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7 21:09:36
康熙大帝 TXT 300
明珠的这个建议,没能传到康熙那里。因为当夜,武丹就奉了旨意,要他火速赶往南京,催促军粮。这圣旨是索额图传下来的,武丹只好将明珠的话告诉了索额图,让他转奏给皇上,索额图哪里肯替明珠说话呀,就把这事给瞒下来了,而康熙在军务繁忙之中,只顾布置全歼葛尔丹之事,却没去想葛尔丹还会逃跑,结果,造成了一场军事布置上的重大失误。
五十二 破驼城帷失葛尔丹
半个月下来,接连几仗,清军在飞扬古的指挥下,连连取胜。葛尔丹损失惨重,已经只剩下二万人马了,而且全部被包围在乌兰布通峰的山拗里。天险、地利,全都失去了。葛尔丹知道自己已经身处绝境,他惊慌失措,却又无计可施。他心里很明白,只要自己下令突围退却,那么,在清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必然遭到全军覆灭的下场,而不退不走,等待着他的,也仍然是被清军蚕食分割,一口口地吃掉。恰在这时,罗刹国派人送信来,说将要派三千援军来帮助他,而[被过滤]喇嘛也送信来说,增援的藏兵正星夜兼程向乌兰布通前进。这两条消息像是给葛尔丹注射了两针兴奋剂似的,使得他又振作精神,立即下令,在阵地四周,修建一座“驼城”,决心固守待援,与康熙皇上率领的清军决一死战。
什么是“驼城”呢,就是由骆驼筑成的城堡。骆驼素有“沙漠之舟”的美称,每逢遇到气候突然变化,风沙弥漫,狂飚飞降的时候,这骆驼不用人招呼,即能互相依傍,坚卧不动。当年蒙古人攻打宋朝的时候,曾用过这个办法,如今葛尔丹又拿出来了。他下令,把全军的一万三千头骆驼,全都集中起来,环绕阵地,列成一排,驼峰上压了大木箱,上边又盖了毡布,洒上水,派了三百多火枪手,隐蔽在骆驼身后。又在山坡上,布置了一万多弓箭手,严阵以待,单待清军前来进攻。
这天,飞扬古和索额图二人带着亲兵护卫,巡视敌阵回来,索额图显得十分兴奋:“我说飞军门,葛尔丹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这小小的驼城焉能阻挡住我们几十万大军。我已下令,把咱们的四十三门红衣大炮全都调来正面,用不了两个时辰,就会把它炸得粉身碎骨。到那时,派骑兵一冲,不信葛尔丹能抵挡得住!”索额图说得唾沫飞溅,洋洋得意,可是,飞扬古却没做声。索额图回头一看,原来,飞扬古靠在躺椅上,正在闭目养神呢!索额图不禁哈哈大笑:”飞军门,瞌睡虫的毛病又犯了吧?啊!哈哈……”佟国刚也连忙上前来凑趣:“哎,我说飞军门,今日,索中堂布置已定,我们是稳操胜券,您还在琢磨什么呢?”
飞扬古霍然开目,一跃而起,脸上不但没有一点睡意,而且神情严峻:“稳操胜券?不,圣上要的是无一漏网。葛尔丹不是等闲之辈,驼城之内,岂有不作第二手准备之理。我担心的是,他在正面加强防御,背后恐怕也准备向西北方向逃窜。你们看,他既花了这么大的力气防守正面,为什么不把他的中军大营也放在这里。他的女婿穆萨尔的军队,是最精锐的一支劲旅,为什么也放在西北,我看,其中有诈。万一我们计划不周,使逆贼漏网,那,我们就不好向皇上交差了!依我看,红衣大炮不能全放在正面,要加强西北方向的防御才是。”
索额图正在兴头上,被飞扬古这么一驳,脸马上就沉下来了:“怎么,老夫打了几十年仗,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了吗?从葛尔丹阵地往西北,是一片荒凉的沙漠荒滩和沼泽地带。假如葛尔丹选择了这么一条逃跑之路,他骑的是马,我们的军队,也不是骑的毛驴。他轻装前进,我们就不能轻骑猛追吗?如果我们拿走一半的大炮去防守西北,正面的进攻力量就会削弱,如果攻不上去,成了对峙的局面,飞军门,你又如何向皇上交差呢?”
这话说得够有分量了,飞扬古苦笑了一下说:”中堂言之有理,只怪下官调度无方,没能早点看出这步棋来。早几天,假如把狼是的部队直接调往西北,阻住葛尔丹的退路就好了。现在,狼是已率军深入,与葛尔丹的队伍胶着在一起,抽不出来了。不过,依下官想,宁可打成平手,多相持一段时间,也比让葛尔丹跑了好。索相,不能放虎归山哪……所以……”
飞扬古的话还没说完,索额图已经动怒了:“什么,什么,相持一段时间,你这是什么话?如果罗刹国知道了我们与葛尔丹打成了平手,突然出兵来增援葛尔丹,你又将如何处置?刚刚签订的尼布楚条约若因此毁掉,坏了朝廷的大局,你,你担待得起吗?”
飞扬古愣住了,他原来就不赞成让索额图到前线来,现在可好,碰上了。索额图摆出了上书房大臣的身份,话说得又是骨头又是刺,叫人驳不敢驳,听又没法忍受。请示皇上裁决吧,无疑是告索额图的状。那样一来,这不要记下一辈子的怨仇?!唉,这可怎么办呢?当初皇上派他来时,自己为什么不向主子奏明,让索额图全权指挥呢?现在可好,打胜了,他功劳第一,打败了,他一点责任没有。一步走错,这黑锅是让我背定了。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葛尔丹跑了。他一跑,我就是杀头也无法向皇上交代。想到这儿,他咬了咬牙,坚定他说:“中堂,不是下官驳你的面子,四十三门大炮,全放在正面不妥当。葛尔丹从前也打过败仗,可他这个人,诡计多端,恢复极快,假如此次逃了出去,勾结上罗刹国或者青海四部。西藏[被过滤]喇嘛,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这会儿功夫,索额图的脑子也没闲着。他想了,这场争执早晚瞒不了皇上,如果事情真像飞扬古估计的那样,皇上岂肯轻饶,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罪名。听飞扬古说到这里,他忽然换了一副笑脸,但话却说得很决绝:“呀,飞军门,你急什么呢,咱们这不是商量着办嘛,好好好,依着你,调十门大炮到西北去算了。”
飞扬古不能再坚持了,便下令调走十门大炮,又命全军中午饱餐一顿,准备在大炮撕开敌阵缺口之后,发起冲锋。前敌的两员大将佟国刚和年羹尧接到命令,组织好队伍,准备向敌人阵地发起突然冲击。这俩人一个红衣红袍红马,一个白衣白袍白马,威风凛凛,立马阵前,如同即将离弦之箭。三军将士见了,精神都为之一阵。飞扬古一声令下,“佟国刚、年羹尧准备冲击。冲进敌阵之后,立刻将敌军分割包围。佟国刚专攻敌人中军,擒捉逆贼葛尔丹,如临阵不力,使逆贼漏网,休怪我飞扬古军令如山,也休怪我不给你这皇亲国舅留面子!”
佟国刚“扎”的应了一声,就见飞扬古将手中红旗一挥,三十三门大炮,同时怒吼起来。炮弹闪着红光,带着浓烟,在驼城上炸开。顿时,硝烟弥漫,血肉横飞,令人惨不忍睹。可是,这驼城确实有它的特殊功效,你在这边刚炸开了口子,那边又有驭手们牵了另一批骆驼,立即缺口又被封住了。埋伏在驼城后面的火枪手,又都是葛尔丹精选出来的神枪手,他们专门瞄准了清军的大炮手,几乎是弹不虚发。幸亏飞扬古在练军时考虑的周到,每门大炮都预备了十几名炮手,这才不致于哑了大炮。双方枪炮之战,震得大地都在颤抖,飞扬古急忙下令,调集本部的火枪手和弓箭手,专门去对付敌军的射手,这才压下了敌人的气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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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7 21:11:30
康熙大帝 TXT 301
在大炮轰鸣之下,驼阵被撕开了一条三十多丈长的口子,飞扬古挥舞手中令旗,大声喊道:“七尺男儿,建功立业,就在此时,兄弟们,冲啊!”
佟国刚和年羹尧听到号令,率领本部军士,飞马冲向敌阵,与葛尔丹的军队展开了肉搏。此刻,两军胶着在一起,大炮、火枪统统失去了作用,战场上突然平静了许多,只是刀剑撞击的声音,和被杀的人的惨叫声不断传来,令人听了毛骨悚然。双方投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清军士气旺盛,又有皇上在后面督阵,所以个个奋勇,人人当先。葛尔丹的骑兵们,也都是骁勇善战的蒙古武士,而且,他们知道,此一仗的胜败,关系重大,胜则站稳脚根,尚能喘息一时,败则绝无生还之路,所以也是拼死力战,毫无退缩之意。双方人马搅在一起,只能从有辫子、没辫子来区分。有辫子的是清军,没辫子的就是葛尔丹的蒙古兵。只见战马奔腾跳跃,马刀闪光飞舞,刀剑碰撞,火星乱迸,被砍掉的人头,在马蹄的践踏下四处乱滚,鲜血汩汩,流成了一片片的血潭,又迅速被冻结,凝固。足足杀了两个多时辰,胜负还未见分晓。索额图是从血山火海中过来的人,此刻也没了主意,脸色煞白,双拳紧握,呆呆地望着战场出神。
飞扬古的心提得更高,他心里很清楚,这一仗是双方的最后决战,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倘有怠慢,就要贻恨千古。突然,他灵机一动,大声喊道,“皇上圣驾到!皇上来看望大清勇士来了。万岁、万万岁!”喊完,挥舞马刀亲自带着后援部队冲了上去。清军战士听见皇上驾到,士气大振,一边高喊万岁,一边猛劈猛刺。葛尔丹见防线动摇,知道情况不妙,一边下令后退,一边飞马逃向穆萨尔的大营。兵败如山倒,他这一走,可把剩下的几千蒙古战士给坑苦了。在清军重兵包围之下,没用一顿饭功夫,一个个被砍了脑袋。紧接着,清军又不停地追击,见人就杀,见帐篷就烧,霎时间,葛尔丹的大营,就被浓烟大火吞噬了。
葛尔丹在自己的中军亲兵拼死保护下,总算逃到了女婿穆萨尔的大营。前些天,他还恨女儿、女婿隔岸观火,不肯为他出力,现在,倒感到庆幸了。没有女婿按兵不动,他哪有这个喘息的机会呀?钟小珍见父王身中数箭,战袍上血迹斑斑,连忙过来,扶着他坐下。
葛尔丹看到今日一战,全军覆没,想起十几年来,东杀西砍,惨淡经营,梦想实现蒙古帝国的愿望竟然一日之间付之东流,不免一阵心伤,泪水顺着被战火董黑的脸颊流了下来。钟小珍乘机劝道:“父王,您如果早听女儿一言,诚心归顺博格达大汗,也不致会有今日之惨败,你……”
穆萨尔突然截断了小珍的话,他手按腰刀,两眼直盯盯地看着葛尔丹说:“现在不是埋怨后悔的时候。父王,您知道,我是不赞成东征的,更反对你叛逆博格达大汗。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要实现对你的诺言,保护你杀出重围,现在,你和小珍一起走吧,我愿留在此处,死战断后。只盼你逃出去之后,派人与博格达汗讲和,穆萨尔也就死而瞑目了。父王,小珍,你们……走吧!”
听了女儿、女婿的话,葛尔丹垂下头去,无力他说:“唉,不是我不肯尽力,实是上天不许我恢复大蒙古帝国的宏图霸业。我老了,也乏了,如今,我回天无力,什么也不想了……”
此时的葛尔丹心中十分明白,突围谈何容易。十门红衣大炮,已经摆在西北方向等着他,只要他向西北一动,马上就会遭到无情的打击。而且,刚才已接到探报,清军狼是所部的军队,已开始向西北方向移动了。要想突围,眼下惟一的办法,是用假降以怠慢对方的军心,趁机杀出重围。他把这个主意向女婿一说,穆萨尔愣住了。堂堂蒙古勇士,只有血战而死,哪有举手投降的。但他反复思索之后,除此之外,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答应了。
此一战,已从中午杀到子夜,清军士气旺盛,千万支火把,把战场照得如同白昼。突然,葛尔丹的中军大营旗杆上,一面白旗在夜空中冉冉升起。霎时间,清军欢声雷动,停止了进攻。飞扬古却有点犯难了,敌军阵地已经升起了降旗,事前,康熙皇上又有令,不准拒降,他不能再组织进攻。但,他不能不想到葛尔丹尚有一支敢死队和穆萨尔的三千精兵在手,他会真的投降吗?自己的部队正在调动,包围圈尚未形成,如果葛尔丹是假降,那后果可就严重了。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敌军营门开了,穆萨尔一马当先,走出营寨,大声说:“我们不打了,投降了,请派人过来说话!”
飞扬古尚未答话,索额图却又抢先了,他心想,自己身为上书房大臣,受降的大事,岂能让飞扬古占了功劳:“喂,我是上书房大臣索额图,你是穆萨尔吗?既然要投降,就请你们过来说,为什么要我们派人?”
穆萨尔说:“你们那边汉人多,一向不讲信用,我们信不过。”接着,他便把从明朝以来汉人如何欺骗蒙古人的事,说了一件又一件。这意思很明显,他是在拖延时间,让葛尔丹和小珍从容逃走,索额图听得愣住了,回头问飞扬古:“飞军门,怎么办,我们派不派人去?”飞扬古这会儿倒聪明了,心想,你索额图既然想抢这份功劳,反正我也争不过你,由你定吧,也免得出了岔子说不清由谁来承担责任。便随口说道:“请中堂大人定夺。”
索额图一听这话,来劲了;“佟国刚,你身为皇亲,处理这事最有身份,你走一趟吧。”
佟国刚答应一声,带着随从,飞马向敌营跑去。可是,刚到营门前,就听西北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大炮轰呜声,一个戈什哈也同时来到飞扬古身边,来不及下马行礼,便喘着粗气说:“不好了,军门,敌军后寨有几百人冲出去了!”
飞扬古急忙大叫:“佟国刚,快回来!”可是,哪还来得及啊。西北方向炮声一响,穆萨尔就知道计谋败露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火枪施放,可怜佟国刚和几个随从,转马不及,已被数不清的弩箭射中,为国捐躯了。
索额图万万想不到,自己竟受骗上当,铸成大错。他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为佟将军报仇,踏碎穆萨尔的大营!”
清军潮水般地拥了过去,片刻之间,一位白袍小将飞马转来,把捆得结结实实的穆萨尔从马上“啪”的摔在地下。这位小将不是别人,正是年羹尧。可是飞扬古却没有夸奖他,反而怒喝一声:
“愣什么?还不快去追葛尔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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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7 21:13:21
康熙大帝 TXT 302
年羹尧转身飞驰而去,索额图仗剑来到穆萨尔身旁:
“你,你竟敢施弄好计,欺骗本大臣。我,我宰了你……”
索额图正要动手,忽听身后一声断喝“慢!”回头一看,原来是康熙皇上到了,只见他缓步走到穆萨尔身旁,拍着他那壮实的肩头,吩咐一声:“与他松绑。”然后用蒙语对穆萨尔说:“两军阵前,各为其主,胜不足骄,败不足辱。朕知道,你是蒙古族的英雄铁汉,也是位有正义感的青年勇士。朕一向怜借英雄,敬重好汉。今天,你虽然兵败被俘,但朕不杀你,你,回去吧!”
穆萨尔愣住了;“什么……大汗,您不杀我,还要放我回去?”
“嗯,是的,朕不杀你,而且要放了你。你回去之后,劝说你的部卒,不要再与朝廷为敌,也不要再跟着葛尔丹蛮干了。只要你们为朕在西域守着,朕决意不咎既往,对你们和西蒙、东蒙诸王公一视同仁。这次,你亲眼看到了,一仗下来,双方死伤了几万人。他们都有父母家庭,妻儿老小。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不觉得这样自相残害,太凄惨了吗?”
康熙说得十分亲切,可也说得十分动情,穆萨尔听了放声大哭,叽里咕咯地用蒙语了说了一阵,然后向康熙皇上叩头,飞身上马,急驰而去,眨眼之间,消失在夜幕笼罩的草原上。
康熙目送穆萨尔远去,然后转过身来,严厉地问道:“飞扬古,你在西北设了大炮,也调去了兵力,可是为什么只调去了十门?如果我们的大炮再多点,如果提前在西北方向发起佯攻,以配合正面,葛尔丹能逃走吗?你身为中军,虑事不周,功败垂成,唉!叫朕怎么说你呢?”
康熙的话还没说完,索额图已经飞红了脸,心中一阵狂跳,如果飞扬古说出了事情真相,他立时就要受到严处。可是,飞扬古却没敢说,他只是十分委屈地看了索额图一眼,跪在康熙面前,叩着头颤声答道:“奴才办差不力,放走了元凶巨恶,罪该万死,求皇上重重治罪。”
“算了,错已铸成,治你的罪又有什么用。这件事,朕也有失算之处,不能全怪你一人。现在要赶快商议一下,怎么迅速探明葛尔丹的行踪,快马加鞭,穷追到底,不把他擒拿到手,朕就不能安卧北京。”
飞扬古叩头说道:“此战未收全功,致使主子忧心如此,奴才万死不能辞其咎。奴才愿带三万轻骑,寻踪觅迹,穷追不舍。一年之内,如果不能捉到葛尔丹,臣将把自己的首级派人送到北京。只请皇上即刻启驾回京,万万不可再为此事劳心费力,担风历险了。”
飞扬古此话说得十分动情,也十分真诚,康熙不由得心中发热。他突然想起索额图自愿请战要到前线去,如今功亏一篑,葛尔丹逃走了,佟国刚中箭身亡了,他这位身处第一线的上书房大臣,难道一点责任也没有吗?为什么他不说一句请罪、自责的话,也没有一点要代表朕出征追击的意思呢?看来,这奴才是有二心了。
飞扬古还跪在那里候着,康熙按下心中的不痛快,对飞扬古说:“起来吧,朕给你三万五千精锐骑兵,由北路前进,要日夜兼程,绕到葛尔丹前面去,截住他的退路。朕这次御驾亲征,实际上一仗也没打,无颜回京。朕要率中军的一万四千人,从正面直追过去,与你配合。”
索额图不是不说话,他不敢说,也没法说。一说话少不了“请罪”和“出征”两件事,这两件事,他是哪一件也不想干。可是,如今,皇上已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再不开口,便显得一点眼力也没有了。啊,大将上去了,皇上也上去了,你这个上书房大臣却无动于衷,一言不发,那不是找着挨训吗?于是,他接着皇上的话碴问上了:“臣请旨,奴才办什么差事?”
“哼,你吗,和高士奇留守大本营,负责调度军饷。要随时打听朕的中军和飞扬古北路军的行踪,不可擅离职守,不可贻误军机,否则,朕就不能包容你了。”
“扎!”
“传旨给明珠,要他随朕出征打仗。”
“扎。”索额图连声答应着,可是心中却不免吃惊,“不准擅离职守”,就是说不准他回北京去,这句话里的含意是什么呢?难道皇上已经怀疑我了吗?
五十三 茫茫夜历尽千般苦 熊熊火方知香妃情
康熙皇上亲统劲旅,在正面追击,飞扬古率北路军兼程疾驰,向西北方向包抄。几个月中,连连收复二连浩特等军事重镇,歼灭葛尔丹在那里的一万多名留守部队。八月中旬,两路清军在昭莫多会师,攻克了这座要塞。但在清查俘虏中却听说葛尔丹已于十天之前,和女儿钟小珍一起弃城逃走,去向不明。从北京飞马传来的邸报中说,青海四部、新疆哈萨克都上表称臣,明确表示,决不帮助葛尔丹,而且只要葛尔丹逃到那里,他们一定要协助擒拿归案。探马也有报告,罗刹国见葛尔丹兵败,也撕毁了与他的协议,原来答应出兵相助和增送的军火,都不给了。
康熙得到这些情报。又喜又忧。喜的是,葛尔丹如今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丧家之犬;忧的是,他还与西藏[被过滤]喇嘛相互勾结。如果他跑到西藏去,与藏兵合起手来,重整旗鼓,再想消灭他,可就费大事了。于是,在昭莫多,康熙召集飞扬古等人前来,议论军事。
帐篷里的御案上,堆满了各地来的奏报,最多的当然是北京送来的,而且大多是劝皇上说,葛尔丹元气丧尽,濒临覆灭,皇上万金之体,不宜再受风沙征战之苦。请皇上以国为重,立即回銮。这些奏报的内容,飞扬古也知道,他想到,因索额图一句话,使乌兰布通战役出现失误,又让皇上万里奔波于大漠荒原之中,历尽艰辛。他这个中军主将,臣子奴仆又于心何忍哪!想到这儿,飞扬古上前跪下奏道:“主子,京中大臣说得有道理,使圣心劳累到这般地步,全是奴才之过。如今的葛尔丹,一败再败,只能在草原上四处奔逃。圣上决心要缉拿他,就将此差事交给奴才去办好了。请圣上即刻回驾,静候捷报。”
一直站在康熙身后的阿秀也说话了:“皇上,奴婢在草原上长大,深知这地方的情况。如今已是八月,葛尔丹要想逃亡西藏,必定要经过塔米尔。那里人冬早,气候恶劣,没有草原、牧场,人马都没吃的,他怎么赶路?所以奴婢断定,他如走这条路,没有一年是不行的。只要我军行动迅速,扑上去,就一定能抓住他。”
康熙眼中一亮,欣喜地看了阿秀一眼,走到案前,奋笔疾书,写下一首七绝: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7 21:13:58
本帖最后由 书-小虫子 于 2009-1-27 21:15 编辑
康熙大帝 TXT 303
劲旅征战胆气豪,冰矛青剑霜刃刀;
待到天兵凯旋时,亲与将军脱征袍。
写完,将墨汁淋漓的纸递给飞扬古:“飞扬古,这首诗赐与你了。朕决心已定,再不更改。你仍旧率北路大军沿途搜寻包抄,朕也还带着中军督战。你马上传旨,宣召三军千总以上职官到御营来,朕要亲自训诫,鼓舞士气,不达目的,誓不还朝!”
飞扬古用颤抖的手捧着康熙的御赐诗句,热泪夺眶而出,他叩头起身,飞马传旨去了。
昭莫多誓师之后,清军大队人马,在康熙的统率下,继续向草原深处进军。越往前走,越是寒冷,草原上已经到处可见深秋的荒凉。枯草败叶,飞沙走石,打得人睁不开眼睛。一到夜晚,更是露寒霜冻,在帐篷中的军士们,个个冻得牙齿格格作响。而且越往前走,离后方越远,多次催促索额图调运军粮,可迟迟就是运不到。勉强来到一点,对几万大军来说,也是杯水车薪,一到就光。飞扬古知道,这是索额图在乌兰布通战役中,把粮食全部调到东边的结果。现在大军西行,粮食接济不上,他又怎敢向皇上奏明呢?只好自己带头,并约束部下,勒勒腰带,减餐减食,拼命赶路。
到了九月初,康熙的中军,只有三天的余粮了,可是离塔米尔却还有十天的路程。北路军飞扬古那里又传来急报,军中已经断粮!康熙看了奏报,苦笑一下对身边的人说:“今儿个是九月初九,京师的人都是登高赋诗,赏菊品蟹,可他们却不知朕和几万将士,在这沙漠瀚海之中饿着肚子打仗。一封封的奏折里,写的是‘恭请圣安’、‘圣安’!唉……”
站在康熙身后的武丹突然说:“主子,这里离甘陕很近,何不就近调粮,为什么要指靠索额图他们万里运粮呢?”
一句话提醒了康熙。对呀,朕在延安、榆林等地有秘密的存粮卫所呀,周培公啊,周培公,你果然是见地深远哪。朕这几天饿昏了头,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呢:“武丹,你飞马前去飞扬古军中传旨,让他派一个干练的人,带着朕的手谕,去陕北调粮,取出粮食来,全部供应北路军。”
“扎!不过,咱们这边吃什么呢?”
“不要那么多的顾虑。飞扬古他们迂回包抄,还要攻城掠地,担子重啊,军士不吃饱怎么打仗?咱们这里好办,即日起,上自朕躬,下至伙夫,每天只供一顿饭,等待索额图的粮食。”
此话一出,满帐篷的人全都跪下了:“皇上,不行啊……即是全军断粮,奴才们全都饿死,主子也不能减食啊……”
康熙把手一摆:“哎,这是什么话。朕不能与军士同甘共苦,这仗还怎么打法?武丹,你快去吧。”
武丹流泪叩头,上马传旨去了。康熙又把中路军将士召来,坐在草地上,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将士们,如今我们大军深入敌境,粮食不继,日子是不好过。可是,朕看了奏上来的邪报,山东、山西和江南今年都是大熟之年。咱们的粮食多得很,只是路途遥远,暂时运不上来。葛尔丹就不同了,他被咱们撵得无家可归,无处可投,他的日子比咱们难受得多。只要咱们咬紧牙根,抗过这一时,就一定能大获全胜,将逆贼一举全歼,不留后患。朕已下旨,把今日随朕出征的人员,全都记名。今日,你们与朕有难同当,他日,朕要与你们有福同享!朕不会忘掉你们的。”
一万多名军士,听了康熙这话,没有像往常那样,发出惊天动地欢呼,也没有令人激动亢奋的呐喊,席地而坐的战士中,发出一阵阵压抑着的哭泣声。康熙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将士们,打起精神来。你们是朕亲自统帅的堂堂正正之军,是民族之精华,大清之栋梁。别说是暂时断粮,就是没了粮食,朕吃草根,饮冰水,也要与你们一起,血战到底!全军整队,出发!”
众将士早已肃立待令,此刻听康熙下旨,全场一起跪下,高声回答:“扎!”
康熙说到做到,硬是和大家一样,每天只吃中午一餐。就这样,全军饿着肚子,兼程前进,八天后,终于追上了葛尔丹。此刻,双方的军士都已饿得头昏眼花了。说是接敌交战,其实,只是略一交手,便各自鸣金收兵,葛尔丹的残部,已被康熙的中军和飞扬古的北路军团团包围了。
暮色沉沉落下,草原上起了风。突然,从葛尔丹的大营那边,燃起了熊熊大火,霎时间,草原上的枯草败叶,一起燃烧起来。风助火势,火仗风威,向着清军大营,铺天盖地地烧了过来。正在帐篷休息的康熙皇上,听见外面人喊马嘶,乱成了一团,以为是敌军前来劫营,提了宝剑,大踏步地走了出来,可是,一见为漫天燃烧的大火,也当时没了主意。
武丹上前一步对素伦说:“素伦,你带上三百名御前侍卫,保护主子,飞马逃避,余下的,全听我指挥扑火,就是在地上滚,也要把火压住,保护主子安全。”
素伦也急了:“武大哥,皇上跟前不能没有你,这里交给我吧!”说完,带领着人就要冲进火海。
忽然,阿秀从帐篷中走了出来,只听她大喝一声:“慢!你们不是草原人,不知道厉害。这火只要烧起来,把马跑死也躲不过去。”她一边说,一边“嚓”的一声,打着了火媒,在自己的身边把草点着了。那火迅速蔓延开去,霎时间,就烧出了一片空地。康熙是何等聪明啊,马上就明白了其中道理:“武丹,你们几个迅速传令全军,各自为战,烧出一片藏身的空场来!”
从葛尔丹大营那边烧过来的野火,遇到这荒芜的土地,马上掉转头来,向四野伸展了。全军得救了,康熙激动地抱住阿秀:“小秀,多亏你跟了朕来。不然的话,我们只能在来生相见了!”
夜幕降临了,全军除了康熙的御帐和少数军帐之外,其余的帐篷和军用物资,全都被烧光了。严寒袭击着身着单衣的军士们,他们只好互相偎依着,抵挡这草原之夜的寒凉。康熙静坐在帐篷里,一点睡意都没有。明天,如果明天葛尔丹乘机来攻,将如何应付呢?
半夜时分,突然帐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侍卫进来禀报:“皇上,北路军年羹尧将军有急事求见!”
此刻康熙最担心的是北路军。一听这话,马上宣召年羹尧进帐,年羹尧报名进见,康熙对这位年轻将领是知道的。他一向身穿白衣白甲白袍,打起仗来,骁勇非常。可是,现在见他被烟熏火燎的,脸上、身上,竟连一块干净的地方都没有了,康熙皇上不由得一阵心疼:“年羹尧,你们都辛苦了,起来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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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7 21:16:23
康熙大帝 TXT 304
年羹尧并没有起身,却又重重地叩了个头说:“奴才年羹尧,特向主子请罪。”
“请罪,请什么罪?你,你慢慢说。”
“回圣上,北路军与回部会师,切断了葛尔丹的逃路。葛尔丹的侄子竖起降旗,归顺朝廷。葛尔丹身边只剩下百十个人,突围不成,他,他吞金自杀了。”
“什么,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葛尔丹已经吞金自杀。现在我军正面,是葛尔丹的女儿钟小珍带的队伍,尚在顽抗……”
康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吗:“嗯,不可能吧,葛尔丹死了?死了也要有个凭证。”
年羹尧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呈了上去:“圣上,这是葛尔丹留下的绝命书。飞军门要奴才呈给皇上御览,飞军门还说,没有能生擒逆贼,有负圣上重托,请主子降罪。”
康熙接过那张纸来,只见上边写道:
雕弓断,羽翼飞,亲朋叛,士众散,天亡我也,非战之罪也。
葛尔丹绝笔
康熙目不转睛地把葛尔丹的绝命书一连看了三遍,突然发出一阵长笑:“哈……朕曾说过,要生擒葛尔丹,不过是要明正典刑,以示国威。他现在既然自杀了,也就算了,朕高兴还来不及呢,难道会因此而怪罪你们吗?年羹尧,你就是为此事请罪的吗?哈哈……”
年羹尧又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大声答道:“臣杀了葛礼!”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吃惊,这年羹尧怎么这样大胆,竟敢不请圣旨擅自杀了皇亲国舅。阿秀也愣在那里了,她刚才听到葛尔丹的死讯,正喜极而悲,此时也突然止住了哭泣,不知如何是好了。
过了好半天,才听康熙冷冷地问:“为什么杀他?”
“回主子,他扣发甘陕运往北路军的军粮,奴才奉命去甘陕调粮,他说延安、榆林粮库的存粮,已经分发给难民了。奴才亲自察看,库中尚有存粮百余万石,可他却左推右诿,说是无马无车,不能调运。奴才急了,和他争辩,他说奴才是以下犯上,要治奴才的罪,奴才一气之下把他杀了。”
“哦,是这样,那葛礼是新近开复起用的甘陕总督,手下亲兵如林,扈从如云,你一个人怎么能杀他呢?”
“回皇上,奴才去办差事,怕的就是他不肯调粮,所以借了皇上赐给飞军门的天子宝剑。奴才去时,北路军已经有一千多人饿死了。军情急如火,军令大如山,葛礼置圣上和全军将士的生死于不顾,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可是,奴才未奉旨意,擅杀大臣,仍然有罪,求皇上重重处分。”
“嗯——此事暂且不说了吧。连日来,你督运粮草,又在前线拼死力战,朕心里是清楚的,你暂且不要回去,在御营休息候旨,听候发落。你,下去吧!”
五十四 花落去是非化烟尘 黄河清玉宇见瑞祥
年羹尧走了,康熙却陷入了沉思,出京之前,他曾连下几道密旨,要北方各省的督军、官员,全力以赴地支援飞扬古,不准擅自挪用军粮,贻误战机。葛礼如何如此大胆,竟敢阻拦军粮北运呢?延安、榆林等地的粮库,是周培公建议设置的西征专用的秘密存粮所,除高士奇之外,没有别人知道,葛礼又从哪里探到了这个秘密!难道高士奇……康熙皇上又联想到,科尔沁王曾奉密召,准备了六千辆粮车,可是索额图却一概不用,只用马和骆驼,万里运粮,这又是为什么呢?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忽然,帐外传来了一阵呜呜咽咽的萧声。曲调十分熟悉,康熙皇上心中怦然一动,脱口问道:“谁在帐外吹萧?”武丹连忙上前:“回主子,这是明珠,他吹的还是当年在悦朋店里的那首曲子。”
“哦,原来是他……”康熙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信步走向帐外。武丹等几个随从,连忙给他披上一个斗篷,跟了出来。果然,惨淡的星月下,荒漠的草滩上,明珠一个人站在那里正在吹萧。康熙走到面前:“哦,是明珠啊,这支曲子不错,只可惜太凄凉了一些。”明珠突然回身,见是皇上,连忙跪下叩头:“罪臣明珠,不该野夜吹萧,惊动圣听……”
“哎,这有什么。月夜军旅,寂寞无聊,吹吹萧,唱唱曲,也是人之常情嘛,起来吧!”
明珠又叩了个头,战战兢兢地立起身来,康熙看他瘦得皮包骨头,头发胡子长了一寸多长,也有些黄白了,不禁心中难过。唉,一个上书房大臣,落到如此下场,也够可怜了。这些天,军中缺粮,他受的罪恐怕比谁都大:“明珠,这些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明珠心头一热,眼泪流了下来,连忙又跪下答道:“主子,奴才以待罪之身,受点苦不算什么。不知主子是否想过,此次葛尔丹逃走,以及军中断粮,实是人为之过。奴才斗胆说一句,有人想把皇上饿死在草原上。”
这句话,正碰到康熙心中忧虑之事,他突然厉声喝问:“你指的是谁?难道你,你还想害人吗?”
明珠叩头出血,位声答道:“主子,奴才一生害人多了。伍先生、周培公都因臣之罪而屈死,臣忏悔不及,怎敢以待罪之身再做这样之事。眼下,臣已万念俱灰,也绝了请皇上赐生的念头。既然不免一死,请主子让臣尽言而终。”
“嗯,你说下去。”
“是。请皇上想想,河北、山东有那么多的库粮,是谁下令全部调到乌兰布通东线去的;东蒙古的骏马成千上万,又是谁只派了一千匹马来西线运粮;乌兰布通之战,皇上布置得如天罗地网一般,怎么就会走漏了元凶巨恶;飞扬古一代名将,怎么会被人诈降,出此疏漏。这几件事连在一起,不能不发人深思。如果没有人从中作梗弄鬼,怎么会有皇上这次万里之行……臣是该杀之人,躬逢盛世,本应做个贤臣,不料却做了奸臣,佞臣,万岁,请杀了奴才吧……”
明珠哽哽咽咽地说完,一个头叩下去,趴在地上,再也不抬头了。
此刻,康熙心潮起伏。明珠之言不无道理,往事历历在目,也不容他不疑。他的心中若明若暗地已经有了打算,只是明珠已是被革了职的散秩大臣,他又不便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唉,明珠啊,你何以那么动情呢?朕不是没杀你吗?以后有什么事,还可以向朕面奏嘛。”说完,径自转身去了。等明珠回过神来,抬头看时,暗月昏星之下,茫茫草原上只有他孤零零地跪在那里。但是,他的心平静了,他终于得到机会,把要说的话,向皇上奏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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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7 21:16:50
康熙大帝 TXT 305
对葛尔丹残部的仗,已经不用打了。葛尔丹的女儿钟小珍,原来是反对父王与大清为敌的,可是,因丈夫被俘,料定他必死无疑,所以又转过头来,与父王一起,要抗拒天兵。昨天,父王葛尔丹吞金自尽,丈夫穆萨尔也回来,向钟小珍述说康熙皇上如何放自己回营的事,钟小珍十分懊悔,抱着丈夫失声痛哭,当夜,小夫妻就作出了决定,第二天一早,他们用黄细带子把自己绑了,率领着一千多赤手空拳,衣甲不整的蒙古军士,到康熙的御营,自绑请降来了。
康熙皇自然十分高兴,亲自解绑,好言抚慰。阿秀和小珍在这样的场合下重见,更是悲喜交加感慨万千。中路军、北路军合兵一处,正好,后边又送上来了四百万石军粮和犒军的猪羊美酒。康熙皇上下旨,清军与降兵们一齐庆贺,还当场传旨,西蒙诸王,各守藩地,为大清国当好西部屏障,守好西域,让满蒙汉人民,世代友好,和睦共处。穆萨尔和小珍,见康熙如此仁德、大度,感激得涕泪交流。席间,虽没有山珍海味,却洋溢着民族团结的热烈气氛。
飞扬古也有几分醉意。他心潮澎湃地来到皇上身旁:“主子,这些天来,万里跋涉,圣心操劳,皇上瘦多了,虽说我们胜了,可是让主子受这么多的罪,吃这么大的苦,奴才心里……”说着,说着,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康熙上前一把拉起了飞扬古:“哎,你这是怎么了?胜利了,我们都应该高兴。朕是受了点苦,也挨了几天饿,可你们呢?吃的苦,受的罪,不是比朕更多吗?穆萨尔他们也没少吃苦,这些,今天都不要再说了。你也瘦得不成个模样,刚才朕差点认不出来你了。回京之后,朕给你三个月的假,让墨菊好好地给你调养一下。年羹尧呢?你作战勇敢,机谋善断,是个良将之才,杀葛礼乃是代天行令,朕不仅不会加罪,还要封赏你呢!”
飞扬古和年羹尧俯地叩头谢恩,草原上回荡着阵阵“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
第二年,也就是康熙廿九年的阳春四月,胜利班师的车驾,回到了北京。从沙漠瀚海的蒙古回到这鸟语花香的京都,这支九死一生的军队,真有恍如隔世的感慨。返程中,在甘陕交界,渡过黄河时,康熙皇上突然发现,两岸碧草葱绿,一片生机。用手捧起一把黄河水来,虽不是清可见底,却也能分明地看出指纹来,他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啊,黄河变清了!几千年来,世世代代,梦寐以求的,海晏河情,天下升平的景象,今天终于在朕的手里实现了!靳辅、陈潢他们,是朕的有功之臣啊。朕要马上赶回北京,启用他们,不,重用他们!”
皇上亲征西域,凯旋而归的消息使整个京城都轰动了。从北京城到居庸关的大道上,铺了黄土,每日洒扫。太子率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一直迎出了三十里地,几十座用黄绸和松柏搭成的凯旋门,几百座绵绣装饰,红毡铺地的大帐篷,和那摆满了鲜花、美酒、时果、点心的贡品,使迎接圣驾的气氛,达到了大清建国以来的最高峰。可是康熙来到这里,第一句话便间:“靳辅,为什么不让他来接驾。”
太子急忙上前:“回父皇,靳辅已在三个月前,因病身亡。因他是革职官员,按例不予奏报。”
康熙脸色沉下来了,他突然转身上了御辇,催动车驾,即刻进城,对迎接圣驾的盛大排场,连正眼都没瞧。闹得太子和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皇上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只好排起队伍来,簇拥着圣驾赶回京师。
进城之后,康熙一刻不停,拜了太庙,祭告了天地,便立即来到乾清宫,一边喝着阿秀递上来的奶茶,一边向张廷玉吩咐道:“明珠的案子该结了,交结大臣,贪赃收贿,科场舞弊,陷害大臣,这些罪都证据确凿,不容宽恕。传旨,革去他现任散秩大臣职务,留京闲居,永不录用。”
在一旁的高士奇心中一机灵,此时不退,还待何时,便抢步上前跪下:“皇上,明珠一案,涉及奴才,虽大臣弹劾奏章之中,有些出入,但圣德天子面前,容不得臣这等玷污之人。奴才恳请皇上网开一面,容奴才辞去了上书房大臣职务。”
康熙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他对高士奇虽有怀疑却并未查实,但此人心机多端,又似乎不宜重用。便随口说道:“你暂时回避一下也好。熊赐履走了之后,国史馆里无人主持,你退出上书房,专心致志地去修史吧。”高士奇悬了几年的心放下来了,连忙叩头谢恩:“主子恩泽高厚,奴才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康熙却没容他再往下说,又对张廷玉说:“你去传旨给索额图,即日起,要他不必进来见朕了。有什么话,可由简亲王代他回奏。另外,立刻传旨,将陈潢提来见朕。”
张廷玉一边听,一边记,早把几项圣旨拟好,请康熙过了目,便急急忙忙地去了。高士奇也立刻拜辞,康熙亲切地将他送到门前:“士奇,你是有才华的人,以后有什么事告诉张廷玉一声,进来和朕说说闲话,解解闷。你,去吧!”
不到半个时辰,陈潢被提来了,不过不是脚镣银铛地走来,而是用担架抬来的。他本来就生得又黑又瘦,几年的狱中生活,更把他折磨得病骨支离,奄奄一息了。头上一头乱发篷篷松松;身上一领破衣霉味呛人。阿秀在御案后面看到陈潢竟成了如此模样,心里直发酸。她不敢哭,更不敢说什么,可是脸色早已变得又青又白了。康熙心事沉重地走到担架前边,轻声叫道:“陈潢,陈……陈先生,朕在这里……和你说话呢。”
陈潢的眼睛微微一睁,闪出一道亮光,见面前竟是皇上,随即又把眼睛闭上了。他嚅动着嘴唇,用微弱的气息说:“哦……是……是皇上啊,陈潢如今已六脉俱无,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你……想怎么处置我,就……就下手吧……”
两行热泪从康熙眼中流出:“陈先生,你,你不要误会,朕已经铸成大错,委屈了你,也委屈了靳辅、封志仁和彭学仁,朕决心改错,重新起用你们几个。你,你不要绝望,宫里有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物,能把你治好的。你不是喜欢黄河吗,朕把黄河交给你,你要让它永远清下去,一千年、一万年……”康熙泪哽咽喉说不下去了。
陈潢无力地睁开眼睛:“晚了,皇上,再说什么也晚了。于成龙是个好官,清官,但不是治河的官,他不会治河,也不懂得治河……治黄河,最要紧的是治沙。我不行了,请皇上告诉于成龙,要……要会治沙才能把黄河治好……”陈潢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来,说是纸,其实破破烂烂,无一完好:“皇上,这是我写的《河防述要》。在监狱里,没有好纸,也没有好笔,更没有案子……你,你把这交给于成龙,让、他、去、治……”话说到这里,陈潢挣扎着抬起头来,可是却突然看见了站在御案后边的阿秀。四目相对,两人全都愣住了。一别十几年,陈潢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样情况下,又重新见到了阿秀,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引起了他的心中多少感慨呀!陈潢和阿秀都没有说话,他们也不能说话。陈潢眼中光亮一闪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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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7 21:17:14
康熙大帝 TXT 306
康熙急声高喊:“来人,把陈潢抬到太医院,要他们千方百计地抢救。”
可是,这位在大河上奔波了几十年,茹苦含辛,受尽煎熬的陈潢,已经是神医束手,无可救治了。当晚,消息传来,太医们回天无力,陈潢已经与世长辞。
这天晚上,康熙住在阿秀的宫里,两个人都失眠了。皇上没有怪罪阿秀的失态,阿秀也不想回避对陈潢的怀念。静夜里,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静静地望着殿房的屋顶出神,各人在想着各人的心事。
陈潢临死前对于成龙的评价,可以说是一针见血。于成龙不会治河,更不会治沙。他担任治河总督以来,立即废掉了靳辅、陈潢他们修筑的各种工程,把减水坝、排水闸、引水道,等等,等等,全都废了。河道加宽水流放缓,可是,流沙逐年淤积,黄河重新肆虐。到了康熙三十六年,秋汛一来,仅河南境内,就同时决口七十二处,淹没了清江一带四十二万顷良田。当初,为了这些田地,人们争得头破血流,于成龙左一本,右一本地参劾靳辅,攻讦陈潢,现在,他后悔也来不及了。看看那滔滔黄水吞没着一个个的村庄,听着灾民们那一声声凄惨的哭喊,于成龙的心碎了,他几次投河自尽,都被下属救了出来。可是他,这位自命为“爱民清官”的人,又怎能对此惨景,孰视无睹呢?于是,他命人打了一副四十斤重的大木枷,戴在自己脖子上,木枷上写着“决河总督罪臣于成龙”。他戴着这面大木枷,沿着黄河大堤,一步步地走向京师。不消几日,于成龙的行为就成了轰动京师以至全国的大新闻了。康熙皇上听了这消息,急忙命武丹带领御前侍卫,拦住了于成龙,硬是用轿子把他抬到了大内。于成龙见到皇上,叩头出血,失声痛哭,请求皇上杀了他,以谢万民。
康熙皇上亲自走下御座,为于成龙开了木枷:“于成龙,你这样做,成何体统?黄河决口,朕并没有怪罪你,再说,国家连年丰收,赈济灾民的银子、粮食有的是,你何苦这样自寻其辱呢?”
于成龙哭着回答:“皇上愈是如此信赖臣子,臣愈是觉得有负圣恩,万民得到朝廷救济,就愈显得臣是无能之辈;皇上不降罪,不能说臣就无罪,所以……”
“唉!你这个人哪,叫朕怎么说你呢:你已是一品大员,这么个小家子气,又怎么能办大事呢?当年靳辅在治河过程中,也有决口溃堤之事,朕不是也没怪罪他吗、可是你就容不下他,百般挑赐!与他为难。你读书不化,只知照书本上说过的话死搬硬套,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听康熙提起靳辅,于成龙更是又惭愧,又伤心:“皇上,臣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又泥古不化,铸成今日大错,不但对不起圣上重托之恩,万民仰望之情,也对不起靳辅、陈潢他们。现在,错已铸成,说什么也没用了,请皇上赐臣一死,谢靳辅、陈潢……”
提起靳辅和陈潢,康熙的心里也不好受。陈潢死了不久,阿秀就提出要带发修行。康熙虽然知道她心中存有怨气,但念她在西征中的功劳,没有降罪,可也没有批准,还是命人在隆化修造了一座行宫,派阿秀去那里居住,也好随时看看大漠的风光,草原的景色。为了防人议论,康熙下旨将这地方改名为“皇姑屯”。
今天,于成龙反复提到靳辅和陈潢,康熙的心中很不是滋味,他隐隐地觉得,自己当年气盛,太委屈了这两位贤臣。便叹了口气说:“咳,古人的书是要读的,但不能生吞活剥,死搬硬套,你的毛病就在这里,朕这里有一部陈潢的遗著《河防述要》,朕已经让人誊写清楚了,你带回好好读读。治河总督之职不换人,还要压在你的肩上。如今国家富了,每年可以拨给你四百万两银子。朕期望你振作起来,把黄河和漕运的事办好,你跪安吧。”
于成龙没想到皇上仍然是这样器重他,他颤颤抖抖地接过那本陈潢的遗著退下去了。
看着于成龙远去的背影,康熙又陷入了沉思,经过三十多年的艰难,国家已处在太平盛世。即位之初的大臣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换得也差不多了,只有于成龙一班人还在朝中。明珠、索额图、高士奇、熊赐履都离开了上书房,**禁语**和阿哥党之间的明争暗斗,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或消减。皇位之争,如果发展蔓延,那是要兄弟残杀、刀兵相见的。历朝历代,都有这方面的血的教训,盛世之中有隐忧,萧墙之内藏祸端,此事不能不防。
已经到了晚膳的时刻了,可是,康熙皇上却一点也不想吃,他高声说道:“传旨,请皇太子!”
“传请皇太子——”
“传请皇太子——”
一声接着一声的传呼,回荡在深幽空寂的皇宫大院内,康熙皇上为什么要急急忙忙的传唤皇太子,他究竟想了些什么呢,请看《康熙大帝》的第四卷“乱起萧墙”。
一 访吏治皇子自赴绑 恤民情县令巧断案
康熙四十四年的夏天,干旱无雨,酷热难挡。就拿安徽省桐城县来说吧,接连二十多夭,别说下雨了,天上连块云彩都难得看见。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天如蒸笼,地似煎锅,不倒中午,人们都热得喘不过气了。大树下,门洞里,到处躺满了纳凉的人。说是乘凉,其实个个都是一身出不完的臭汗。您别说,在这炎夏难熬的天气里,桐城县还真有一块清凉宝地。这地方在桐城西门外,临近宫道,背靠小溪,十几棵大柳树,围着一片瓜园。园子的主人,是位种瓜能手。他培育的西瓜,个个又大又圆,又脆又甜,吃一块,消暑去热,凉甜解渴。这不,瓜园四周的柳树下,坐了好多的人,在这儿乘凉吃瓜,闲聊嗑儿。别看那时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可常言说,盛夏无君子。来这里的人,别管是宫绅大户,贩夫走卒,或者是读书士子,公子哥儿,全都打着赤膊,哧哧溜溜地啃瓜,什么礼仪、规矩、斯文、体面,全都不顾了。
在这群人中,有两个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并排坐在一棵大树下。他们都是外乡人,没有参加那东扯葫芦西扯瓢的闲聊。一个在埋头吃瓜,一个却在东张西望。过了一会儿,吃爪的青年突然向身旁这位发话了:
“喂,老兄,你怎么不买瓜吃,是身上没带银子吗?来来来,吃我的。”
那位连忙答话:“哎呀呀,不敢当。小弟在这儿歇歇凉,等个朋友。谢谢您。”
“咳——客气什么,给,拿去吃吧。”说着递过一块瓜来。
那人接过瓜来,没有吃,却反问道:“请问老哥贵姓、台甫,听您口音好像是北京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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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7 21: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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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这位和善地一笑说:“哦,算你说对了。我姓尹,单名一个祥字,出来做点小买卖,碰上这大热天,走都走不成了。唉,真是……”
“哦,原来是尹公子,失敬了。小的姓张,在家排行老五,没大名,小名张五哥。恕小的直言,我看你不像个跑买卖的。”
尹祥一愣:“你怎么看出来的?”
“瞧您这手,细皮嫩肉;再瞧您的脸,犹红似白。别看您一身普通人的打扮,可手里拿的这把檀香木扇,就不是一般买卖人用得起的。”
“好啊,五哥,真有你的!不瞒您说,小弟自幼娇生惯养,靠着祖宗开的商号过舒服的日子。这次出门,是家父有意让我历练一下。眼下虽不愁吃穿,但比起那些盐商来、可差远了。五哥没听刚才那人说,他们才是富得流油呢!”
“尹大哥,你这话不对。盐商算什么?从这桐城往北二百多里,有个富户叫刘八女。你打听打听,他有多少家产,那才叫富呢!别看天这么热,刘八爷屋子里兴许就放着几十盆冰,还有七八个小丫头给他打着扇子。唉,人比人气死人哪!”
两人正说着呢,不防旁边一个胖子接上茬儿了:“什么、什么?刘八爷,刘九爷也不行!盐商是好惹的吗?咱们桐城先前的钱大老爷,每天跟着盐商魏老九吃酒,狗颠尾巴似的。如今,戴名世写了本什么书,书里骂了当今万岁爷。咱桐城的名儒大家方苞方老爷因为给这书写了序,也被锁拿进京了。钱大老爷吃了挂落,被摘了印。新任的县令施大老爷一到任,就先在五福楼设宴请了盐商。哎,听说京里派了两位皇子来桐城,也请盐商老爷们吃酒呢!嘿,皇阿哥请客,那是什么气派,他刘八女有这面子吗?”
尹祥听这人吹得没边没沿,心中不觉好笑。其实这个尹祥是叫胤祥,不过可不是姓尹,而是姓爱新觉罗。他乃当今康熙皇上的第十三个儿子,上卷书中说过的,蒙古格格阿秀生的皇子,全名叫爱新觉罗·胤祥,新近封了贝子。这次奉旨随着四阿哥胤祯一道,来安徽视察河情的。兄弟二人请没请盐商他心里当然有数了。可是这个新来的县令施世纶,听说是位清官,他怎么会去巴结盐商呢?
就在这时,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胤祥抬头一看,只见一乘二人抬小轿飞快地来到瓜园,轿中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来,满脸横肉,眼光阴毒。刚才那位吹牛的胖子一见,连忙上前打千请安:“哟,魏九爷,您老吉祥!”胤祥明白了。哦,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盐商魏老九啊!那魏老九并不理睬胖子的巴结,对在场众人扫视一遍,突然指着张五哥大叫一声:“把这个私盐贩子给我拿下!”随着魏老九来的打手,猛扑上前,就要拉张五哥,不想五哥是练过功夫的,这一拉,居然没有拉动。又有四五个人上来,才勉强把张五哥拧了起来,从他身旁拿出了一口袋盐来。在场众人正在发愣,胤祥却突然站了出来:“别忙,这一袋盐里,有我的一半。要拿他,把我也一块拿了吧?”
这一下,连盐商魏老九也愣了。碰上吃官司的事,别人跑还来不及呢,这小子怎么自投罗网来了?张五哥更是惊异:“尹大哥,你,你这是何必呢?”胤祥微微一笑:“五哥,你别担心,小弟自有道理。”魏老九把脸一沉:“好吧,给我一块儿拿了,送到县衙去!”
魏老九带着从人,押着张五哥和胤祥来到县衙时,二门里的大槐树下已经绑着两个人了。这俩人一见多了个不认识的人,忙问:“五哥,这,这人不是咱一块的,他怎么也被押来了?”五哥还没答话,胤祥倒先开口了:“弟兄们,别问了,这叫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嘛。小弟我生就的这个脾气,就爱凑热闹。你们不要管了。”
就在这时,堂鼓“咚咚咚”三声,新任县令施大老爷升堂了。八个衙役手执半截黑半截红的水火大棍,“噢”地一声高呼,整整齐齐地拥了出来,在大堂两边雁翅般的排成两行。随着,一位五十来岁的官员,干巴精瘦,身穿五蟒四爪官袍,头戴素金顶大帽,慢条斯理地迈着方步走上堂来,在正中端然坐下。县衙的刑名师爷递上一张状子。县太爷是个近视眼,看样子度数还不低。他右手接过状纸,左手拿了一个镜片,贴着眼看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来:“传原告魏老九。”
刑名师爷连忙退下,对魏老九说:“九爷,大老爷请您呢。哎,这位施老爷风骨很硬,您要多加小心啊!”
魏老九满脸不在乎地瞥了师爷一眼,一撩袍子上了大堂:
“老公祖在上,晚眷生魏仁拜见了!”一边说,一边略一拱手,大大咧咧地站在了一边。堂上的施世纶微微一笑说:“哦?原来你是陕西人,怎么我听着口音不像啊?”
胤祥在下边听得好笑。他知道,施世纶原来是知府,贬了职来这儿当县令的。“老公祖”是对知府的尊称,县令可就当不起了。魏老九称他“老公祖”,分明是故意奉承巴结。施世纶竟泰然受之,不予反驳。哼,这个“清官”也不怎么的。他这儿正想呢,魏老九答话了:
“回大人,我是内黄人。”
“嗯——什么,你是内黄人,本县在内黄没有亲戚呀?你这‘晚眷生’三字又从何说起呢?”
一句话,把魏老九问了个大红脸,吭吭哧哧不知如何回答。施世纶又发话了:“本县知道,你不学无术,用错了称呼,尚可原谅。可你不过是个盐商,就算是贩官盐的吧,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怎么见了本县,只是一揖,难道连见官的规矩都不懂了吗?”
这一问,不但魏老九无言以对,堂下的衙役、师爷也都傻眼了。往常,不光是他们和这盐商魏老九内外勾结。狼狈为奸,历任县令没有不巴结魏老九的。没想到碰上了这位施老爷,这么不给面子,一上来就让魏老九碰了钉子。魏老九正没法张口呢,施世纶可等不及了:“怎么不回话,嗯!”
魏老九只好又是一揖:“回老公祖……”
施世纶“啪”的把公案一拍:“你少来这一套!什么老公祖,本县不要你拍马屁!”
“是是是,老父台容禀,历来的规矩就是这样,我在延庆府时……”
魏老九还没说完,堂上又是一声断喝:“这儿是桐城县,不是延庆府!他们吃了你的贿赂,自然厚待你了。可是本县买米做饭,买盐炒菜,两袖清风,无私无欲。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和本县抗礼!——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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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7 21:17:40
康熙大帝 TXT 308
衙役们见县太爷发了火,早吓得出神了,此刻听见一声招呼,连忙答应一声:“在!”
“把这个藐视朝廷法制,不懂规矩的家伙拖下去,重责二十鞭子!”
“扎!”
衙役们答应一声,拥到魏老九面前。魏老九在桐城作威作福多少年,还没吃过亏呢。他脸上横肉一颤,眼睛一瞪,把几个衙役给吓住了,平日里,吃惯了魏老九的,现在谁敢下手啊?
这边正在犹豫,施世纶可火了。“啪”的一声,扔下火签来:“怎么还不动手?拉下去,打四十鞭子!”
好嘛,本来要打二十鞭子,转眼功夫,翻了一番。衙役们不敢怠慢了,魏老九也不敢耍横了,再耽误一会儿,说不定还要打八十呢!衙役们一拥而上,拉扯着魏老九来到堂下,扒下裤子,这一顿好打呀,直打得魏老九一个劲儿的尖叫:
“哎呀,别打了,饶了我吧,好县太爷,好令尹,好明府,好父母宫,小的再也不敢了……”
胤祥在下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好好好,打得真好。这魏老九也算聪明,一会功夫,把对县太爷的尊称竟然叫了个遍。嗯,这施世纶,行,不糊涂!
打完了,衙役们又把魏老九拖上堂来。施世纶指着院子里被绑的几个人说:“魏老九,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贩私盐的?”
魏老九被打得半死不活,他少气无力地说,“回大人话,他们每次贩盐来桐城,都住在小人开的店里,因此小人认得。”说着又指着张五哥说:“这人是他们的头儿。”
施世纶把张五哥叫上堂来:“你叫什么名字,魏老九说的你听见了吗?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你们到底有几个人?”
“回大老爷的话,小的叫张五哥。兄弟六人都是贩私盐的,不过是为了换点钱,养家糊口。我们没有本钱,更没有势力,每次每人只背五十来斤。”张五哥一边回答,一边指着胤祥说,“这位兄弟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贩私盐的,请大老爷放了他吧。”
施世纶奇怪地看了胤祥一眼。嗯?这人年轻英俊、风流倜傥,虽然穿戴普通,可是气字轩昂,与张五哥等人的气质大不相同。咝——他是干什么的呢?便又问另外两人:“张五哥说的是实话吗?”
两人齐声回答:“回大老爷,这人确实不是我们一伙的。”
“哦,你们是六个人,怎么只抓住了你们三个呢?”
张五哥赶紧说:“回大老爷,今儿个头晌,魏老九领了人去抓我们,大伙一哄跑散了。只有一人外出没回来,小人等怕他被逮住,所以在城外等他。另外俩人,已经跑掉了。”
“哦,原来如此。那么,现在你们还能跑吗?”
“这……”县大爷这活问得没头没脑,仨人都不知如何回答才对,全愣住了。
“本县说的,你们没听明白。你们既然被逮住了,当然是跑不了的。可是,要真的能跑,就把盐背起来,跑几圈,让本县看看。”
仨人更迷糊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呢?可是县大爷发了话,不跑也不行啊,便背起地上放着的盐口袋,在院子里跑了起来。
施世纶一边轻摇扇子,一边哈哈大笑。“哈……好好好,跑啊,快跑啊!”
这一下,仨人心里透亮了。噢——这位县太爷是巧放人呢,此时不走,还待何时!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飞也似地冲出了县衙大门。
魏老九这个气呀。好啊,原告挨了打,被告倒被他放走了!他冷冷一笑,趴在地上磕了个头说:“施大人如此断案,千古少见,小的今天开了眼了,回去,小的禀告任三公子,必定在上头为您多说好话。大人荣升晋级还在后头哪!”
“哈哈……你说的是任伯安的那个儿子吧?多承你关照。不过任伯安只能在京城横行,这桐城他恐怕还管不着。老爷我知道,这儿的私盐贩子多得很,无法无天的人也多得很。不过却不是张五哥他们这佯的穷苦人,贩的,也不只是三五十斤只能糊口的小盐。你愿上哪位公子那儿告状,悉听尊便,老爷我随时奉陪!退堂。”
胤祥见施世纶甩手走了,这才来到魏老九身旁,拍着他的肩头说:“喂,老魏,你今儿这买卖,赔了夫人又折兵,干的可不值啊?”
魏老九把眼一瞪:“去去去,小毛孩子,懂个啥?哼,老子不能白栽了。府里的太尊,还在桐城抄方苞的家,今晚,有他施世纶的好戏看!”
二 净面王威慑何藩台 两兄弟惊富刘家庄
胤祥兴冲冲地回到驿馆,见四阿哥还没回来,便冲了个凉,躺在竹椅上发懒。他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忽听院子里一阵响动,接着门帘一挑,四阿哥胤祯进来了。胤祯二十七八岁,留着两撇八字胡须,穿戴整齐,白净的面孔上,两颗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给人一种深沉稳重的感觉。胤祥比他小九岁,生母阿秀在陈潢死后,发誓出家,住到了皇姑屯。打那以后,这位十三阿哥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免不了时不时的受其他阿哥的欺负。每当这时,总是四哥出来保护他。所以,他从小就跟这位四阿哥特别亲近要好。在四哥面前,胤祥总像个大孩子。此刻,胤祥见四哥浑身上下袍褂整齐,不觉扑哧一下笑了:“四哥,您回来了。我说这大热天,你又不是娘儿们,脱件衣服怕什么?何必这么捂着呢?着了热,也是病啊。”
胤祯微微一笑答应道:“哦——我习惯了。自幼嬷嬷和老师都这么教我,要有皇子的尊严,要时时处处想到皇子的身份。所以,就是在我的寝宫里,我也从来是衣帽整齐,不打赤膊的。瞧你,穿这一身粗布的短裤、短褂,又上街瞧热闹去了?好吧,你先歇着,我还得去见见这里的藩台何亦非呢。待会咱哥俩再好好聊聊。”
天已经擦黑了。十三阿哥胤祥见四阿哥忙着,自己在房里呆不住,干脆把竹椅搬到天井院里,脱了光脚丫子在墙根下纳凉。驿馆里的驿丞,连忙给他拿来西瓜、冰块。此时就见上房门口,一位二品大员报名进见:“臣何亦非叩见四爷,恭请贝勒金安。”
“嗯,进来吧。请坐。”
这位何藩台管着安徽全省的民政、财政,还兼管河工,为人机灵得很。两位阿哥奉皇上之命来安徽视察,既是钦差大臣,又是龙子凤孙,他哪敢怠慢呢。于是,进来后便把地方情形,河工槽运的事,一一向四阿哥详细禀报了一遍,足足说了一顿饭的功夫。哪知胤祯听完了,却冷冰冰地说:“何亦非,你就用这些空话来搪塞我吗?我问你,河工需要的银子从哪儿出啊?”
书-小虫子
发表于 2009-1-27 21:17:53
康熙大帝 TXT 309
“哦哦哦,回四爷的话。河工工程浩大,所需要的银两,实非我安徽一省之力能够应付。四爷,您管着户部,拔根汗毛就能调来七八十万……”
没等他说完,胤祯已发怒了:“什么,要我从户部拨款?死了你这个心吧。告诉你,爷在这儿几天,什么都查清了。安徽最富的是盐商,为富不仁的是盐商,坑国害民的还是盐商。昨儿我就告诉你了。要钱,就从他们身上打主意。叫他们拿出一百四十万两银子来,用到河工上。他们也该出点血了。”
何亦非一边擦着脑门儿上的汗,一边回答:“四爷,您老的令旨,卑职不敢不从。可是,您老明鉴,盐,是朝廷有明令官卖的。这些盐商都有后台,根子很硬,他们根本不买下官的账。昨日下官奉四爷的令旨去向他们募捐,结果一百名盐商才交了三万两银子。还有,施世纶来桐城上任,要修书院,也让盐商捐输。可他们,唉!才挤脓包似的交了一百四十两,这……下宫不是不肯出力,实在是难办哪!”
四爷胤祯火了:“噢?竟有这等事!这些盐商也太不识抬举。既然如此,四爷我教给你一手绝的,以你藩司衙门的名义出牌子,堵住漕运。过路要路钱、过桥要桥钱,非叫这帮王八蛋把一百四十万两银子凑出来不可。余下不够的,你写个折子给我,我替你在皇上面前说话。”
何亦非被四爷这话惊呆了:“这……”
四爷却胸有成竹:“怕什么,不修好河工,万一决了堤、漫了水,桥也没有了,路也没有了,他们怎么运盐?”
何亦非还是不敢奉命:“四爷,不是下官怕事,这样办,闹不好要出乱子的。求四爷赐给下官几个字,也好为奴才壮壮胆。”
“哦,这好办。”胤祯走到书案前,提起笔来,写了一张条子,递给何亦非,“喏,拿去吧。告诉你,我四爷是有名的冷面王,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我替你出面、做主,要是今年秋汛再决了口子,你也用不着请旨谢罪,学学前头河督于成龙的样子,自己带上木枷到北京见我。听见了吗?”
何亦非冷汗、热汗一齐流下,连忙磕头回答:“扎,奴才记下了。”
“嗯,下去办差去吧。”
十三阿哥胤祥看见何亦非躬身出了上房,忙叫了一声:“老何,你过来。”
何亦非听见十三阿哥叫他,连忙赔笑走了过来。他知道,这两位阿哥虽然脾气性格不同,但都受到康熙皇上的喜爱和重用。特别是这位十三爷,康熙更是疼爱。何亦非不敢轻慢,紧走两步,打千请安:“十三爷,您在这儿纳凉啊,奴才给您请安了。”
十三爷不屑地一挥手:“拉倒吧,少跟爷来这一套。我问你,施世纶今儿个问的那几个私盐贩子的事儿,你们打算怎么办哪?”
何亦非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十三爷,今儿施县令放了的那几个私盐贩子,并没能跑掉,又被任三公子逮住了。下官还没来得及问,等问过了再行发落。”
十三阿哥胤祥心中一惊:好家伙,这些盐商可真不得了。县令放走的人,他们竟然还敢私下里再抓起来,照样送官治罪。想到这儿,他冷笑一声说:“何亦非,我告诉你,施世纶断过的案,你们谁都不能再管,更不准翻案。实话对你说,施世纶是你十三爷我的门下,也是四爷的学生。你掂量掂量吧!”
一听这话,何亦非为难了:“是是是。施世纶是个清宫,奴才知道,并不想难为他。可是刚才四爷交待过了,河工的一百多万两银子,得向盐商们去要。他们抓几个私盐贩子,小事一桩。如果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他们,恐怕……”
四阿哥胤祯早听见他们谈话了,特别是听到十三弟胡诌八扯地说什么施世纶是他的门下,又是自己的学生,觉得有些好笑。心说,我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学生?便走过来打断了何亦非的话:“何亦非,我看你这个藩台当的窝囊,也当的昏聩。你知道吗,十三爷也是钦差。怎么,我们哥俩的面子还保不下几个百姓,这点小事你也做不了主吗?”
见四哥出来帮忙,十三阿哥胤祥更得意了,他笑嘻嘻地说:“老何呀老何,听见四爷的话了吗?施世纶和我们哥俩有关系,他放了的人,你再捉回来,不是扫了我和四爷的面子吗?盐商们若是不服、闹事,你们的水火大棍是干什么用的。去吧,去吧,回家脱了这身狗皮,洗个澡,凉快凉快。好好想想,掂量一下哪头轻,哪头重。照我的吩咐办,出了事,到北京去找四爷,或是找我十三爷都行。快滚吧!”
何亦非诺诺连声地走了。四阿哥这才笑着对胤祥说:“十三弟,这施世纶是靖海侯施琅的儿子,你什么时候收他做了门下,他又在哪里拜我当老师的?”
“哈……四哥呀,你不知道。小弟我的威望不足,镇不住人,才借你的煞气吓唬何亦非的。”说着,便把今天在县衙里看施世纶断案的事,向四哥学了一遍。直说得四阿哥也开怀大笑:“好好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施琅当年率兵征服台湾的时候,连大学士李光地的账都不买,还差点杀了福建将军赖塔。他养的这个儿子,又是这么古怪。唉!盐政是朝廷的一大弊端啊。其实平民百姓肩挑背扛的卖上几十斤盐,又有何妨呢?坏就坏在这些大盐商手里。施世纶这样处置还是对的。”四阿哥胤祯说着说着,陷入了沉思。胤祥知道四哥的脾气,他是个冷人儿,平时就爱默默地想心事,说话不多,但句句中肯。十三爷也不说话了。
康熙皇上一共有二十多个儿子,老二是死了的皇后赫舍里氏所生,所以立了太子。大阿哥当然不服,其他阿哥也心怀不满,便各自结党。在这些皇子中,只有老三、老四和老十三,是被公认的“**禁语**”的人物。其中,最有震慑力量的,就是这个四阿哥胤祯。他办事稳重、严厉,又厌恶奉承。朝中大臣们,不敢得罪他,可也不敢巴结他,便送他一个外号“冷面王”,对他是敬鬼神而远之。此刻,胤祥见四哥又在想心事,不由问道:“四哥,你今儿个一天都在河工上吗?”
四阿哥猛地醒过神来:“啊?哦——上午去河工上看了看,下午去了方苞家。唉!这个方苞,生是跟着戴名世吃了大亏。戴名世写了一本书叫《南山集》,其中一篇“咏黑牡丹”的诗中有两句话:‘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你看,这不明明是低毁我大清的反叛之言吗?所以,父皇一怒之下,将戴名世逮进京去杀了头。方苞是海内闻名的学者,可他不该为这部书写了序,结果,也牵连进去,实在是可惜呀。今儿下午我去他家,见已被查封抄家了。家里一百多口人,全给锁在一间屋里。这大热天,怎么受得了,已经热死了好几口人了。幸亏带人来抄家的是我门下的年羹尧将军。我告诉他,不准虐待方家眷属。佛以慈悲为怀,不能伤害无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