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一支真的是嬴无翳本队?”息衍苦笑。
得到消息的时候,息衍和白毅两人正神色凝重的观望。他们不知到底那一队是嬴无翳本队,也就不清楚离军突围的真正方向,所以负责封锁的下唐铁甲盾牌手不知道往哪里调动。 “嬴无翳并无意躲藏,我们却想得那么多,”息衍摇头,“是我们太聪明,还是我们太蠢了?” “赶快把你的主力调到左翼背后!”白毅喝道,“只怕赶不及了。” “肯定赶不及,”息衍一摆手,“现在唯一的办法是你下令方阵枪兵再推进二百尺,这样虽然遭受城上的滚木,但是那十五个方阵可以断开雷骑军的五支。如果嬴无翳执意等待五支骑兵汇聚了再突围,我们或者还有希望。” 白毅低头沉思,而后缓缓点头:“好吧。” 楚卫的精英枪士缓缓推进。 白毅最初不愿意把方阵逼到城墙下,是因为殇阳关的设计中没有护城河,却有一个平坦的坡度。城上如果放下沉重的滚木,就会一路滚向前方把敌人的攻势碾碎。而此时他也知道再也无法保存兵力,只能把方阵推进到城下三百尺。 此时雷骑军的五支分别在左翼和左翼搏杀,方阵顿时把他们互相切断。左翼的三支渐渐汇合在嬴无翳本队周围形成一支万人的洪流,杀得左翼联军节节退后。可是右翼的两支却渐渐凌乱,李隆和冈无畏所带的人马虽然有限,可是面对许基的五千风虎铁骑,雷骑军也不能不顾忌。 殇阳关上的守将陈晋步战之术在离国堪称第一。滚木在他的命令下不断的被投下城墙。陈晋所部使用的滚木并不象一般的滚木那样钉满铁钉,可是滚木内部挖空,装填了硫磺和油脂。他的战术和白毅相似,滚木压退方阵是好,压不退他也并不在意,城上的火箭火雨一样泄下,前方的几个方阵中顿时燃起大火。枪兵只得以盾牌压火,方阵的队形隐隐乱了。 “古将军和费将军退下来了,一万骑兵战死三千损伤过半!” 得到战报的白毅和息衍对视一眼。息衍道:“如果放弃左翼,可以尽数歼灭右翼的八千雷骑军。令雷骑军损伤过半,也能实现我们压制离国的初衷。” 白毅点头。他也并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此时下唐的铁甲盾牌手没有足够的时间运动到左翼去,方阵枪兵追杀骑兵无疑是痴人说梦。所以要阻拦左翼的雷骑军,他手里已经没有趁手的兵力。 “传令方阵向右翼移动,请诸军围攻右翼,”白毅下令。 “传令我军往右翼移动,结阵封锁,”息衍也下令。 “大将军!看那里,”谢子侯忽然手指左翼道。 数千高举火把的雷骑军簇拥下,披火铜甲持战马刀的分明是嬴无翳本人,谢玄抱着公主,张博手持双刀,护卫在他左右。此时雷骑军已经击溃了左翼的一万人,嬴无翳竟然没有立刻突围。 “难道他真想等待剩下的骑兵汇合再突围?”息衍目光一闪,“传令,盾牌手往左翼移动!” “赌一赌,”息衍低声道,“如果离公现在不突围,我们还有机会。” “传令!”白毅喝道,“方阵移动,阻挡右翼的敌军!” 白毅转身看着息衍:“我挡住右翼的雷骑军,看能拖住嬴无翳多久,剩下的就看你的盾牌手能不能封住他了。” 两人一起眺望,远处的嬴无翳缓缓举起了斩马刀。斩马刀映着火光,一片灿烂。右翼渐渐混乱的雷骑军看见了刀光,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尚存的数千离军毫不犹豫的放弃的所有敌人,汇集在一处,向方阵的空隙冲杀过去。不管许基如何带兵在后面掩杀,雷骑军竟然再不回头。 名动天下的红潮再次卷起,雷骑军闪电一样越过方阵的缺口。方阵枪兵努力弥补缺口的时候也杀伤了不少骑兵,战马长嘶着倒地,骑兵的尸骨却挂在了枪尖上。可是尽管如此,雷骑兵依然毫不畏缩,闪过重重枪锋要和嬴无翳的本队汇合。 红潮在方阵中滚滚流动,远处的姬野和息辕惊呆了。嬴无翳的刀举起,就象黑夜中唯一的星辰,指引他手下的战士们不顾一切的向他所在的地方汇聚。此时嬴无翳是这里唯一的巨人,他的威严覆盖整个原野。 约五成的雷骑军成功的从方阵间通过,而另外五成则已经永远躺下。原本右翼剩余的近五千雷骑军付出了两千余人的代价,强行通过了方阵枪兵的封锁。或许那些雷骑兵本就知道自己只有五成的机会生还,可是他们依然冲了出去,义无返顾。 一场如此惨烈的冲锋。 姬野觉得自己的心里冰冷,这是真正的残酷,战争中铁与血的生存规则。看着这片洒满鲜血的修罗场,姬野忽然觉得自己看见了某种真实。 “王爷,右军都督苏元朗战死,”张博低声道。 “是么?”嬴无翳点了点头,看不出丝毫悲伤。苏元朗也是雷骑军旧将,曾经跟随嬴无翳十七年。 “属下请为苏将军收尸,”张博心里也悲伤。他和谢玄苏元朗是多年死党,眼看着苏元朗在距离本队不过四百尺的地方被长枪扫下战马,想着无论如何要为他收尸。 “不用去了。” “王爷!” “有朝一日我取下东陆,哪里都是离国,哪里都是故乡,”嬴无翳低声喝道,“葬不葬在离国又有什么分别?” 此时嬴无翳亲自押阵,雷骑军的赭色洪流在他背后掠过。剩余的万余骑兵马不停蹄的奔向了南方,他们将轻而易举的突破联军设在鬼怒川作为策应的一万步兵,而后回到离国。 雷骑军的箭雨虽然不及出云骑军的箭岚,可是数千骑射手列队掩护下,联军也没有多余的机动力量去追杀撤退的离军。攻城也暂时停止了,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雷骑军从容撤退。 楚卫阵后的木楼上,白毅一身白袍被远处的火光照红,息衍的黑甲上也流动着血一般的红光。 “这种严明的军纪,恐怕你我都做不到吧?”息衍轻声说。 白毅没有说话。 “不惜损失两千人命来撤退,何能冷酷若此?”息衍叹息。 一片沉默。 “弓!”白毅忽然断喝一声。 军师谢子侯立刻从旁边取了一张银背的角弓过来。那张角弓竟然长达四尺,在角弓中算是极其惊人的长度,而整个弓身和弓弦都泛起一种银灰色的光泽,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与弓配套的还有七枚银灰色的箭矢,箭杆也比普通角弓用的羽箭长了一尺。 白毅掀起长衣,闪电一样掠下木楼,旁边早有人牵上了他的战马“白秋练”。白毅单骑出阵,息衍脸色变了变,也几步跳下木楼,拉过自己那匹“墨雪”。一匹漆黑的战马追逐着飘忽的白影,在火光不定的战场上,仿佛御风而行。 距离嬴无翳本队六百尺,白毅张弓搭箭,直指嬴无翳的背心。此时嬴无翳和张博正背身过去查看剩余的骑兵,根本没有发觉悄悄逼近的两骑。而息衍的黑甲黑马难以觉察,白毅的白马却又接近出云骑军的战马,雷骑军的射手们也只是稍微偏转了方向瞄准这个来历不明的武士。 箭头在火光中血色一闪,白毅的箭却没有脱手。是息衍在关键时刻靠近他的马侧,扯住了白毅的衣袖。息衍把声音压得极低:“你难道真的要杀他?” 白毅迟疑了一下,依旧拉着弓,却微微合上了眼睛。 “公爷!”息衍忽然放声大喝,“请接白将军一箭!” 他的暴喝声如雷霆一样送了出去,一时竟然压倒了千万的马蹄声。就在话音出口的瞬间,白毅睁开了眼睛,目光灿然逼人,羽箭划出一道银灰色的光痕,直射嬴无翳的背心。 “什么?”远处的古月衣一直注意白毅的动静,目光正好捕捉到这一箭的痕迹。他以弓术成名,却不敢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箭,那根本就是一道洞穿黑暗的银灰色光线。 “公爷!”张博大吼。他不曾见过这样可怕的箭劲,飞跃五百尺后,羽箭的去势依然毫无衰竭。他看见白毅睁眼,目光到时候,箭也就到了。 张博不顾一切的纵马探身出去,要用身体挡下这一箭。他根本没有把握用马刀接箭,只能舍弃性命去救护君主。 如此壮烈的刀光劈空斩落! 同时,张博仰身摔下了战马。羽箭在空中被分为两段,断箭的去势不绝,分别刺入了炭火马身边的土地中。嬴无翳绝云刀扬起,冷冷的注视木楼上的白毅和息衍,缓缓的点头:“好。” 嬴无翳居然单手扯着张博的背心把他扔下战马,而后挥刀劈断了羽箭。那一瞬间的发箭破箭,仿佛是鬼神张弓,而后鬼神挥刀。 “走!”嬴无翳喝道,拍马和最后押阵的骑射手一起离开。张博重新跳上自己的战马,挥舞马刀紧跟在后面。雷烈之花的大旗渐渐在黑暗中隐去。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失箭,”白毅带马停住,低声道。 “你的箭真的只有七枚?” “只有七枚,”白毅轻声说,“等到有一天我射完了这七枚箭,也许就是我战死的一天。” “何故做此悲语?”息衍笑道,“你三十多年失一枚箭,剩下的足够你用到两百岁。” 静了一会,白毅居然笑了笑,只是笑容中没有半分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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