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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小说]我的老公...不是人![很好看哦~~](已转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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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6 08:58: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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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老太安然转入普通病房已一周有余,成天嚷嚷着要出院。但是林教授无论如何也不批准,理由是老太太身体迅速恢复的原因不明,为避免一切可能出现的未可知并发症,至少留院观察一个月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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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已经让钟老太很窝火了,对“以上”两字更是恨之入骨。而钟旭一度被老太太煽动得动了帮她强行离开医院的心思,可转念一想老人家跟年轻人始终是不能比,若真被林教授说中,好得快倒得也快,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只得千方百计软硬兼施地向老太太痛陈其中厉害,最后总算以全额赞助她老人家一次欧洲十日游为条件,才让钟老太勉强答应了安心住在医院直到医生正式放行为止,期间绝对不动耍任何花招偷跑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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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钟晴的伤也好得很快,虽然还不能下床,但也可以小幅度地转转头动动手动动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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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一场突如其来的祸劫,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一家平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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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趴在阳台栏杆上,居高临下地观望着笼罩在晨光里的独特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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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她的新家——市区内黄金地段上一幢高级公寓的最顶层。司徒月波挑的地方,说这里交通便利,上下班什么的都很方便,适合被事业所累的年轻人居住。对于住的地方,钟旭并不挑剔,低矮狭小的鸽子笼住了二十来年不也好好的过来了吗。再说了,司徒月波选中的地方,也实在找不出什么地方可以挑剔的,他做事一贯周到又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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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钟旭笑眯眯地拿了几颗葵瓜子逗弄着养在阳台上的一只刚果鹦鹉,这也是司徒月波弄回来的,说给家里增添点大自然的气息。不过这个七彩斑斓的家伙的确很惹人喜欢,长得漂亮不说,还一点不畏生人,短短几天时间已经跟它的新主人混得烂熟,一见到钟旭就扇翅膀,嘴里发出唧唧咕咕的叫声讨向她瓜子儿吃。钟旭也乐得享受这份跟动物相处时难得的闲适与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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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她太累了,从牧场里那个不可思议的婚礼开始,她就像不停运转的齿轮,一直没停下来休息过。就连在国外的蜜月旅行也没有消停过,一路上虽说是游山玩水,可她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家族使命,把抓鬼事业完全发扬到了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高层次境界。旅途中最大的收获就是随身携带的降灵扣里第一次多了其他国籍或种族的战利品,不过也因为东西方的“鬼文化差异”而闹出了些状况,比如在哥本哈根的一间小旅馆里对付一只老道的吸血鬼时,就因为错用了火符而烧掉了别人半壁房子,虽然最后成功灭了那只老鬼,可司徒月波也开出了一张后面带了N个零的支票,陪着笑脸塞给威胁要打电话报警告他们纵火的旅馆老板,又说了一箩筐好话,夫妻二人才得以顺利脱身。总之,这趟蜜月旅行,司徒月波也没有闲着,老婆抓鬼,老公就忙着为她强劲的破坏力造成的灾害收拾残局,多亏司徒家财力够雄厚,否则照他开支票的频率跟数额,若换作是别人,估计这两口子只能沿途乞讨回祖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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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结束蜜月赶回来的这两个星期,钟旭更是身心疲惫,来不及作任何休整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里,食不甘味睡不安寝。如此一来,估计她整个人都老掉了十岁有多。直到几天前,在钟老太一再的强烈要求下,她才答应让专门的看护来料理老太太的起居生活,从此结束了陪床的艰苦生活,不过她每天仍然要去到医院例行探视一回,确认老太太跟钟晴情况良好才放心。老天还算长眼,祖孙俩的形势都是稳中见好,看来要不了多就能恢复一贯的生龙活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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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过来吃早餐了。”房间里传来司徒月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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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来了。”钟旭拍了拍鹦鹉的头,转身朝屋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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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厅里,司徒月波正把挂在身上的围裙取下来,两份看来很是丰富又有营养的早餐端正地摆在桌上,两杯鲜奶正往外散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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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司徒月波都起得比钟旭早,而且很模范地揽下了做早饭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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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没想到我老公居然还会做饭。”钟旭喝了一口牛奶,拣到宝一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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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独自在异地念书的时候,我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司徒月波拿起盘里的鸡蛋三明治,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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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吐了吐舌头:“我以为你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后头跟着一大串伺候你的跟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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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司徒月波坏笑,而后正色道:“快吃吧。咱们赶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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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了。”钟旭一拍脑袋,“你说今天要去参加个什么慈善拍卖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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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钟在市美术馆。我要不提你多半又忘了吧?!”司徒月波不满又无奈地嗔怪着不长记性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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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你也知道,最近事情太多,我脑袋都快撑爆炸了。吃饭吃饭!”钟旭辩解两句,赶紧低头大口大口地解决起盘中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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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馆会展大厅内,前来参加这次为红十字协会募集善款的企业与个人济济一堂。这次拍卖会的规模搞得相当大,除了有不少当代名家捐出的书画作品供拍卖外,据说还有几副价值不菲的古画亮相,估计大多数人都是奔这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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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月波夫妇二人坐在第二排最左边的位置上,翻看着手中的宣传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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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画看上去都很不错,每幅都很漂亮呢。”钟旭指着册子里的各个参拍作品,啧啧称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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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大体上是满好的。这幅呢就稍微欠缺一点,构图不够平衡,色调也暗了些。”跟钟旭这个只会看热闹的外行不同,司徒月波的眼光很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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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怎么我觉得都差不多。”钟旭耸耸肩,继续往下翻着,她可不懂什么构图色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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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月波摇摇头,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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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这幅画……”翻到最后一页时,钟旭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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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司徒月波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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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色的铜版纸上,清晰地印着一幅工笔古画——一甲胄加身的古装男子,孤独一人立于冰天雪地之中,手中一弯黑色巨弓拉如满月直指苍穹。身旁一棵不知名的独木,不合时令地开了一树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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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这个,真是讲不出来的一种感觉,非常美。”沉默了半晌,钟旭才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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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呵呵,将军射月图?!”司徒月波随口念出画下的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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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这个将军好威武的,这画看上去太有气势了。你看那个红花,好奇怪,下雪的天还能开这么艳丽!”钟旭毫不掩饰自己对这幅画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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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这个?”司徒月波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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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喜欢!!”钟旭狠狠点头。虽然自己是个粗线条的人,但是也不知道今天撞什么邪了,只一眼就对这东西爱不释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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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司徒月波叹口气,“早知你喜欢,我就换幅画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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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钟旭惊讶地抬起头,“这画是你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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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司徒家历代传下来的几幅古画之一,与其收在保险室里不见天日,还不如捐出来给需要援手的人提供点帮助来得好。”司徒月波如实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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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钟旭撅起嘴,十分惋惜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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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一脸不高兴,”司徒月波轻轻拧了拧她的脸,附在她耳旁道:“大不了我们把它买回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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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脸上立即多云转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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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已经进行了半个多钟头,大部分拍卖品都已经顺利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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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出场的,则是那几张令众人望眼欲穿的古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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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身旁那些富商巨贾一个个摩拳擦掌的姿势垂涎欲滴的表情,钟旭怀疑他们肯接受邀请乖乖坐在这里“献爱心”的根本原因就是那些古画,现今评估一个人有没有“身份”并不单单看你的资产后头有几个零,能够搜罗到世间罕存的各类珍宝藏在自己家里供人羡慕景仰甚至觊觎,借着藏品本身的高雅性艺术性以及最难得的独一无二性不流俗气地标榜自己的财富才是上上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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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确定能把将军买回来?!”钟旭转过头看着司徒月波,他们的竞争对手不是省油的灯,全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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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月波拍拍她的手,笑道:“我要的东西,没有拿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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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一乐:“哈哈,你应该说我要买的东西,没有买不到的。反正是价高者得,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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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只管往外掏钱就是了,对吧?!”司徒月波顺口接下话头,而后他看定钟旭,故意装出一副非常严肃的表情道:“老婆,最近你的确花了我不少冤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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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个嘛……恩……那个……那又怎样?!难道要我赔你不成?!”钟旭脸一红,支吾了半天,眼一瞪,马上摆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无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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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是肯定要赔的!考虑过了年之后抓你到公司上班,以劳抵债!省得你整天闲来无事,到处给我惹事生非!”司徒月波一板一眼地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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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你来真的?!”钟旭坐直了身子,她老公不像是在开玩笑,真要让她赔钱给他的话,恐怕她不眠不休干一辈子革命也赚不了那么多钱。再说了,哪有这么跟自己老婆斤斤计较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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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过了年你就到公司人事部报到,职位嘛,到时候再安排吧。本来这事打算过段时间再跟你说的,既然今天提到了,那就算提前通知了吧。我谨代表盛唐集团热烈欢迎新同事!”司徒月波憋住笑,一本正经地要跟钟旭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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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欢迎你个鬼啊!”钟旭啪一下把他的手打到一边去,真不知道她这个老公葫芦里卖什么烂药,去他的公司上班?!那岂不是天天都要受他的变相“监视”了吗?!科学论证,夫妻俩天天粘在一起对于增进感情会起反作用的!另外,以前在黑白无常的公司里做事时,早就受够了他们制定的条条款款和精神虐待,而据说盛唐这种大公司的规矩更多!!最要命的是,在公事上司徒月波是绝对的铁面无私,像她自己这种没事业心又爱出差错的员工,不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这样的男人当老公是不二人选,当上司就大可不必了吧……钟旭脑子里刹那间涌上了一堆不愉快的想法和可预见的悲惨画面。总之,说什么也不去他那里当苦力!!下了这个决定后,她眼珠一转,奸诈地笑道:“去你公司上班绝对没问题!业余时间我还能帮忙清理清理长瑞大厦,也不知道那里最近太平不太平。反正我现在的‘能量’越来越强,不用白不用嘛。就是万一出点什么状况,我怕会影响到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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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们集团内的所有东西都买了全额保险,欢迎司徒太太来捣乱!”司徒月波有备无患,非常大度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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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月波不痛不痒的回应把钟旭气得要死,连肚子也起了连锁反应,突然疼起来不说,还咕噜噜直叫,她站起来恶狠狠地对司徒月波斥道:“等我上了厕所再回来跟你理论!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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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月波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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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着肚子走出了大厅,钟旭循着洗手间的指示牌朝左手边的一道小门走去。边走边琢磨是不是今天吃早上吃的早餐不对劲,不然怎么突然闹肚子了。可是司徒月波不也吃了吗,怎么他屁事儿没有?!真是气愤,连大肠杆菌都偏袒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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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不知来路的小风吹过,钟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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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门里是一条20来米长的通道,末端就是洗手间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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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加快步子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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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喀嚓喀嚓的怪声音——一个打扫卫生的大婶正推着放满拖把水桶的清洁小车,一手抹着脸上的汗从外头一路小跑地赶进来,看来也是来忙着解决内部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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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不够宽,钟旭侧起身子,让清洁大婶和她的小车先过去,但是支出来的拖把头还是蹭到了钟旭身上,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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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对不起对不起!”清洁大婶嘎吱一下停住了小车,见弄脏了钟旭白色的大衣,忙不迭地向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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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一低头,看看自己衣角上多出来的一团黑乎乎的污渍,不以为然地笑道:“没什么。”说罢还顺手帮清洁大婶把掉在地上的拖把拾起来放回小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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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谢啊。”大婶感激地不住道谢,随后她顺口问道:“小姐你到这儿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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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当然是来上卫生间的。”正打算朝前走的钟旭回过头答道,真是多此一问,到这里不上卫生间难道还是参观风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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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走错地方了,卫生间在外头转右的地方,这儿是美术馆放杂物的储藏室。”大婶很好心地指着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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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一楞,指着对面房间门上诺大的写着“卫生间”三个字的塑料牌问:“那不是卫生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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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啊!你好好看看,那边明明白白写着储藏室呢!”大婶有点惋惜地看着钟旭,长得体体面面的,瞧那双眼睛,又大又漂亮,可惜眼神儿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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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文盲吧?!”钟旭直接问道,开什么玩笑,她那可以当空军的绝佳视力几时看错过东西?!更何况是近在咫尺的三个斗大的中国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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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盲?俺虽然没多少文化,但小学还是毕了业的!”大婶有点不乐意了,“不信你过来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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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车子撂在一旁,走上前推开了房间大门,指着里头:“来看嘛!平时俺们把清洁用的东西也放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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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狐疑地凑上去一看,房间里堆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和其他杂物,真的不是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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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这里的工作人员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干嘛把个卫生间的牌子到处乱挂,害得她让人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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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转身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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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洁大婶把小车推了进去,随后砰一声重重地拉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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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关门声让钟旭无意识地回了回头,这一回头不要紧,门上那三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大字“储藏室”让她倒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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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洁大婶看了看一脸愕然的钟旭,把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又一次惋惜地摇了摇头,这才迈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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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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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食物中毒产生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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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一步一回头地盯着那块牌子,悻悻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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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洁大婶说的没错,一拐进右边那条通道就看见了货真价实的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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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松了口气,赶紧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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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哗啦啦~~伴着一阵欢快的水响,她满身轻松地打开小门,蹦蹦跳跳地走到洗手台前。排毒后的精神就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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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条斯理地洗好了手,钟旭把手伸到干手机下来回搓着,边搓边哼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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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无比安静,只有不停吐着热气的干手机发出呜呜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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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钟旭的歌声嘎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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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声带停止了震动,她并没有其它多余的动作,仍然不慌不忙地搓着手,目不斜视地盯着干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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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某个地方,有人在注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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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的第六感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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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水渍已经完全消失了,钟旭把手收了回来,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腾腾地整理着并不凌乱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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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影子从对着门口的那部分镜子里咻一下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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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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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猛一回头,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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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外的走道上平静如常,一个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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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警惕地在四周走了几个来回,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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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错把储藏室看成卫生间,刚刚又感觉背后有人,用灵力也没有侦察到什么跟鬼物有关系的异常点,还真是怪了!钟旭甩了甩头,又揉了揉眼睛,不会真的是吃错东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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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回到大厅里,就看到拍卖师的小锤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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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17号买家,将军射月图是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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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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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记得这是他们夫妻俩的号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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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拍卖师语气里的激昂程度来看,不知道司徒月波这回又往外掏了多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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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还以为你掉进马桶被冲走了呢。”司徒月波拉着钟旭的手坐下,见她神色不对,这才收起戏谑的腔调问:“怎么了?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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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上给我吃的什么呀!我好象食物中毒了!”钟旭忿忿地责问他,然后把刚才发生的怪事一点不落地全说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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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有这种事?!不就吃了一块鸡蛋三明治外加一杯鲜奶吗,怎么可能产生幻觉?!”司徒月波听罢,讶异之余又很无辜地说道:“我们俩吃的是一样的嘛,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啊!要不我们赶紧去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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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医生啊,不就是闹肚子嘛。肯定是早餐有问题!估计是你的肠胃功能比我好,或者你中的毒是慢性的!”钟旭不依不饶地猜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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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恩,我做的东西有问题,我中的是慢性毒。”争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永远是女人占上风,司徒月波赶紧挂了白旗,然后话锋一转:“那画我已经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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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钟旭对画的兴致已经被刚才发生的事情冲淡了不少,不过仍不忘问一句:“花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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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你得给我打一辈子工!”司徒月波又把话题扯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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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气死我呀?没想到你婚后这么无耻!哪有逼自己老婆‘卖身还债的’!”要不是现在是公众场合,钟旭早冲上去咬他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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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月波被她怒发冲冠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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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钟旭一撇嘴,背过脸去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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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没有谁留意到他们这对拌嘴的小两口,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他们渴望得到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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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闷声不响地看着一块块牌子在自己眼前起起落落,耳朵里男男女女的叫价声此起彼伏,搞得她心里没来由地越来越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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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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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回过头去,一排位置一排位置地搜索着那两道令她脊梁发冷的目光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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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最后一排,她赫然看到最左边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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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记得这最后一排的位置上一直是没有人的,从拍卖会开始到她刚才从卫生间回来,一直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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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脸,恰到好处地被摆在大厅一侧的巨大人型雕塑投下的阴影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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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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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看不请他的样子,可是阴影下那两道灼人的目光却再明显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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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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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回过头,急切地拽了拽司徒月波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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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我还以为你今天要跟我冷战到底呢!”司徒月波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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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边那个人,卫生间外头的人肯定是他!”钟旭没工夫跟他磨嘴皮子,有些激动地指着那男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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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司徒月波赶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一排空空的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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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眼一瞪:“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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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月波转过头,盯了钟旭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去我们集团工作不至于把你吓出幻觉吧?!我是逗你玩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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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呀!那个不是幻觉!肯定有人在偷窥我!”钟旭边申辩边朝后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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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着我!”司徒月波把钟旭的脸别过来,柔声道:“你最近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抓鬼再厉害,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听话,好好放松放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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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啦好啦,知道了!”钟旭本想反驳,可是仔细一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精神绷得太紧对自己并没有太大好处,不过,那男人肯定肯定不是她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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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不知来向的冷风越过钟旭的身体,透心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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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美术馆出来已临近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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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沉得很,外头的温度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有所上升,比起早晨反而低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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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原因所致吧,手脚冰凉的钟旭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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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手呵了两口气,她跺着脚站在美术馆门口等待去拿车的司徒月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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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刚刚放学的小学生,戴着齐整的小黄帽,唧唧喳喳地从面前雀跃而过;袅袅的白气从各个供应午餐的食店里扩散而出,弥漫在空气里的饭菜味道吸引着各路行人踏着匆匆的步子朝里面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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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间,钟旭的肚子也闹起了空城计。本来早餐就没吃多少,再加上刚才一折腾,胃里什么存货都没有了,又冷又饿的日子最最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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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好对面有一家看上去不错的中餐店,钟旭吞了吞口水,犹豫着要不要过街去买个热包子馒头什么的先垫个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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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很冷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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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靠近她后脑勺的地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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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心下一惊,猛然回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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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几个从美术馆里出来的女工作人员,嘻嘻哈哈打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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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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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断喝,引来周遭不少异样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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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转了一个圈,钟旭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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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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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胆敢在她面前玩这套藏头藏尾的鬼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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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摩着脑后的头发,那股被从人口中而出的气流拂动的感觉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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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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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司徒月波的车来了,稳当地停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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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东张西望似乎没有上车的念头,司徒月波纳闷儿地探出头喊:“还在看什么啊?上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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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这一喊,钟旭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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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前,司徒月波已经为她打开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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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没有上车,伸手关上了车门,趴在车窗上对司徒月波说道:“你下午还有个会吧?!那你先走吧,我想顺道去那边买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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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你今天的状态似乎不太好,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司徒月波想了想,眉头微微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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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说今天下午的会很重要吗。还是别耽误时间了,早些回去作准备吧。我没什么,不就是闹肚子嘛,放心。”钟旭摆摆手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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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月波见她如此坚持,也不便勉强,道:“也好,那你自己小心。我就先回公司去了。”说罢,他坐正身子发动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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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顺便帮我买瓶洗面奶,家里的用完了,还是买我惯用的那个牌子哦。”离开前的一刻,司徒月波又探出头来提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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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臭美。”钟旭撇撇嘴,冲他作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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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月波哈哈一笑,安心开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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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越行越远,钟旭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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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城最大的购物中心就在距美术馆两个街口的地方,近得很。如果有必要做SHOPPING,这里往往是钟旭的首选,里头物品丰富,价格也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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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因为今天不是周末,卖场里的顾客零零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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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缓步穿梭在层层叠叠的货架里,逛了一大圈,推着的小车里仍然空荡荡的,只有一瓶洗面奶躺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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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专卖食品的货架前,钟旭停了下来。伸手拿下几包摆在上层的薯片,这是她平日最爱吃的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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薯片隔壁码的是瓶装蜂蜜,钟旭取过一瓶,转动着随意地看着上头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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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她手上的瓶子停止了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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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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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抬头,犀利的目光从蜂蜜瓶间的缺口穿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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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肯定,货架的另一端,有个人影一晃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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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手里抓着来不及放回原处的蜂蜜,飞速跑到了货架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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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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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忍不住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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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一对正在挑挑拣拣的白发老夫妻,一整排货架前别无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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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真是非常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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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从美术馆开始,这个人就匿身于暗处,一直跟随她,窥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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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要避开司徒月波独自在街上闲逛,也就是看准了这点。买东西是假,想找机会把这个人揪出来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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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撇开那种被耍弄所带来的气愤感不说,最令到她不安的是,到现在为止,她竟然没办法抓到这个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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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无意再在这里兜圈子,回头推起小车朝收银台那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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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过款,拎着一小袋东西,钟旭悻悻地走出了购物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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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注意力转向了别处,早已经没了饥肠辘辘的感觉。走在铺满彩色方砖的人行道上,钟旭盘算着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才好。对于这个没头没脑突然冒出来的角色,钟旭现在根本无法猜测他到底是何来路。不过,凭她的直觉,来者不善倒是很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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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想了想,决定到医院去看看钟老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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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笃定这个家伙会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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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街才能叫到计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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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心事重重地夹在人群中站在街口等绿灯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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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传来吧唧吧唧的声音,钟旭低头一看,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皮球,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手里的棒棒糖。女孩旁边的年轻妇人一手抚着女孩的头,一手抓着手机与人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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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发现了正在看她的钟旭,抬起头对她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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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也冲她和善地笑了笑,长得很可爱的孩子总是教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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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低下头,继续专心吃她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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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打扮得花里呼哨的年轻人闹烘烘地加入了等待的队伍。其中一人只顾着与同伴打闹,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娇小的小女孩,手一撞,女孩怀里的皮球被撞掉在地上,向马路中央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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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见状,立即从大人之间的缝隙里钻了出去,跟着皮球跑到了马路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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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这时,一辆重型货车从不远处呼啸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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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抱着皮球,呆呆地看着越来越靠近的大货车,吓傻了般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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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其他人包括女孩的母亲似乎并没有发现这惊险的一幕,仍然打着电话聊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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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顾不得提醒那小女孩的母亲,她一个箭步冲出了马路,迅速伸出手去抱那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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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除了一团空气,她什么也没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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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在她眼前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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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什么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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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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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一转头,那辆大块头的货车已然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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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已经踩下了刹车,可是,毫无用处,庞大的车身还是向钟旭猛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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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人群里才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尖叫,胆小的还捂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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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利的刹车声过后,货车终于在人群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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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魂未定的司机从车上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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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呼啦一下围了上去,然后又爆发出一阵惊呼,因为他们看到本该“必死无疑”的钟旭安然无恙四肢健全地站在货车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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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看清楚她是怎样避过这场来势汹汹的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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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钟旭自己清楚,刚才如若不是自己一身敏捷过人的利落身手及时跳到一旁,恐怕自己早被撞进阴曹地府报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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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你没事吧。我,我看到你,突,突然就冲出来了。”司机看上去比钟旭还紧张,结巴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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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顺利躲过一劫,可钟旭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她摇摇头:“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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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她突然一下子就冲出马路了,不知道是不是想自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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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真是命大,这样都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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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不会脑子有问题吧,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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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根本不理会人群里的种种议论,拨开看热闹的人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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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她又回头看了看,刚才那小女孩毫发无伤,怀里抱着皮球专心吃着她的棒棒糖,身旁她的母亲正忙着跟别人口沫四溅地“交流”刚刚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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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甩甩头,快步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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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算有一点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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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来,这个人不仅仅是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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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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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己,居然不知不觉间受困于他布下的幻境,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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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看不见的可怕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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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钟旭不敢再在外头流连,她拦了一辆车,上医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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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6 08:58:00 | 显示全部楼层


钟旭火烧火燎地冲进病房的时候,钟老太正靠在床头剥着橘子,她抬眼看了看时间,奇怪地问:“咦,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好象摊上点麻烦了。”钟旭抓起水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水,一气灌光后才坐下来对钟老太说了这一句。

“哦?!”钟老太放下剥了一半的橘子,很少听到钟旭主动说自己遇上了麻烦。

“从今天早上,美术馆开始,就有人躲在我背后对我施幻术,妄图让我掉进他的致命陷阱里去。”钟旭竭力平息着自己心里的怒气,把今天的怪事一股脑儿地倒给钟老太听。

竖起耳朵屏息静气地听完了钟旭的遭遇,钟老太挠了挠自己的鼻子,道:“有人对你施幻术,这个算不上是麻烦。不过,”她话锋一转,看定钟旭:“你陷入幻境而不自知,这才是个大麻烦。”

“这个我当然知道。您不知道那辆货车的速度有多快!”钟旭烦乱地拍拍自己的头,心有余悸。

“想要你的命……”钟老太叹口气,道:“这梁子结得不小哇。”

“跟我不共戴天巴不得我早登极乐的,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些恶鬼啊。但是凭它们的本事,绝对下不了这样的圈套。更何况我在现场并没有感应到半点鬼气,我甚至找不出他遗留下的任何痕迹,真是头疼。”钟旭苦恼地揉着自己的头发,忽然眼睛一亮:“难道是咱们的同道?因为妒忌我们钟家的金字招牌,所以对我狠下杀手?”

“得了吧,如果他够分量让你这么狼狈,那么我们钟家也没什么可值得他嫉妒的。”钟老太立即否决了钟旭的想法。

“这到也是,我想岔了。”钟旭也觉得钟老太说得有理,可是她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何方牛鬼蛇神在作祟。

“要使你产生幻觉,此人必须要有足够强的灵力影响乃至操纵你的心志。鬼物里虽然不乏这等高手,但是都不足以对你构成太大的威胁,因为它们永远也无法隐藏的鬼气就是最有利的报警器。”钟老太开始认真分析敌情。

“不错,跟我有仇,又有本事布下幻境且让我无法察觉的……”钟旭趁热打铁地顺着钟老太的分析一路往下思索。

“一眼之内可窥穿人之所欲,善驭梦之术……幻境其实也是梦的一种变体。”钟老太双眼微微一眯,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

“善驭梦之术……本为我辈之大忌?!”钟老太一言惊醒梦中人,钟旭一拍大腿:“旁观者!许飞?!”

“呵,十之八九。”钟老太苦笑,“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啊。”

砰!

手上的杯子被钟旭重重掼在了桌子上,杯身上立时多了一道黑色的细长裂纹。

许飞,跟他的相识,跟他的恩怨,跟他的生死之战,已成过往的点点滴滴重新在钟旭的脑里清晰化具体化。当初在医院天台上网开一面放过了他跟那女鬼,本以为就此与旁观者再无瓜葛,谁料这许飞竟不知好歹到这种地步,居然卷土重来想置她于死地?!钟旭越想越火大。

“旁观者都是这么卑鄙的吗?尽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钟旭成心拿杯子撒气,又是狠狠一掼——啪!杯子一分为二英勇就义。

“正面跟你交锋,他的胜算有多少?反正他只想取你性命,结果比过程重要一万倍。”钟老太伸手拾起杯子的遗体扔进了床下的垃圾桶里。

“我看他的脑袋被门夹过了!简直不可理喻,我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有,也该是我跟他算帐,最初不怀好意的人可是他!”钟旭只要一想起许飞曾经妄图盗取她的身体,就恨不得把他拖出来掐死。

钟老太重新靠回床头,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说:“现在不是讨论谁跟谁算帐才对的时候啊。当务之急,想办法破掉他的幻术。”

钟旭一拳捶在床柱子上,如实说:“这个我当然知道。只可恨我一时找不出可以克制他幻境的方法。通灵朱砂只对鬼物布下的幻境有用,许飞是鬼又不是鬼,通灵朱砂对他根本不起作用。而且,我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天台一战,我百分之一百肯定他被钟馗剑重创,没魂飞魄散已经是他的造化,他怎么可能还有灵力在一天之内接连对我下毒手?”钟旭清楚地记得从许飞身体里流出的碧绿血液,货真价实。

“老实说,我对旁观者的了解不多。你爷爷对他们到是有点研究,唉,可惜老头子死太早了。他留下的手札,关于旁观者的记录就只有那么一点。真是伤脑筋。”钟老太虽然着急,却也无计可施,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钟旭的问题。

祖孙俩一时相对无言,诺大的单人病房里寂静无声。

“我……过去看看钟晴。”片刻之后,钟旭深呼吸一下,站起来就朝外走。

“旭儿!”钟老太撑起身子叫住了她。

钟旭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你不要胡来!总会有解决办法的。”钟老太心里突然有不塌实的感觉。

“你老人家想哪儿去了。我很宝贝我自己这条命的!”钟旭拍拍自己的胸口,冲老太太吐了吐舌头,扭头出了病房。

另一间房里,护士小姐刚刚给钟晴打完了针。

“呵呵,恢复得不错嘛。”钟旭笑嘻嘻地走到床边,对着疼得呲牙裂嘴的钟晴说道。

“还好啦,就是每天三大针吃不消啊。这些护士下手贼狠!”钟晴侧过身子揉着屁股,苦着脸应道。

“我问了医生了,说你的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颈椎还需要再诊疗。”钟旭坐下来,查看他已经拆掉绷带的手跟脚,问:“已经能动了吧。”

“可以,就是脖子硬硬的,难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地走路。医院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啊!!”钟晴摸着脖子上的围脖儿,很是郁闷。

“那么着急着下床干嘛!我看对于你这种经常害人又害己的货色,最好还是躺在固定的地方最安全!”钟旭象征性地砸了他胸口一拳以示警告。

“哎哟,别打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钟晴赶紧求饶,旋即问她:“怎么这时候跑到医院里来?”

“嗳……我……不放心你们一老一小,所以临时抽查,看看你们是不是安分守己。”钟旭压根儿没打算跟他说旁观者欲取她性命这档事,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姐,我觉得你今天好象不正常呢。”钟晴最善于察言观色,从钟旭一进病房开始,他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具体又说不上来。

钟旭柳眉一竖:“胡说八道!钟家最不正常的人一贯非你莫属!算了,”她站起身,板起脸道:“受不了你的聒噪,不说了,我回家去了,你给我老实打针吃药。”

“嘁!知道了。”钟晴撇撇嘴。

“哦,对了,”钟旭停下步子,回转头问:“我给你的护身符呢?”

钟晴指指自己的胸口道:“在这儿挂着呢。”

“还给我。”钟旭二话不说,走上前就把护身符从钟晴脖子上解了下来。

“哇,怎么这时候想起这个了。”钟晴已经把护身护视为己有。

“物归原主!别跟奶奶说我拿回了这个,否则有你好看的!”撂话威胁一番后,钟旭迅速离开了房间。

“抢东西还要威胁事主,真是世风日下!”钟晴很舍不得这玩意儿。

出了医院,钟旭没有回自己的新家,她拦了辆车,嘱司机朝自己的老家开去。

路上,钟旭一直把护身符攥在手里。

钟老太说得不错,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虽然自己的计划有点不计后果,但是,应该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兵行险着,且赌这一次吧。

下了车,已是傍晚。挣扎了一下午却始终没能突破云层的太阳在西边天空留下一片若隐若现的红晕。

白生生的烟气从各家各户的厨房里飘出,整个居民楼里弥漫着各种菜色的味道。嗅着这些无比熟悉的味道,钟旭突然有点怀念起以前跟钟老太相依为命的单纯生活来——白天在公司里跟黑白无常作阶级斗争,夜晚跟那些不知轻重的大鬼小鬼斗智斗勇,大获全胜后回家跟钟老太一起分享可口的消夜。每一天都过得紧张又有趣,虽然也会有面临危险的时候,但是,一点压力也没有。

想到这里,钟旭又一次感慨世事多变,以前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掉进为保住自己的性命而绞尽脑汁的落魄境地。自己的生活,几时如此糟糕过?

这个可恶的许飞,为什么如此坚持不懈地跟她过意不去呢?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胡思乱想间,不觉已走到了家门口。

掏出钥匙打开门,一片淡薄的灰尘混着久不开窗而滋生的潮湿味道,迎面扑到了钟旭脸上。

钟老太常说,人气充盈的话,就算你不常打扫,房间会干干净净,而没有人气的房子,就算你时时打理,也容易招惹脏东西。钟旭一直把这种观点视作谬论,但是现在她信了,这话确实不假,随手摸了摸客厅里的桌子,两根手指马上灰黑一片。以前即使她们半年不做清洁,也脏不到这个程度。

钟旭想了想,挽起袖子进了卫生间,提了一桶水出来开始大扫除。

住这里二十来年,就数今天她打扫得最卖力,因为她需要这房子重新恢复“人气”。

她的这个计划,必须要在一个最佳的环境下实施。

天黑尽时,钟旭的清洁工作亦大功告成。

看着焕然一新,一如往昔的家,钟旭满意地笑了笑。

走回卫生间,拧开水龙头,以手就着冰凉刺骨的自来水洗了个超刺激的冷水脸后,钟旭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底暗暗说道:“第二次战役,避无可避。”

扯下毛巾擦干脸,钟旭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的空间不大,里头的家什虽然又多又杂,但是都被钟老太收拾得井然有序。

从中午到现在,尽管她粒米未进,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是进厨房却不是为了找食物果腹。

她要寻一件数十年不见天日的东西。

走到橱柜前,钟旭蹲下身子,最底下,是一块半米见方的空间,三面都是粗糙的混凝土,这么些年来,这里没存放过别的东西,只有两个一尺来高的泡菜坛子,装着钟老太自己动手腌制的各式泡菜。

钟旭跪在地上,伸手把那两个分量不轻的坛子从里头挪了出来。

借着手电筒的光,钟旭低下头把半个身子探了进去,左手仔细地在三面灰黑班驳的墙壁上来来回回地摸索。

几分钟后,钟旭的手停在了正面墙壁上的正中处,她感觉到掌下一小块异常的圆形突起物,跟墙壁的材质不一样,光滑得很。挪开手,钟旭仔细一瞧,是个与一毛钱硬币一般大小的按钮,跟墙壁相同的颜色,伪装性极高,只凭肉眼根本就发现不了。

“就是你了!”钟旭暗喜,伸出食指,照着那按钮摁了下去。

唰!

墙壁一分为二打开了来。

钟旭举起手电朝里头照打开的“门”里望去——一盏古朴老式的青铜油灯端端正正地摆在一块巴掌大的青铜莲台上,看来这东西年代够久远,光照在上头都不带反射。

“七心梵灯?!”钟旭眼一亮,想也不想就伸手取灯。

可是,还没挨到目标,钟旭就大叫一声,触了电似地把手缩了回来。

钟旭对着被灼红的手掌猛吹一气,边吹边骂自己不长记性,居然忘了这里是被钟老太设了小结界的。

所谓小结界,其实就是专门针对钟家自己人的防范手法。有些物品,钟老太是从来不准他们这些小辈们碰的。记得小时侯钟晴老爱大量偷吃冰箱里的冰激凌,屡教不改,钟老太一怒之下给冰箱设下了个这个玩意儿,从此钟晴有整整半年时间看着冰箱干流口水,一点办法也没有。而钟旭自己也遭过这等对待,不过不是因为贪吃,而是她老爱溜到钟老太房里偷玩一些在她那个时候是不能乱使用的抓鬼法器符咒之类的东西,于是钟老太把所有东西全锁到了柜子里封起来,任她想尽一切方法也破不了老太太的结界。

而在她跟钟晴渐渐长成后,钟老太使用小结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从几年前到现在,家里几乎再也没有东西被封起来过。

只有这盏七心梵灯是例外。

多年来,钟老太从来没有解开过它的结界。她下过禁令,绝对不允许钟旭跟钟晴碰它。原本这盏灯是放在钟老太房间里的梳妆台下面的,后来她又悄悄把它挪了到了现在的位置,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偏偏被半夜上厕所的钟旭偷看到了。不过,虽然一直知道它在那里,钟旭仍旧依足了钟老太的命令,多年来从不去碰它。

但是今天,非得碰它不行了。

钟旭深吸一口气,定心凝神,将一股灵力汇集到掌上。

“天禁地锢,勿阻我行。开!”

伴着一声断呵,钟旭一掌击在了那张无形的结界上。

以她今时今日的本领,钟老太设下的任何结界都可以轻轻松松迎刃而解。

钟旭这一掌,令七心梵灯周围的空气立时凝结起来,如一层薄冰,这种状态只维持了一瞬间,眨眨眼,这层“冰罩”就被分解成成了无数小块,四散而飞,最后溶解得无影无踪。

“对不起,奶奶,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握着寒意透骨的灯盏,钟旭喃喃道。

七心梵灯,摄魄夺魂,是追踪及消灭灵体的终极武器。点燃它,使用者的三魂七魄就会与肉身分离开来,当自己以纯灵体方式存在的时候,七心梵灯可以轻易地感应出三日之内残留在你身上却不属于你的灵力痕迹,而后它会自行召唤所有的阴性力量顺藤摸瓜将施术之人的魂魄摄来,到时候要如何对付,就随便你了。钟家的人很少用到它,一来他们很少遇到来自于诸如旁观者这类特殊族群的攻击;二来这盏奇灯本身就是一把极锋利的双刃剑,使用者除了要拥有让人刮目相看的高深灵力之外,还要注意到这致命的一点——如果使用者不能让自己的魂魄赶在灯灭之前回到肉身,那么永远也别想回去了。灯灭人亡,不仅丢了性命,作了鬼也轮回无望,下场说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这就是钟老太禁止他们姐弟俩碰它的主要原因。钟旭也非常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但是她并不是特别担心,因为使用者的灵力越高,七心梵灯就会燃得越长,在这一点上,她很自信。只要给她一个钟头,什么都搞定了!

有了这盏灯,许飞无所遁形。

钟旭已经想好,只要摄到许飞的魂魄,立即一鼓作气把他从里到外消灭得干干净净,让他知道,跟钟家的人作对只会作茧自缚!

她的计划非常狠,狠到连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拿着七心梵灯,钟旭走进了最里头的法堂。

法堂只是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普通房间,狭窄却不拥挤,除了正中央铺了一块正红色地毯外,没有摆放任何家具。东面主墙上,一幅真人大小的钟馗像神形兼备威风凛凛。

钟旭将七心梵灯放到地毯上,走到钟馗像下,双手合十微闭双目,虔诚地拜了三拜后,拿出护身符慎重地挂在了自己脖子上。找钟晴要回这个东西,无非是想为自己多买一重保险,她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再加上老祖宗的庇佑,世间没有什么邪魔外道可以对她构成威胁。

看看时间,差两分到八点。

走到窗前往外远眺,万家灯火闪闪烁烁,曾经看过无数次的平常景色此时尤其漂亮。

紧握着胸前的护身符,钟旭衷心地希望在一个钟头之后,自己可以像现在这样,四肢健全有声有息地站在窗前欣赏夜景。

十次深呼吸后,钟旭锁上窗户,放下了厚厚的窗帘。

走回到地毯前,她脱掉鞋子,赤脚踩上去,盘腿坐在了七心梵灯面前。

点灯,是钟旭必须完成的第一个步骤。

七心梵灯没有灯芯,要点燃它,唯有将自己的精元之气提升到必须的高度,再倾囊注入其中,魂魄离身,七心灯亮。

钟旭左手捏诀放在胸前,右手出掌覆在七心梵灯上方半尺之处,闭上眼集中念力,将身体里所有的精气提升再提升,只见红色的光晕从她体内氤氲而出,渐渐由浅而深,水波般缓缓汇流到右掌上,而后尽数汇入掌下的七心梵灯内。随着注入的精元越来越多,灯盏一反开初的青黑色,如同被扔进炼炉里的金属块一样,通体发亮,数百道纤细的幽蓝光束从内到外透向四面八方。一粒豆大的金红色出现在灯心,越来越亮,越来越大,片刻间映得整个房间都变成了跟它相同的色调。

七心梵灯彻底亮了。

镶着蓝边的金红火焰在它里面稳稳地燃烧着。

钟旭从没有体验过身轻如燕到如此地步的感觉,觉得身体完全失去了重量,像张纸一样,被小风一吹,飘飘悠悠地飞上了天。她睁开眼,下意识地朝下一看,另一个钟旭——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地坐在七心梵灯前。再看看四周,自己已然飘飞在法堂内的天花板上。钟旭不由乍舌,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试过自己跟自己分家呢。不过,这种可以任你随意“飞翔”的感觉,还真是说不出的奇妙。

很快,钟旭就适应了现在的状态,她指挥着自己的灵魂,从天花板上安全地落回了地面。

她刚一走到七心梵灯面前,几道绿色的光斑从自己的身体里被一股力量吸了出去,有规律地散落在灯盏四周,围成了一个圈,缓慢旋转着。那种通透碧绿的颜色,像极了旁观者的血。钟旭纂紧了拳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些光斑,看它们越旋越快,越旋越高,逐渐形成了一个绿色的旋涡柱,最后分散成四道锁链状的光体,以灯心为中心,迅速穿过四面墙壁而去。

照这情形,七心梵灯现在应该是去摄取许飞的魂魄了吧,钟旭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地揣测着。

果不其然,她刚这么一想,就感到从那四道锁链的去处所传来的异常波动。

唰~~~

刺眼的绿光伴着莫名的飓风从各个方向涌进了房间,钟旭本能地闭上眼睛,提升灵力拼命地护住自己的身体,要知道她现在是纯灵体状态,有可能稍不留心就被这股强大的力量吹得七零八落。

待感觉到这股力量有所减弱后,钟旭试探着睁开眼,随之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瞠目结舌。

七心梵灯之上,四道光之锁链相互旋绕,融合,锁链消失的同时,一个半月型的光圈呈现在灯上,放大,清晰,幻化,光照之处,一个人影由虚到实。

光芒散尽,一袭白衣的许飞赫然出现在钟旭面前。

“许飞!果然是你!”钟旭咬牙切齿地指着她的敌人。

“呵呵,好久不见了。”悠然漂浮在半空中,许飞没有半分惊惶畏惧,一脸微笑。

对于许飞此时的态度,钟旭又惊又气,惊的是他明知道自己的魂魄已经被摄走,居然还能如此泰然自若;气的是在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得那么厚颜无耻理直气壮。

“哼哼。”钟旭冷笑,“真是好久不见了。趁你还能看见,就多看看吧。我怕你以后再没机会看到我了。”

“是吗?那真是件让人遗憾的事呢。”许飞落到地上,摊开两手不无遗憾地说。

“我对你之前犯下的罪行既往不咎,而你却对我一再下毒手,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旁观者一族即将永远失去一位优秀成员。这的确是件非常非常遗憾的事。”钟旭扬起头,强压下心头怒气,面不改色地盯着许飞。

话音未落,那道钟馗剑独有的赤红色光线已然在钟旭双手之间延伸。

眼见对手已经开始着手那致命的一击,许飞却依旧不惊不诧,不闪不躲,一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剑出!”钟旭一声断喝。

这把无往不利的钟馗神剑,光芒气势犹胜从前,出鞘的那一刹那,真有不可抵挡的凌厉杀气。

钟旭抬起手,剑指许飞,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今天就能有个彻底的了结。对于你这种心地邪恶不知悔改的恶徒,我再也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悉听尊便。”许飞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完全没有把面前那把让人胆寒的武器以及武器的主人放在眼里。

“哼,死猪不怕开水烫。”钟旭牙关一咬,双手紧紧握住剑柄,身子朝前一倾,举剑就朝许飞眉心刺去。

剑未到,锋利的剑气已经彰显了这一击的威力——许飞额前的几缕发丝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许飞,永别了!

钟旭确定他不可能再有机会跟自己“再见”了。

但是,这想法刚刚出现不到千分之一秒,钟旭就觉得自己似乎想错了——钟馗剑在离许飞眉心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当然不是她手下留情,许飞也没有像上次交战时一样出手握住剑锋。是钟馗剑自己,它自己在最后一刻违逆了主人的意志停止了攻击,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钟旭目瞪口呆,举剑的双手一时动也不是收也不是,整个人像尊雕像似的,凝固了。

“呵呵。”许飞笑道:“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控制得了你的剑吗?”

“你说什么?”被他的笑声一激,钟旭回过神来,重新握紧剑柄用力朝前刺,却发现钟馗剑完全不听她的指挥,寸毫也不肯往前挪。她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才发现以往收放自如的钟馗剑仿若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对自己一点反应也没有。

许飞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笑容一如既往地高深莫测:“我们没那么快说再见的,钟旭。”

“你……”钟旭正要出掌,冷不丁却发觉凝固在半空中的钟馗剑慢慢褪去了原有的光芒和鲜丽的颜色,褪色之处,立即如脆弱的流沙一般散开。

钟馗剑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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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飞微微仰起头,张开嘴唇轻轻一吹,所剩无几的钟馗剑终于彻底失去了踪迹。

“我的剑!混蛋!”

钟旭愤怒地大吼,拼命摆脱了许飞的钳制,而后狠狠一掌劈在他的胸口上,却不料这一招扑了个空,许飞身子一跃,轻松地躲开了去。

钟旭见状,哪里肯放过他,返身一脚朝他踹去,却又被他闪过。

“王八蛋,你以为你躲得了多久?”钟旭站在地上,对着飞到天花板一角的许飞喝道:“九焰地火,尽三界之不净。出!”

无可匹敌的灿金火焰从她右掌奔涌而出,直直朝许飞而去。

许飞摇摇头,任凭火焰朝自己喷来。

“什么?”钟旭傻了,因为她看到曾经百用百灵威力无边的九焰地火跟刚才的钟馗剑落得同样下场,在许飞面前自我瓦解分崩离析,没有伤到他分毫。

她不明白,完全想不出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自己的法术怎么会在这紧要关口无缘无故地失去了效用?!

看着钟旭焦躁的表情,许飞从上空落了下来,走到她面前。

钟旭往后退了一步,经过刚才的事,她此时不敢再轻易出招,只十二万分警惕地盯着许飞,看他还会耍出什么花招。

“你以为摄来我的魂魄,就可以彻底铲除我吗?”许飞揶揄地看着她,仿佛是在看本世纪最大的一个笑话。

“废话!别忘了,你是我的手下败将!”钟旭毫不示弱地回敬道。

“呵呵,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许飞逼近一步,笑:“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我只明白一件事,就是你是个龌龊的小人,连跟我正面挑战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在背后使一些下三滥的损招。”钟旭边退边骂。

“七心梵灯,呵呵,你用这招实在是太欠考虑了。”许飞停下脚步,不无遗憾,但是转眼他又笑道:“不过,正合我意。”

说她欠考虑?又合他的意?钟旭不明白这个可恶的旁观者究竟在胡言乱语什么,可是看他的模样,又不像是在信口开河。

“当你一点燃七心梵灯,就注定无法全身而退了。”

许飞一句话,让钟旭的心突然结了一层冰。

“你的确很强大,强大到就算知道一个没有肉身依附的魂魄至多保有平日一半的灵能,也毫不忧郁地选择这种方式来攻击我。不过,一个人强大惯成习惯的话,会影响他的判断力的。”俊秀如初的脸孔冰霜冻人,嘴角却绽开一朵别有深意的笑容:“你以为你的精元只是用来当点灯的火柴那么简单吗?不是的,它所扮演的真正角色,是七心梵灯的‘灯油’,多燃一刻,便会多损一分,总有耗尽的一刻。没有充沛的精元支撑,你觉得你现在还有可能使出你的种种必杀绝招吗?”

“少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对我说教!你说的我当然知道,那又怎样?!就算赤手空拳我也能解决了你!”听罢许飞的“说教”,钟旭只觉得有点头皮发麻,不是因为恶心这个旁观者,而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真的是犯了一个可能致命的错误,历来嘴硬,其实她

许飞一句话,让钟旭的心突然结了一层冰。

“你的确很强大,强大到就算知道一个没有肉身依附的魂魄至多保有平日一半的灵能,也毫不忧郁地选择这种方式来攻击我。不过,一个人强大惯成习惯的话,会影响他的判断力的。”俊秀如初的脸孔冰霜冻人,嘴角却绽开一朵别有深意的笑容:“你以为你的精元只是用来当点灯的火柴那么简单吗?不是的,它扮演的真正角色,是七心梵灯的‘灯油’,燃一分,减一分,总有耗尽的一刻。没有充沛的精元支撑,你觉得你现在还有可能使出你的种种必杀绝招吗?”

“少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对我说教!你说的我当然知道,那又怎样?!就算赤手空拳我也能解决了你!”钟旭这回撒了谎,她知道自己的灵力只会保有一半,却不知“灯油”这回事,照这样下去,就算自己不做任何攻击,精元也会被七心梵灯耗尽,难怪许飞会说什么正合他意。钟旭在嘴硬的同时意识到这回玩笑开大了,这次可能真的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敌人。不了解的东西,往往会超乎想象。旁观者,到底是什么怪胎?!果真如此深不可测?!

“害怕了,对不对。”许飞直视着她的眼睛,墨绿色的瞳孔深邃如不见底的漩涡,布满吞噬对方的欲望。

钟旭不说话,此时已经没必要再跟对方逞口舌之能,自己心有所惧也是不争的事实。面对而今这个惨淡境地,动脑筋考虑如何安全抽身才是重点。想来想去,唯一的脱身之计——立即回到自己的肉身。

“呵呵,我的字典里就没有害怕两个字,你以为你真能窥穿所有人的心思吗?”钟旭一边故意大声说话分散许飞的注意力,一边故作镇静地朝自己的肉身靠过去,只要在三尺之内念动回魂法咒,魂魄就能安全返回自己的身体。

“不用我去窥穿,你的脸上已经写得再明白不过了。”许飞微笑,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给钟旭让了一条路出来。

一见机会来了,钟旭飞身一纵,急速朝自己的肉身撞了过去。

对于她的突然行动,许飞并不阻拦,只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悠闲的飘荡在半空中。

咚!

钟旭的头撞上了玻璃一样的物质,整个人被弹回了原处。

虽说现在是灵体状态不会产生头破血流的严重后果,可钟旭还是被这个意外一击整得眼冒金星。

面前,是一道透明的结界,包围了她的肉身,也断了她的退路。

许飞飘到来不及爬起来的钟旭面前,颇绅士地伸出手:“我说了,点燃这盏灯,你就注定没有退路了。”

“滚开!小小结界就想挡我去路,做梦!”钟旭一把掀开许飞的“魔爪”,一个挺身站起来,集中全部念力,出掌喝道:“天禁我锢,勿阻我路。开!”

无形的气流从她掌中喷涌而出,前赴后继地击在那道可耻的结界之上。不规则的圆形凹陷物雨落沙坑般出现在上面,发出嘶嘶地鸣声。

许飞看了直摇头,“好心”地劝告道:“省点力气吧,没用的。而今的你根本突破不了我设下的结界,一如我当初突破不了你的一样。”

荒谬!他的结界如何能跟自己的相提并论?!钟家设结界破结界的本事,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就算暂时打不垮许飞,解决他的结界还是有办法的。

抱着这种想法,钟旭执拗地继续着自己的攻击。

无数白色的光圈浮现在结界表面,嘶鸣声也越来越大,钟旭确定自己的力量已经开始起了摧毁性的作用。

“唉......”许飞轻轻叹了口气,把脸转到了一旁,像个对顽皮孩子束手无策的头痛家长。

最后一击,钟旭的手掌猛然触到了结界之上。

整个空间地震般晃动起来,一道类似闪电的光纹从结界正上方迎头劈下......

“哇!!”

异光闪过,一声巨响,里头夹杂着一声惊叫。

钟旭被自己的力量重重地震开,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陨石一样疾速朝某个方向坠了下去。

幸而许飞眼明手快,一把抓住钟旭的手臂将其拽到自己怀里。

片刻,所有的异动嘎然而止,宣告着这次进攻的彻底结束。

而那道结界,丝毫无损,依旧巍然而立,固若金汤。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没用的。”许飞“语重心长”地对怀里惊魂未定的钟旭说。

回过神的钟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道:“不可能的。这个结界怎么可能在我之上?!”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许飞:“虽然我现在不能有所作为。可是你现在也是灵体,你也只会保有一半的灵力,我没理由破不掉你的结界!”

“哈哈。”许飞大笑:“你忘了我是什么吗?旁观者啊!可为人,可为鬼。你的七心梵灯虽然厉害,却只管摄取灵体,而不懂得分辨生灵与死灵。要骗过它真的太容易了。当我选择另一重身份时,根本就不需要依附肉体供给灵能。你面前的我,跟平时的许飞,没有区别。相同的模样,相同的......力量。”

钟旭愕然,她终于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栽了个大跟头了。

七心梵灯所摄来的,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生灵,而是一个以死灵身份现身她面前的旁观者,一个不论是精元还是灵能都堪称完整的许飞。

“明白了?”许飞的手指绕起钟旭一缕头发,附在她耳畔低语:“这一仗,你必输无疑……”

“把你的脏手拿开!”不待许飞把话说完,钟旭突然转过头,一拳击在许飞的下颌,几个连环腿紧跟而上,直朝他胸口踹去。厚颜无耻的混蛋,在这个时候还敢行轻薄之事。

许飞身子一侧,灵巧地向后跃开数米,轻易避开了钟旭杀气腾腾的拳脚攻击。

“啧啧,力气还是那么大。”站在安全距离之外,许飞轻笑。

钟旭一面被他眼里的嘲讽与挑衅气得几乎闹充血,一面为自己的力不从心心急如焚,这两种极端的负面情绪直接导致了她的行为失控。

与许飞对视几秒后,钟旭合上了几近喷火的双眼,身子往下一沉,席地盘腿而坐,双手捏诀平放膝上,嘴唇紧闭,神情端肃。

“身无不动,九星聚灵。诸方魑魅,亡身灭形。”

“身无不动,九星聚灵。诸方魑魅,亡身灭形。”

虽然钟旭没有开口,却有山谷回音般的声音从她的身体里发出,由弱而强,绵延不断地回荡在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里。

钟旭的身体,确切的说是她的魂魄,渐渐发出了异样的光彩,金红紫青,星光斑斓层叠而出,其景甚是壮观。

看着面前钟旭所造就的景象,许飞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这招聚灵之术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强迫自己把剩余的所有精元与灵力聚拢,并在一瞬间提升到极限,在这种高度使出的攻击,估计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了。但是,钟旭也必须承担这一次性透支灵力可能会带来的任何恶劣后果——包括形神俱灭。

可以说,这招是压仓底的最后一博。赌的,是钟旭的性命。

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她的心清晰地说。

“身无不动,九星聚灵。诸方魑魅,亡身灭形。”

“身无不动,九星聚灵。诸方魑魅,亡身灭形。”

咒语之声越来越洪亮,排山倒海般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包裹住钟旭身体的光彩已然化作三尺青焰,大有不烧尽妖邪不罢休之势。

捏诀的双手,由外向内移动,以食指无名指紧紧相接,再缓缓抬起,直至高过头顶。

“赫!”

钟旭双目一开,左手猛然往前一划,身上的火焰霎时集中纠结在一起,窜到她头顶,以尚作捏诀之姿的右手为中心形成一个比太阳还要耀目的火球。

许飞脸上虽无惧色,却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

“……诸方魑魅,亡身灭形。出!!”

钟旭左手箭指一挥,头上的火球竟化作一条栩栩巨龙,灵光四射昂头奋爪,凶悍无匹地朝许飞扑去。

这回许飞不敢懈怠,迅速伸出左手在面前的空气里划下一个一人高的圆圈。

与此同时,钟旭的神龙已张开大口,与许飞不过咫尺之遥。

只见电光无数,交织而过。

轰隆一声巨响紧随其后,晴天旱雷震耳欲聋。

整个空间顿时陷入一片忽暗忽明的混沌。

窒息的感觉,死亡的威胁,求生的欲望,充斥在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特殊战场里……

硝烟散尽,已不知过去多少时间。

“唔……”

匍匐在地的钟旭微微呻吟着,渐渐恢复了意识。

她试着抬抬手,动动脚。

然后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阿弥陀佛,所有的零部件尚算完好。而不远处的七心梵灯,虽然灯光已经大不如前,可总算是平安无事的亮着。

谢天谢地,自己还活着,还活着。

发自内心的狂喜支持着钟旭撑起已近虚脱的身子站了起来。

那种失重的轻飘感早已消失,莫说在空中任意飘来荡去,就算老老实实用脚走一步也困难得很。属于自己的这方魂魄,如同被拴了铅一般,沉得不得了。

许飞那个混帐多半挂了吧?!肯定连根头发也没剩下!

扶着墙壁,钟旭很解恨地想着。

对于自己刚才的表现,她实在太有自信了。

带着得意的笑容,钟旭回头望向许飞所在的方向。

扑通~

钟旭身子一软,顺着墙壁滑了下去,瘫坐在地。

许飞,剩下的不只是一根头发。

他整个人,都完好无缺地剩了下来。

钟旭眨眨眼,又狠狠敲了敲自己的头,告诉自己,现在看到的,百分之一百是幻觉。

“这已经是你的极限了吧。”许飞站在原地,虽然面白如纸,却仍不肯丢掉惯有的笑容。

许飞,旁观者,他的强悍究竟到达了何种程度?!

钟旭想不出答案。

“你……你看起来不比我好多少,看看你的脸,跟从面粉堆里钻出来一样。哼哼,刚才那一招没让你失望吧。”她拼尽气力再次站了起来,对许飞大大地嘲笑一番。

“不得不说,我真的很佩服你。不愧是钟家的骄傲。”许飞对她的嘲笑毫不介意,反而出其不意地称赞起她来。

正当钟旭认定了他是在说反话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许飞的面前,渐渐浮现出一块刚刚好挡住他的圆形盾牌状物体,从完全透明到通体淡绿。

这个是?!

钟旭先是一惊,而后恍然大悟。

正是这块坚固到可恶的盾牌保了许飞的周全。老天爷真是瞎了眼,居然赐给他这么厉害的宝贝。一物降一物,真是铁一样的定律。任她钟旭百般厉害,却始终有堪不破的一关。旁观者,就是她过不了的“关”吗?!

钟旭心里苦笑,嘴上却强硬依旧:“看来你我之间还是胜负未分。不要以为有一个会变色的盾牌就有恃无恐,你……”

话未说完,钟旭却突然住了口——无数道细小的绿色液体从盾牌上涓涓而出,很快便将整个盾牌染得通体碧绿。

盾牌上的,是血?!

许飞在流血?!

“呵呵,恐怕胜负已分。”透过那片美得眩目的绿,许飞的身体摇摇欲坠,最终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情势三百六十度急转,钟旭来不及考虑这是不是旁观者的又一个花招,想也不想便朝许飞走去。

走到这面“血盾”前时,她停住了脚步,略有犹疑。

“怎么,害怕吗?不敢过来?”许飞抬起头,笑。

钟旭眉头一皱,抬腿便从盾牌中一穿而过。

一瞬间,似乎陷入了一块冰凉沁心的水晶,身体里的每一部分都为之一震,早已溃散的不知去向的力量突然如冬眠初醒的动物一样,有了复苏的迹象。

这感觉,实在是意外。

当钟旭无阻无碍地站在许飞面前时,身上竟然也沾了一层淡绿的光。

“你的身上,全是我的血。”许飞坐在地上,勉强撑起身体,费尽不少气力才挤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要在这个时候干掉他吗?

钟旭犹豫了。

“你始终是我碰不得的人啊。”许飞垂下头,把当初在天台上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次。

看不到他的表情,猜不透他的心思。

钟旭不动声色,冷冷地俯视着脚下曾经不可一世的生死对头。

“许飞。”她突然蹲下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恼怒地质问:“我不明白,真是不明白。你处心积虑地要取我性命,到底是为什么?从一开始,不怀好意的人是你啊。”

许飞不答话,转过头看着燃得越来越旺的七心梵灯,若有所思。

“做了坏事就心虚到这种程度吗?连说话都不敢了?!”钟旭想揍人。

“把手给我。”许飞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

许飞回过头,面上已无半分表情:“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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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又是一个陷阱?!

“你直接说不就行了!”鉴于一朝被蛇咬所带来的后遗症,钟旭对许飞的话将信将疑,迟迟不肯伸出手去。

许飞重重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定她:“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对你怎么样吗?!”

钟旭心下一动,莫非他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旁观者,又岂能用常理来判断?!

“把手给我!”见她还在犹豫,许飞挪了挪身子,主动把手朝她伸出来:“我带你去找回遗失了十五年的东西。”

“啊?!”钟旭不懂他口中玄之又玄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快一点,趁我现在还有这个能力。”许飞的脸越来越苍白,几乎有了透明的错觉。

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不弄个水落石出,她死不瞑目。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切且随机应变罢。

钟旭皱了皱眉,毅然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许飞宽大的手掌中。

咝~~~

钟旭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许飞的手,真凉啊。若非看到,肯定以为自己握着的,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冰呢。忆起当初在医院里,许飞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掌,那种暖人的感觉,跟现在迥然不同。很难想象,这会是同一个人的手。或许,有温度与没温度就是人跟鬼之间最大的区别吧。

钟旭胡思乱想之际,一股乍暖又寒的力量从许飞的手心里传出,如同缠树的藤蔓一般迅速缠满了她整个身体。

眼前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直到彻底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一如当初在长瑞大厦里身负重伤人事不醒时所看到的情形一样,钟旭觉得自己再次坠入了一条没有灯光的幽深隧道。唯一不同的是时,这一次的“隧道”,多了许多星星点点的光斑,流星一样在隧道里飞速穿梭,一丝不乱地运行着飞行,消失,出现,飞行的单调步骤。

尚未适应环境的钟旭用力揉着眼睛,试图看清楚自己究竟被许飞带到了一个怎样的怪异空间。

片刻,她睁大眼睛仔细一瞧,发现脚下仿佛踩着一条以光速运行的传送带,根本不劳自己动腿,整个人就身不由己地朝前滑去。而前方,许飞背她而立,紧紧拽住她的手,领头人般牵引着她,朝隧道的一端赶去。

过了好一阵钟旭才明白,动的不是那些星子样的东西,而是他们自己。错觉的产生是因为他们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快要陷入被溶解掉的危险。

前行途中,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钟旭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嘴,上下嘴唇被缝了线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带着这种难受的滋味,钟旭跟许飞继续朝隧道的深处“走”着。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一片刺眼的亮白突然在钟旭的眼前炸开来,她本能地伸出手遮在面前,试图挡住这比十个太阳还厉害的光芒。可是,完全徒劳,带着强烈磁性的光线穿过她的手掌,无限地扩张开来,把他二人迅速地扯入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咯咯咯咯~~~

耳际忽然传来了一阵银铃般动听的笑声。

钟旭猛地睁开眼,第一眼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碧绿的水面上。

她试着抬起腿,又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立刻就有一圈一圈的水纹在脚下漾开,

不是吧?!居然踩在水上如履平地?!

钟旭绝不以为眼前所见是自己轻功了得所致,她抬起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四下扫视着这个从不曾见过的诡异空间。

这里,是一个没有任何边界的地方,如浩淼的海洋一样无限制地向四方延伸,根本看不到尽头。除了脚下的一泓碧水,就是氤氲模糊的白色,或重或淡、或明或暗地填充着所有钟旭能看到的地方。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窜上她的心头,不是恐惧,也不是排斥,似乎是一种……共鸣。没错,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灵,与这个从不曾接触过的空间产生了莫名的共鸣。

“你把我弄到什么鬼地方来了?”钟旭回过头,狠狠地质问着许飞。

“鬼地方?!”许飞呵呵一笑,“这里是你丢了十五年的东西,属于你自己的一部分啊。”

“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钟旭被他的态度和不着边的话语惹得火大,伸手就去揪他的衣领。可是,这回她没有成功——她的手从许飞身体里一越而过,没有半点阻碍。

“你……怎么……”钟旭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许飞,不明白怎么会这样。虽然他们两人现在都是没有肉身依托的灵体,但是只要是相同特质的存在方式,彼此间仍然能够产生实质性的接触。就如同人与人之间可以拥抱,魂魄与魂魄间也可以。但是,如果人跟魂魄拥抱的话,通常只能抱到一团空气,这就是因为彼此间的“构造”不同无法兼容而造成的。

钟旭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不能跟许飞有所接触,难道他的“结构”改变了?!

“不必惊讶。”许飞缓步走到她身旁,看着她:“这个地方,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无法进来,包括我在内。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的虚象罢了。”

“虚象?”钟旭不相信地把手在他身体里又挥了几个来回,终于信了。

“我只能带你找到通往这里的路……属于你一个人的地方……”许飞减去几分笑意,平静地说:“你遗失的记忆之河。”

“记……忆……之……河?”钟旭打从出娘胎起就没听过这号名词,更别说还是什么“遗失的”记忆之河。

“你的记忆,并不完整罢。”抛下这句话后,许飞径直朝前头走去。

不完整?自己有什么不完整的?

钟旭还是想不透他的意思。

这时,刚来时在她耳边出现的清脆笑声再次响起,声音的来向,正是许飞的去处。

她不再多想,赶紧朝许飞追去。

穿过层层迷雾一样的白,钟旭看到前面的许飞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疑惑地跟了上去,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许飞正望着前方某处,目光深沉得吓人。

循着他的目光,钟旭也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嗳?!

前方有人?

一个,两个,还是三个?!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除了自己跟许飞,还会有何方神圣存在于这个糊里糊涂的空间里?!

正当钟旭警觉地忖度着要不要走近些看个究竟时,眼前的人影却已经渐渐放大,渐渐清晰起来——

“姐姐,接好哦。”

三、四岁的卷发小女孩,穿着粉艳艳的衣裳,红扑扑的小圆脸上挂着几滴亮晶晶的汗珠,忽闪着黑亮有神的大眼睛,兴致勃勃地把手中的玩物往前抛去。

红色的弧线从钟旭面前一划而过,红色的皮球稳稳地落在了另一双白皙柔嫩的手掌里。

钟旭的注意力被牢牢粘在了小女孩的身上,这样的衣裳,这样的脸蛋,这样的汗珠,无一不让她联想到曾经站在医院香樟树下窥视她的女孩,准确的说,是那只女鬼。还有那只皮球,实在太熟悉了,根本就是那女鬼一直带在身边的家伙嘛。

可是,钟旭立即否定了这女孩与女鬼是同一人的想法,她们虽然年纪相近打扮相似,玩的东西也一样,但是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模样与神态。因为到现在为止,钟旭仍然忘不了那双隐没在香樟树下,与外表形成突兀对比的幽怨眼神,;而面前的这一位,眼里流露的是不加任何掩饰的快乐与天真,一个表里如一非常完全的孩子,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呵呵,你看看你,一头的汗。”

同样稚气未脱的声音,里头却饱含着无限怜爱,微风一样飘到钟旭的耳朵里,轻柔而和煦。

钟旭这才回过神来,循声转头寻找声音的主人。

还是个女孩,或者可以称作一位少女,约莫十二、三岁左右,标准的瓜子儿脸白皙而红润。与同龄人相比,她的个头稍显高挑,一身剪裁得体的淡青色连身裙长及脚踝,浓密且垂顺的长发齐整地披在肩上,泛着健康的光泽。

待她长大之后,必是个让人动心的女子,美丽而不刺眼的那种。

钟旭微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轻轻地把皮球放到一旁,带着一脸笑容,目不斜视,迈着轻盈而不浮躁的脚步走向对面的小女孩,脚边的裙倨随着她的步态微微飞动,飘逸简单,轻灵过人,处处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与成熟。

“来,姐姐给你擦擦汗。”

走到小女孩面前,她蹲下身子,掏出一方手绢,仔细地拭去了女孩脸上的汗水。

打理妥当之后,少女收起手绢拧了拧女孩的鼻子,嗔怪道:“每次一疯起来就没完,看看你,跟花脸猫似的。”

“嘻嘻,我就是喜欢当花脸猫猫,反正有姐姐帮我擦。”小女孩揉着鼻子,歪着头顽皮地笑。

“你啊!我算是被你这个小魔头赖上了。”少女无奈地笑着,扶住小女孩的后脑勺,将两人的额头靠在了一起:“可是,赖就赖吧。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呢。”

小女孩顺势搂住了少女的脖子,吐着舌头扮鬼脸:“我要赖着姐姐一辈子呢!”

咯咯咯咯~~

呵呵呵呵~~~

不同年龄的两张脸,绽开了花一样的笑颜,幸福纯洁得让人感动。

钟旭也笑了,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种久违的温暖与熟悉在心底动荡。

这对姐妹到底是谁?

为何自己的情绪竟然会受到她们的感染?为什么?

钟旭扭头看向默不作声的许飞,恐怕只有他才能给出答案。

可是,未等到她开口,跟电影里镜头的切换一样,刚刚还无比温馨的一幕突然被切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画面——

一只面目悚人丑陋不堪的半截恶鬼张牙舞爪地扑向了一个摔到在地的红衣小女孩。

又是刚才那个顽皮的小女孩?!似乎比刚才长大了些,眉眼之间已经有了些许不同。

面对即将到来的致命之击,小女孩清澈有神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畏惧与恐慌。

没有想到,真没有想到,除了她钟旭之外,竟然还有人可以在面对鬼物时仍然保有那样坚毅镇定的眼神,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而且,这个人仅仅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

钟旭的心揪了起来,不是为了这紧张恐怖的场面,而是因为这孩子越看越面熟,却始终又不能肯定在哪里见过。

“伏鬼金剑,恶灵退散。”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天而降,只身挡在了小女孩面前。

与此同时,一道钟家专属的伏鬼金剑笔直地穿过了恶鬼的眉心。

一阵刺耳的怪叫后,嚣张的鬼物被耀眼的金光化成了肮脏的灰烬。

是谁?竟然会使用钟家的独门法术??

待看清来人的脸孔时,钟旭震惊了。

她是小女孩的姐姐?!

一定是的。

年龄的增长很清楚地反映在她的身体上。

个子比以前高了大半个头,还是着了一身飘逸的长裙;漂亮的长发已经不见了,一头飒爽干练的短发取而代之;虽然神情急迫怒目相向,却仍然掩不住那抹温婉动人的秀丽,没有半点杀气。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模样越来越像许飞拼命保护的那只女鬼呢?!

真的,越看越像!

一个沧桑成熟,一个青涩稚嫩——女鬼,“姐姐”,两个人的影象渐渐被钟旭重叠在了一起。

正当钟旭为自己的遐想而犯楞时,少女吁了口气,回身几步跑到小女孩身边把她扶了起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吗?”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终于哇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摇头。

少女一下子慌了神,赶紧把她搂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乖,不怕了哦。有姐姐在这儿,没有人能伤害到旭儿的。”

女孩儿呜咽着点头,窝在少女的怀里,渐渐平复了下来。

“有姐姐在这儿,没有人能伤害到旭儿的。”

旭儿??

她叫她的妹妹“旭儿”?!

她会用钟家的法术?!

还有那个“旭儿”跟自己如出一辙的过人表现……

“属于你一个人的地方……你遗失的记忆之河……你的记忆,并不完整罢……”

钟旭想起许飞谜一样的话语。

她的记忆,确实不完整,八岁之前,一片空白。

刹那间,如遭五雷轰顶,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却又什么都不明白了。

钟旭垂下头,涣散的目光不知道要投向哪里。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你们到底是谁?是谁!!”

一声大吼,钟旭打破了沉默的僵局,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发了疯似的想抓住面前仅仅抱在一起的“姐妹”俩问个明白。

可是,如海市蜃楼一样,她进一步,“姐妹”俩就退一步。

钟旭不甘心,越追越急。

“停止吧。”许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只是你的回忆,一个人怎么可能追得上已经失去的回忆呢?!”

什么?!

钟旭停止了疯狂的追逐,定睛一看,呆住了——跑了那么久,为什么现在还是在站在原地?

“人,可以前进,却不能后退。做错了事情,可以弥补,却无法挽回。”许飞转过头,别有深意地对钟旭说。

钟旭一手抱着自己的头,一手指着已经开始趋于消失的“姐妹”俩,尽量以镇定的口气问:“那个小女孩,是我?!”

许飞笑了:“八岁以前的你,可爱的小朋友。”

“那个女人,是你一直保护的女鬼?”钟旭希望许飞说不是。

许飞不笑了,一点也不犹豫地回答:“是。”

钟旭觉得脚下有点晃动,产生了就快站不住的预感。

“女鬼……我的……姐姐?”钟旭做了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次等量代换。

“亲生姐姐。”许飞又往她已经混乱不堪的心上重重捅了一刀。

“不可能……不可能我有个姐姐自己却不知道……就算我不记得,我的家人也会告诉我的!”钟旭喃喃自语,半晌,她猛地抬起头,愤恨地瞪着许飞:“是你!一定是你!到这个时候你还妄想耍花招迷惑我吗??”

“要接受事实,尤其是不利的事实,很难。其实你的心早就明白这一切都是不可能作假的真相,对吗?!”

“我……”钟旭再也找不出理由反驳,黯然问道:“我八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跟我来吧。”许飞冲她挥了挥手,道:“有必要带你到我的记忆中去看一看。”

对于许飞的“邀请”,钟旭不再有任何抗拒与怀疑,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脚下那片原本无限制扩散的碧水,骤然被某种力量收缩聚合在一起,幻化成一条半米宽的河流,微澜阵阵,蜿蜒向前。

河水的尽头,耸立着一扇似有似无的门。

这条河,将指引她去到那扇神秘的大门,而那扇大门,又会带她通向哪个地方?

“来吧。”

许飞率先踏进了河水里,几朵水花溅起,又叮咚叮咚地落回了原处,微不足道的动静,在钟旭听来,仍然心惊难抑。

看了看许飞,钟旭抬起脚,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迈进这条神秘的“河流”。

“闭上眼,一直朝前走就是了。”

抛下这句嘱咐,许飞闭上自己的眼睛,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钟旭没有犹豫,立即闭上了双眼,紧跟在许飞身后往前而行。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一点也没有失去方向感的担心。脚下有些凉沁沁的,一种独特的信息从“河水”里传出,给她指了一条不需要用眼睛看的路。

要走多久,钟旭没有想过,她只告诉自己——

往前走,往前走。

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你本该知道的真相。

不能后退,只能前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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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6 09: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耳朵里一直传来的有节奏的踏水声,消失了。

红红蓝蓝的光影从紧闭的眼前交错而过,灼人的气流迎面扑来,身体像洒进开水里的糖粒儿一样,快要化掉似的。

吱~~吱~~

夏天特有的鸣蝉声钻进钟旭耳里,四周一片俗世的嘈杂。

多熟悉的声音。

钟旭没有轻易睁开眼,微微地转动着头,感受着自己身处的环境。

“睁开眼睛吧,我们到了。”

到了?!

许飞话音刚落,钟旭忙不迭地睁开了眼。

嗳,好明媚的阳光,穿过茂盛的树枝,洋洋洒洒地落在自己和许飞身上。

不知来自何处的微风,拂动了树顶的每一片叶子,绿油油,晃悠悠,清爽地可爱。

夏天的味道。

面前,是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挺拔俊秀,生机勃勃。

香樟树?!

钟旭上上下下地扫视着这个植物,觉得极眼熟。

“眼熟是吧。”许飞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医院的那棵香樟树。”

“医院?!”

这里是医院吗?!

钟旭吃了一惊,马上把视线从树上挪开,转过身看向四周。

鹅卵石的小道,鲜花盛放的花园,六层高的老式大楼,三三两两穿着条纹病服穿梭其中的病人,所有景色,渐渐清晰——真的是她曾住过的医院,除了季节上的不同,没有半分差别。

“这里……是你的记忆?”钟旭用初生婴儿一样的眼光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身不由己地惊叹于旁观者的神奇能力。

“一直在外头天南地北地游荡,直到五年前,来到这座城市,进了这家医院,选择当一个平凡的医生,谨守着旁观者的本分,希望能以正常人的身份过上一段安定平稳的生活。”许飞答非所问的回话令人费解。收回放在树干上的手,他走回到钟旭面前,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她,而后沿着石子儿路向前缓步走去。

一听他说“守本分”这三个字,钟旭的火气腾一下又窜了起来,如果他守本分,又怎么会徒生这么多事端?!更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打自己耳光嘛。

“真是可惜,看来你没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因为你没守住你的‘本分’。”跟在他身后,钟旭忍不住开口讥讽。

“呵呵,我想,不代表我能。世事大多如此。”许飞毫不介意,平静地继续:“刚来医院的那段时间,日子平凡而简单。我选择了‘人’的身份,不使用自己所拥有的任何异能,以救死扶伤为目的安静地生活着。直到我……”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医院的主楼前。

“直到我……”许飞突然停下了脚步,把视线投回到钟旭脸上:“遇到你姐姐。”

一听到“姐姐”二字,钟旭突觉如有刺在喉,吞不下吐不出,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一阵散乱急迫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群医护人员抬着担架飞似地朝楼里赶,担架上胖乎乎的小女孩发出让人心悸的呻吟。

许飞跟钟旭谁都没有避让的意思,任由他们穿过自己的身体而去。

啊……

钟旭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这群“白衣天使”里头,她看到了另一个许飞,手里举着吊瓶,跟着大家的脚步往前飞奔。

“因为这个小病人,我发现了你姐姐的存在。”许飞目送着“自己”的背影,若有所思。

钟旭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不可遏止地猜测着这背后究竟是怎样一个不为自己所知的故事。

“上楼去吧。”许飞轻轻叹口气,抬腿走上了楼前的台阶。

没有任何阻碍地“穿越”过一路上遇到的任何人,在许飞的引领下,二人来到了四楼的一间病房外。

还未走进去,已经听到了一阵稚嫩的童声。

“医生叔叔,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如果佳佳听话,乖乖吃药打针的话,很快就能回家了。”

许飞温和的声音。

钟旭看了许飞一眼,走进了病房。

病床上躺的,正是刚才担架上那个病重的小女孩,此时看来,她已经一切正常,胖胖的苹果脸上透着活泛的红晕。

另一个许飞,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给她做着检查。

病床边,还有一个女人,领着另外一个小女孩,焦虑地盯着许飞的一举一动。

收起听诊器,许飞对女人说道:“放心,经过这十来天的治疗,佳佳恢复得非常好。虽然伤得不轻,但是小孩子的骨骼愈合起来是很快的。再过一个星期,应该能出院了。”

“是吗?阿弥陀佛!”女人轻拍着胸口,大大松了口气的样子。

“妈妈。”病床上的小女孩抓住女人的袖子晃动着,“我想吃巧克力!”

“啊,巧克力啊,好好,妈妈这就去给你买。”女人连忙答允,然后俯身对身旁的小女孩说道:“洋洋,你在这儿陪妹妹玩,妈妈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嗯,知道了。”叫洋洋的小女孩懂事地点着头。

“乖了。”女人亲了亲她的额头,拿了钱包出门去了。

许飞摸了摸两个小女孩的头,道:“叔叔还要去看别的病人,你们两个乖乖地等妈妈回来,妹妹不要乱动,姐姐不要乱跑哦。”

“我们很听话的。”姐妹俩乖巧地应着。

“真是好孩子。”许飞笑了笑,转身离开了病房。

“这是你的另一段记忆吗?”钟旭扭头问身旁的许飞,仅仅上了几层楼梯,时间却过去了至少十天,记忆里的时间。

“是。你只需要看你应该看到的就够了。”许飞边说,边朝那对姐妹走去。

什么是自己应该看的?!

钟旭觉得跟许飞沟通起来实在是有困难,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跟猜不透的谜语一样,让人费煞思量。

“耐心等一等吧。”许飞看透了她的毛躁。

钟旭正要开口,却被床上那个叫佳佳的小女孩给打断了。

“姐姐,姐姐,你快看。”她兴奋地指着窗户大声喊。

一只蓝底红纹的蝴蝶停在打开的窗户沿儿上,翩翩然地扇动着翅膀。

“嗳?!蝴蝶!好漂亮的蝴蝶。”洋洋跟妹妹一样兴奋。这些美丽的小动物,对大多数的孩子都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姐姐,我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佳佳征询着洋洋的意见。

“好!”洋洋站起来,“我去捉。”

“好嗳!”佳佳乐得直拍手。

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洋洋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胖乎乎的小手朝蝴蝶伸去。

蝴蝶没有被小女孩的行为所惊动,展开翅膀悠闲地停留在原地,似乎已经知道洋洋的手根本够不着它。

又试了好几次,洋洋还是碰不到它。

病床上的佳佳,脸上有了失望的表情。

看着妹妹的样子,洋洋撅着嘴想了想,走回到床边,搬了一把小圆凳到床前,颤巍巍地站了上去。

这一回,她的手终于够得着了。

可是,聪明的蝴蝶却迅速拍动着翅膀,立即就要飞走的样子。

洋洋一急,为了赶在蝴蝶飞走前捉它,她一手撑着窗台,将身子猛地朝前一窜。

脚下的凳子翻了。

蝴蝶飞走了。

“姐姐!”佳佳尖叫。

“危险!”钟旭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本能地跳过去想抓住洋洋。

当然,她什么也没有抓住,眼睁睁地看着洋洋从窗户上摔了下去。

天!

钟旭别开了脸,不忍心看到即将发生的惨剧。

可是,一秒钟后,已经被吓晕的洋洋竟然安然无恙地被某种力量驮回了窗口,跌落在病房里的地板上。

怎么回事?!

是谁有这么大本事救回了这个孩子?!

惊讶之余,钟旭立即伸出头,朝窗户外看去。

这一看,钟旭几乎停止了呼吸——窗外,竟然是那只女鬼,或者说,是她的姐姐。正痛苦地漂浮着,无法移动分毫。炽烈的阳光没有任何遮挡地笼罩着她,一缕缕青色的烟从她的躯体上袅袅而出。

是她救了洋洋?!

她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有,她是一只鬼啊,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无疑是自寻死路。修为普通的鬼物一旦被阳光照到,就法力全无,根本不能移动躲避,只能任由阳光侵蚀,直到魂飞魄散。

她居然不顾自己的存亡,只为了救一个毫无关系的小女孩?!

看着她痛苦的样子,钟旭第一次产生了难过的感觉。

“抓住我的手。”

一只大手穿过钟旭的身体,伸向濒临灭亡的救人者。

钟旭赶紧回过头——

啊?!许飞!

关键时候,他竟然出现了。

苍白到透明的纤弱手掌,被他牢牢地抓在手中。

这下,钟旭放心了,她知道窗外的魂灵得救了。

如此危急情形之下,只有他,才能有效且及时地拯救一只死灵。

伏在窗前的许飞眉头一皱,升起足够的灵力使劲一拉,命悬一线的被救者终于脱离了要命的阳光,无力地跌落在许飞怀里。

来不及询问,他先把她抱到背光的墙角处坐下,而后又回身抱起昏迷不醒的洋洋,小心翼翼地放到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上。

被吓傻的佳佳嚎啕大哭。

见此情景,许飞赶紧走到佳佳身边,一手搂住她轻声安抚着,一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上。

他果然很有本事,不消半分钟,佳佳就安稳了下来,沉沉入睡。

松了口气的许飞,又过去看了看洋洋,确认她只是吓晕并无大碍后,又将手掌覆在她的额头上,几秒钟后,方才放心地收回手,转身朝女鬼走去。

“你对那两个小女孩做了什么?”钟旭回想起当初,许飞曾用同样的方法对付过死也不肯打针的她。

“清醒之后,她们不会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许飞靠在墙上,目光一直不曾离开那个瑟缩在墙角影子。

钟旭没有再追问什么,转过脸,看着另一个空间里的两位主角,继续当一名观众,关注着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的“剧情”,究竟会怎样发展。

“跟我走。”

许飞在下命令,没有半点征求意见的意思。

探出头确认病房外面并无他人经过后,他轻轻松松地拦腰抱起了气息恹恹的鬼魅,迅速出了门去。

不待身边的许飞开口,钟旭已经迫不及待地跟了出去。

一路跟来,钟旭发现许飞带着女鬼……呃……她的姐姐,回到了他的办公室,还顺手关死了房门。

刚刚穿过墙壁踏进了办公室,迎头便听到了许飞不温不火的声音。

“从佳佳姐妹一入院开始,你就常常在她们的病房里徘徊。我之所以不加干涉,是因为我知你并无恶意。不过我真的很好奇,是什么原因促使你甘愿冒万劫不复的险,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

说话间,许飞一直不曾松开女鬼的手,看得见的碧绿能量,从他手中源源不断地传入对方体内。

本已开始虚化的形体,因为这股奇异的力量,渐渐饱满了起来,很快恢复到了属于鬼物的正常状态——实体化。

在肯定她已经彻底脱离险境之后,许飞松开了手。

大难不死的女鬼,蜷缩在墙根处,低垂着脸,一言不发,连对救命恩人说声谢谢也不愿意。

“给我一个解释。”许飞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的眼睛。

她仍旧不开口,看着许飞,黑白分明的美丽眸子里,有倔犟,有无奈,有牵挂。

相对良久,许飞摇头一笑,站起身,道:“你既然喜欢把心事藏着,那就随你吧。这里有本事救人的家伙很多,够本事救鬼的就少了。以后自己小心,你走吧。”

“曾经,我也有个妹妹。我不想这世界上又少一对姐妹。”她抬起头,声音细微而低沉,“就是这么简单。”

“妹妹……”许飞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重新蹲下身来,打量着她的脸:“理由的确很简单,可是,理由背后的故事不简单。”

他笃定的语气似乎令她不快。

抬起低垂的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

迎上许飞探究的目光,她不客气地反问:“你是谁?你并非普通的人类。”

“等你跟我讲完我想知道的故事以后,我会很乐意告诉你‘我是谁’。”许飞跟她做交易。

“对不起,我并不是非要知道‘你是谁’不可。”她毫不犹豫地拒绝,而后凝了凝了神,试着重新站起来。

许飞一笑,伸出手欲扶她一把:“倔犟的女子。”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挡开许飞的手,她第二次拒绝了他。

“好,你自己来。”许飞收回手。连续碰了两次软钉子,他并无半点恼怒。

试过几次之后,女鬼终于站了起来,再一踮脚,毫不费力地飘到了半空中。

“谢谢。”

头也不回地扔下这两个字后,她穿过天花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我并不以为你是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不过,现在看来,我错了。”看到这儿,观众之一到底沉不住气了,钟旭的目光在两个许飞之间游移:“为什么初见面时就对她的底细如此好奇,这并不像旁观者的作风。”

“她够资格引起我的注意,仅此而已。”许飞的答案简单得要命。

钟旭哼了一声,显示出“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姿态,随即眉毛一挑:“你不是善于窥视人心吗,想知道别人的心事,动动灵力就好了,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人类是最漏洞百出的族群,要窥视他们的欲望,不难。可是,鬼魂不一样。”许飞纠正着钟旭的误解,继而幽幽说道:“而你姐姐,我更加看不透。”

“这……”钟旭脸一红,好一句“漏洞百出”,又让她回想起当初被“骗婚”的糗事。而许飞自然而然的一句“你姐姐”,更让她浑身不自在。事到如今,不论从感情还是从身份上,她依然无法完全接受女鬼的角色转换。

小小的尴尬之后,钟旭岔开了话题:“这就是你们的开始?”

“对。”许飞点头,又道:“你一贯认为‘眼见为实’是真理,那么我会带你去看所有你应该看到的、应该了解的东西。”

所有东西?

他究竟还想怎么玩这个并不好玩的游戏?!

“我对你的恋爱史并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八岁之前,我到底遇到了什么变故!”钟旭急了,到了这里这么久,她并没有得到任何她关心的答案。

“知道你的缺点是什么吗?”许飞转过身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太过急躁,总是不能完全地看事情。断章取义的后果,有时候是很严重的。我说了,只带你看应该看的东西。放心,不会花掉你太长时间。”

这叫善意的批评吗?!

钟旭不乐意了,在这个时候,他还不忘端出高姿态来奚落自己!

转过身正要反驳,却看见许飞已经穿出了房门,钟旭憋下这口气,赶紧跟着他走了出去。

出了门,却不是来时路——

如此迅速的镜头切换,导致钟旭有片刻的眩晕。甩甩头之后,她发现他们竟然又回到了那棵熟悉的香樟树前。

片片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眼前,树上,地上,一片白生生的颜色,干净异常。

两个穿着厚实冬衣的幼童,完全不在意天气的寒冷,抓起积雪互相嬉戏逐打,兴奋雀跃。年轻的父亲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身着病服的妻子,喜笑颜开地陪伴在身后。

看上去很很幸福的一家人。

钟旭突然想起了她远游在外销声匿迹的父母,他们好像从不曾正儿八经地带着她到外头玩耍过,跟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十个手指头就能数完。虽说她早就习惯了有父有母的“孤儿”生活,可是看着眼前的情景,依然难免心生羡慕。

“天伦之乐,总是你最喜欢看的情景。”

一家四口刚刚走过,香樟树底下传来了耳熟的声音。

循声看去,一身黒衣的许飞背靠着树干,神态慵懒地坐在树底的青石上,把玩着一截灰褐的枯枝。

“天伦之乐……”倚在许飞身旁的女子,浅浅而笑:“呵呵,能看看别人,也是好的。”

许飞嘴角微微一翘,不语。

一阵短暂的沉默。

钟旭盘算着从“刚才”的初相见到现在,他们已经渡过了多少时间,经历了多少事情。看上去,她对他的戒备心已经荡然无存,此刻的他们,俨然一对顶熟络的朋友,甚至……恋人。

雪似乎越下越大,他们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高大粗糙的树干衬托着一黒一白两个影子。

单调,但是协调。

一个非人非鬼的异族,一只身世成谜的女鬼,坦然地坐在冰天雪地的人类世界。

此间的风景,实在令钟旭费解。

“一年又六个月了。”许飞抬眼看着迷茫的天空,自言自语般说。

“走得最快的,都是最快乐的时间。”她伸出手,几片雪花在她的手掌上翩然起舞。

许飞回过头,看定她:“你仍然坚持?!真的不去见见他们吗?”

她一愣,眼里燃起一簇小小火苗,然,转眼就熄灭了。

“不见。”她摇头,“十七岁至今,十二年光阴,我都过来了,见与不见,已经没有意义了。”

“是不想还是不能?!”许飞追问。

她无言地回应着许飞的目光,身体凝固如雕塑。

如此僵持了片刻,她垂下脸,拨拉着脚下的小石子儿,苦笑:“他们的生命,他们的记忆,已经没有钟晶这个人了。”

“只要你愿意,我能帮你。”

啪!许飞手里的枯枝被折断了。

“不必了。”圆滚滚的小石头被一一踢到了远处,她毅然决然道:“当初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自愿做了这笔交易,我就要遵守其中的规则,永远!”

许飞叹了口气,爱怜地抚着她乌亮的黑发:“唉,要我怎么说你呢?!”

“许飞。”她抬头,低呼着他的名字,眉眼间藏着不易觉察的幸福:“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呵呵,对你,我永远只说这一句。”

“那就跟着我一辈子吧,当作你的谢礼。”他低头一吻,印在她额上。

虽然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空间,可是看着如此情深款款的画面,钟旭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灯泡身份而尴尬。还有,刚才清楚地听到“她”以“钟晶”自称,如此一来,钟旭对“她”身份仅存的一点点怀疑也彻底没有了,钟家到他们这一辈,名字里都有一个“太阳”,以求个震煞鬼物的好意头,钟旭如是,钟晴如是……钟晶,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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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6 09: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她从不出现?为什么她从不来找我们?就算我因为什么见鬼的原因失去了记忆,可是家里还有其他人啊,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婶婶,他们还在啊!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从第一回见到钟晶到现在,种种事端次次风波,曲折迷离峰回路转,一次又一次考验着钟旭的承受力与想象力。事到如今,尽管对这个亲姐姐的感情一时还达不到应有的浓度,可是同为钟家血脉,眼见她竟然落到这般田地,钟旭心里好过不到哪里去。这中间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隐情?!她想知晓谜底,迫不及待的同时,又有一丝莫名的害怕。

“你没有听到她说吗?”许飞反问,随即又沉沉说道:“不光是你,是‘他们’,所有人。”

所有人?!

钟旭扭头看看雪地中闭目小憩的两个“人”,又看看身旁的许飞,一字一句地说:“我想知道全部。”

“我正在告诉你全部。”许飞看她一眼,转过身,踩着石子路朝前而去。

钟旭追了上去:“你还准备一幕一幕地带我参观下去吗?没这个必要了,你不妨把所有事情直接告诉我。”

“在你我各自的记忆里被迫当一个旁观者是不是让你不太舒服?!想抓住一个人一问究竟,却连她的手都碰不到;看到有孩子摔下楼,你想救却救不了;在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结果之后再倒过来看它发生的过程,让你越来越不安。所以,你不想继续了,是吗?!”许飞一语道破钟旭的心思。

“我……”钟旭顿时哑口无言。她必须承认,她的确很讨厌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穿梭于这个不属于她的空间,看到关于许飞跟钟晶之间的镜头越多,她就越难受,尤其是刚才那种真情流露的画面。因为她早就知道,他们两个的结局,并非一出喜剧。而且,一个感觉,从隐约到强烈——她追寻的真相,绝对是个悲剧。而导致这个悲剧的根源,是她自己。虽然来龙去脉尚未知晓,可是,她的心,已经乱了。

“还是你亲眼看看最好。马上,你就能知道大部分的真相。”许飞拒绝了她的要求,继续前行。

钟旭张张嘴,却没能说出话。

她知道说了也没用,这个旁观者根本就不会理睬她的意愿。

狠狠地挠着自己的头,钟旭闷声不响地跟在许飞后头。

二人很快又一次走进了医院的主楼。

上楼,上楼,继续上楼。

许飞中途未作任何停留,直奔医院的顶楼而去。

透过楼道上的小窗户,钟旭看到外面已是漆漆黑夜。

她又被领到了哪一幕?!

正低着头痴痴地想,面前却冷不丁出现了一扇紧闭的门。

嗳?!

还是这道锈迹斑斑的绿色大铁门,胳膊粗的大铁链子完好无损地栓在上头。

“怎么不走了,怕磕到头吗?!”见她愣愣地盯着铁门,许飞戏谑地提醒着她,“进来吧。”

钟旭抬起头,剜了许飞一眼,紧接他之后迈腿进到了大门的另一边。

“许飞……”

人还没站定,耳旁就传来一声绝望的呼喊。

“放掉她。我会让你活着离开!”

平淡如常的声音,压着一触即发的危险。

“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今天定要清理此地所有的鬼物。”

苍老干涩的语调,无情无义。

这个情景?!

钟旭使劲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

昏暗而狭窄的通道,许飞与另一个从未谋面的中年男人各站一端,成对决之势。

中年男人,穿着对襟绸衫方口布鞋,矮小精瘦,三角小眼里透着老谋深算,一个印着八卦图案的土黄布包搭挂在他身上,赛得鼓鼓囊囊,清楚地看到有东西在里头动来动去。

看来是同道中人。

钟旭盯着中年男人,一眼就洞穿了他的来头。不过,她此刻对这个同道没有半点亲切感。因为,他的左手,紧握着一柄桃木短剑,而剑身竟深深地插进了钟晶的胸口,将她牢牢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可恶!

见此情形,钟旭真想冲上去咬死这同道。此人定是一个单凭一点粗浅的法术捉鬼敛财的江湖术士,看他的剑就知道,污秽之气远远大过应有的灵气。所谓人养物,物利人。学法之人,其身不正,铜臭太重,正气必失。这样的话肯定会影响到他所使用的法器,令其威力大减。不过幸好他是这种人,如果换作是钟家这类真正的高人,这一剑下去,钟晶早就魂魄不保,哪里还有力气喊许飞的名字。想想钟老太当初收拾司徒月波他叔叔时的阵势就知道,同是桃木剑,威力相差何止千百倍。可是,这一剑虽不致死,加载在钟晶身上的痛苦却绝对不会少。鬼也会有痛觉,看她双眉紧锁,利剑在身却硬是一声不吭,钟旭突然感同身受。

“我不想杀人。放了她,我让你全身而退。”另一头的许飞朝对方逼近,目光如利刃。

“哼哼哼哼。”术士冷笑,“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总之别挡我财路。滚!否则我连你一块儿收拾!”

“雇佣你的,是张复田那个人渣吧?!”许飞边走边问,越来越靠近他们。

“站住!”术士狠狠呵斥道,“我没工夫跟你废话。今天我非灭了她不可。”

话音未落,术士掏出一张两寸见方的符纸,嘛里嘛里念了一通后,扬手就要将符纸打进钟晶的胸口。

“你在等什么?还不出手??”看来钟旭已经彻底“入戏”了,对着身边的许飞大吼。

“嘘!”许飞示意她不要开口,指指对面,要她继续“看戏”。

回过头,眼前的一幕马上让她狂跳的心放了下来——

“我不想杀你。”

刚刚还在数米开外的许飞不知在何时以何种速度出现在了术士的身后,五根纤长的手指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平和地说道。

术士慌了手脚,惊恐地大叫:“你你……你怎么做到的?!你放开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啊?!怎么动不了?!哇哇,烫死我了。”

仿佛中了定身法,术士举着被自己的咒语点燃的符纸,全身上下一动不能动,眼看着火焰将他自己的爪子烧得皮开肉绽。

“但是……你把我惹火了。”许飞的指甲嵌入了他的皮肉,五道殷红的液体顺着术士的脖子流了下来。

“哇,救命啊!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啊!”术士求饶了,

“许飞……不要……不要杀他……”

钟晶气若游丝的声音让许飞犹豫了半秒。

但是,只是半秒的犹豫而已。

喀嚓一声,清脆无比。

术士的头颅被许飞硬生生地拧了下来,鲜血从断裂的脖子里喷涌而出,一溅数尺高,染红了半面墙壁,还有许飞的白大褂。

没有头的身躯像烂泥一样地瘫了下来,重重跌在了地上,带着些微的抽搐。圆瞪着双眼的头颅被许飞扔在了丑陋的身躯上,弹了两下,骨碌骨碌地滚到了一边。

许飞再一扬手,地上的身体跟零件如同被硫酸泼过一样,带着气泡化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水。

钟旭的嘴张得老大,半天也合不上。

半晌,她转过头看着若无其事的许飞,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真……真的把他……他的头……拧下来了??”

坦白讲,这辈子她说过无数次“你要再敢怎么怎么着,我把你的头拧下来!”一类的话,可是从来只是说说而已。如今看到真的有人把活人的头给拧了下来,久经战阵的钟旭还是目瞪口呆,尤其实施这种简单粗暴方式的人竟然是许飞这个静若止水,说起话来永远是“风清云淡”的旁观者。

“是。又怎样?”许飞反问,对她的大惊小怪不屑一顾。

“不怎样,我随便问问。”钟旭闭上嘴,清了清嗓子作正常状。如果对方不是伤害钟晶的无良术士,钟旭肯定会栽给许飞“衣冠禽兽”四个大字。虽然这人自作孽,但是这样的死法,未免太过残忍一点。好歹他也算是自己的同道,这么不体面地丢了性命,传出去真是有损所有伏鬼人的脸面。

虽然额头上没有也不可能有冷汗,钟旭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擦了擦。然后,继续当她的“旁观者”。

“你别说话,交给我来处理。”

脱掉被人血侵透的白大褂后,许飞一手扶住钟晶,一手握住仍然插在她胸口上的桃木剑。

“忍一忍,可能比较难受。”他看看钟晶,柔声提醒。

钟晶点头,眼里是痛楚虚弱,却硬从嘴角挤出“不必担心”的笑容。

“放心,很快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飞呓语般重复着,看不见的力量从他握剑的手掌里涌出,逐渐蔓延到整个剑身。短短数秒,乌黑的桃木剑上出现了水波一般的扭曲,而后彻底地从固态化成了液态,从钟晶的伤口里汩汩而出,滴淌在地上,兹兹地冒着烟,最后渗进了粗糙的混凝土,了无痕迹。

整个过程里,钟晶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看着看着,钟旭也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

黑水彻底流干之后,钟晶软软地倒在了许飞怀里,胸口上一寸见方的伤口清晰可见,尽管伤口不大,但是让钟旭不安的是,她看到有青色的光斑从钟晶的伤口里缓缓溢出,飘散在空气里,一点一点地消失。桃木剑,最大的用处就是打散鬼魂的精元,即便那术士修行不够,这一剑下去,也足以让钟晶的精元外泻。如果不及时阻止,不出一个钟头,钟晶必亡无疑。

此时,世间没有任何一种白可以形容钟晶现在的颜色,她整个身体如同被包裹在冰里的雪,看似坚固,却随时有融化的危险。

“你何苦杀掉他……白白折去十年寿命……”钟晶吃力地抬起头,心痛不已。

“留下他也是祸害。”许飞轻描淡写,完全不当一回事。将钟晶小心地放下,让她平趟在地上之后,他又警告道:“行了,不许再说话了!我来给你治伤,把眼睛闭上。”

听得此言,钟晶只得依从。

闭上嘴,却不舍得闭上眼。她的心思,都写在一双眸子里……

将手掌覆盖在钟晶伤口的上方,一个小小的光环在许飞的掌下出现,转动,扩大,光彩夺目。片刻之后,光环突然化作了流沙一样的形态,一粒不漏地落入了伤口之内。

水一样的光,从钟晶的胸口流动到了整个身体。

这回,她应该不会有大碍了吧?!钟旭的心小小地松了一把。

在慨叹许飞的惊人力量之余,钟旭突然想起钟晶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她扭头问道:“十年寿命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杀一个人就会折去十年寿命?!

“杀人十年,杀鬼十年,以命偿命,天公地道。”许飞微笑,“旁观者的规矩。”

在阳不得害人命,在阴不得伤魂灵……如有违,必重罚?!

原来这就是旁观者违背规矩的惩罚。

会不会严苛了一些?!

“那你们……嗯……算了,没什么没什么。”钟旭本来是想问“你们能活多少年”,可想了想,总觉得这时候问这种问题似乎不妥,于是硬把下文给吞了。

钟旭皱了皱眉头,天晓得自己怎么对这个超级无敌死对头越来越同情了,搞到连说话都开始有所顾忌了。难道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被他跟钟晶之间的绝无仅有的感情同化了??

咳,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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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

那一头传来了焦躁愤怒的低喝,惊动了正犯迷糊的钟旭。

看着钟晶的伤口,许飞神色有变。

“怎么了……”

钟晶察觉有异,终于憋不住开口相问。

“我无法完全愈合这道伤口。”许飞皱着眉,笼罩着钟晶的光华渐渐淡去,最后缩成一个光点,消失在他掌下。

此时,虽然伤口仍在,但是钟晶的状态似乎好了一些。借着许飞的搀扶,她坐了起来,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灿然一笑:“没事了,我感觉好多了。”

“事到如今……必须让你有一个肉身。”许飞紧紧揽着她,深沉的目光却投向远处。

钟晶身子一颤,抬起头,万分不解:“为什么?保持这个样子不好吗?”

“在你没有受伤以前,你是何种形态都没有关系。但是……”许飞顿了顿,一语道破其中厉害:“这剑上……抹了狗血,已经完全渗进你的伤口。我只能暂时制止你的精元外泻,如果没有肉身依附供给元气,你很快就会消失。”

钟晶一愣,仅有的一点力气被这番话耗尽了。

“那混蛋居然给自己的法器抹狗血??”钟旭现在一点也不觉得术士的死法很残忍了,一个字,该!!民间传闻,狗血,尤其黑狗血,是辟邪的利器,但是,在钟家这类极其正统的专业人士眼里,使用狗血来对付鬼物是很下作的方法。取狗血,必杀生,因此这东西虽然有不小的效用,可始终是邪性太多。对级别高的鬼物,这玩意儿非但不是毒药,反是补药;而对于级别低的普通鬼物,它就是致命的毒。如果确实被它所伤,不论你是好鬼坏鬼,神销魄散是迟早的事。而这种一棍子打死一船人的做法,历来是钟家人所不赞同的,这么多年来,被钟老太打入无道鬼狱的鬼物是不少,但是也有一些罪不足灭其情可悯的被网开一面,念经超度到该去的地方,以求得转世投胎的机会。天下间也只有这些眼里只有钱的粗鄙术士,才会用这些下三烂的法术来迅速达成自己的目的。

钟旭真心实意地为钟晶担心了,而当她听到许飞提到要钟晶修得肉身这句话后,她立刻想到了石头巷旧楼里的那十个人。他们……都是许飞抓来的?!

在钟旭猜疑之际,那一头,许飞已经横抱着钟晶站了起来:“三天之内,我会为你寻一个最合适的肉身。”

“你想做什么?你我都知道,要寻一个可以与我完全契合的肉身并不容易!”钟晶突然警觉起来,连音调都提高了几度。

“你的妹妹,是最合适的人选。”他镇静地回答,冷面如霜。

钟晶的手猛然握成了拳头,睁大双眼,笃定又有些激动地说:“许飞,如果你因为我,做出对我妹妹不利的事,我宁可消失,生生世世,永不见你!”

此话一出,说话人与听话人突然都沉默了。

“她的性命,是你换回来的。”许飞叹息,口气缓和了下来。

“正因为这样,你才不能伤害她。”钟晶松开了拳头,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几乎是在哀求:“我用我的所有,才换来今天的局面……不要毁掉它……虽然跟钟家再无牵连,可是……他们终究是我的亲人……”

相视良久,许飞苦笑:“你给的代价太重了。如果让我知道当初是谁找到你,逼你做下这样的交易……我一定会要他了的命。”

“要他的命?”钟晶一愣,摇摇头:“我连这个人是男是女都不记得了……算了,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了。”

一句淡淡的不提了,包涵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悲惨遭遇?!不得而知。

许飞凝视着她的脸,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我答应你,放弃我的想法。唉,你这样的姐姐,也算少见了。”他彻底地妥协了,继而说道:“只怪我来迟了一步,才让那江湖术士有机可乘。”

得了他的承诺,钟晶很是高兴。可是他语气中的自责与懊恼又令她难过,

“都是张复田那个畜生,做下了那些泯灭人性的勾当,如今被冤魂缠身,不仅不知悔改,还请人回来对付我们。他才是罪魁祸首!”钟晶再一次把矛头指向了那个“张复田”,一种强烈的、从未有过的愤慨之情溢于言表。

“张复田……”许飞思忖着,片刻,他眉头一展:“我想到了另一个可以救你的方法。”

“你想……”钟晶有些不安地猜测着。

“既然不能用现成的,干脆就修一个属于自己的肉身。虽然会麻烦一点,但是,那些混蛋也该派上点用场了。”

说罢,许飞举步朝楼梯口走去。

“你……”钟晶似乎突然明白了许飞所谓的“另一个方法”。

惊诧之余,她正要开口,却被许飞打断:“这次不准再有异议!”

“但是……”

“你要再张嘴我就把你从楼上扔下去!!”大概被不听他话的钟晶给气急了,许飞口不择言地说。完全忽略了这样的威胁放在一只鬼身上并不奏效。

“不是,我是让你把它们放出来。”钟晶指着后头那只术士留下来的黄布包,“都是些可怜人……”

许飞缓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道:“放心,把你安置好以后,我就回来安置它们。”

钟晶这才放下心来,闭了眼靠在许飞肩上,再不言语。

抱着钟晶的许飞快步朝楼下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观众”的视线里。

这幕戏,结束了么?!

“我姐姐……做了什么交易才换回……我的命??你们说的张复田又是谁??还有旧楼里那十条人命,这到底……”回忆着刚才听来的每一句话看来的每一幕情景,任凭她想破了头,脑子里仍然乱麻一团。现在的状况,就是她已经了解了那些“点”,可是却始终找不到那条可以把“点”串起来的“线”。

“告诉我一切……真相。”她知道,只有许飞能给她这条“线”,而他大费周章带她来这个空间,最终目的不就是要给她这个真相么。

“你彻底相信了?!不以为这是我布下的又一个圈套?!”许飞不慌不忙地反问。

“虽然我一直认为你人格有问题,但是这回,我信你。”从主观上说,钟旭相信自己的感觉,一路所见,是情深义重还是虚情假意,明眼人都该看得出来;从客观上,不论是元气还是灵力,已受重创的许飞根本不太有可能再以幻境来迷惑人心。所以,她对他早已不再有任何怀疑。

“呵呵,我人格有问题。”许飞轻笑。片刻,他收起笑容,起步走到走廊右边的一个房间前,然后回头对钟旭招招手:“过来。”

钟旭走上前,与许飞并肩而立:“干嘛?!”

“这房间是个适合讲故事的好地方。”

话音刚落,许飞便迈步穿进了房内。

钟旭不敢耽误,赶紧跟上他一同穿进这扇附着黄锈的白色铁门。

这个房间……钟旭捏着下巴,四下打量。

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除了一张旧旧的手术台和一堆废纸杂物之外,再无其他,看起来像是个被废置的手术室,普通之极。

唯一不舒服的是,这里头没有窗户,很是憋闷。

“你姐姐生前,是这个医院里的护士。”

许飞入神地盯着手术台,铺在那上头的白布已经泛旧,皱巴巴的落满了尘埃。他的目光,顺着上面每一条褶皱移动,延伸。

她是这家医院的护士?!

吃惊之余,钟旭努力压下想问问题的冲动,闭紧嘴巴,尽量拿出耐心等待许飞的下文。虽然心里一直有不安有恐惧,可是她实在太想快些知道答案了。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她会来到这里呢?”见她忍着满肚子疑问不说话的样子,许飞一笑。

“我在等你说啊!真是的,这个时候你还想卖什么关子呢!”钟旭觉得自己迟早被这个旁观者弄到精神错乱,在目前这种不容半点玩笑的情况下,他还能这么不痛不痒。

“你总是这么急躁,所以,事情都被你搞坏了。”许飞摇摇头,自语般喃喃道。

“什么?!”这句话钟旭没听清楚,否则肯定又是一阵不依不饶的反驳。

许飞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把目光移到了别处,道:“她来医院,不过是寻一个栖身之所罢了。”

钟旭目不转睛地盯着许飞的嘴唇。

“你八岁那年身染重病,这个你是早就知道的罢。”许飞突然换了话题,口气似问非问。

“是,他们告诉过我。”她点头。

“他们还告诉你,是你父亲寻来的药草偏方救活了你。”许飞似乎对她的过去了如指掌。

“嗯……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她顿了顿,马上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不是重点。”许飞毫不客气地拒绝回答她末了的那个问题,沉默片刻之后,他继续道:“你,真以为是那些药草救了你的性命吗?”

“我以前一直是这么以为。”她回答得很老实,“但是,现在不了,事情远不是他们告诉我的那么简单。”

“死马当成活马医,呵呵,不是任何死马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的。你也没有。”他冷笑,“所以,你本该必死无疑。”

钟旭顾不得跟他计较他是不是在拐着弯儿的骂自己,只是“必死无疑”这四个字搅得她后脊梁发凉,从小到大,经过的风浪不少,陷过的险境无数,可是不管情况有多糟糕,她总能安然无恙化险为夷。因此在她的潜意识里,从来都把自己划到很“命大”的那一拨人里头,并且还为此产生了一点莫名的优越感。可是这四个字的出现,却在一瞬间把她的那点“优越感”击得粉碎——如果,如果不是有人为自己做出了牺牲,那么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钟旭的存在了!

一想到“不存在”这个概念,钟旭的脸几乎黑了。

“是你姐姐,用她的身份,换回了你的小命。”他的冷笑一成不变,眼里却多了藏不了的遗憾与……愤恨。

“我……我不明白你说的‘身份’……什么意思?”钟旭降低声线,小心翼翼地问。导致她态度如此“谦和”的重要原因,是因为在那一刹那,从许飞的笑容里,她突然清楚地感觉到他心里挥之不去的恨意——对她的恨。

“如果失去全部伏鬼的本事,从此沦为芸芸众生之中的普通一员,还能算是个‘完全’的钟家人吗?”许飞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俯下身,试着用手触碰白布上的皱褶。

“为什么不算钟家人?!不会抓鬼又怎样?只要她仍然是奶奶的孙女爸妈的女儿我的姐姐,只要她身上流着钟家的血,她就是我们家的一员,永远也不会改变。”钟旭当即给了许飞一个肯定的回答,他的问题委实怪异,因为不会抓鬼所以就不算钟家人,这个因果关系未免也太牵强了点。

许飞嘴角一牵:“那……如果她突然从家人、朋友……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了呢?干干净净,只影不留,如同从来没有降生过,存在过……”

“你的意思是……”钟旭以手掩口,眼内如有雷电闪过。

“还不够清楚吗?!”许飞一动不动,身子俯得更低,略乱的头发垂下,遮住了脸庞,“失去所有超越常人的能力,失去家人朋友,从此改名换姓孤单一人,遵守着交易的规则,不得再见你们,哪怕远远一面。‘钟晶’这个名字,永远不会再被你们提起……这就是你姐姐付出的代价,用她的‘身份’,换回了你。”

钟旭的心,突然空了,许飞短短几句话,把她一贯坚强的心脏掏得空空如也。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形将消失的幽灵,强忍着虚弱又难过的身体,她问:“后来呢?她是怎么……怎么……”

那个“死”字,钟旭怎么也说不出口。

“离开你们之后,她曾想过远远离开这座城市,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她说,离你们近一点,起码难过会少一点。为了养活自己,她进了这所医院,当了一名护士,过着安静又不起眼的平凡日子。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件事,她也许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说到这里,许飞一直平放的手掌猛地攥成了拳头,他转过脸,盯着钟旭问:“你住院时,是不是碰见过一个叫梁玉英的疯女人?”

疯女人?!

钟旭立刻细细回忆,她的记性不差,很快就回想起的确有过这回事,当时好像还有人说这女人还是什么院长夫人,自己还为世事无常而感叹了一番。

“我记得。”钟旭点点头,难道这个小插曲里头有什么内情?!

“这女人就是副院长张复田的老婆。”许飞直起身子,松开了拳头。

“我听到你们不只一次提到过这个人,张复田,究竟是什么来路?”钟旭刚才就想问这个问题,看来这个姓张的是个关键人物。

“他……”许飞的脸色难看得厉害,墨绿色的眸子里多了两簇难以熄灭的火,“他和他的同党们将无家可归饥寒交迫的流浪者骗到医院,麻醉他们,然后,就在这张手术台上,取出他们鲜活而健康的器官,出售给需要这些的有钱人。最后,再把这些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地毁尸灭迹。”

“天哪……”钟旭根本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干下如此惨无人道的勾当,她激动地喊:“难道没有人发现吗?没有人报警吗?他们在杀人啊!!”

“呵呵,”许飞嘲弄似的一笑,“有多少人会关心那些露宿街头不知来路,终日为一餐温饱挣扎的小人物?如此大的城市,少几个或者多几个流浪者,谁又会留意?!更何况,他们很狡猾,办事手脚极利落,又是医院的上层人物,要想瞒天过海,并非难事。”

“那……那……跟我姐姐有什么关系?”钟旭的两条眉毛几乎拧成了一股,“我姐姐”三个字脱口而出。

“你姐姐无意中撞破了他们的兽行。”他眸子里的火,有愈烧愈旺之势。

“他们就杀人灭口?!”钟旭几乎跳了起来,撞破这样的事,除了被杀,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结果。

“起初,他们是要拉你姐姐入伙的。”许飞的目光,一直不肯离开眼前的手术台,“她不肯。我不说你也明白,做下这个选择的唯一后果,就是死。”

钟旭不说话,因为牙齿咬得太紧,连牙龈都疼了。

“没有超常的灵力也没有过人的身手,你姐姐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还是在这张台子上,他们取走了她的眼角膜,肾脏,还有,她的心……”许飞的身体,第一次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微微抖动,他努力维持着已经到达低限的镇定与理智,继续道:“最后,把她一分为二,送进了医院的焚化炉……”

尽管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重量连魂魄都称不上的虚幻的存在形式,钟旭还是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真疼啊,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至于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许飞看着呆坐在地上,根本无法移动的钟旭,不打算留半点供她喘息的机会,“张复田那伙人,本应死在那术士前头。是你姐姐苦苦相劝,她知道若违背了旁观者的规则,我的下场并不轻松。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该死的犹豫,我放过了那帮畜生,也埋下了天大的祸根。到后来,医院里冤魂不散,怨气日增,枉死鬼投胎无望,于是闹得那群禽兽终日不得安宁,所以才找了术士来趋鬼。”

“难怪……难怪你眼都不眨,就拧下了他的脑袋……”钟旭抬起头,有气无力。她现在更清楚了,那无良术士虽然该死,可是如果他不是张复田请来的,或许下场不会那么惨。积存太久太深的愤怒一旦被引爆,后果不堪想象,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旁观者。

“呵呵,”他冷笑,“是啊,我到底还是违背了我理当恪守的规则。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闻听此言,钟旭心头一惊,莫非他说的是……

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身旁,直视他的眼睛:“你的意思是……”

“我抓了十个人。”

“姓张的畜生?!还有他的同党?!”她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猜错。

许飞摇头:“他们这一伙,只有六个人。”

“六个人?那剩下那四个是……”钟旭诧异地问。

“四个有钱人。他们的健康,是从你姐姐身上买回来的。”他顿了顿,又道:“他们每一个都该死。不过,我要让他们死得有价值一点。”

不可遏制的怒意在钟旭的心里汹涌膨胀,连带耳朵里也嗡嗡作响。

许飞说得不错,这样的人,哪一个不该死?!

枉自己当时还为这十个人扼腕叹息了一番,还为他们播了报警电话。

想在想来,可笑,实在太可笑,可笑得让自己想狠狠地煽自己两个耳光。

“这十个人,我把他们一一扔到了石头巷的旧楼里,先很高兴地欣赏着他们惊恐到极点的丑陋表情,然后细细切开他们颈部和双手的动脉,再封进十口瓦缸之中。为了保证人血不断精元不失,我必须以念力维持他们四十九日的性命。只要你姐姐平安修过这四十九日,她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新的肉身。”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盯着钟旭:“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到了第四十六天……你来了。”

“第四十六天?!”

发生在那个冬夜里的幕幕情景霎时重现钟旭脑中,清晰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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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6 09: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急促的手机铃音从扔在沙发一角的手提包里传出,钟旭却像没听见一般,径直朝大门走去。

砰~

只听得一声异响,钟旭一头撞在了结实的木门上。

揉着脑门冒了老半天金星之后,她才彻底意识到如今已是身在真实的现实世界,方才在幻境之中穿墙过门的本事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

顾不得头上肿起来的包包,钟旭抓住门把一阵乱拧。

啪啦~

门开了。

钟旭闪身往外一冲,却冷不丁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你果然在这儿。”司徒月波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放下搁在耳边的手机,“你今天怎么了?打电话给你不接,医院里找不到你,回家你又不在。哎呀,你额头怎么肿了?”

见来人是他,钟旭整个人几乎都要垮掉,残留的一点力气霎时烟消云散。

有些孩子,磕了碰了,当时总是强忍着不哭,一直要忍到至亲的人出现,才哭得山摇地动。

钟旭抓住司徒月波的前襟,埋头崩溃地哭泣起来。

见状,司徒月波慌了手脚,忙揽住她,轻轻抚着她颤动的背脊:“怎么哭了,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啊。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钟旭不说话,继续哭。

她早已经习惯把自己归到“天塌下来有我扛”的那群人里,再难过也不曾在人前掉过半滴眼泪。

可是,今天,说什么也忍不住了,不想装坚强,不想当英雄,只想哭,哭得毫无顾忌,哭得痛快淋漓。

惊讶之情从司徒月波脸上一闪而过,此时,他也不再开口相问,轻轻叹了口气,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她完全包围在自己温暖且安全的怀里,低下头,以自己的脸庞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头顶:“哭吧,如果那么难过的话。”

整个楼道都回荡着钟旭的哭声,惹得对面的人家开门探头看了好几次,连楼上的住户也忍不住从楼梯上伸个脑袋出来一探究竟。

被哭声引来的看客越来越多,而两个当事人却像是身处另外一个世界一样,对旁边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

“那不是钟家那丫头吗,好些日子没见她回来了。听说是嫁了个有钱人。”

“咋哭成那个样子?”

“是不是被有钱老公给踹啦?!”

“很有可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哪那么容易。”

虽然只是“窃窃私语”,但还是一字不漏地落到了司徒月波的耳朵里。

他抬起头,看向这些杂音的来源处。

并没有开口说只言片语,只是一个凛冽的眼神,立刻就让这些市井评论家们住了口,一个个讪讪地缩回了头,老老实实回到各自的窝里,乒乒砰砰关上了门。

不需要太大的动作,很多时候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不知深浅的家伙知难而退,这一直是司徒月波有别于他人的本事。

不怒而威,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当看热闹的人尽数散去之后,司徒月波的前襟已经被钟旭的眼泪浸得透湿。

楼道里的灯光昏黄而闪烁,灯泡里细细的灯丝晃晃悠悠,随时都有断掉的可能。

钟旭的哭声终于渐渐止住了,她抽噎着抬起已经肿得不像样子的眼睛盯着司徒月波:“许飞……死了,我姐姐也……死了,都是……我……我害的。”

“许飞?啊,是你以前的主诊医生对吧。”司徒月波用手揩去她脸上的泪水,一脸迷惑,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在记忆里找到许飞这号人物,旋即又难以置信地问道:“他死了?!怎么会呢?还有什么你姐姐?!我看我被你弄糊涂了。”

钟旭抓住司徒月波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摇头:“从头到尾,最糊涂的人是我,他们本该很幸福,但是都被我破坏了……”

“看着我!”司徒月波皱起眉头,双手捧起妻子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早晨在拍卖会上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很不对劲,”他无奈又心痛地叹口气,放缓了语气继续道:“你必须马上跟我去医院看医生,不管是操劳过度也好,食物中毒也好,总之我不能让你再这样下去。”

“医院……”司徒月波的话似乎提醒了钟旭,她狠狠擦掉刚刚从眼角溢出的泪水,努力振作精神,拽住他就朝楼下走,边走边说:“快,马上送我去医院,我要见奶奶。”

“你……好吧,但是看过你奶奶之后要马上跟我去看医生!”司徒月波心知拗不过她,只得先遵从了她的意思。

外面又飘起了小雨,温度几乎降到了零下。

细小的雨点密实地打在快速行进的BMW上,雨刷机械地运动着,挡风玻璃循环重复着模糊清晰、清晰模糊的状态——一如钟旭此刻的思维。

司徒月波专注地握着方向盘,不时转过头,忧心忡忡地看看蜷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的妻子。

去医院的路上,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只心不在焉地听着车轮摩擦地面所发出的嚓嚓声,沉默着朝目的地而去。

唰~

一片浑浊的泥水溅起,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医院门口。

钟旭拉开车门跳了出去,却没有留意埋伏在积水里的石坑,身子一斜,崴了脚。

她没有吭声,眉头一皱,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没事人一样微跛着腿朝前头跑去。

这一切,后面的司徒月波看得清清楚楚,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取了车里的伞,追上去,为她遮住越来越大的夜雨。

雨大雨小,对钟旭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区别。如今,她只想马上见到钟老太,她要问她,为什么当初要对她隐瞒那么多的事情。

裹着一身的狼狈,在沿途众人好奇的目光里,钟旭冲到了钟老太的病房前。

没有任何犹豫,开门,关门。

司徒月波被挡在了门外。

今天要谈的,是有关钟家整个家族的家事,她不预备把司徒月波牵扯在内。

“啊?!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躺在床上看报纸的钟老太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上下打量着不期而至的钟旭,吃惊不小地问道。

“我有一个姐姐……亲姐姐……钟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钟旭开门见山,红着眼睛走到钟老太床边,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钟老太盯着失控的孙女,半张的嘴过了好半天才合上。

“我能告诉你什么?!我并不知情。”钟老太低下头,把老花镜放到一旁,整理着手中纷乱的报纸。

“你知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否则你怎会放她一条生路?!”

脚踝处触电一般的疼痛令钟旭一颤,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冷硬的地上,双手死死抓住了白色的床单。

“我真的不知道。”钟老太平静地折叠着报纸,哗哗作响,“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又不能有任何逆转,我们就不要再执着于什么真相了。知道了又如何,不过是徒添遗憾罢了。”

“奶奶,”钟旭抬起头,眼里噙着泪,“你一直要我对许飞手下留情,叫我不要‘咄咄逼人’,以前我不明白,也不在意你这么说的原因是什么。现在我明白了,你根本早就洞悉其中玄机。你,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钟老太侧过身子,伸手扶住钟旭的手臂:“你起来,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她摇头拒绝。

不想站,也站不起来,脚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

拉不动她,钟老太只好放弃,她坐直身子,看了钟旭半天,说道:“看过你带回来的照片,我才知道他就是当夜闯入法堂阻止我的人。不错,当夜他告诉了许多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虽然我看不见他,但我信了他,在看到你姐姐的眼睛之后。那样的眼睛,那样的眼神,让我一看就想到了你,想到了你爹妈,想到了一些非常模糊的片断。可是,我又不能确定什么,因为我的确不记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她回到爱人的身边。临走时,她要我继续‘忘记’……这样的情形,你要我对你怎么说?说什么?”

“继续……忘记?!”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很久,终于不争气地溃出,“许飞没能杀掉我泄愤,到最后,我知道了一切。叫我怎么忘记?!”

钟老太沉默了,过了好久才问道:“许飞,他怎么样了?”

“死了,消失了,跟姐姐一样的结局。”钟旭擦掉阻碍视线的泪水,木然回答。

“死了……”钟老太长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靠在了床头上,看着天花板,“一死万事休,也算是解脱了。”

“解脱?!是吗?……他们是不是会在另一个世界碰面……”钟旭笑了,未擦净的一颗眼泪顺着她扬起的嘴角渗进了嘴里,空调呼呼地往外吐着热气,身体却已经冰凉到麻木,“可是,没有另一个世界。同生共死,黄泉相见,只是安慰在生者的鬼话。死了就是死了,消失了就是消失了……我造成的……许飞说的不错,我欠她的。”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

火辣辣的疼,钟旭捂住脸,愣愣地看着面色冷峻的钟老太。

“没出息的东西!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一瘫烂泥!枉我一直以为你是钟家最有魄力的接班人!”

老太太攥紧了拳头,大发雷霆。

她不回答,捂着脸的手无力地滑了下来。

太乱了,一切都太乱了,全部的自信与骄傲早就被击得溃不成军,还谈什么魄力?!

“人一辈子,要想过得好,就要学会一个‘放’字。已成定局的事情,不放下还能怎么样?!我一把老骨头,今天入土明天入土都未可知。晴晴那小崽子还不成气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钟家都要赖你独撑大局,你这个样子,要我怎么放心?钟家的招牌,你打算让它葬送在你手里吗?你说啊!”

钟老太指着她的鼻子,气得浑身直哆嗦。这个孙女,从来就是她的骄傲,是整个钟氏家族的骄傲,她最欣赏她拿得起放得下不拖泥带水的大气性子。可是,今天她委实是太失望了。她不是不能体谅钟旭的心情,其实她自己也难过到无以复加,但,她必须要她明白,还有比难过颓丧自责重要一千倍的事情要做。

“奶奶,我……”她终于开了口,可是除了这简单的三个字之外,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十年之期转眼即到,修复镇天印才是天大的正事!”钟老太吁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平复下来,“你要是一直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么糟糕的状态,将来肯定会有更多无辜生灵因你而受害。你自己想想清楚!”

钟老太说的每个字她都听进心里,这些道理她怎么会不明白?!

她知道她有重责在身,她不该也不能这么“没出息”,她也想拿出惯有的魄力“放下”,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性命是钟晶给的,而自己最后却害死了给她性命的血亲和她最爱的男人,她所有的力量就如同断线的风筝,看得到却扯不动。

现在,不夸张地说,一只等级最差的鬼物也能伤了她。

没了斗志,钟旭什么也不是。

“我不想跟你说什么要坚强要坚持之类的屁话,我只告诉你,身为钟家的一员,我们拥有常人没有的能力,自然也要面对常人不能面对的牺牲。谈不上是宿命,只是责任。这一点,钟家历代的传人都做得很好,你也不能例外!!马上给我站起来,做你该做的事!”

情急之下打了钟旭一巴掌,钟老太是心疼的,但是说话的口气依然强硬,强硬地近乎无情。

站起来……好吧……站起来……必须站起来……

钟老太的气势让钟旭无法继续违背她的意愿,她被迫向自己僵硬已久的身体下着命令。伸出手,忍住疼,扶着床沿,使尽所有力气,钟旭总算是双膝离地了。

看着一脸苍白一身虚弱的孙女,鬼魅一样地立在自己床前,钟老太只说了一句:“回去

吧,好好睡一觉,睡醒吃饱喝足以后,好好想想我今天跟你说的每一个字!”

撩开挡住视线的乱发,钟旭点点头,再也没说什么,转身,拖着腿一跛一跛地朝房门走去,留了一串污水四溢的脚印,弄脏了浅黄色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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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6 09: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回家,马上,好吗?!”

打开门,见到司徒月波的第一句话,几乎是在恳求。

之前说的要她去看医生的打算被彻底抛诸脑后,眼神里的怔仲只持续了一秒,司徒月波握紧钟旭的手:“好,我们回家。”

刚要迈步,司徒月波拉住她:“你的脚……”

不待钟旭有所反应,他已经弯下腰,利落地把她横抱了起来。

微微惊讶之后,钟旭恬然一笑,顺势把头靠在他的颈窝处,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他的体温跟只有他才能给予的无可取代的安全感。

安慰,有时只需要一个拥抱。

他们二人,已经有了这种默契。

路过钟晴的病房,钟旭突然开口道:“等一下,我要去看看钟晴。”

“刚才我去看过他了,状况很不错。现在,怕是已经睡了吧。”司徒月波停下脚步,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似乎不太赞成她的举动。

“我要去!”钟旭倔犟起来。

不管大事小事,每次意见相左时,总是作丈夫的让步。

“好吧。”

司徒月波小心地放下她,轻轻走上前为她开了门,又在门口看了看,回头小声说:“果然睡了,看看就走吧,别把他弄醒了。”

“他要是睡熟了,地震都吵不醒他。”她实在太了解钟晴了,不过难为司徒月波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如此周到体贴,钟旭还是尽量放轻了脚步,走进病房。

而司徒月波并没有跟进去,只是掩上了门,静静等在外头。

一直以来钟晴的睡相都很难看,到现在也没有改观。

钟旭摇摇头,费力地把他大不喇喇露在外头的一只手一只脚塞进了被子,又抽过一张纸巾细细擦去他嘴角的口水。

把亮着的灯光调得暗了一些,钟旭坐在了睡得死沉的钟晴身边。

他们姐弟两人在一起,从来都是你吵我闹拳脚相加,很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候。

这么细致地端详钟晴的睡脸,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眼睛很深,鼻子很高,嘴唇不薄不厚,一张脸有棱有角……

其实这小混蛋的五官都生得很是地方,继承了他爹妈的优点,虽然多年未见,钟旭依然记得二叔的英武潇洒二婶的漂亮妩媚。如果不是总爱冒出能气死人的傻里傻气的表情,他完全算得上是个好看的男人。

钟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跟这个家伙一起打打闹闹时的笑料,一起冲锋陷阵时的惊险,点滴过往,在一阵时有时无的呼噜声中一一呈现在钟旭眼前。

虽然她对他总是摆出母夜叉的姿态,但,她爱这个弟弟,真的爱他。当他受到攻击时,她总是想也不想就挡在他前面,没有任何理由,只是血亲间的本能,一如当初的钟晶,可以毫不犹豫牺牲一切拯救自己的妹妹。

不论姐姐还是哥哥,保护弟弟妹妹是天经地义的责任吧?!

只想要他们安全,只想要他们幸福,其余的什么也不求,这就是家人的含义?!

钟旭困惑的心里忽然有了些答案。

她解下脖子上的护身符,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钟晴的手里,她记得白天拿回护身符时这小子有多么的不情愿。

“这辈子我只有你这一个弟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学着长大一点呢……”

钟旭站起身,拨开他额前的随发,喃喃低语。

啪嗒~

疲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病房的门重新被关上。

睡得香甜依旧的钟晴吧唧吧唧地咂咂嘴,继续着他的美梦。

一滴晶亮的眼泪从他额头上滑下来,慢慢爬过了鼻梁,成了一道短短的水渍,转眼蒸发无影,不留任何痕迹。

回到自己的家,已是凌晨三点。

司徒月波把钟旭放到床上,帮她脱掉鞋子和外衣,盖上被子,又扶她躺下后才道:“先休息吧,你今天太累了。脚还疼吗?明早我叫医生到家来给你瞧瞧。”

钟旭摇头:“只是扭了,不要大惊小怪。”

“医生看过我才放心。”司徒月波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喝了就睡吧。”

“别走。”钟旭拽住了他的衣袖,“为什么不问?”

“问?”司徒月波一愣,“问什么?”

“我搞成这个样子,你都不问我原因吗?”钟旭坐起来,再不肯躺下。

他坐下来,抚着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能说你自然会说,我何苦多此一问呢。”

钟旭垂眸一笑。

有夫若此,可见老天还是厚待她的。

“躺下吧。等你恢复了体力再来告诉我你想说的一切。”司徒月波温柔地命令她,而后半开玩笑地说:“从来不知道,原来我的老婆可以这么难看。警告你,不想提前当黄脸婆就马上睡觉,就算睡不着也闭上眼睛养神!”

“当了黄脸婆你一样会把我捧在手心里。”

这不是顽皮的反驳,是钟旭的真心话,她知道,她笃定,这个男人,会爱她一辈子。

“睡吧,我亲爱的黄脸婆。Good night kiss!”他轻啄着她不复往日光彩的冰凉唇瓣,直到他的温度完全留在上面,“还有些文件要处理,你乖乖睡觉!”

“嗯。”钟旭从不说什么别忙太晚之类的话,她清楚只要一摊上公事,整夜不眠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看他劳心劳力忙碌到现在仍然不能休息,她真的心疼。

关了灯,司徒月波走出了卧室,顺手带上了门。

钟旭闭上了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地缩成了一团。

耳边寂静地厉害,除了自己的呼吸再无其他。

把脸深深埋在又大又厚的枕头里,双手紧紧抓着被子的一角,她以为自己不可能睡得着。但,她错了。

知道司徒月波在外面,她安心了许多,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能暂时地松懈一下。何况

身心俱疲到了这种程度,如何还能撑得下去。

睡吧,睡吧,真的好累。

自己给自己催着眠,钟旭终于渐渐睡去。

无梦的睡眠,是最好的精神补给。

钟旭睡得香不香不得而知,但是,她睡得还算安稳,安适的表情一直没有改变过。

均匀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回荡着,对面的电子钟发出点点荧荧的绿光,显示着现在是凌晨4点半。

“呵呵,钟旭,睡得还好吗?”

“旭儿,是你吗?是你吗?回答我啊。”

谁?!

谁在叫她的名字?!

钟旭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从某处突然传至的人声令她睡意全消。

没有足够的光线,房间里的情况只能模模糊糊地看个大半。

钟旭不断挪动的视线,在经过半开的落地窗帘时,停了下来。

因为是严冬,所有的窗户都紧紧关闭,只有一旁的空调安静地吐着热气。这样的气流,绝不足以让整幅厚实的窗帘呈水平状漂浮在半空中。

“睡得很香啊,真佩服你还能睡得着啊,呵呵……”

轻蔑的声音在四周游移。

钟旭一下子愣住了,这样的男声,这样的语气,只属于一个人。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赤脚站在房间正中央,慌无目的地旋转着身体,对着每一个角落大喊:“许飞!你出来!我知道是你!出来!”

没有任何回应。

“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你没有死?!出来啊!出来见我!”钟旭又跳又喊,像个疯子。

不可能的,许飞已经死了。死在她眼前,死在她手里,烟消云散,千真万确。

可是,如果他死了,现在跟她说话的又是谁?!

除了许飞,不作他想。

还是没有回应。

钟旭不甘心地在整个房间里搜寻着蛛丝马迹。一定是他,他又来了。

高大的衣柜被全部拉开,里面的衣裳全被她抓出来扔在地上,没有。

撩起垂在地上的床单,她趴在地上扫视着床底,没有。

玻璃台灯水晶花瓶还有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部被她有意无意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狼藉一片。

房间里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被她找了个遍,一无所获。

她颓丧地坐在了地上,从花瓶里趟出的水迅速沾湿了衣裤,她也浑然不觉。

“许飞……许飞……”她垂着头反复低念着他的名字,然后发狂了般抓起手边的玻璃碎片朝前头扔去,语无伦次哭喊着:“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一定要我死了你才肯罢手,是不是?是不是非要取了我的命?!说啊!你站出来说啊!”

“不,我已经不想要你的命了。”

一直动荡不定的声音终于停在了她的身后。

钟旭心头一惊,赶紧站起来,迅速擦去脸上的泪水,忐忑地转过身去。

两块白色的影子,投射在光滑的玻璃窗上,从一小点,渐渐扩散。

头,身体,四肢,影子缓缓变化,最终化成了一个,哦,不对,应该是两个人型。

一左一右,一高一矮,牵手而立。

钟旭一步一步走到窗前,端详着外头两个逐渐明朗的人影。

笼罩在他们身上的白气在消失,她的眼神也在变化。

果然是他,不,是他们——许飞,还有钟晶。

他们两人,面容平静地站在窗外的阳台里,准确的说,是飘在那里,他们的脚,并没有沾地。

钟晶的白色群摆,在夜风里飞扬,很漂亮,与许飞的一身黑衣对比鲜明。

一黑一白,两个极端的颜色,却总被他们二人演绎地如此和谐而美丽。

所谓般配,当如是吧?!

钟旭双手撑住冰冷的玻璃,呆呆地看着窗外。

一个可笑又天真的想法从她脑中闪过,外面这两人也许不是非人的鬼魂,只是两个断了翅膀的天使。

可惜,那只是她一念间的自欺欺人。

他们不是快乐长生的天使,只是死在她手上的亡魂。

仅仅一扇透明的玻璃,将她与他们隔开在两个没有交集的世界。

“旭儿……”钟晶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笑了,“终于能以姐姐的身份来见你了……我好开心啊……”

“姐姐……”钟旭看着钟晶,这是她们姐妹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视。

“钟旭,见到我们这个样子,你高兴吗?”一旁的许飞,冷笑着盯着她,目光里的冷冽,轻易地穿透了厚重的玻璃窗。

“你不是已经……消失了吗?为什么现在又……”钟旭很混乱,她已经无法使用自己的能力分辨出许飞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存在状态。

“旭儿,我,还有许飞,我们都消失了,连魂魄都没有了。”钟晶垂下了头,摆弄着系在腰间的缎带,“放弃亲人,放弃朋友,放弃我的身份,救回了你的性命……我不后悔……上天给了我另一段幸福,弥补了我所有的遗憾。我以为我可以跟他生生世世,可惜我错了……”

钟晶抬起头,一滴比血还红的眼泪从她眼眶中溢出,在苍白的脸上分外鲜艳:“你亲手毁掉了我最心爱的人……我仅有的幸福……”

这不是恨意是什么?!

恨得如此浓重,如此切骨。

她果然是怨恨自己的,如同许飞对自己的怨恨。

“不是的,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想救他,我尽了力的,但是我救不回他。相信我,我尽力了!我不想让他死,在我知道真相之后,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死去。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把你们换回来!”

钟旭泪水涟涟地摇着头,拼命解释。

短短一天,老天似乎要她流尽一生的眼泪。

“钟旭,我说过我不再要你的命了。”许飞小心地擦去钟晶脸上的血泪,回转头,“我只要你一生都记得,你,欠了我们一世的幸福。这笔债,我要你背到生命的完结。”

呵呵呵呵……

这笑声,充满了报复后的快感,凄冷无比。

笑过,许飞与钟晶转过身,双双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你们别走!”

钟旭大叫,一把推开窗户,冲到阳台上,俯身看着他们纵身跳下的方向,本能地伸出手去想抓住些什么:“许飞,姐姐,你们别走啊!”

进入眼帘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抓到手中的,也只是一把寒冷的空气。

他们二人,早已没有半点踪影。

钟旭无力地倚靠在栏杆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过了许久,她才想起收回伸出去的左手,两手撑着栏杆支起沉重的身体。

这时,金属制成坚固无比的栏杆突然断开成两截,没有任何预兆。

失去重心的钟旭连叫也没来得及叫一声,整个人从断开的缺口坠了下去。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疾速刮过,最开始,她想挣扎,求生的本能让她的双手在空气里乱抓一通。但后来,她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任由自己成为一个自由落体,让下面那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漩涡逐渐接近。

眼前,突然又出现了许飞和钟晶的身影,他们站在高处,笑吟吟地看着她,看着她从几十层楼上一层一层地往下坠,坠进死亡,坠进地狱……

啊!!!

一声尖叫,钟旭猛地睁开了眼,冷汗淋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一切如故,窗帘一动不动地垂在窗前,空调仍然吐着热气,对面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凌晨5点5分。

没有许飞,也没有钟晶,自己依旧安稳地留在自家床上。

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钟旭摸摸自己的脸,湿的,分不出是汗水还是泪水。

仅仅是场梦而已,可是,梦里面每一个情景都带给她最真实的难过。

“你亲手毁掉了我最心爱的人……我仅有的幸福……”

……

“你欠了我们一世的幸福。这笔债,我要你背到生命的完结。”

……

字字句句,言犹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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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房门开了,几乎是被撞开的。

司徒月波冲了进来,顺手啪一下开了灯。

钟旭下意识地用手遮在眼前,挡住了刺眼的灯光。

“出什么事了?!”

他心急火燎地坐到了钟旭的旁边,抓起她的双手。

“我……我做了个梦……”她转过头,眼神迷茫,心有余悸。有了充足的光线,她反而看不清楚任何东西,包括近在咫尺的司徒月波的脸。

司徒月波松了口气,收起了挂在脸上的紧张讯号,把钟旭揽到怀里,低声道:“是做了个噩梦吧。不怕啊,梦都是假的。你太累了,睡眠不好也不奇怪。”

“梦……不一定都是假的……”钟旭紧紧抱住他,声音轻地几乎听不见。

“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她的声音虽小,可司徒月波依然听得清楚,“尽管我到现在都不清楚你的压力究竟因何而起。也许外界带给了你前所未见的打击,也许你自己已经疲倦到想放弃想倒下去。我还是要告诉你,你倒不下去。因为有我在后面撑着你,撑你一辈子。”

这可以被叫做知妻莫若夫吗?从头至尾,从初初相见到结成夫妻,司徒月波总是能轻易地洞悉她的心思,在最恰当的时候说出最恰当的话做出最恰当的举动。这样的男人,教女人如何不动心,如何不珍惜?!

钟旭的视线更加模糊了,因为已经泪眼迷朦。

她不准备再对他有任何隐瞒,她的一切,作为她的丈夫,理当知道。

“我有个姐姐,亲姐姐,她叫钟晶……”

……

司徒月波靠在床头上,钟旭靠在他身上。

一字一句,她将导致她失常的原因向他和盘托出,黯哑的嗓音里带着无法避免的哽咽。

他握紧她的手,安静地做着一个倾听者,只有脸上的表情,随着钟旭的语句起着轻微的变化。

当司徒月波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亲人之间,根本不会去计较谁为谁付出了多少,谁又该为谁承担多少。”

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在钟旭讲完了她想讲的全部故事之后,语调出奇地平和。

“但是……他们……太惨了。”她仰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的他,“我姐姐,是那么善良的女子……还有许飞,其实他不是坏人,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两个人,不该有如此结局。如果没有我搅局,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番话,让司徒月波突然锁紧了眉头。

他坐起来,同时把她也拉了起来。

“我知道你在自责。”他勾起钟旭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自责到这种程度。这不该是钟旭的作风!”

末了那句话,让钟旭身子一颤。

“我眼中的妻子,从来就是果敢坚强,飒爽过人。我欣赏的,我喜欢的,是你的临危不乱、气势万千。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世上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做我司徒月波的妻子。想想那时候的你,眉宇间的自信和骄傲……让人如此着迷。”司徒月波扣住她的肩膀,以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口气继续说道:“如果因为一次无心之过就让你自责到要以忘记自己的本性来做惩罚,委实愚蠢。”

“我的心,真的很难过,从来没有过的难受。”钟旭低下头,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他说的话,钟老太说的话,哪一句不是听得明明白白?!她也知道如果自己一直走不出这个圈,这辈子就算毁了。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要做起来却难如登天,人都是感情动物,千病万疾,心病最最难愈。她不清楚自己这个糟糕的没出息的状态还会维持多久,封印到期之际已迫在眉睫,如果到那个时候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去修复它,该怎么办?!如果失败,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一边是难过,一边是矛盾,她被自己复杂的情感波动折磨到崩溃边缘。

司徒月波深深叹了一口气,重新将她抱在怀里,把脸埋在她凌乱的黑发里:“对不起,我刚才语气太重了。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心里的难过不会比你少一分……”顿了顿,他又喃喃道:“原谅我,我并不想这样对你。”

“道歉的那个应该是我。”她挤出一个笑容。不能再哭了,因为眼睛里已经流不出泪水,完全干涸了似的,“我让所有爱我的人担心……”

话未说完,她忽然觉得有东西从她的发丝里渗出来,沿着鬓角流到了脸上,由暖到凉。

钟旭挣开司徒月波的怀抱,惊异地盯着他的脸孔——

他哭了?!

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

“啊,一夜未眠,眼睛不太舒服。”司徒月波笑了笑,手指一动,不露声色地拭了拭眼角,“我去拿个东西,对你可能有些好处。”

说罢,他转身走出了卧室。

钟旭无力地躺倒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刚才“不小心”滴在自己脸上的眼泪。

他熬夜是常事,从来没听说会因为这个原因流眼泪。

哭了就哭了吧,有什么可掩饰的呢?!

她想起在长瑞大厦里,他为他父亲流下的眼泪,同样是为至亲之人落下的泪水,却总觉得两者间有莫大的差别。

这滴落在她脸上的泪,很伤心。

非常奇怪的感觉。

几分钟后,司徒月波回到了卧室,手里多了一个小玩意儿。

“你要给我的,就是这个?”钟旭盯着他手上的MP3,不解地问。

“是啊,给你听点东西。”他坐到她身旁,把一个耳塞放到她的耳朵里,另一个留给了自己,“我们一起听。”

按下按键,立即就有一阵浅唱低吟的奇特音乐传来。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

“这个是什么?”听了一小段后,钟旭转头问他,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曲调”,这样的“歌词”。

“是佛经。”平躺在床上的司徒月波,看了看以他的手臂当枕头的妻子,“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为什么要给我听佛经?”她很疑惑。

司徒月波转回头,微闭双眼:“可以静心。我疲累烦躁的时候,总是听它。”

“有用吗……”钟旭学着他的样子,也闭上了眼。

两人不再说话,任由那片空灵的声音在身体里蔓延——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

……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心无挂碍……”钟旭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这句佛经。

“有个苦恼人,找禅师求解脱。禅师给他一个茶杯,让他握住不可松手。而后禅师以热茶灌入,此人只觉灼热难当,难以忍受,最终松手扔掉了茶杯。见此情景,禅师只说了一句话:既然握不住,就当放下。”一个故事被司徒月波娓娓道来,言毕,他睁开眼,“这个道理,你是懂的。”

钟旭侧过身子,蜷缩在他的怀里:“无牵无挂,该放就放……我当然明白,给我点时间吧。”

司徒月波吻了吻她的脸颊:“等到一切好转,我带你离开这里吧。去别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怎么样?”

“去哪里呢?”

“北欧吧。我在挪威有一间别墅,那里很好,适合过安静的生活。”

“好啊,我们去北欧。等我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妥之后。”

“嗯。呵呵,睡一会儿吧,你我都累了。”

“是啊,真的很累……”

明媚的阳光从窗帘间的缝隙里透进来,温柔地照在房间内两个熟睡的人身上。

摆在两人中间的MP3仍然在继续工作: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时间在推移,愈加明媚灿烂的阳光在房间里变换着角度。

也许因为真的累极,也许因为佛经的缘故,也许因为有司徒月波陪伴在侧,钟旭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甜,半个梦都没有做。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时分。

钟旭是被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吵醒的。

睁开眼,坐起来,她揉着自己仍然略感涨痛的头,四下张望。

司徒月波已不知去向,只有一丝余温尚且留在身旁。

钟旭揭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披头散发地下了床,下意识地走到窗前,一把掀开了只留了一道缝的窗帘。

昨天到今天天亮之前,一生中最黑色的几十个小时,需要最亮最暖的阳光来冲洗。

窗外的世界,繁忙如故,车流人潮,生机盎然。

多了谁,少了谁,这个地球依然转个不停。

钟旭闭上眼仰起脸,让下午微微灼人的阳光烤烫她冰凉的脸庞,冰凉的身体,冰凉的心。

心无挂碍……心无挂碍……

伴她入眠的经文依然萦绕耳畔。

心无挂碍……呵呵,世上又有几个凡夫俗子能做到心无挂碍?

想到这儿,钟旭嘴角一牵,似微笑又似嘲笑。

该清醒了,自己已经犯下一个不可弥补的错误,断不能再因为这个错误犯下更多的错

误。

看看那些匆匆忙忙行走在街上的人类,形形色色生龙活虎,每一个都在井然有序的环境

下感受着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循着习惯的方式与轨迹过着或平凡无奇或引人注目的生活。他们的笑容,眼泪,情感,行为,是构成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元素。不敢想象,一旦这个如此重要的元素被异界的鬼物破坏,世上还会有“人间”这个概念存在吗?

答案是不会,肯定不会。

虽说鬼是由人变来的,可是鲜少存在真正的“开心鬼”、“满足鬼”。千万年来积存的怨气与执念一旦随着得到解放的众鬼突破到人界,“人间”迟早被“炼狱”替代。

两条人命尚且不能负担,何况千万条?

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让不起!

既然姓钟,就注定责无旁贷。

打起精神来吧!拯救大灾在即的无辜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钟旭拿手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头。

不管怎么样,必须要撑过那十年之期。等到把该做的事情了结之后,再安心随司徒月波离开此地,去到他说的“适合过安静生活”的国度生活。也许一切会因此而慢慢好转,好多事情也能因为物转景移而慢慢被淡忘吧。

但愿如此。

钟旭收回投向远处的目光,做了个深呼吸。

“咦,醒啦?怎么不多睡会儿呢?”

司徒月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钟旭回过头,冲他一笑:“饿醒了。”

“呵呵,原来如此。”司徒月波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我果然有先见之明。马上就可以开饭了,出来饭厅里等着上菜吧。”

“呃……”钟旭看了看外面,她有些舍不得这一地阳光,“我想再晒晒太阳。”

“晒太阳?”司徒月波走到她身边,探头看了看窗外,“嗯,难得这么好的天气。等等。”

“你要做什么……”

钟旭话没说完,就看到司徒月波回到床前,伸手一揭,把整张浅紫色的床单扯下来抱在胸前,然后走回窗前,把床单一牵,整整齐齐地铺在了地上。

“你……”钟旭惊讶地盯着他。

“室内野餐,又能享用美餐又不浪费太阳能。”他拍拍手,得意地笑道。

钟旭被他的“创意”逗得噗哧一笑,向他伸出大拇指:“聪明!”

“别光顾着笑。”司徒月波板起脸,“你的脚怎么样了?还疼吗?最好不要站着!”

“我的脚?!”经他这么一说,钟旭这才留意到昨天被伤到的脚已经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了,“哦,不疼了,好像跟没伤到一样。”

说罢还故意纵身跳了两跳,证明给他看。

“行了行了。”他拉她坐了下来,道:“看来不用找医生过来了。你乖乖呆在这儿,我去看看东西好了没。”

“嗯!”钟旭盘起脚,规规矩矩地坐在床单上。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钟旭觉得此刻他像极了有耐心又有爱心的阿姨,自己则像极了幼稚园里那班等饭吃的小朋友。

她被自己奇怪的比喻逗得呵呵直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只今天,他从来都是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从他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那刻开始,上天似乎注定要这个男人成为她的守护神。虽然他不会抓鬼除妖,没有半分异能奇术,但有时候钟旭总觉得他蕴藏的某种力量远远超过了自己。还记得凌晨时分他对自己说的话——你倒不下去。因为有我在后面撑着你,撑你一辈子。

他说会支撑着自己一辈子……呵呵……这种感觉真好。

有这样的男人在身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钟旭蜷起腿,抱住的膝盖支住自己的下巴,释然一笑。

司徒月波的手脚不是一般的麻利,她没有等多久,面前已经堆起了好几盘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菜品。

细细一看,全是她爱吃的食物。

“一点点红酒,最适合你这种疲累至极的人饮用。”司徒月波坐到她对面,拿过开好的酒瓶,往她的杯子里倒了浅浅一点。

端起酒杯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啜了一小口后,钟旭用筷子夹起一块糖醋排骨,笑道:“没想到你会做这个,不会是叫的外卖吧?”

“我早告诉过你了,不要小觑我的厨艺。”司徒月波端起杯子,样子很是得意。

“呵呵,真是天字第一号贤惠老公。”钟旭把排骨塞进嘴里,眼睛一瞪:“唔!好吃!”

司徒月波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能开玩笑了,能啃排骨了,证明你没事了。谢天谢地!”

钟旭一阵傻笑,咽下嘴里的食物后,又正色问道:“今天不用去公司?最近不是事情特别多吗?”

“你这副模样,我走得开吗?”他眉毛一挑,故作生气状地瞪了她一眼,“不过,还好有KEN这个万无一失的助手督阵,省去我不少心思。”

“也让你多了偷懒的理由!可怜的KEN。”钟旭回敬了他一夹青菜。

“这小子可不是只讲奉献的老黄牛,我付他的加班费比谁都多。”司徒月波拨拉着菜叶,委屈地说。

“是吗?我从来就只听到你对他的赞不绝口。”钟旭放下筷子,饮了一口酒,又把酒杯举到眼前,透过晶亮的玻璃盯着他,眼神顽皮地调侃道:“哈,原来老剥削人的资本家也有被人剥削的时候。”

司徒月波对她的言行哭笑不得,发泄似地一口喝光了自己的酒,然后挪动身子坐到了钟旭这边。

“不准打击报复!我站在劳动人民的立场上说这话的!”钟旭嘻嘻笑着往一旁躲,生怕他伸出魔爪胳肢她。渡蜜月的时候他就来过这招,弄得她又哭又笑下场凄惨。

司徒月波果然伸出双手,不过不是胳肢她,而是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牢牢控制在离自己半臂的距离之内,出神地看着她的脸。

“你……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钟旭被他的行为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他那么仔细的目光。

“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他终于开了口,如释重负,“我是那么希望你永远如此……只见笑容,不见眼泪。”

钟旭愣了愣,他的模样,好慎重。

“只要你不欺负我,我保证以后都不哭了。”钟旭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偎到他怀里。心头却想,莫非是自己山崩地裂的哭泣让他产生了心理阴影,不然他的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欺负你?呵呵,不会的,我没有那个机会了……”他理着钟旭的长发,喃喃低语。

“你说什么?”钟旭像触电一样从他怀里弹了起来,什么叫做没机会了,她不懂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司徒月波被她的突然举动吓了一跳,道:“试问天下间有几人能欺负恢复正常的钟家小姐?我就更不用说了,从来都只有被你欺负的福分。你反应那么大作什么?”

“哦……”钟旭红了脸,为自己的过分敏感而尴尬。

“呵呵。”司徒月波捏了捏她的鼻子,“你的性子总是这么急躁。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领教了。”

“嘁!”钟旭撇撇嘴,“谁让你一来就说什么你从来不信有鬼怪,还说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是荒谬之论。”

“你都记得啊?”司徒月波笑问。

“怎么不记得啊,我奶奶还拿你当块宝。”钟旭赏了他一个白眼。

“哈哈,事实证明他老人家的确有眼光啊!”他把她揽到怀里,朗声大笑,“你不也一样拿我当块宝吗,从见到我的第一眼起。”

“你……”钟旭又羞又恼,狠狠地掐了他大腿一把。

只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哇!”

司徒月波夸张地惨叫一声后,继续大笑:“看吧,才刚刚好转,就开始欺负老公了,哈哈。”

钟旭伏在被笑声震得不停颤动的宽阔胸膛上,一时也找不出别的言词来还击,只得挂了白旗:“好啦好啦,就算我对你一见钟情,行了吧。至于笑成这样吗?!”

“能开怀大笑,也是一种难得的福气。”他的笑声渐渐平息,“也只有你,能让我笑得如此开怀。”

是这样吗?!怎么以前从来没听他这么说过呢?

“老公!”钟旭玩弄着他衣裳上的纽扣,低低唤了他一声。

“嗯?”他低头应道。

钟旭抬起头,犹豫了半晌,道:“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要我做你的妻子。”她埋下头,继续玩弄他的纽扣,“你出现得那么突然,求婚也那么突然,一切一切都那么突然,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我钟旭的一场美梦。这种疑惑,到现在仍然存在。”

司徒月波没有立刻回答她,只用自己的手指轻轻卷裹着她的发丝,绕了一圈又一圈。

“我说过,你是独一无二的。除了你,我谁都不能娶,谁都不想娶。”

隔了很久,沉静笃定的声音在她头顶上蔓延开来。

“如果可以,我想跟你生活一辈子,或者……永远。”

此刻,钟旭看不到司徒月波的表情,只觉得到他双手的力道越来越重,她被抱得越来越紧。

“我们当然会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钟旭不顾一切地搂紧了他,像个吵着要糖吃的孩子,态度无比坚决。

他平淡无奇的几句话,为何听来让人如此不安?!

“呵呵……”

司徒月波不再说话,只抚着她的黑发,淡淡地笑。

窗外,太阳已经西移,留下一抹余晖,温柔而不刺眼,刚刚好洒在大大小小的白瓷碗碟上,光影交叠,金金点点,美丽异常。

夕阳无限好,此话一点也不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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