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楚卫国的三万铁甲枪士列阵在前,而阵后数十名工匠居然在片刻间竖起了一座高七丈的木楼。木楼上的人正俯首看着自己脚下的强兵劲旅,他白色的长衣被风卷起来,在漆黑夜色的映衬下更加夺目。
姬野不由的回头去看那个身影,那个霜天冷鹤一样的身影。 “将军,那是谁?”姬野问旁边的息衍。 “楚卫白毅。东陆兵谚说,遇华则走,遇山则避,遇息则守,遇白则降,最后的白,就是说白毅。” “什么意思?” 息衍笑笑:“记住了,下次就考这一节。遇华则走,是说淳国华烨善用兵势,他一旦出征,必然是算出自己有绝对的胜算。所以遇见华烨,不如立刻退兵,反正是无利可图。遇山则避,是说我们下唐大将军拓拔山月极善进攻,所以一定要避过他的第一阵锋芒才能缓缓图谋。遇息则守是说和我阵前相遇,走也走不得,避也避不过,唯有坚守待援,还有一线生机。” “而遇白则降……”息衍苦笑,“是说和天下第一名将白毅相对,什么都不必想,立刻投降,看看白大将军能否发点善心饶你一条小命。” 姬野的脸色变了变:“天下第一名将?” “不错,当年在汴梁太清阁下为皇帝演兵,他最终胜我一筹。所以御殿二将军中,他居于左位,称月将军,我只能居于右位,称羽将军。素月墨羽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如果我三十年前知道天下有白毅,我就应当再多努力一些,学尽我老师的兵学,争一争天下第一,”息衍长叹,“不过等我遇见白毅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息衍策马奔向的那座木楼,而姬野看着远处的白色身影,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人是如此的…… 高,而寂寞。 白毅和息衍并肩站在木楼上的时候,楚卫国和下唐国的大军都已经集结完毕。 军师谢子侯从梯子登了上来:“大将军,已经通知到诸国将军了。” “他们怎么说?” “冈无畏将军和李隆将军颇为不满,说大将军虽然是联军的主帅,但是攻城大事应该和诸位将军一起商议,如此一来不免显得独断专行。” “哦,”白毅淡淡的说,“那陈国和淳国那边呢?” “陈国费桉将军大怒,说大将军目中无人,迟早死于乱军之中。不过费桉将军最后还是下令全军出动协助攻城?” 息衍挑了挑眉锋:“以费桉的性格,居然会服从你的命令,你是用了什么手段呢?” 白毅只是眺望着远处的城墙:“费桉虽然不想被我指挥,不过陈公下的君令却是命令他绝对服从于我。即使他再怒,也没有胆子违逆自家君主。” “淳国许基将军最初也是大怒,”谢子侯接着说,“不过属下告诉他离公必然趁乱突围,正是他报仇雪耻的好机会。于是许将军又大喜,已经领全部兵马出营了。” 息衍摇头而笑,白毅却依旧面无表情。 “至于晋北国……”谢子侯道,“我到的时候出云骑兵已经整顿完毕,现在晋北国古将军就在下面求见大将军。” “什么?”白毅一皱眉。 他心里有些惊讶。这次攻城的计划,他只告诉过息衍,临战才让谢子侯通知诸国大军。古月衣居然早在消息到达前整顿好了人马。 “大将军,息将军,”古月衣微笑着登上木楼,对息衍行礼。 息衍也笑着回礼:“古将军此次出阵如此从容不迫,莫非是未卜先知,早早的养足了精神?” “岂只是养足了精神。在下日落时候就下令三军造饭,喂饱了马匹。出云骑兵枕戈待旦,只等南风一到,好助白大将军破城,”古月衣一笑,对白毅的背影长拜。 白毅缓缓回头:“好!请古将军领出云骑兵的骑射手在我楚卫大阵左侧防御,如果离公引兵突围,就以箭岚射住他。” 古月衣脸色肃然:“古月衣得令!” 望着下楼远去的紫衣背影,息衍看了白毅一眼:“果然不愧晋北五将军之首,新的风云人物又起,时间过得好快。” 白毅没有说话。 七国联军终于都汇聚在殇阳关下的时候,殇阳关早已如蛰伏的巨兽被惊醒了。城墙上的箭眼中隐约有人影在闪动,城头高举的火把照得殇阳关上仿佛白昼,连漆黑的夜空也被火光所染。南风卷起,城头大旗凌乱。 “休国冈无畏将军列阵右翼!” “陈国费桉将军列阵左翼!” “晋北古月衣将军传信,出云骑射的十万羽箭已经就位!” “风虎骑兵许基将军请为先锋。” “彭国李隆将军开抵右翼!” 白毅看了一眼身边的息衍:“我居中军,你领后军。我攻你守,就如当年。” 息衍微笑,拔起插在身后的一面九尺墨旗。他对着身后挥舞那面巨大的墨旗时,下唐的一万七千铁甲盾手依次散开,在楚卫的三万枪士背后建筑了移动的城墙。 白毅手中的马鞭鞭柄缓缓挥向前方…… 远处的姬野忽然看见楚卫大阵中凭空高起了一尺! 那是楚卫国的精英铁甲们终于站了起来。起初这些铁甲枪士竟都是半跪在地下的。重达三十斤,枪柄长达三丈的巨型长枪纷纷举起,又沉沉的落下,每一枝长枪都压在前面枪士的肩膀上,密集的枪阵就这样形成。层层迭迭的枪锋构造了一片钢铁荆棘。 缓缓的,枪士的方阵推向了城墙下。 这批枪士移开的时候,阵后的攻城机械也推前一百尺。五百架投石车都到达了预定的位置,这种高大三丈的巨型攻城器械发射五百斤的巨石,射程则长达九百尺,足以在所有弓箭的射程外打击对手。 “居然有这么多投石车!”张博保护嬴无翳就站在那面凌乱的雷烈之花大旗下,看见这个阵势不禁震惊。 “谢玄,你怎么看?”嬴无翳不动声色的看着缓缓逼近的铁甲枪士。 “属下不明白。” “白毅分明是准备以投石破坏城墙,然后以方阵枪兵掩护轻装步兵攻城!”张博忍不住插了进来。 “不。以殇阳关的坚固,以区区五百投石车,轰击一夜也未必能轰出一个足够大的缺口。” “可是我军的投石车射不到他们,就算轰一夜不行,他们可以一直轰下去。” 谢玄冷漠依旧:“且不说我们可以修补城墙,就算他有足够的石料轰一夜,也难保士卒不疲惫。我军如果趁他们疲惫的时候挥军出去砍杀,倒是可以趁机取下东陆半数名将的头颅。” 一阵此起彼伏的闷响,远处的投石车终于发动了。发动的瞬间,火光破空而至,数百个火团划破漆黑的夜色,带起闪亮的弧线,落向殇阳关的城头。 “火攻?”谢玄微微皱眉,忽然大惊,“王爷!” 一个火团竟然正对着嬴无翳和他身边的公主。眼看那个火团尚在百尺外,可是大到能将威武王和公主的身影都笼罩在其中,张博和谢玄都被惊呆了。 谢玄反应更加敏捷,一手抢过身边一名步兵的重盾就冲了上去。可是他人还没有闪到嬴无翳面前,盾牌已经被人劈手夺去。嬴无翳如一尊巨神那样挥舞重达五十斤的盾牌,狠狠的砸在巨大的火团上。火团立刻崩溃,着火的碎片向一侧四散开去。而嬴无翳本人也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推得退了三尺。 嬴无翳一手抛下盾牌,冷冷的看了一眼周围:“你们明白了吧?” 地下是一片燃烧的碎木,烟里带有催人流泪的硫磺气味。那个燃烧的火团是被铁绳拴在一起的碎木,又洒上了硫磺。 “烟涛!”谢玄神色凛然。 “传令下去,所有弓箭手用布条粘水捂住口鼻,放箭!把所有的箭都放出去!”嬴无翳下令。 此时楚卫军的投石车已经齐射数次,无数的碎木堆积在殇阳关的城头和城下燃烧。浓烈的黑烟腾空而起,带着硫磺的气味。浓烟被南风带动,灌进了城墙上的所有箭眼,弯弓搭箭的离国射手却看不清外面,只能漫无目的的拼命放箭。 而漫天火团中也夹着漆黑的球状包裹,这些包裹都瞄准了殇阳关的城门。殇阳关每层城墙都有两层城门,一层是坚厚的巨木构造,一层是带有铁刺的千斤闸。那些包裹碰到外层的千斤闸就纷纷破裂,里面的黄色汁液却从千斤闸的缝隙中泼到了木质城门上。 粘稠的汁液在城门上缓缓爬动,很快就布满了整个城门,进而从门缝透了进去。离国带队支撑城门的百夫长粘了点汁液在鼻端一闻:“牛油……” 十数支火箭一起钉在了城门上,不可控制了烈火立刻包围了整个城门,从上下的空隙烧了进去,几个贴近城门的战士不小心沾上牛油,衣甲顿时燃烧起来。 “白毅,果然是我的敌人,”嬴无翳微微点头。 “王爷,是撤回汴梁,还是突围?”谢玄低声提醒,“坚守无利。” “陈晋!”嬴无翳喝道。 “在!”一员武将从谢玄背后走出,是嬴无翳后军两万步兵的统率陈晋。 “以你后军两万人,能守到天明么?” 陈晋忽然单膝跪地:“愿为王爷死守殇阳关!” “哦?死守?你果真决心死守?”嬴无翳眯起眼睛看着陈晋。 陈晋本来也是悍不畏死的猛将,可是此时在嬴无翳淬利如刀的目光下,心里一寒,竟然不由自主低下头去。嬴无翳没有再看他,抱起身边的女儿率众离开。 “蠢材!不到你死的时候!”路过陈晋身边的时候,嬴无翳低声喝道,“将来还有要用你的时候!” 直到谢玄和张博跟随嬴无翳走下了城墙,陈晋才猛然醒悟过来,扭头看见城下的威武王抱起女儿跨坐在火焰般的炭火马上。 “陈晋遵命!”陈晋对着城下大吼。 轻轻抚摸着断岳的刀柄,嬴无翳无声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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