  “我头晕得很……”
  “怎么个晕法?”
  “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我调动脑子里所有的医学知识,判断她可能是因为身体虚弱,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我这才想起来,两个人都没吃早餐,赶紧从包里拿出一只小蛋糕,逼着她全部吃下去。又开了一瓶果汁,叫她喝下去。她又闭着眼睛在我怀里躺上一会儿,才渐渐恢复正常。
  “你最近吃饭太成问题,为我多吃点不好吗?”我心疼地责备她。
  “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有多久?”她突兀地问道。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惊慌起来。
  “小安哥走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就是想不通。”
  “只要你愿意,我会守着你一辈子啊!”
  “一辈子有多长?”
  “一辈子,就是陪你活到99岁!”我强笑着,心里却已经泪流成河。
  “不可能。谁也陪不了谁一辈子。连小安哥都没能陪我一辈子,何况是你呢?”
  “不要拿你表哥和我比!给我机会,让我一天天做给你看,好吗?”
  “你觉得我活到99岁有意义吗?”她的泪流了出来。
  “当然有意义!你活着,可以被爱,也可以爱人!”我哽咽了。
  她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她的头朝我怀里紧靠了些,又闭上了眼睛。我太明白她的心,也太明白她的担忧了。这是一直以来,最困扰她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使她瘦弱、忧郁、眩晕……我不敢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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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3 19: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61
  周日一早,桑子还没睡醒,我就悄悄提上菜篮出了门,我得买些有营养的东西煮给她吃。发现有新上市的毛豆,就兴冲冲地买了一大捆,用腊肠和小葱一起炒,非常美味,桑子一定爱吃。
  我到家,一进门,就看见桑子穿了一件茧色厚睡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穆安的相簿。一大早连梳洗都顾不上,就下楼来翻穆安的照片,这种举动确实有些反常。我提着满满的菜篮站在门口,有些心酸。事实上,这种心酸一直伴随着我,即便在那个台风夜里,她选择我的那一刻,这种感觉依然存在。
  “梦到你表哥了?”我怅然问道。
  “嗯,梦到他病了。”她叹了口气,合上了相簿。
  “别胡思乱想了,他身体不错。”
  “可能是我有问题,老做乱梦。”她站起身,把相簿放在书架上。
  “快去洗漱,吃完早餐,咱俩一块儿剥毛豆。”我把油条豆浆拿出来,放在餐桌上。
  “剥什么?”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毛豆角啊,很新鲜的!”我以为她没听清,强调着。
  “你不知道我不吃毛豆吗!”她的反应有些歇斯底里,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摇着头。
  “我真不知道……”我很疑惑。
  她望着我,竭力平静着自己,眼睛里渐渐有了些歉意。
  “我记得跟你说过,小安哥大四那年得了一场大病。为了挣点钱给他补身体,我去酒吧做过几天服务生……”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拿到那几天的工钱,钱不多,就买了毛豆和瘦肉,炒得挺香的,端给他吃。他问我哪来的钱,我就如实告诉了他。他听罢,就把整盘菜给倒掉了……打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敢买毛豆了……”
  她说完,把胳膊支在书架上,埋头抽泣。我的心酸痛起来,她又让我明白一次,在她心底,打下最深刻烙印的人不我,而是她表哥!也许,每个人都是一个解不开的谜,连自己也解不开。她选择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我。她放走了她表哥,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他。再重的心伤也抵不过我对她的爱怜,她抽动的身体让我心疼。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扶住她的双肩。
  “我知道,你活得苦,像一团麻。”我在她耳边轻声说。
  “为什么?”
  “你活得真!爱得深!”
  “我很想轻松。”
  “不是你的错,是沉重选择了你!”
  她转过身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轻轻靠在我怀里。我揽住她,轻拍着。
  她平静之后,两个人一起吃了早餐。她说她想弹弹巴赫的《德国舞曲》,我热情地鼓励她。她已经很久没有碰琴了,要是今后养成练琴习惯,日子过得充实了,对她的心理健康也会有好处。我搬了张椅子,像第一次听她弹琴一样,虔诚地坐下来。她从头到尾弹了一遍《德国舞曲》,显然已非常生疏。我鼓励她再来一遍,她叹了一口气,看上去有些疲劳,最后还是放弃了。
  室外的阳光很好,我把买来的毛豆拿到院子里,坐在石桌旁慢慢剥。她也跟了来,坐在我对面。在耀眼的阳光下,我又一次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她本来就苍白,可现在像是病态的了。我有点害怕,是来自骨子里的害怕。我得让她吃多点,她需要营养。想着这些,我剥毛豆的动作不由得加快了。
  “今天的毛豆是不那年的毛豆,你需要营养。我还买了一只鸡,等会给你熬汤喝。”
  “你真好!翎……”她的眼圈又微微地红了。
  “别变成林黛玉了!感动什么?你现在是我的人呀。”我努力幽默了一下。
  “我是你的人吗?”她反问着,拿起一枝毛豆。
  “你觉得呢?”我警觉起来。
  “现在,我觉得,人只可能属于自己。”
  “桑子,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我鼓了好大的勇气,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你问吧,只要我能答出来。”
  “后悔把你表哥放走吗?”我不安地盯住她的眼睛。
  “没有。”她也显得很不安。
  “还想他?”
  “想。”
  “如果现在他回来了,你会不会放弃我?”
  “他不可能回来的,除非我死了。”
  “如果……”
  “没有如果!”她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我。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跟黄羽说说,叫他回来。”
  “不——”她双手抱着头,大声叫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枝毛豆。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竟突然从石凳上栽了下去。我猛地站起身,带翻了菜筐里剥好的毛豆。我旋到她身身边,跪在地上,把她抱起来。她的脸已经变成了一张白纸,呼吸急促,疲倦无力地闭着眼睛、眉头紧蹙。我突然想起了婚礼上的小满,血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
  “桑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疯了一样地大声叫道。
  “没什么……就是头晕。”她虚弱地说。
  “这里疼不疼?”我抚摸着她的心脏部位。
  “不疼,有些慌。”
  “赶快去医院,你可能病得不轻!”
  “我最不喜欢医院的!”她睁开眼睛,试图阻止我。
  “不行,万一耽误了病情,我会活不下去的!”我的喉头开始发酸。
  我把桑子带到医院,经过全面检查,医生诊断她因营养不良患上了贫血症。医生开了不少药,但叮嘱我应该注重食补,还推荐了动物内脏、牛肉、鸡蛋黄、大豆、菠菜、芹菜、红枣、黑木耳等食品。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一道“芹菜炒猪肝”的菜,是桑子爱吃的。把桑子送到家,我又跑到菜市场,这个季节没有芹菜,只好买了菠菜。
  忙到了中午,我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我以为桑子会胃口大开,结果她比平时吃得还少。
  “怎么不多吃点?对得起我吗?”我责备她。
  “我实在吃不下。”她抱歉地说。
  “逼也要逼自己多吃点啊,你的身体需要营养!”
  “再多吃半口,我就会全吐出来。”
  “可你这样下去会耗死的!”说着,我竟孩子样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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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3 19: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62
  这些日子,我一直为桑子能使多吃一口饭努力着、发愁着。一个不容回避的事实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发愁,她吃得却越来越少了。每次做好饭菜,端到桌上,她一拿起筷子,我就变得高度紧张。看着她吃饭比吃药还难以下咽,我的心就会痛如刀割。如果她的生命就这样一天天消耗,总有一天会因入不敷出而枯竭。我几次劝她住院,全面检查治疗,她都一口拒绝了。她认定自己没病,如果硬要她住院,只会死得更快。
  这天夜里,她和我说了一会儿话,就疲倦地睡着了,呼吸均匀,面容苍白。我躺在她身边,呆望着她微微陷落的双颊,忽地就流起泪来。如今我和她的局面,也许就是常说的命定吧。她命里不属于我,强跟着我,是会要命的。
  午夜时分,田宇却打响了我的手机,问我借一千块钱,支吾半天才开了口。
  “唱片店有困难了?”我有些担忧,田宇从没和我谈过钱的事。
  “店还能维持。只是,投入成本后,我手里就没什么钱了。”
  “只缺一千块吗?”我问。看起来他并不是借钱吃饭。
  “哦,一千块够了。”他小心翼翼地解释,“David在泰国没捞到那男人一分钱,反而被那男人赶出来了。他走投无路,想起了我。我得给他汇点钱,买张飞机票回来……”
  “我明天一早就送给你。”我说,“你不作难就好。”
  “谢谢你!David现在正流落街头呢……”他担忧地说。

  第三天的早上,飘起了细雨。估计这种阴雨会持续几天,进入11月,明媚干燥的南国之秋也该结束了,街上大多数人穿上了外套。天空灰得混沌而缺乏层次,就像想象中[被过滤]开天辟地之前的状态,压抑、憋闷。我把车停在咨询所门前,聆听着细雨动听的沙沙声。雨打在咨询所的窗台上,洇湿了一片墙。雨打在榕树叶子上,生命力顽强的叶子就跳荡一下,枯败的叶子则被摧掉,飘飘然落到地上。
  下了车,我习惯性地朝“天韵唱片”看了一眼,发现柜台后多了个男人,我立即判断出那是David。David穿着深蓝色牛仔外套,虽然遭了难,面孔还是很扎眼的,气质还是很不凡的。田宇穿了一件姜黄色圆领厚T恤,看起来比孤身一人时多了九分风情。两个男人光是衣着的搭配就够暧昧的了,偏偏还要作出更刺人的举动——柜台上放着油条豆浆,田宇拿起一根油条咬下去,David竟咬住了另一头。
  他们旁若无人地享受着,温暖着这阴冷的天气。所有的爱情都令人羡慕、值得祝福,不论主角是异性还是同情。可不知为什么,看着那亲热的两个人,我心头却笼罩上一层莫名其妙的阴影。正是早餐时间,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无不对他们侧目。如果是一男一女在当众表演爱情,大家一定见怪不怪,校园里这种哗众取宠者司空见惯。可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放肆的竟是两个男人,人们被刺激的程度可想而知。
  尽管大学校园里的新闻传播总是最神速的,我也绝对没想到校方竟这么快就作出了反应。
  当天下午,校保卫处和房管处就来了人,他们的声音威严洪亮,以至于我在咨询所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勒令田宇和David,从此不得同时出现在唱片店和“才俊公寓”里,理由是他们的行为和关系有伤风化,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如果不听从命令,学校就收回唱片店,同时把田宇赶出“才俊公寓”。唱片店面和“才俊公寓”都是学校财产。
  没有课的学生纷纷从校园和“才俊公寓”跑出来围观。田宇和David淹没在了人群里。我有点心慌,同时还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我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也是第一次感觉到校方对同性恋的排斥和拒绝。整个世界都是由一个个小单位组成的,依此类推,同性恋者到哪里都会被拒绝。就是在大街上随意亲密,说不定也会招来jc。
  此刻,我心里像缠着一团乱麻。我一直把自己伪装得很好,即便现在可以堂堂正正地和桑子好了,也绝没敢带她来过学校。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是个无用的懦夫!但是,除了继续伪装下去,我又有什么力量反抗这个世界?田宇和David的遭遇,使我更加恐惧地感到,我的身份一旦被校方知道,后果一定不堪设想。不仅咨询所挂靠着学校,我还是一个心理医生!这面具和伪装是无形的枷锁,也许会把我套牢一辈子。
  突然,那边骚动起来,围观的人群散开一些。我抱歉地放下正在咨询的客人,叫蓝玉照应着,抽身去现场看看情况。
  打着伞走到近前,我才看清了,原来是David和校保安员打了起来。这不难理解,David的个性很强,一定是受不了这么粗暴的对待,才失去了理智。尽管David很有勇气,却完全不是保安员的对手,保安员根本没用手里的电棒,尽管穿着雨衣,擒拿动作依然利落,David被打翻在地,半边脸擦得血淋淋的。
  我吓呆了,看一眼柜台后的田宇,他也被吓傻了,惊恐地张大了眼睛。David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保安员作势欲扑,保安员立即朝他举起了电棒。
  “David,别自讨苦吃了,你斗不过他们的——”田宇忽然发出一声可怕的惨叫,从柜台后面跑出来,带翻了柜台上的豆浆杯。
  田宇猛地扑到David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田宇的嘴唇都吓白了,秀美的眸子幽怨、绝望。David泄气了,轻轻推开了田宇。保安员手中的电棒也降落下来。人群的目光都转向了田宇,发出嘁嘁嚓嚓的议论声。
  “老实点!不听规劝,学校明天就采取行动。性变态!”保安员驱散了围观的学生,临走时丢下这么句话。
  “真恶心!”房管员应和着说。
  人群散了,“天韵唱片”门前只剩下我、田宇和David三个人,彼此呆呆地对望着。此刻,音箱里响着陈百强的粤语老歌——这一定是田宇的喜好,总是与众不同。在这种阴森郁闷的雨天里,一个死者的歌声听起来非常怪异,像一缕不肯散去的魂,在寂寞的天空里游荡着。
  David的目光稳定在田宇脸上,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也没说出话。他扭身进了唱片店,拿出一个黑色行李包,背在身上,夺门而出,朝市区方向走去。
  “David,你要去哪里?”田宇追了两步,喊声里带着哭腔。
  “我爷爷还留下一所破房子。” David没有停下脚步,只把脸扭了过来。他脸上的血已经浸了出来,紫红的一片,刺得人从眼睛痛到心里。
  很快,David又把脸转过去,加快了脚步。
  “David,这不是我的错——”田宇站在细雨里哀号,“你去校医院包包伤再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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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3 19: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63
  我潦草地安慰田宇几句,就离开了,我不想把极度的压抑传染给他。也许,此刻他更需要独自安静一会儿。
  回到咨询所,我勉强做完了一个时段的心理咨询。刚把客人送走,就泥一样瘫倒在沙发上。
  “你怎么了?冯翎?”蓝玉惊慌失措地蹲在我身边。
  “我有点累,躺一会儿就好了。”我对她强笑了一下。
  “你可不能叫累!”她的反应有点怪异。
  “为什么?”
  “你一叫累,你身边的人也会跟着倒下的。”
  “那好,我不叫累,我是支柱!”我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
  “唉,你的脸色确实不好……”她担忧地摸着我的额头。

  她的手有些凉意,扑灭了我的焦躁和苦闷,挺舒服的。她的坚忍和关切通过那只手,传递给我,使我不再感到轻飘,也不再担心随时可能蒸发掉了。
  “我给你倒杯热水喝。”她准备起身。
  那只手刚要离开我的额头,失去依托的轻飘感又向我袭来,孤独和无助控制了我。我突然担忧起桑子的幸福甚至生命,事实上,我连自己的心都稳定不住啊……陡然间,我有种崩溃的欲望。我突兀地抓住已经移开的那只手,把它按在额头上。
  “你怎么了?”她不安地问。
  “对不起,我有点招架不住,头晕……”我放开了她的手。
  “身体不舒服?”
  “不完全是。”
  “桑子没给你百分之百的幸福?”她的声音里有些酸楚。
  “没有别人想象中的完美。”
  “她不够爱你?”
  “唉,一言难尽……”我搪塞了过去。
  在蓝玉面前谈论Les之爱似乎不大合适,同时,桑子也是个太复杂的矛盾体。再说,每一个爱情故事,感兴趣的也许只有当事人。当事人自以为惊天动地的爱情,在旁观者看来都是千篇一律的。

喝了蓝玉倒的温开水,我感觉好了点,欠身坐起来。蓝玉也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她看着我,眉宇间积聚着难以言传的隐情。
  “你有心事?能跟我说说吗?”我问道。
  “嘉峰刚装修了房子,晚上请我去吃饭。”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
  “好事啊,值得庆贺。”我怂恿道。
  “我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求爱仪式?那就答应他!你没时间犹豫了。”
  “我的心……早死了。”她说着,垂下了头。
  她的这句话很蹊跷,我的脑子里骤然间风起云涌,想了她的许多事,却又模糊得什么也呈现不出。
  “你在说什么?”我疑惑地追问。
  “你陪我一起去吧?”她机敏地转移了话题。
  “你也不是不知道,家里还有个人等着我呢。”
  “叫上桑子,就跟嘉峰说是我的朋友。”她说,“放心,我不会暴露你的身份!”
  “桑子肯定不想去……”
  “整天憋在家里,没病也憋出病来了。我叫她,她会给我面子。”她抓起电话。
  桑子可能是看在蓝玉照顾过她的面子上,犹豫了一会儿,经不起蓝玉的热情,终于答应了。我很清楚,桑子目前是不想和生人接触的。
  小白痊愈后,嘉峰休假一段时间,重新装修了房子,看来是把感情问题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房子装修风格淡雅,朴实无华——这既符合蓝玉的喜好,也符合嘉峰目前的心态。
  嘉峰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海鲜宴。活泼的小白很快就和桑子亲近上了,一声声叫着桑子阿姨,桑子的情绪也提了起来。桑子高兴,我和蓝玉也很欣慰。融洽的氛围里,几个人都喝多了酒。脸庞微微泛红的嘉峰,眼睛笑弯弯的,认识蓝玉之后,这个男人确实变得平和了许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绒布包装的首饰盒,打开来,一只小巧别致的白金钻戒熠熠生辉。
  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只戒指吸引了,看来嘉峰早有准备,今晚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小白看见戒指,兴奋地从桑子身上跳下来,跑到爸爸身边,作势要抢。
  “小白,乖儿子,想不想蓝玉阿姨天天和你在一起?”嘉峰揽住他,亲切地问道。
  “想——”小白笑眯眯地看着蓝玉。
  “小白把这个戒指给蓝玉阿姨戴上,好不好?”嘉峰哄着他说。
  “好!”小白小心翼翼地捏着戒指,不由分说地给蓝玉戴上了。
  蓝玉的脸红成一片,眼圈也红了。她把小白紧紧抱在怀里,没说出一句话,泪却在脸上流成了两条小河。
  “蓝玉,你现在孤身一人,就和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吧。”嘉峰激动地搓着手说。
  蓝玉低着头,想笑一下,又没笑出来。
  “这戒指,本来该我亲自给你戴上,可儿子给你戴,情意更重呢。”
  “小白很乖,应该享受母爱……”蓝玉抚摸着小白的头。
  小白被蓝玉的眼泪吓住了,呆呆地看着她,眼珠也不敢眨一眨。蓝玉的流泪使在场的人陷入了凝重的情绪之中,桑子的眼睛也被泪水模糊了。母爱太沉重,桑子也曾是个可怜的孩子——母爱一直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该是我和桑子告辞的时候了,把温馨留给他们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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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3 19:12:00 | 显示全部楼层

64
开车回去的路上,桑子一直沉默不语。收音机里,音乐频道一首接一首地播放着英文歌曲。她呆望着收音机的指示灯,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在出神。
“他们就算是定婚了吧?”她突兀地问道。
“哦……应该算是定了,蓝玉都接受嘉峰的戒指了。”
“你说,他们会不会很快结婚?”
“羡慕他们吗?”
“嗯。他们可以结婚。”
她眼睛里浓重的怅然尖锐地刺痛了我,深为自己的Les身份感到悲哀。在异性的关系面前,同性之爱致命的缺陷暴露无遗。我爱着桑子,却也只能这么爱着而已。我没有能力给她婚姻,也没有能力给她契约。尽管我常说婚姻和契约只是爱的形式,但在求之不得的时候,它们竟显得如此诱人。
车子行驶到一个叉路口时,我毅然决然地转动方向盘,朝市中心开去。
“要去哪?”桑子疑惑地问。
“先不要问。”我有点任性。

我把车子停在一家珠宝店门前,叫桑子在车上等我。快步走进珠宝店,我选中了一款小巧别致的白金戒指。我没有更多的钱给桑子买大戒指,但我相信她会明白,我对她的爱,重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相比。
“买了什么?”桑子问道。
“到家就知道了。”我神秘地对她笑了笑。

她没再追问,又习惯性地蜷在座位上。她的好奇不会停留在某件物品上太久。一阵熟悉得令人发颤的吉它声从收音机流淌出来,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这是英文歌曲《Casablanca》前奏,没想到竟可以第二次在车上听到它。我转过头,看了一眼桑子,她也挺直了脊背,望着收音机的指示灯,中蛊一样地聆听着。
…… A kiss is still a kiss in Casablanca/But a kiss is not a kiss without your sign/Please come back to me to Casablanca/I love and more each day as time goes by ……

这首感染力极强的歌曲,勾起了早已荒凉的记忆——和桑子初识那夜的轻盆大雨、“六月新蝉”和火山般喷发的爱情……它们像冰、像火,残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桑子的一只手悄悄朝我伸过来,轻轻放在我腿上,瑟瑟地抖动。我的泪不争气地就盈满了眼眶,连扭过头看她一眼的勇气也没有。我伸出右手,和她的左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被这岩浆一般炽热的爱情激发着,一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揽着桑子,坐在了电脑前,登录到一家知名Les网站的“婚礼堂”。
“你觉得,我们该结婚了?”看来她没把网络当作虚拟世界。
“是的,傻孩子,高兴点儿!”我笑了一下,敲击键盘,把我和她的名字填进印着大红双喜的“结婚证书”里。
“我们连在一起了?分不开了吗?”她似乎不敢相信。
“早就分不开了!”我说。
“嗯,真好,还可以在网上结婚……”她的神情渐渐暗淡下来。
“……婚姻只是个呆板的形式,看淡点儿!”
“知道。我很少考虑婚姻,想的都是爱情。”
“同性之爱,恰恰最能考验爱情!”
我握住她的手,牵着她来到了院子里。天上挂着半个清冷的月亮,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就被它吸引了。我决定让月亮这个俯瞰众生的精灵,作为爱的见证者。我从口袋里掏出红色首饰盒,她一看见,便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我把首饰盒打开,小小的白金戒指蒙上了一层轻霜般晶莹的月华。她看了好久,目光终于从戒指上移开,攀上了我的脸,开始和我着对视。这过程足足持续了十几秒,饱含了无限的沧桑。
“你刚才去珠宝店,就是为了买这个?”她的声音哽住了。
“是的,我要给你一个爱的信物。”
“是受嘉峰的启发吗?”
“男人能给女人的,我一样能给你!”
“翎,不要总是苦着自己和男人比,还有我懂你!”
“这个戒指很轻,可我的情意是最重的。”我胸腔中有潮水激荡不已。
她主动把左手伸出来,我把戒指拿出来,虔诚地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她对着戒指,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
“翎,这辈子,我就是你的人了吗?”她说着,泪流满面。
“我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我知道,我这辈子是你的人了!”
“来世你生成男人吧?我和你真的结婚,再给你生上一儿半女……”
她的这句话,使我一下坠入了无底的深渊。这句话可以使我判定,她对我的爱情仍是悬空的。在她的意识中,爱情仍停留在“男女之爱”上。她仍渴望婚姻,渴望生育。事实上,我早已认识到了这一点,就是没有勇气面对。她也一直没有对我直言,也许是和我一样害怕残酷的现实。对她来说,最残酷的“现实”,就是对男人的绝望。
此刻,我终于有勇气承认了:她选择了我,实际上是一种不得已,也可以说是冥冥之中一种命定。这也是缘分,尽管谁也不知道这种缘分的寿命有多久。无论能够相守多久,我都应该珍惜,因为我爱她。我决意把她当成生命中的一朵花,一朵无辜的、正在走向枯萎的花。我有责任保护她,留住她的生命和美丽。
“好,下辈子我为你变成男人!不要孩子,不要别人分走我对你的爱!”我轻声说。
“你对我的爱,我下辈子也还不清了。”她哭了起来。
“咱俩是互生的树和花,没有谁欠谁的那一说。”
“应该说,我是寄生在你身上的花。”
“那也是我的福份呀!”
冷月之下,我和她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她先是剧烈地颤抖着,贴在我胸前嘤嘤哭泣,接着,竟失声痛哭起来。她的痛哭,像酝酿了亿万年的火山,爆发得惊天动地。不一会儿,她的身体软下来,直往地上坠,用手指按住了太阳穴。她一定是又眩晕了。一想起她的贫血症,想起她的饭量越来越少,我的脑子轰地就乱了。
我抱住她往后退了两步,坐在门廊下的台阶上。她趴在我腿上痛哭不止,软成一团。我一句话也没说,我想让她把所有的苦闷都倾倒出来。她心里有太多的苦,从出生那天便积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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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3 19: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65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和蓝玉刚吃过午饭,小满就出现在咨询所门口。
  她穿着一件橙色灯芯绒连身长裙,比这午后的阳光还耀眼。头发仍高高地束成马尾,脚上是一双平底黑皮鞋,肩上背着一只黑色帆布大包。她看上去就像个低年级大学生,绝对不像个已婚少妇。我感觉到,小满就是以这略显病态的青春,倔强地反叛着迫不得已的身份。是的,她应该生活在校园里,上课、下课、欢愉、忧伤、恋爱、失恋……

  “哦……你怎么来了?”刚问出这句话,我就发觉极不得体。
  “想和你说说话。”她怯怯地笑了笑,这种表情,很少出现在她脸上。
  “好啊!进来坐吧。”
  蓝玉忙给小满搬了张椅子,又拿出纸杯准备给她倒水。
  “不用忙了,我不坐。”小满阻止蓝玉,又对我说,“出去走走好吗?太阳挺好的。”
  “你吃过饭了?”我这才想起来问。
  “今天一个人逛街,刚吃了洋快餐。”她笑笑。

  出了咨询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又走到校园南边的菜田里。此时的菜田,尽管还是满眼绿色,感觉却和春天大不相同。成片的卷心菜长势很好,油菜开了零星的小黄花,浓香被阳光烘烤得有些刺鼻,却怎么也找不到昂然的生机,找不到那种处处潜伏着的生命冲动。冬日的菜田疲惫了,尽管阳光依旧灿烂。
  田埂窄得只能走下一个人,小满走在前面。脚下的土松软干燥,她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脚印。我则低着头,踩着她的脚印往前走。唦唦的脚步声交错着,使人沉浸在一种不可名状的空寂之中。这条田埂是可爱的,两个人这么一前一后走着,也是可爱的。我品出了一种非常的趣味,这么走上一辈子也不会厌倦。

  走到菜地中央时,小满突然停了下来。两个人的距离太近,我又不防备,竟一下子撞到她的后背上。她转过身来,笑了笑。我有点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两人的距离还是很近,我把她鬓边的绒毛看得一清二楚。她身上这些私秘的特点,引发了我涟漪般的深层回忆。毕竟,我和她同床共枕一年有余。
  “我怀孕了。”她望着我,平静地说。
  “什么?”我被这句话震得眼前一阵发黑。
  “医生说,胎儿有核桃那么大。”
  “怎么可能?”我焦躁地问。
  “怎么不可能?他是男人啊。”她苦笑了一下。
  我陡然觉得这初冬的太阳热得不正常,刚才一前一后走着时的恬适感,瞬间就蒸发掉了。我想让头顶的太阳快快落下,否则说不准我什么时候就会暴跳如雷。按说,小满怀孕不怀孕早已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这个事实恰恰刺中了我的自卑,使我感到恐惧!我和男人的区别,终于得到了实证——小满和我,即便同居两辈子,也不会怀孕,男人则轻易便使她怀孕了。男人的威力、异性之爱的威力压垮了我。同性之爱,在一个孕妇面前,显得是如此不堪一击。

两个人沉默地走到了前面的松林里。地上的松针和松果更多了,踩上去软软的,我有一种轻飘感。和上次一样,两个人席地而坐,望着面前的潺潺小河。河滩上的茅草抽出了毛茸茸的穗子,随风机械地、不知疲倦地摇摆着。

  “你不是不叫他碰你吗?”我拾起一只黑褐色松果,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
  “他趁我睡着时候……我意识模糊,也就没有发生痉挛。”她麻木地说着。
  “和他,你有什么特别感觉吗?”我有些好奇。
  “和周泉做爱时,我是有快感的。和戴阳一点也没有,我就像个木头人,死一样躺着,让他进进出出。”
  “哦……”
  “他的阳具又粗又难看,周泉的细长笔挺。”
  “你还是有阳具崇拜的。”我有点心酸,尽管早已不该心酸了。
  “戴阳尝到了甜头,总是在我睡着时袭击。每次他都激动得流泪。”
  “他爱你。”
  “为什么阳具在我身体里摩擦,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的手指……”
  “别再提那些了。”我制止她。
  “我是他的人了,也不能反抗他一辈子。我就忍着吧,反正摩擦起来也不痛不痒。但我忍受不了他在我身体里射精,男人脏就脏在这里吧?我总是罚他给我洗,用阴道冲洗器一遍一遍地洗……”
   “……”我听着,默默无语,心在一点点往下沉。
  “天底下的男女每夜睡在一起,做的就是这个吗?乐此不疲?我怎么觉得没一点意思呢?”
  “别再说了!”我的烦躁达到了极限,真想一头扎进小河里浸泡一下自己。

  小满诧异地看着我,显然被我的过激反应吓住了。她闭上了嘴,闭得很紧,似乎怕一不留神,类似的话又会溜出来。她的目光是柔和的,要做妈妈的女人,一下子成熟了不少。
  局面有些僵。小满的目光终于从我脸上移开了。她低下头,一束头发垂了下来,挡住了半边脸。她拉开帆布包的拉链,拿出一只婴儿用的小枕头,小猫脸形状,白色,两只黑耳朵竖立着,栩栩如生。
  “好看吗?现在逛街,看见婴儿用品就想买。”她静静地抚摸着那只小枕头。
  “好看。”我说,“这就是母性吧。”
  “我活得比以前有依靠了。”
  “等小生命降生,你就会彻底认同自己的角色了——人妻人母。你会觉得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不可思议……”我的心微微地痛了起来。
  “知道吗?我把这孩子当成是你的呢。”她有些羞涩。
  “怎么这么想?糊涂了?”
  “这么活着才有劲。”她固执地说。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彻底走出同性之爱不好吗?”我有些生气了。
  “我非得这样,不然活不下去。”
  “我真的有这么好?”
  “你抛弃了我。但我不能抛开你,就当我是越吃不到的越想吃吧!”她的眼睛微润了。

  我太明白了,她是委屈的,一直憋着而已。我不能再刺激她了,她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起码为了她那脆弱的心脏。
  小满微微泛红的脸庞,使我陡然想起了苍白的桑子,想起桑子说的来世要为我生一儿半女的话……桑子尽管把身体交给了我,心却不属于我一个人。而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桑子,欠了小满太多。这,也许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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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3 19: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66
  这是个非常不惹人喜欢的阴天,阴得不彻底,天空呈现出灰白色,是下不起雨来的一种阴。校园里满目陈旧,凡是有点儿历史的大学校园大都如此,一到阴天就让人沮丧。树木花草常年绿着,却显得老气,一点也不赏心悦目。
  今天,是我的生日—— 12月3日。
  下午下班时,天阴得更重了,不时吹来的一阵冷风,像是一个恶意的袭击,冰冷而猛烈。我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时,田宇出现在咨询所窗外。他并不进来,手上晃着一张包装精美的唱片,示意我出去。
  一看见唱片,我就明白他是来给我送生日礼物的,忙跑出去,他手上的唱片是《巴赫初级钢琴曲集》。
  “生日快乐!这是David在泰国给我买的,两张,送给你一张。”田宇微笑着,嘴角弯成了一条优美的弧线。
  “谢谢!我要是能活到一百岁,把你送的唱片摞起来,一定比我还高!”
  “关键是我能活多少岁啊!”他的微笑变成了苦笑。
  榕树上落下一片叶子,飘飘飞飞地就到了我手上。这个陨落似乎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提醒我这个话题很不吉利。在生日里,这个兆头不好,我赶忙转移了话题。
  “你和David怎么样了?”
  “他最近状态很不好,在一个Gay俱乐部混日子。”他的目光暗淡下来。
  “他靠什么生活?”
  “花朋友的钱,那些关系暧昧的朋友。”
  “怎么不和你一起生活?你们可以去远点的地方开店。”
  “你真以为,这世界上有Gay和Les的乐土?”
  “……”我无言。
  “他不是强者。再说,他现在的境遇很糟,一时也找不到出路。”
  “他……还像以前那么爱你吗?”
  田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落在远处的唱片店里。他借口店没人守,匆匆忙忙地走了。望着他孤单的背影,我心里又多了一层忧郁,和这天空一样,湿漉漉的,像是能挤出水来,却没有彻底释放的可能。新愁旧恨,只能接着再压抑一回。
  我去一个粤味海鲜酒家买了几个菜,又买一瓶上好的红酒,准备回家和桑子一起过我的28岁生日。
  一回到家,便看见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红玫瑰,桑子就站在玫瑰旁,穿着一件紫红色家常裙,笑得出奇地灿烂——好久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笑容了。我没有被她的笑容感染,反而觉得有些蹊跷。那瓶中的玫瑰是可爱的,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收到鲜花。
  我兴奋地从皮包里拿出田宇送的《巴赫初级钢琴曲集》,放进唱机。第一首便是简洁隽永、永远听不厌的《小步舞曲》。桑子惊喜地张大眼睛,很快被音乐感染了。
  “人们太贪婪,总是追捧巴赫的顶级之作。其实,这些曲子也是价值非凡啊。”在《小步舞曲》结束的间隙里,她感慨地说。
  “凡是巴赫的,我们都要追捧。”我笑着附和她。
  她看着我,满意地笑了。
  我把酒菜摆好,两个人坐在餐桌旁。我很喜欢玫瑰的香气,凑上前去,使劲地嗅。桑子笑我贪心,我便趁机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吃虾,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一定为我多吃点!”我剥了一只虾递给她。
  “今天不是吃过虾了?和小安哥一起吃的。”她疑惑地望着我。
  “什么?”我手上的虾掉了下来。
  “哦,他请我吃海鲜,但我想不起在哪了。”
  “你在说什么?你表哥回来了?”我抓起她的手使劲摇。
  她像是被摇醒了。紧接着,舒缓的表情消失了,眉头紧皱了起来。
  “对不起……是几年前的事,我给弄混了。”她抱歉地望着我。
  我的心又一次开始下沉。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心里就埋下了疑惑的种子,如今真的发了芽。她的精神真的出现了严重问题,这比贫血症要难对付得多。也许,她这段时间吃不下饭,正是精神有问题。我该拿出勇气面对一个事实了:她不属于我,硬跟着我有送命的危险。
  “把你表哥叫回来吧!我不敢说你是他的,但一定不是我的。”我冲口而出。
  “你?也打算像小安哥一样,不要我了?”她紧张得哆嗦起来。
  “跟着我,会要你的命!”我的情绪也失控了。
  “咱俩不是结婚了吗?”说着,她的泪就流了满脸。
  她的泪,使我的无助和恐惧爆发了。我害怕她的精神会渐渐崩溃;害怕她的生命就此渐渐流走。猛然地,她扑到了我怀里,我紧紧抱住了她,两人哭成了一团。不一会儿,我意识到,我不该这么由着性子哭。我是她的精神支柱,我不能给她倒塌的感觉,起码在她面前不能。
  “我不会把你推给任何人,包括你表哥!我们结婚了!”我说。
  她的泪仍是不住地流着,使劲点了点头。
  “求你一件事……”我说。
  “你说吧!”
  “吃多点饭,把病养好,别再叫我提心吊胆了,好吗?”
  “我不是有意的,没办法……”
  “多吃东西,别胡思乱想,慢慢会好的!”
  “好,听你的!”
  “今天我生日,你表现给我看!”我给她盛了满满一碗饭,又夹了些菜放在碗里。
  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看上去比吃药还难。她吃得小心翼翼,就这样,吃到实在无法再下咽的程度,碗里的饭还剩小半碗。可这在我看来,已经是很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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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3 19: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67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窗外“唦唦”的细雨声把我吵醒了,我一惊,准备起身张罗早餐。突然,枕边有空虚感,一转脸,才发现桑子不见了。我一下子紧张起来,猛地爬起来,朝楼下奔去。
  厨房里亮着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一缕米粥的淳香飘了出来。桑子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她一看见我,就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又低头忙活起来。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牛仔布连身裙,这种打扮使她看起来富有青春朝气。头发披在肩上,梳得很整齐。脸上施着薄粉,长睫毛弯弯地上翘着,显然涂过睫毛膏。

  这么隆重的打扮,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可我实在想不出,今天是什么特别日子。她的精神是亢奋的,连切肉丝的动作都显得格外麻利。我预感到,今天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但不能肯定一定是好事。
  “早餐不是该我来弄吗?你该多睡一会儿。”我来到厨房门口,心疼地说。
  “我煮的是皮蛋瘦肉粥,放了姜丝、虾米、葱花,真香。”她很兴奋。
  “想吃皮蛋瘦肉粥了?”
  “我为你吃两碗!”她的笑像晨风中的花朵一样新鲜,但不纯粹,而是蒙着一层凄婉。
  我牵了牵嘴角,没笑出来,转身进洗手间洗漱。
  我出来时,她已经把粥端到了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香味诱人。还配了两碟小菜,脆腌罗卜条和酱鸭掌。我一口气吃了两碗,她吃了一碗半。
  “昨晚我做个梦,变成鸟了,飞在水面上……”她突兀地说。
  “你的梦还真浪漫。”我笑道。
  “对了,你不是说你的大学里有个湖吗?”
  “有。”
  “湖面上有鸟吗?”
  “有水鸟,但不多。”
  “长出翅膀的感觉,真好啊!”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想飞?从我身边飞走?”我朝她眨了眨眼睛。
  “我很想去看看那个湖,带我去好吗?”她非常认真地央求道。

我当然希望时刻都把她带在身边。但带着她去学校,一定有很多不方便。她长得如此惹人注目,难保不会有人猜测我和她的关系。冥冥之中,David与校方发生冲突的景象,恰在此时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想起David被擦伤的半边脸,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那里没什么好玩的,再说我要工作,没时间陪你。”我试图打消她的念头。
  “我带上一本书,去湖边看。”她坚持说。
  “很枯燥的。”
  “有书陪我,不会的!”
  “万一咱俩的关系被人发现,会影响到我的工作。你应该明白。”
  “我只去这一次,不会被发现的!我只想看看湖,看看水鸟!”她的心劲大得五匹马也拉不回。
  我不得不带着她去上班。她带了一本书页泛黄的《巴赫传》。
  “怎么又想起看《巴赫传》了?”我问。不由得想起了巴赫的第一次婚姻。
  “拿着它吧,我喜欢。”她笑了笑。

  来到咨询所,正是学生上课时间,咨询所旁的学校侧门人来人往。桑子的美实在太扎眼,每个发现她的学生无不为之惊讶。我和蓝玉打了个招呼,便把桑子带到了湖边。
  冬日的清早,湖上迷漫着一层水雾,白纱一样荡漾着。风吹在脸上,有些凉意。远处几只灰白色水鸟贴着湖面灵巧地飞翔,它们这么早就出来觅食了,嘴不时地接触一下湖面,寻觅着小鱼小虾。风吹皱了水面,一波波涟漪朝岸边漾开来,无休无止。

  “你去工作吧,我在这里看上一整天都不会厌。”桑子眼睛里闪烁着激情。
  “好,课间操时间我来看你。”我趁周围没人,给她紧了紧衣领。
  桑子对我笑笑,被风吹细的眼睛变成了两个弯月,长睫毛也弯弯地靠紧了。她这个笑容像个模子,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在为客人做心理咨询的过程中,尽管我竭尽全力排斥它,它仍是顽强地跳出来,使我没法全神贯注。
  十点钟到了,校园里喧嚣起来。天阴得很沉重,乌云低压。我叫上蓝玉,一起往湖边走。远远地,我看见桑子还是站立在原地,抱着书,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塑。湖面上灰色的水鸟多了一些,在黑压压的乌云下焦躁地翻飞。
  我和蓝玉对视一下,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我的心情迅速阴沉了,像头顶这块灰色的天空。此时,天空正蓄谋着一场淋漓的倾泻。我置身于我和桑子以外的世界里,永远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有压抑。
  忽地,一阵暴雨倾泻下来,大得惊人。雨点砸在头上身上,如万簇钢针扎进皮肉,冰冷疼痛。然而,暴雨持续不到一分钟便停了,根本来不及躲避。我和蓝玉浑身都湿了,湖边的桑子也淋湿了,头发粘结成一缕一缕的,滴着水。身上的牛仔长裙淋湿后,变成了黑色。她被暴雨打成这样,还一动不动。我正在纳闷儿,她便开始摇晃,腿一弯,倒在了地上,还紧抱着那本《巴赫传》。
  我吓得浑身软作一团,站立不稳,赶紧扶住了蓝玉。同时,我也使尽浑身力气,挺直了身子。我不能倒下,必须去救助桑子。我飞一般跑到她身边,跪在地上,把她抱起来。她全身柔若无骨,眼睛紧闭。雨把睫毛膏浸湿了,睫毛粘在一起,一撮撮地簇拥着,有些怪异。她的脸色从没这么苍白过,简直和白纸没什么两样。
  “桑子——桑子——”我不敢大声叫,怕引人围观。
  她毫无动静,连睫毛也不动一动。恐惧像乌云一样压了下来,几乎窒息了我。也许,她快要死了,婚礼上的小满已经给过我一次经验——心脏疾患的杀伤力无法估计。我的双膝终于支撑不住,扑嗵一声坐在了地上。我把头埋在桑子胸前,绝望地流起泪来。
  “冯翎,这是哭的时候吗?赶快把她送到校医院啊!”蓝玉晃着我的肩膀。
  我如梦方醒,一抬脸,才发现周围围满了人。从他们的表情来看,除了好奇,还夹杂着猜疑和厌恶。现在,生活在大学校园里的人,对“同性恋”这三个字的敏感度已经相当高了,何况“田宇事件”还历历在目。我的脸烧得厉害,感到无地自容。怀里的桑子奄奄一息,我想的竟是我的咨询所,我的“心理医生”身份。我的存在已经贬值,因为身份终于暴露了。人们的目光分明是在告诉我,我已经不配做心理医生、不配为人师表了。

  住在“才俊公寓”的一个大个子男生,把桑子从我怀里夺过去,抱起来,健步如飞地朝校医院走,几个同学簇拥着他。我和蓝玉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刚到校医院,桑子就醒来了。医生经过检查,诊断不是心脏问题,还是贫血导致的眩晕。医生建议去大医院治疗,眩晕这么严重,病情肯定不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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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3 19: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68
  从校医院走出来,我和桑子商量,要把她送到大医院住院一段时间,做彻底治疗。桑子一口拒绝。蓝玉也极力劝说,并承诺会去医院照顾她,她仍不答应。我站在校医院门口,看着她苍白得可怕的面孔,想起刚才围观人群的反应,不禁泪如泉涌。我可以失去这份工作,可以遭世人冷眼,但我不忍心就这么看着桑子慢慢耗掉生命。我不仅要对桑子负责,还要对穆安负责。

  我的眼泪竟使桑子屈服了,同意住一个星期的医院。
  回到咨询所,我重新安排了预约客人的时间,就关了门,和蓝玉一起,把桑子安排在医院住下。把她交给医生,我的心稍微安稳了些,医生总比我有办法使她恢复健康。明天是周三,我必须上班,就安排蓝玉在医院陪护桑子到周五,周六周日我再替换她。
  第二天我上班很早,因为要做两个人的事。
  我一来到咨询所,竟发现我借用了其头衔的心理学系教授坐在里面。我的第一反应是出了鬼。尽管她分走了咨询所的四成收入,却从没靠近过咨询所半步。我狐疑地走到门前,才发现锁被换掉了——看来出大事了,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那只刚换上的新锁把在面前,使我失去了进门的勇气。
  “小冯,早,进来吧。”教授将老花镜拉到鼻头上,翻着眼睛打量我。
  “教授,这……”我勉强说出这几个字。
  “校长昨晚才通知我,叫我暂时负责这里的工作。”她委婉而又冰冷地说。
  她的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接听,正是校长的声音,叫我去他办公室一趟。

我忐忑地来到了校长室。校长是个戴黑边眼镜的秃顶男人,五十多岁,因过于肥胖显得蠢笨。我进门之后,他像打量稀有动物一样,看了我足足十几秒钟。以前我也因有事找过他几次,每次他都把我当作一般女人对待。眼下他刀子似的眼光使我很不舒服,同时也感到这目光是对我的侮辱。但我不能表示反抗,也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只好默默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小冯,你一直勤奋敬业,为心理咨询所打开了局面。如果昨天的事没有发生,你想走我也不放!”他的意思不言而喻,想要我自己提出辞职。
  不可逃避的事实摆在面前,倒使我坦然了许多。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异常冰冷,同性爱者不但不能被理解,而且还不能被容纳。
  “嗯……关键是给学校造成了不良影响。”
  “我辞职就是了。”我对校方不再抱任何幻想。
  “你不要想不开,也不要怨我不讲情面。”他说,“以你的身份,继续任职,客人肯定不敢再来了——这不仅对你是个打击,对学校的心理咨询工作也有影响……”
  “我这就去移交工作。”我站起身,准备告辞。
  “学校也不是只对你一个人苛刻,昨天也劝田宇离开了唱片店。合同期限不到,校方还支付给他了一点违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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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又冰凉了。看来厄运真是比天还大,为数不多的朋友都跟着我遭了殃。我立即想到了蓝玉。“蓝玉还可以继续工作吗?”
  “当然可以。校方从不无缘无故解聘规矩人。”他的言外之意是,同性爱者不是规矩人。
  我对他说了再见,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和田宇都是本校毕业生,校方不是没想过要保护你们,但影响实在太坏了……”
  我再也没耐心听完他的话,加快了脚步。
  来到咨询所,我默默收拾东西,把客人的资料留给冷眼旁观的教授,拿起收拾好的东西和手提电脑,匆匆离开了。出了咨询所,来到一个僻静处,我给蓝玉打电话说明情况,劝她继续留下来工作。
  “咨询所实际上是你创出名气的,学校怎么说赶走你就赶走?”蓝玉很激动。
  “影响!你知道什么叫影响吗?”我有些急躁。
  “你现在来照顾桑子,我去找校长理论!”想不到,蓝玉在事头上竟这么有勇气。
  “没有用!你回来上班吧!”我命令她。
  “那,我也辞职!”她比我更加决绝。
  “何必呢?失业好受吗?说不定哪天我穷困潦倒了,还需要你照应呢!”
  “别说了……我另找工作!”她竟在那头抽泣起来,我觉得她的反应有些过敏。
  嘴上安慰着蓝玉,我的心却变得异常憋闷。我嘱咐蓝玉先不要把真相告诉桑子,免得刺激她,使病情加重。

  我把手提电脑放进车里,来到了“天韵唱片”店前。店门是关着的,看来校长没有骗我,田宇确实遭殃了。我赶紧来到“才俊公寓”田宇的宿舍门前,推开虚掩的门,看到田宇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看见我,田宇忙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我在床沿上坐下来,从皮包里拿出两支香烟,递给他一支。他今天的面孔显得特别缺乏水分,积聚着一层小皱纹。目光呆滞,像是失去了生之欲望。头发蓬乱,颓废地搭在肩上。他接过烟,点燃,抽了几口,眼睛像是被烟雾刺激了,开始发红。
  “我知道你也遭难了,校长找我谈话时,也说了对你的处理。”他哀伤地说。
  我没有说话,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将热辣辣的烟雾咽进了肚里,胃被烟雾憋得一阵疼痛。我觉得这被伤害的滋味很特别,竟产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受虐欲望。
  “以后怎么办?”
  “以后怎么办?”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对方。
  “去没人知道身份的地方,重操旧业。”我迷茫地说。
  “你知道一个店面挪个地方,要耗掉多少元气?”他说,“更不要说靠做熟客生意的心理咨询所了。”
  “客人兴许还会跟过来。”我说。
  “还在幻想!同性恋者在人们心目中是个什么概念,你还没真弄明白!”
  “是魔鬼吗?”
  “比魔鬼更可厌!”
  他的这句话,使我陡然间崩溃了,我看到前路上充满迷雾,不由得流了泪。他的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四目相对,我再次感到,我和他,就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两个可怜的孩子。
  他的手向我伸过来,想拉住我的手。可刚刚靠近,又像接近烈火一样退了回去。他把双手交叠在一起,关节挣出辟辟啪啪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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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3 19: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69
  从田宇那里出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我在“课余时间”买了些饭菜,准备去看桑子。路过一家超市,又进去买了些水果。
  我提着食物,朝桑子的病房走,一路非常感慨。昨晚还在被内疚折磨,埋怨自己没有更多的时间陪护桑子,没想到我的生活一夜之间就发生了突变。我现在失业了,可以时时刻刻在医院里照应她了。至于今后的打算,我想等她出院后再考虑。毕竟她也只有一个星期的住院时间。
  “翎?你怎么来了?”桑子正在打吊针,疑惑地坐了起来。
  蓝玉忙放下手上的杂志,起身把枕头竖起来,叫桑子靠在上面。面对桑子疑惑的眼神,我感到不知所措。蓝玉朝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我先不要把真相说出来。
  “哦,我提早下班,来看看你。”我心虚地应着,躲开了桑子的目光。
  “不对!”她十分肯定地说。
  我提着食物的手开始颤抖。我是来接替蓝玉的,蓝玉必须回咨询所移交工作——这,又该怎么向桑子解释呢?今后的一周,我每天都在医院照顾她,又该怎么解释?我陷入了沮丧之中。
  “翎,出什么大事了?你瞒不过我的!”桑子显得很激动。
  我用目光向蓝玉求助,蓝玉叹了口气,在床沿上坐下来,把椅子让给我。
  “桑子,你别担忧,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蓝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浑浊。
  “翎,到底怎么回事?”桑子的嘴唇开始发白。经验告诉我,这是不好的预兆。
  我把手中的食物放在床头柜上,在椅子上坐下来。我轻轻拿起桑子正在吊针的那只手,把它摆放平。看来不说是不行了,瞒得了一天半天,瞒不过一星期,更瞒不过一年半载。
  “学校把咨询所收回了……”我咬咬牙说。
  “你失业了?”她惊愕地问。
  我点点头。
  “这么简单?”
  “是的。咨询所本来就是挂靠着学校开的。”
  “为什么?”
  “我的身份暴露了。”
  “是我把你暴露了吗?我在湖边……”
  “是的。”
  “啊?我一直在恨自己,昨天怎么发疯地就想去……”
  “这个原因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社会不宽容同性恋者。”我安慰着她。
  她望着我怔了一会儿,渐渐激动地哭了起来,浑身颤抖,但没有声音。突然,她忘了在打吊针,抬起双手捂住了脸。我忙把她的手拉下来放平,用纸巾给她擦干眼泪。可她的眼睛就像两汪泉,泪水一直往外涌个不停。
  “别哭了,针水就要滴完了,别叫护士看见批评你。”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阻止她继续流泪。
  蓝玉按了床头的服务铃,不一会儿护士就进来了。她拔掉针头,叮嘱桑子多吃点饭,就走了出去。她没有发现桑子红肿的眼睛,或者发现了,但对病人病况以外的事情缺乏兴趣。
  “桑子,你要明白,现在,你最能安慰我的,就是多吃,把身体养好。”我说。
  “今天的菜是芹菜炒猪肝,补血的。你可要多吃点。”蓝玉故作轻快地打开饭盒。
  “蓝玉你也一起吃。反正不做了,下午再去交接工作不迟。”我说。
  “好吧。”蓝玉说着,把一次性筷子撕开,递给桑子。
  “我一点也不想吃。”桑子推开蓝玉的手。

  桑子的这句话,使我的脑子轰然作响,比校长宣布我失业的打击还要大。吃进她身体里的药片,打进她身体里的针水,怎么就没有一点效果呢?既然今天的针药没有效果,那么,明天后天就更叫人担忧了。她渐渐耗掉的的健康和生命,变成了扎在我心头的一根刺。
  “你就为我吃几口饭吧,桑子,我求你了!”我端起饭盒,准备喂她吃。
  “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吃,等会饿了再吃,好吗?”她抱歉地说。
  “我怕你没有饿的时候。”
  “勉强塞下去,会倒出来的。”
  “这样下去,你会被活活饿死的!针药维持不了你的生命!”我的泪无助地流了下来。
  “翎,我是个克星,跟着谁就是害谁……你不用可怜我。”她也是泪眼婆娑。
  “你在说什么!”我赶忙擦干眼泪。在桑子面前,我没有崩溃的资格。
  “跟着小安哥,我把他害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跟着你,指不定把你害成什么样呢。”
  “别胡思乱想了!根本不怨你!”我说,“你想想,假如我不是Les,结果会这样吗?”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我的话,又像是走了神。
  “其实,我已经不能给你快乐了,变成拖累了。”她叹息一声,幽幽地说。
  “能被你拖着,就是我的福气。”我由衷地说。竟全然忘记了蓝玉还在身边。
  “这样吧,冯翎。田宇的唱片店要转让,不如你接下来,我管理。今后的生活有个着落,也可以叫桑子尽快放心。”蓝玉提议。
  “你就要当嘉峰太太了,他同意你继续工作吗?再说,打理一个唱片店,可比你在咨询所的工作要繁重得多。”我有些担心。
  “在经济上我会保持独立。挣多挣少都会的。”蓝玉说。
  “既然这样,我可以把车卖了,接下唱片店。”我说。
  “我表哥不是留了不少钱吗?何必卖车?”桑子不解地问。
  “你的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动它。”
  “这说明你没把我当自己人!”桑子哀怨地说道。
  “两码事。”我开导着桑子,“失业了,养着一辆车也不是容易的事,正好卖掉做这件事。”
  “蓝玉经营唱片店,校方不会再干预吧?”桑子问。
  “应该不会,蓝玉又不是Les。”我说。
  蓝玉没有言语,只是低着头吃饭。
  “我不常去唱片店,就没什么事了。”我看了看蓝玉,又补了一句。
  蓝玉这才应了一声,表情很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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