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星光透过窗户照进卧室。 尹堂曜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地昏睡在床上,他的呼吸很轻,嘴唇仍是淡淡的紫色。夜风吹来,窗纱飞扬,在皎洁的星光中,小米怔怔站在床边凝望着他。脑中一片混乱,她呆怔地站着,血液在耳边轰轰作响,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一切是她做下的。 一切必须由她来解决。 裴优将听诊器收起来,曜的心跳虽然依旧虚弱,但是终于又恢复了平稳的节奏,没有太多需要担心的了。他轻轻皱眉,心中有些疑惑,既然曜做了换心手术,为什么最近反而发作得更加频繁了呢?记得听说曜的换心手术是非常成功的,基本已经可以同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了啊。 他望向站在床边的小米。 她的白裙子被夜风吹得轻扬,肌肤苍白透明,眼底满是强烈的歉疚,嘴唇咬得紧紧的,单薄的肩膀轻轻颤抖。 是她的关系吗? 裴优叹息,或许自己不应该试图令得曜与她和好。他以为曜如此深爱她,只有在她身边才会快乐幸福。但是,他怎么忘了,也只有深刻的爱才会让曜陷入如此深邃的痛苦之中。 于是。 裴优微笑着对小米说:“你先回去吧,我照顾曜就好。” 她却轻轻摇头: “不。” 她不想再逃了,她逃不到任何地方,只要尹堂曜心中还有恨意和痛苦,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 深夜。 当尹堂曜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 小米趴在他的床边,脑袋埋在床单里。星光洒进来,细细绒绒的短发仿佛也闪耀着点点星芒。她似乎睡着了,肩膀静静地起伏,白裙子单薄得近乎透明。下意识地,尹堂曜伸出手,手指触到她细细的短发,象柔软的刺猬,她的头发在他的手指间有微微的凉意和温柔。 悄悄地…… 她的脖颈变得僵硬。 尹堂曜察觉到了,身子顿时也僵硬起来,握紧手指,他将手从她的发间收回来,眼神变得冰冷淡漠。 她从床边抬起头,对他绽开一个轻轻的微笑: “醒了吗?” 这是从那晚以后,她给他的第一个微笑。微笑里有些脆弱,有些歉疚,眼睛也湿湿的带着雾气,但那毕竟还是一个笑容。她望着他,神态中没有回避,也没有躲闪。 小米将尹堂曜扶着坐起来,将枕头垫在他的腰后,把被子拉高盖好他的身子,然后,她又静静对他微笑: “要喝点水吗?” 尹堂曜沉默地盯着她,神情冰冷而倔强。 倒来一杯温热的水,她小心翼翼地将玻璃杯放入他的手里,轻声说:“应该正好可以喝。” 手指在玻璃杯上收紧,尹堂曜紧紧盯着她,眼底有警惕的暗光,他喉咙干哑: “你想做什么?” 小米不解抬头:“呃?” “为什么,你又变得这么假惺惺?!”他的声音冰冷残酷,手指僵硬得几乎可以将玻璃杯捏成碎片。 “……” “不是避我如蛇蝎吗?不是连话都不想跟我说吗?又这么假惺惺,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鼻翼的钻石闪出冰冷讥讽的光芒。 望着他,她目光渐渐黯淡,很轻很轻地说: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苦涩地笑一笑: “如果可以再次选择,我会静静地守在你的身边,不去打扰你,不让你发现我。只要能每天看到你,偷偷地为你做点事情,我想,应该就会很开心了吧。” 尹堂曜抿紧嘴唇。 她继续低声说:“是我太过贪心和自私,所以才闯下了这些不可宽恕的祸。你很讨厌我吧……我……也很讨厌我自己……是我做错了,已经做错了,不可原谅地已经做错了,那么,该怎么办呢?” 她轻轻吸气,凝视他,眼睛里有不顾一切的光芒: “请你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去做!” 半晌。 尹堂曜的目光依旧冰冷:“我恨你,恨不得将你的骨头一寸寸揉碎,恨不得你从没有在世间出生过,我想用同样的方法来报复你,让你尝一尝我所感觉到的痛苦。” 小米咬紧嘴唇: “好。” 其实,她早已尝过那种痛苦,正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才让她来到尹堂曜的身边。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她明白自己对别人做下的是同样深刻的伤害时,她才会如此不能原谅自己。 “可是,我无法做到。”尹堂曜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是我心软,而是因为——我知道,你不爱我……” 她怔住。 尹堂曜面容中的痛苦强烈得令人窒息,睁开眼睛,他的眼底有烙印般深深的脆弱:“你不爱我,所以你无法尝到同样的痛苦,所以我的报复就像小孩子无聊的游戏,屈辱的最终还是我自己。” 小米的心紧缩成一团。 如果可以,她愿意使他快意,如果她的痛苦可以使他感到快慰,可以使他忘记发生的一切。然而,她心底的黑洞被越扯越大,乌溜溜流着腥黑的血。她知道,她犯下的错永远无法被宽恕了,不是因为他的恨,而是因为他的爱。 良久以后。 她挣扎着说—— “如果,我离开这里呢?” 即使她不舍得,可是永远地离开这里,永不在他面前出现,让时间来抹平所有的记忆,会不会好一些? “你不要胸膛里的这颗心了吗?”尹堂曜冰冷地说,“或者,因为不愿意见到我,所以你宁可连你喜欢的心脏也不要了吗?” “不是!” 小米痛声低呼。 “那是什么?!”他冰冷地逼视她,“为了这颗心,你处心积虑地来到我身边,怎么,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吗?你不是很喜欢它吗?不是喜欢到可以把我当成玩具的地步了吗?如今,却这么轻易地就要离开,你不怕因为我恨你,所以我会狠狠地折磨你所珍爱的这颗心吗?” 她开始颤抖:“不……不会的……” “是吗?” 尹堂曜唇角勾出淡漠的笑意。 手中的玻璃杯突然“砰”一声大力砸向他自己的胸口,水花大片地洒出来,巨大的撞击声,他的身子颤了颤,嘴唇又开始出现浅浅的紫色。 “不要啊!”她惊骇地扑上去,死死抓住他的手,惊惶失措地喊,“你在干什么!” 尹堂曜嘲弄地笑:“果然,你在意的还是这颗心啊。”水湿透了他的胸口,冰凉冰凉的感觉,他却仿佛已经麻木,心脏处的任何痛楚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小米哭了。 怎么可以这样,就算她做错了所有的事情,错的是她,跟那颗心脏有什么关系呢?她很笨,很自私,很贪心,可是,翌的心脏没有一点点的过错啊!怎样对她都可以,但是,为什么要这样的伤害翌和他自己呢? “如果你离开,我发誓,你会后悔的。” 尹堂曜冰冷地告诉她。 “你不是恨我吗?不是讨厌我吗?”她惊痛地哭,“那么,看不到我,不是会好一点吗?” “我是恨你。” 尹堂曜的嘴唇紫白得惊心动魄。 “可是,你不能就这么离开,你必须把欠我的统统补偿给我。你不可能在把我的心撕裂之后,还轻轻松松地一走了之。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那么你就用你所有的力气来爱我。当你爱上我,爱得不能够离开我,那时候,我或许会将你赶走,作为对你的惩罚。” 他的声音冰冷冰冷。 夏末的夜风,有淡淡花香,有沁骨的凉意,星芒点点闪耀,窗纱无声地飞扬。 恨她是一种痛苦。 然而永远再也见不到她却是一种比痛苦更加可怕的恐惧,就像坠入永不醒来的噩梦。 小米已经望着窗外发呆了将近一个小时,她的眼神怔怔的,嘴唇亦怔怔地抿着,好像在思考一个永远也无法找出答案的问题。成媛调整输液点滴的速度,拉好成阿姨的被子,低声同她说了几句话,起身重新看向小米时,发现她仍旧在怔怔出神。 “有什么事情吗?” 小米常常很开心地笑,仿佛没有任何烦恼,然而有时她又似乎有许多心事。快乐单纯的小米,忧伤悲痛的小米,成媛以前总是搞不清楚哪个小米才是真实的,她不喜欢过度的隐藏和伪装,所以总是同小米保持一段距离。而这段时日整天在医院里相处,成媛却渐渐喜欢上了小米。或许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吧,是不希望被别人碰触的,只要她是善良好心的女孩子,又何必非要知道她所有的事情,将她辛苦装扮的快乐撕扯掉呢? 小米怔怔回头。 她看到了成媛宁静关切的眼睛,眼睛里有种默默而不打扰的关心,这种关心就像一层柔暖的棉衣轻轻盖在她的心底。 小米鼻子微酸,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把所有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成媛。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已经深深地懊悔却不知该如何弥补。继续留在尹堂曜的身边吗?其实,她喜欢留在他的身边,可以看到他,听到他,可以静静地悄悄地感受翌的心跳。可是,如果仍旧留在尹堂曜的身边,她该如何掩饰自己的感情呢,自己的感情会不会再一次残忍地伤害到他呢? 正这时——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成媛和小米转头看向门口处。 裴优微笑柔和,他一身雪白的医生制服,手里拿着病例记录夹,修长的身影站在门边,宁静的气质有令人心安的感觉。而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人的鼻翼闪动冷冷钻石的光芒,又高又帅的身材,目光有些冰冷,嘴唇倨傲地抿着。 小米惊怔。 尹堂曜居然会来到成阿姨的病房! 他望着她。 目光冰冷孤独,眼底隐隐有脆弱的固执,他的目光穿透空气,直直穿透她的心底,令她的心骤然抽痛紧缩! 成阿姨微微坐起身,慈爱地对尹堂曜说: “谢谢你来看我。” 尹堂曜慢慢把目光从小米身上收回,望向成阿姨,沉声说:“您……好些了吗?” 成媛微惊,跟尹堂曜同班三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如此客气礼貌。呵,太阳莫非从西边升起来了。 然而,这只是令人吃惊的开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尹堂曜都守候在病房,他沉默地听成阿姨说话,有时会点头表示他在听,有时他也会帮忙出去叫来护士换药。他好像只是为了生病的成阿姨而来的,虽然这个理由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而且除了刚进病房的时候尹堂曜的目光曾经停留在小米身上,其余时间他再没有看过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透明的人。 傍晚时分,夕阳斜斜照进病房。 成阿姨沉沉地睡着了。 小米收拾好东西,静静地准备离开,她忍不住扭头又望了望尹堂曜。他背对着她,斜洒的霞光中,挺直的背脊依然透出股冰冷的味道。 她默叹一声。 低头轻轻向病房门口走去。 小米脑中满是混乱,整个下午同他在一个病房,所有的思绪都变得紧张而慌乱。原来,他可以这样强烈地影响到自己吗?她咬住嘴唇,突然有种莫名的惶恐,耳膜轰轰作响,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伸出手,她握住门把手。 门拉不开。 再用力。 还是拉不开。 门似乎被一股力量用力按住了。 小米错愕地抬头,一个冰冷的阴影从她的头顶笼罩而下,尹堂曜的右手压住房门,冷冷地凝视她:“要走了吗?” 她怔怔的:“……是。” “好。” 他放下手。 病房门应声开了。 尹堂曜冷漠地勾起唇角,冰冷地握住她的手。小米惊怔,他却根本不理会她的反应,径直牵起她的手,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 成媛微笑。 裴优似乎也在微笑,只是他轻轻侧过了头,晚霞中,脸上的神情看不大清楚。 晚霞映满天际。 傍晚的风轻柔地吹来。 尹堂曜牵着小米的手走出了医院,街上人来人往,车辆穿梭如织,他握着她的手,沉默地走着。 他的手很冷。 他的嘴唇抿得很冷。 小米的手指也冷得有些僵硬了,但是,她不敢从他的手掌里挣脱开,因为他握住的方式是那么固执,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执拗的坚持。 走了很久很久。 从傍晚走到了天黑。 从天黑走到了深夜。 沉默着,尹堂曜握住她的手,一直一直地走,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从另一条街走到下一条街,月光如水,路灯如星,纷纷的路人,纷纷的车辆。 终于—— “我们……要去哪里?” 小米发现自己早已迷了路,茫然四顾,身处陌生的环境,她和他恍若来到了奇异的空间。 “不知道。” “……不知道?” “是。我想去一个可以忘记一切的地方,但是,我找不到。” 尹堂曜淡淡地说。 “如果……” “忘记一切,但是你仍然在我身边的地方。如果必定要你离开才能忘记一切,那么……” 尹堂曜面容冷漠,然而冰冷的手指却微微收紧,将她更深地握在自己手心,“……那么,我情愿就让一切保持原状。” 夜色深沉美丽。 柔和的路灯。 淡淡的星光。 尹堂曜俯身吻住了小米,他的唇微微有些凉意,带些颤抖,然而轻柔。夜风里,他吻着她,声音很轻很轻: “让我们回到那一晚之前吧,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就只当那是一场噩梦好了…… 梦醒了。 一切都美好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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