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1:03:58
[31]
这年的冬天,邓一群的妈妈和妹妹来到了城里。
她们是坐长途公共汽车来的。
邓一群请了假去长途车站迎接,接了她们直接到自己的宿舍。妈妈几年里一直说想到城里来看看,但一直也没有来。她一辈子也没有出过远门,城市对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由于陌生,城市就显得很是令人望而生畏。谁都知道大城市的繁荣,但对一个上了年纪的农村老妇女来说,你不懂城市的规则,就意味着城市不会欢迎你。而妹妹是年轻的,她对新事物有很强的接受能力。她也一直想来哥哥这里看看,她从来也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县城在她眼里已经非常好了。她想自己一定要来,因为将来要是在农村嫁了人,也许一辈子就再也不会来省城了。妈妈正是在妹妹的再三鼓动下,才壮胆来到城里。
在城市街道的人流中,妈妈和妹妹的身份显得非常地突出。她们一老一少,衣着很土,一看就知道是乡下来的。
妈妈给邓一群带来了他过去在家里最爱吃的炒花生、何首乌粉。晚上,邓一群让妈妈和妹妹睡在他的床上,而他则睡在小倪过去睡的那张床上。在两张床的中间,邓一群拉起了一道厚厚的布帘子。
邓一群眼里的妈妈老了。妈妈说她心脏去年开始就有了毛病。邓一群感觉妈妈不仅心脏有毛病,肺功能好像也不好,爬上三楼的时候,已经喘得很厉害了。他说让她回乡里到医院看看,妈妈却说不要紧的。在妈妈的心里,她很清楚,她看不起病。农村卫生院的药费也很高。她不是公家人,有病就要到医院。农村人的命不值钱,只要还能动弹,一般都不会到医院去。三个儿子,唯一在城里的就是邓一群,而她想到他还是单身汉,她不能花他的钱。她希望这个小儿子能自己积点钱,将来成亲用。
小妹邓玉兰有了明显的变化,她真正成了一个大姑娘。邓一群感觉小妹的身体比原来粗了,脸上的皮肤也比原来黑了,一双手伸出来很粗糙。她比过去注意衣着打扮了,但她显然不知道城市里的审美标准。她来之前特意烫了头,是叫嫂子的妹妹刘正红烫的。毫无疑问,刘正红烫得很精心。但那种式样明显过时了。妹妹仅仅烫了一下前面的刘海。她外面穿了一件老式的羽绒服,衣领处透出里面还穿了一件高领的红色毛衣。脚下是一双很旧的皮鞋。他记不得妹妹有这双皮鞋。妹妹说是向刘正红借的。邓一群说:“这样子老了,而且还是猪皮的。哥哥明天给你买一双牛皮鞋。”妹妹一听,高兴得不得了。
妈妈听了,说:“不要买。在家里干农活,要那么好的皮鞋干什么?”
邓一群说:“一双皮鞋算得了什么?”
妈妈就默认了。
那两三天里,邓一群要请妈妈和妹妹去饭店里吃,但她们一致表示反对。邓一群只好自己上菜场里去买菜,让她们在宿舍里做。还是家乡的那种做法,少油寡水。但她们的心情很好。
处室里的人都知道邓一群的妈妈和妹妹来了,让他回去多陪陪她们,但邓一群不想这样做,他要好好地表现自己,仍然坚持每天正常的上班下班。他上班了,妈妈和妹妹就呆在他的宿舍里。他让她们上街走走,但她们却哪也没去。据说有一天她们下楼了,但只是在邓一群宿舍周围的那条小街上(事实上它还不能称之为一条街,原来只是一条窄路,后来小区的居民多了,于是临街的门面就有了各种小卖部、理发店、水果摊什么的,再有就是菜场)转了转。即使如此,她们的感觉也很新鲜。
一个晚上,葛素芹突然来了。邓一群没有想到她会这时候来。她见了他的妈妈和妹妹。妈妈和妹妹都不知道葛素芹和他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她们同样也没有想到她也只是一个农村姑娘。她们一会居然就谈得很热情。葛素芹那个晚上玩得很晚才走。邓一群看得出来,妈妈和妹妹对她非常有好感。葛素芹是漂亮的。在她们眼里,她就更是漂亮的了。她们谈得很投缘。
后来的两天,葛素芹带着邓一群的妈妈和妹妹去逛街,逛了很多地方,甚至连新街口那样的繁荣所在都去了。她们出入了最豪华的商场,虽然什么东西也没买,但内心的感觉很充实。无论如何,这回她们感觉真的开了眼,回到村里后,有很多的故事要讲。城里一切都是新鲜的,城里人就像是生活在天上,但城里的东西也实在太贵了,贵得让人不敢相信。
邓一群在心里很感谢葛素芹。要不是她,妈妈和妹妹绝不会逛那许多的地方。他是不会带她们出去的。一是他没有时间,另外一个更重要也更隐秘的原因是他不想带她们出去。城里人是瞧不起乡下人的。同时,他的确也没有那份坦然。虽然他内心里有些愧疚,但他认为自己是没有过错的。
妹妹和葛素芹成了一对很好的朋友,有两个晚上,葛素芹说她宿舍里空出了地方,让妹妹住到她那里,妹妹就真的去了。妈妈也认为葛素芹是个好姑娘。背地里,妈妈问邓一群,他是不是和这个姑娘好,但邓一群摇头否认了。是的,他们是相好的,但却不是关于婚姻的那种好。妈妈听了,心里可能多少有点失望。她内心里幻想有一个对她很好的媳妇。但这是非常不现实的。
如果我就和葛素芹好,并同她结婚,那会怎么样呢?这一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妈妈和妹妹肯定是满意的,但对他可能吗?不!
一个星期以后,妈妈和妹妹要回乡下去了。葛素芹来了,她让妹妹还同她去住,并安排说第二天一早她会送她到车站去,邓一群到时只要陪妈妈去车站就可以了,而那些要带的东西什么的都由她和妹妹负责。
那个晚上,葛素芹先和妹妹回到她的宿舍,过了一个小时她却又一个人乘了公共汽车赶回来了,她给妈妈送来了一盆热的乌鸡汤。葛素芹说是饭店里的一个客人点的,然后嫌咸了就退了。妈妈为她这一举动感到十分的过意不去。
邓一群看到葛素芹的脸在灯光下非常地漂亮,内心真的在刹那感动了。她真是一个天下少有的有情有义的姑娘啊!
布帘的那一边,妈妈睡下了。农村人,睡得早,这是一种习惯。
布帘的这一边,邓一群和葛素芹还在说话。她觉得邓一群应该让她们再多玩些时候,毕竟来一趟城里很不容易。邓一群说他也留不住,她们在城里呆不习惯。葛素芹说:“你陪你妈妈的时间太少了。”邓一群说:“我最近工作太忙了。”葛素芹说:“你说给妹妹买一双皮鞋的呢?”邓一群一下惊起来,说:“哎呀我怎么忘了?”葛素芹笑起来,说:“你说了就根本没有往心里去记。我已经帮她买了,不过你可别说走了嘴。我说是你让我帮她买的。”邓一群说:“我给你钱。”她笑起来,说:“你干什么呀,我是来向你讨钱的吗?”
她就像个媳妇一样。邓一群想。他觉得她对他真是很好,不仅付出了身体,更付出了真情。他把她搂到怀里。她推了一下,小声说:“别这样,阿姨在那边呢。”邓一群也小声说:“不要紧的,她已经睡着了。”
可调节的台灯光一点点地暗下去。邓一群把葛素芹搂到了被子里,脸紧紧地贴在一起,他感觉她的脸烫得很。她的头发丝掠在他的脸上,很痒。他把手伸进了她温暖的怀里。“你把我凉死了。”他笑起来,一种惬意、舒适的笑,一种战胜对手的笑。“你的一双手就像冰块一样。”她说。
他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迅速地往上涨。
“我要你。”他说。
她一惊:“胡说,阿姨在那一边呢。”
“我不管,我要你。”
“不行。”她紧紧地护着自己的裤带。
邓一群的血涌到脸上,他的欲望已经势不可挡。他努力地调动她的情欲,试图使她屈服。“你是我的,是我的女人。我要你。”他很坚决。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夜已经很深了。她的身体一点点地软下来。她睁开眼睛,突然就放松了,说:“你实在敢要我就给你吧。”他看到她脸上仿佛掠过一丝微笑。线裤被她自己蹬下团成一堆,蜷在了他们的脚下。他感觉到她两条光滑修长的双腿。他们的腿交织到了一起。努力不发生太大的响动。他抱着她,一下子就进入了她的身体。他看到她咬着牙,闭上了眼。“你太大胆了。”她像是痛苦地说,发出了轻声的呻吟。
从来没有的疯狂,格外的刺激,意外的经验。
邓一群很快就从她身上下来了。
他们躺在那里喘气。被子外面,他们都穿着严实整齐的外衣。邓一群的脸上全是汗。她给他擦了一把汗。邓一群躺在那里满足地笑起来。“你坏死了。这下不闹了。”她说。他心里更笑得凶了,他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布帘的那一边,传来了妈妈翻身的声音。“阿姨好像根本还没有睡着。”葛素芹小声地说。邓一群想道:也许。是的,农村人虽然睡得早,但不一定马上入睡。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过去的几天里,妈妈总是睡得很晚,和他扯家常,常常妈妈还和他说着话,他就睡着了。这晚上,妈妈睡得比任何时候都早,从葛素芹来了以后,她就歇下了,明显是故意给他们创造空间。
送走妈妈和妹妹的几天以后,邓一群接到邓阿姨的电话,他当时一下子都没能想得起她是谁。继而他笑了,听出来是邓阿姨。他当时内心稍稍有点不好意思:他把她忘了。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说真的,他差不多已经把那个家庭忘了(它原来是为虞秘书长存在的,或者说只是为那个官职而存在的,进一步说,因为邓一群需要,它才存在),有时他自己也感到一丝惭愧,但他很快就释怀了——现实生活毕竟是忙碌的,他为了生存,要对付很多事情,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些故人呢?再说,那次在她家吃的那顿晚饭的感觉,总让他内心里有点异样。
“小邓,你现在个人生活怎么样啊?”电话里的阿姨这样问。
邓一群不知她是什么意思,说:“还好吧。”
邓阿姨说:“谈了对象没有嘛?”
邓一群看到田小悦和谈琴她们都像在忙自己的事,一个伏在桌上翻译着世界银行组织提供的一份关于中国机械行业发展的情况报告,一个在电脑前进行扫雷游戏。他笑起来,说:“没有啊。”
电话的那头认真地问:“是不是真的没有啊?”
“真的没有啊。”
线的那一头就说:“这个星期天到我家来坐坐吧。”
邓一群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意思,就愉快地答应了。
邓一群想到葛素芹,她这几天里怎么样?她还好吗?她是个好姑娘啊。可是,他最终能对她怎么样呢?他自己的心里也没有答案。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1:04:25
[32]
京剧青衣邓阿姨这几年不仅不显老,而且比起虞老在世时,好像还要鲜嫩一些。她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邓一群想:她的伤痛不过是因虞秘书长提早去世了,使她没能享受到更多的荣光,其他还有什么好伤痛的呢?半路夫妻,本来就不会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他们的结合只是一种双方的需要——话说回来,所有的夫妻,结合在一起,都是出于一种需要,当然这里面需要有很多的考虑。
在这个家里仍然可以见到昔日特权的影子,至少与一般的平民家庭有着明显的不同,一般的平民谁能拥有一幢独立的小楼呢?别看它外表是那样地不起眼,但它本质多实在啊。地处市中心位置,而且小区里特别安静。楼上楼下,房间宽绰。地上铺着的还是过去的那种地板(优质木材,非常厚实,踩上去咚咚作响),漆着红色油漆,光可鉴人。生活在这里的人,自然会感到一种区别于这个城市里几百万普通老百姓的特权的荣耀。
邓阿姨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西装夹克,剪了一头短发,可能是染过了,居然没有一丝白发,看上去很精神。她比过去也胖了不少,到底是唱戏的出身,举手投足,很有风韵。虽然上了年纪,可一点也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而且还有一种女人的魅力。这样的女人,难怪迷住了虞老,邓一群心里这样想,她身上还有一种活力,不会清闲的。他在大学里读过不少明清话本小说,里面写到一些贵族老妇人,都是很解风情的,虽年老,而色心却不衰,甚至比年轻妇人更大胆。邓阿姨也算是贵族妇人了,再说她又是那种唱戏的出身,她身体这么好,想必性上还会有点欲求。邓一群这样在心里瞎想着。“您一点也不显老。”他说。她笑一笑,说,自老虞去世后,她感觉身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虽然老虞的子女们对她有不少意见,但这一年来缓和了很多。她自己经常参加一些活动,每天清早去附近的清凉山上的一个小公园锻炼身体,打打太极拳,做做香功,然后下午去跳跳老年迪斯科,最重要的是她还担任某区文化宫京剧票友的艺术指导,晚年生活相当充实。
邓一群就夸赞不已,青春就是这样永驻的。
邓阿姨说:“很久没见到你。前一阵子我看到一个老朋友,老领导,他家有个女儿,很不错的,我突然就想起可以介绍给你。他们家要求倒也简单,想找一个大学生。他说家在农村也不要紧,只要家里没有什么特殊的负担就行。你家里怎么样?”
一个农民家庭,还能怎么样。他在心里感觉有点好笑。“家里还好,现在农村经济条件什么的都不错。”他说。他从容不迫地把自己家里的情况介绍了一遍,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家里远不是像自己说的那样好。他这样说,只是不想失去一次机会。
邓阿姨说:“等会她来,你们谈谈,都是大男大女了。见一见,成则成,不成也无所谓的。不过,要是成了,对你是好的,至少你算是在城里真正扎根了。”
邓一群说:“好。”他心里的一块石头已经落了地,证明她介绍的那个姑娘不是葛素芹。他在心里也开始嘲笑起自己来,怎么可能会是葛素芹呢?葛素芹过去只是这个家的一个小保姆,而且和她的关系并不好。这样想也真是太荒唐了。真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还是自己心虚。
“要是成了,对你是好的。”这话里包含着怎样的意思呢?他在心里止不住琢磨起来,并且为之心动。
以邓一群的眼光,肖如玉的出现没有打动他。在她没到之前,他在心里就已经接纳她了。她那天衣着朴素,好像一点也没有刻意打扮。事后邓一群记不起她那天到底穿了套什么衣服,只感觉她与平常街上走的那些一般的、平常的姑娘没有什么两样。他听到她说是下了班在单位里办了些事情,然后就直接过来的。邓一群当时心里就想:看来她对这次相亲完全没有当回事。肖如玉后来也没有同他说,当时她的确不是很积极。只是邓阿姨几次三番提起,她拂不去这个面子。邓阿姨有一阵子是经常到她家里去的。
肖如玉有一米六○的个子,脸上素素的,单眼皮,鼻梁有点塌,戴一副度数浅浅的眼镜。可以说,她的长相是平常的。因此,邓一群那天并没有特别地加以表现。拿她与葛素芹比,葛素芹身上更有女人味。单纯以男人的性爱实用主义眼光来看,他肯定更愿意与葛素芹好。
但婚姻却是有社会性的。恩格斯曾经说过:婚姻是有阶级性的。像他这样的一个青年,进入了城市,呆在省级机关里,默默无闻,正需要一个可以帮助他递进的跳板和台阶。现在,机会来了,就在他眼前。
所以,对面前的这个女子他就不能不有所考虑。
肖如玉是在省农业银行工作,她的福利待遇相当好。
那天,邓一群并没有了解她多少(自然她也没有能够了解他更多),只知道她的单位不错,另外还知道她出生于一个南下干部家庭。他的家庭自然与她的家庭不能同日而语。他在她身上并没有看到她有多少优越感。她谈吐什么的都还不错,面对他没有一丝的拘谨,倒是他显得有点放不开。她面对着他很坦然,好像不是和他谈对象,而是像在一个会议上碰到一起的生人。她更多的是和邓阿姨谈话。她好像对这个家庭很熟悉。
临别的时候,邓阿姨让邓一群送送她,可肖如玉却笑一笑,拒绝了。邓一群不知道她这样的拒绝对他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因为她觉得他们还很生疏,只好尴尬地陪着笑一笑,在小院子的门口各自分了手。从她说要去的那个方向看,他估计她居住在省级机关的一个宿舍区里。他独自骑车往宿舍走的时候,就想:他们两人事实上存在着一定的条件差异。她的条件比他要好,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我要和她建立上关系,一定,虽然她的长相条件并不好,但她却是出生于干部家庭,对这样的家庭,他还能奢望什么呢?而且关键是这桩婚姻对他的前途“是好的”。邓一群在心里就这样想。
看来她的家庭背景是很不错的,它对他这样一个从农村出来的青年是多么管用啊!
邓一群一个人回到宿舍的时候,躺在床上,很久都不能入睡,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的全是这样的问题。而邓阿姨怎么想起来给他介绍这样的姑娘呢?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那么老京剧青衣演员对他的关照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缘故呢?他为什么能获得她的青睐呢?他在心里问自己。他想起了那次晚餐和沐浴,这么说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在她眼里可能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倒是自己多心,足见自己还是一个“农民”。他想。但是她的那种话语和眼神,的确让他在当时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她真就那么无邪?
他陷于一种不解。
以邓一群现在的境界,他当然不会理解。像邓阿姨这样的人,在虞秘书长去世后,她不会甘于寂寞。她要建立起自己的关系。她需要那些老干部们承认她。她有这方面的经验。几十年前,当她还是剧团里一名普通演员的时候,她就知道要别人承认你,就必须有自己的关系,要有人为你说话。当时她的唱功、做功都不好,好些人都挡在她的前面。怎么办?只能一辈子演配角?她就一次一次地找团长,直到团长满意为止。团长欠了她的情,就要想法还。团长就为她说话。光有团长还不行,她就又去接触市里文化局的头头,甚至是省文化厅的头头。一步一步,她成功了。成了全团的一号人物。
邓一群是她手里的一张小牌。说真的,她也并没有想到有多大的收获,只是多做这样一件事,不管成否,她都会让人对她产生一种很热心的印象。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1:06:22
[33]
第一次和肖如玉约会,是两人共同到市里山西路上刚开的一家豪华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票价要比普通的贵一倍。那是一部外国警匪电影。他们坐在那种情侣座里,心情不错。主要是那种漂亮豪华的环境,使他们有种新鲜感,至少邓一群有这样的感觉。
电影院的音响效果是一流的。邓一群喜欢看电影,特别是喜欢电影没有放映前灯光大亮的时候,可以看到前后左右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那些姑娘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时髦之极。他知道自己在骨子里还是个土包子,过去二十年里看厌了乡村姑娘,所以到城里这么长时间对城里女性还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他想到过去小时候在农村,难得看一场电影,有时为了看一场电影,还跑到十几里外的别的生产队(1979年后改成了村)甚至邻公社(乡)去。那是露天电影,多半是在村里的晒谷场上放映,附近几里地的村民都拥挤在一起。一片乱哄哄的。在他那时候的眼里,电影放映员是世界上最神气的人,他们走到哪里,哪里都会有人同他们客气地打招呼,用村里的好酒好菜招待他们。那时候,邓一群最大的梦想,是长大后能够成为一名乡里的电影放映员。
在邓一群的潜意识里,电影是和女人及性联系在一起的,他还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到邻村去看电影,在那不大的晒谷场上挤满了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时候嘈杂的人声让你根本听不清电影里人物的对白。邓一群去得晚了,那正是一个收稻子的季节,他的父亲和哥哥姐姐们在生产队里干活都还没有回家,他必须在家帮着做事。他的父亲和兄长们一回家,他晚饭也没有顾得上吃,就跑来了。由于人很挤,他只能排在最后。他已经记不得当时放的是什么片子了,只记得电影放到一半,场外有个男人在叫一个女人的名字,好像是说家里的孩子醒了什么的,叫了很久,那个女人才听见,而她正在场子的中间。她一边答应着,一边就往外挤。挤得周围一片斥骂声——她挡住了大家的视线,她甚至挡住了电影光线在银幕上的投影(邓一群在那束光里看到她是粗壮的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粗布汗衫)。也许是因为邓一群站着的这个方向,人群要稀松些,所以她就径直朝他这边挤过来。当她从他身边挤过去的时候,他只感觉到她有一对非常肥硕的乳房。那对乳房是贴着他挤过去的。而在那短短的一瞬,邓一群知道了什么是性感。
很长一段时间,邓一群在心里一直想着那件事。它对他是那样地神秘,非常非常具有吸引力。它是那样地绵软,那样地丰满,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物件。还能有什么比那个东西更让人为它睡不着觉呢?尽管那个妇女一点也不好看,但因为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所以,她在他的心里就变成一个非常具有魅力的女人——再没有人能同她相比。
还有一次经历对邓一群来说也非常具有启蒙意义,同样也是在电影场上,却是在本村。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他去场外小便。很多人小便的时候都是在不远的地方,一边哗啦哗啦地小便,一边还扭着头看银幕——两件事都不耽误。这时候谁也不会去关心谁在哪里小便。只有女人小便的时候,才会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不让人看到。而邓一群虽然不是女人,但他也明显是同别的男人不一样的,因为那时候的邓一群已经是高一年级的学生了。他是一个有文化的人。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但却有不少的浮云。他跑到了一个离晒谷场很远的田边去撒尿,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草垛。就在他小便的时候,他听到了背后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下意识地他就联想到可能是鬼魅之类的,身上的汗毛立马恐惧地竖了起来。另一方面好奇心就紧紧地攫住了他,使他想看个究竟。
虽然四周看起来光线朦胧,但邓一群还是很快就知道那是一对男女,正在那用干稻草铺好的地上,进行性活动。那一对非常地投入,居然对他到来的声音毫无觉察。他们的声音热烈而痛苦,欢快而紧张,细腻而奔放,粗鲁而温情。而他们那样的姿态与行为看起来有点像一对野兽,与邓一群平时心里梦想的男女之爱的美好的情境完全相悖(他当然也想象不出现实的男女之爱会是什么样子)。邓一群在那一刻吃了一惊,赶紧逃也似的跑开了。他心里甚至还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他们为什么不看电影,而搞这样的事?要知道那天晚上的电影很好看,是一部印度的歌舞片。一对男女居然可以不看那样好看的电影而跑到草垛边搞这样的事,多少有点奇怪。当时邓一群在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他走了几十步,却又终于停住脚步,他想看一看那一对男女究竟是谁。就那样,他站在那里,居然也忘记了电影。好久,他看到那一对男女走过来,他们相搀着,头并着头,还在小声地说什么。看上去,那个女的走路有点不对劲,她几乎是靠在那个男的身上,像个病人。当他们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邓一群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们。他们是从外村来的。那个女的从他身边经过时还发出声音很低的窃窃笑声,与刚才她发出的那种缠绵痛苦的声音判若两人。事情让他感觉是那样的不可想象和难以理解,它像一个谜团。
是电影,给那一对男女提供了偷情的机会。他想。
后来,邓一群在白天还到那个草垛边去看过,那堆草还在,在灼热的阳光下好像散发着一股淫荡的气息。他心里止不住强烈的厌恶,却又止不住热烈的向往。他的心里被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性,就是如此地丑恶而美好。
肖如玉决不会想到邓一群在同她看电影的时候,想乡下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她没有那样的感受和经历。她从小就是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票价从一毛到五毛到一块,都有过。
邓一群想到他过去和王芳芳的关系,也是通过看电影而建立的。王芳芳是他的一块心病,虽然他早已不再为那件事情而痛苦,但他有时总会不自觉地想到这件事。一想到这件事,他就会有点不自在。不管如何,的确是她主动甩了他。这是他心里隐约感到的痛苦。他不会原谅她。他一直想战胜她,但她却根本不接招。她会为了她自己的行为而痛苦吗?她仅仅是因为毕业分配能够到市里就可以同他Byebye,可见人在现实生活中一旦面临着利益的选择,是多么地市侩。
王芳芳当然在后来知道了他留在了省城,他给她写过信,但她却没有回,一方面她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当时的选择太过功利,不想再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另一方面可能不想让他太自得。她不想面对过去。半年前,邓一群回老家的时候,有意识地路过市里,想找她聊一聊,但却没有能够找到她。单位里说她不在。
肖如玉的脸形长得有点像王芳芳,但王芳芳没有肖如玉洋气。肖如玉和他坐着看电影的时候,一直有点矜持。他试图想亲近她(比如拉一拉手,或者把头挨得近一些),但她却好像刻意保持着和他的距离。她不想在短时间里迅速压缩他们之间的空间。邓一群意识到肖如玉与别的女孩子的不同。她和田小悦那样的女孩子是一类的。不,她的出身比田小悦还要高贵。她有架子,一种来自于她出身的架子。她不肯轻易放下来。
电影结束了,他们出了电影院。邓一群提出要送送她,她同意了。他们没有坐车,就一直在街上走。这里离她的家比较近。他们一路走,一路谈。谈些什么内容,邓一群后来都记不住了,大抵只是双方单位里的一些情况。
后来就分了手,双方连手也没有拉。
邓一群对这一点记得很清楚。
现实生活给邓一群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可是葛素芹怎么办呢?邓一群感到很困难。毫无疑问,作为女性而言,葛素芹对他要比肖如玉对他的吸引力更大。葛素芹会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对丈夫会百依百顺。肖如玉就不会了,这是可以肯定的。肖如玉本身不足以吸引他,但是她的家族呢?
邓一群感觉自己到了一个关键的抉择关口。一旦抉择错误,他就会错了一生。他不能不三思而行。
稍后的一个晚上,葛素芹再次来到了邓一群的宿舍,邓一群没有把他开始谈朋友的事告诉她。她的精神很好,一点也感觉不到事实上邓一群正处于一种抉择的关口。
她只是一个打工妹,我不能娶她。娶她是不现实的。这样是不是有点不道德?可是,他要是做一个有道德的人,要付出怎样的一种沉重的代价呢?在这样的一个社会里,人与人差别如此之大,并不是我想要做一个违背良心的人,而是我不得不如此。
从一开始,我并没有向她许诺说是和她恋爱,会娶她。我和她就是发生了性关系。没有什么可以内疚的,都是成年男女了,双方完全是一种自觉自愿,我并没有强迫她什么。这样的年代,性还重要么?
这样一想,邓一群内心就完全开脱了。
窗帘又被拉上了。
他们拥抱在一起,邓一群不停地亲着她的唇、耳垂、脖子、胸脯。她被情欲的烈火烧坏了,一脸的赤红,热烫得就像刚出炉的红薯。他把她放倒在了床上,一点一点地剥她的衣服。几天没有在一起,他们都是那样地渴望。一种对赤裸的肉体毫无障碍地结合在一起的向往。邓一群知道在他们两人之间,任何一件衣物的存在都是多余的,他们需要互相袒露,不再有隐私(当然这仅仅是指肉体,而不是灵魂,尤其是他的)。她很快就全裸地躺在了他的被子里了。他抚摸着她的身体,凝视着她的肉体,觉得它是那样地美妙,那样地性感。真是造物主的杰作。她是那样地多情,缠绵,更有一种热烈。她对他的情意简直是一种疯狂,一种盲目的崇尚。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做出的是怎样的一种牺牲。一个恋爱中的女子,是缺乏理性的。她被那种情爱冲昏了头,一点也想不到结果是什么。
既然她不要求他承担什么责任,邓一群还考虑什么呢?他就做一个天生的利己主义者吧!他只需要发泄自己的情欲就行了。他想进入她的身体,但她却拒绝着。他就做出痛苦的样子,对她说:“我爱你,素芹。”她闭着的眼睛睁开来,看着他的眼睛,双臂更紧地搂住他,在他耳边说:“我也爱你。”邓一群说:“我难受着哩。”她说:“我人流才做了多长时间呀,现在不能哩。上次那回做了我整天不舒服。做多了会没命的。”邓一群自然不想听她说这样的话。他的需要才是最主要的。她怎么能不理解他的需要呢。他固执地要求说:“不。我要做。”她很长时间不吱声。终于她说:“好吧。不过,我的身体真的还没有完全好。我怕再怀孕。”他说:“不会的,这次我小心一些。”但他在心里想:这只是假话。他怎么能够保证她不怀孕呢?怀了,是她的事,而不是他的事。她应该懂得保护自己。
那天她流了很多血,把他的床单都弄脏了。他当时在心里有点不痛快。她说是她身上还没有干净。他们把床单取下来,放到盆里泡起来。邓一群看着那盆里的水慢慢红起来,她说要泡上一天才能洗干净。他说不要紧,那是床旧床单,就是染脏了,心里也不觉得可惜。
送走了葛素芹,邓一群在上楼前,特意在楼下的一家小商店买了一包香烟,躺在床上抽起来。他想:他也不是有意要毁掉葛素芹呀,只是他不能自已。他爱她,但他的确不能做双重的选择。罪不在己。
最后能否和肖如玉建立关系,他心里也没有底。那么,在这之前,他就还需要和葛素芹保持一种纯粹的青年男女的情爱关系。
这是一种多么知足的生活啊!表面上看,他一切正常,在单位里是个好青年,不浮华,不轻率,有文化,有涵养,踏实稳重,有进取心,但他的实际生活却并不是人们表面所看到的那样刻板。这就是一个人的另一面。对他来说,这种生活甚至是相当丰富的。而这种生活只能隐藏在他的内心里,不能向任何人言说。
我是一个多么卑劣无耻的小人啊!他在心里这样想。这样想的时候,他就禁不住笑了起来。谁不是这样呢?各人有各人的卑劣,每个人卑劣的程度不同,但本质都是一样的,并没有谁比谁更坏的说法。
夜,非常地静。邓一群想:当他真正成为城市里的居民的时候,内心是多么地虚弱。他要拥有更多,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万里长征,他才刚刚跨出了一小步。前面的路还很长。事实上,他在这里生活,受到的伤害难道不远远大于所得吗?那么,他现在的一切行为不就是一种正当的平衡吗?
在别人的眼里,什么是值得真正可羞而可笑的呢?现实给邓一群上了生动的一课。
那个上午,邓一群上班的时候,感觉好几个人对他很有点暧昧地一笑,他心里有些奇怪,不知道他们笑些什么。机关里常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想想也就算了。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工会的一个姓储的中年妇女坐在长条桌邓一群的对面,笑嘻嘻地说:“小邓你该请我们吃糖了。”
邓一群想:难道他们已经知道我谈了肖如玉?谁会把消息传得这么快呢?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让大家都知道,特别是田小悦,说明我邓一群也不是那种找不到好对象的。我有我的魅力。
“离吃糖的日子还早呢。”他内心有一种温暖。是的,难怪他们在笑,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他邓一群能找到这样的对象,是值得羡慕的。从条件而论,肖如玉的条件是很好的。“你听谁说的?”他问。姓储的是个快乐的中年妇女,四十来岁,性格开朗,黑黑的脸,有一张大嘴巴,据说年轻的时候是个学毛选积极分子,军队转业来的。到机械厅后,在工会里,什么事也没有。工会是机关里最清闲的部门。她最大的乐事就是传播各种消息。
“我见了,很不错的一个姑娘。”她愈加快乐地说。
长条桌上的其他人都对着邓一群笑。
她怎么可能会看见肖如玉呢?邓一群想。
“我们昨天去‘野百合’了。”纪委的一个小伙子说。
邓一群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
“你们是说那个小葛?根本没有的事。”邓一群感到自己的脸红了。
大家笑起来,说:“那也是很好的啊。”
“不,没有的事。”
“还有人看见你有天晚上和那个姑娘散步呢!”储妇女揭发说。
邓一群脸愈发红了,是的,他们认为一个考进大学从农村出来的青年干部再娶一个农村的打工妹是非常荒唐的,他这样做是什么目的?是出于真正的爱情?这年头当真存在什么爱情?要是这年头还存在爱情,那真是非常荒唐的事情。
“将来小邓你们家可以开一个饭店了。我们都要到那里去吃饭。”另一个说。
“现在开饭店是最挣钱的了,没准将来小邓就成了老板。”又一个说。
邓一群否认的声音淹没在众人的打趣声中。
好几天,邓一群都被淹没在一股羞耻的情绪中。机关里面很多人都知道,邓一群找了一个打工妹。没有人理解他这样的举动。他们认为他真是昏了头。找一个打工妹,将来会带来很多问题,分房、孩子的户口性质(政策规定只能随母亲而不能随父亲)、孩子入学,等等。退一万步说,如果这个姑娘是和他从小青梅竹马倒也尤可,而事实上他们仅仅是吃饭认识的,这就显得特别的可笑。他们宁愿相信,邓一群只是想同这个姑娘玩玩。如果玩玩,那就好理解了。
邓一群理解了。
我要和葛素芹断了,这跟我没有关系。我没有其他选择。在这个社会里生活,在城市里,在机关里,我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则。我的对象就是肖如玉,而不是葛素芹。
想到肖如玉,他就想,我要抓紧行动,紧紧地抓住她不放。找一个这样的姑娘,也是他成功的一项重要标志,那样,机关里就再也不会有非议了。将来有一天回到农村老家,他也可以炫耀一番。她毕竟是出生于一个干部家庭,而且她父亲可能是一个相当级别的干部。虽然她没有说她父亲是究竟怎样大的一个干部,但他能感觉得到。在这点上,葛素芹的分量,显得多么轻飘啊!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1:06:45
[34]
邓一群知道他在这件事上必须要积极主动。
他那天打电话再次约肖如玉,但肖如玉却说她最近很忙。他有点不怎么相信,一个单位里能有多少事情做呢?也许只是她的托词吧。他不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她是什么意思呢?是否对他不感兴趣了?他很自然地就想到可能是他们家庭之间的地位悬殊。一般而言,城市女孩子都不愿找一个农村出身的青年,她们很现实,就像田小悦们一样,那么邓阿姨所说的肖如玉却要找一个农村出身的果然属实?他总觉得问题不是这样的简单。
这样一想,他就沮丧得很。他心里甚至有点惶恐。他打电话给邓阿姨,试探着她的口气。邓阿姨显然并不了解他们之间的进度,问:“你看小肖怎么样啊?”邓一群说:“挺好,我觉得她人挺不错的。”邓阿姨就说:“那你们谈了没有呀?现在感觉怎么样啊?你要主动点。”邓一群说:“我约了她的,但她却总是没空。”邓阿姨听出了他的意思,说:“你要再主动嘛!你一个男孩子,主动追求点要什么紧呢。”经过她一番劝导和鼓励,邓一群的信心又稍稍增强了一些。
事情果然是这样,当邓一群再次约她出来喝茶的时候,她爽快地答应了。她说前一阵子北京的中国农业银行总行来检查工作,所以事情就很多。看来,她并没有打算和他结束进一步接触的意思。那个茶座的氛围很好,墙壁的四周贴着那种现代派的装饰画,音箱里放着轻轻的旋律优美的音乐,光线柔和,是一种橘黄色,打在圆圆的玻璃茶桌上。里面都是些青年男女,一个个情意绵绵。她那天还对自己的脸部进行了化妆,虽然说不上精心,但的确在经过化妆之后,显得妩媚多了。在灯光下,邓一群甚至还萌发了一种内心的冲动。她的脸白了,眉毛描长了,描画的那种弧度相当夸张,在眉梢部位,它突然上拱飞扬,这一来就显得她非常的时髦前卫,甚至透着性感。她的嘴唇也涂上了一层绛色的口红。而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是没有化妆的。
一个女人化了妆见人也是说明问题的,他想。
邓一群向她介绍了自己家庭的情况,但他介绍得极有分寸——他不想说得太多。肖如玉也说了自己家里的一些情况,但她说得更为简略。她给他的印象就是她并不想炫耀。
应该说,他们那天谈得不错。邓一群一下子找到了感觉,他后来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那天发挥得特别好。他身上的“才华”仿佛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他说了他们单位里的一些事情,说了他们处里头头及一般同事,从他嘴里说出的那些人的行为,听上去真是不可思议,简直是一出滑稽剧里的人物(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那些行为不好理解)。当然,他们的那些轶事需要加工,于是加工过后的这些人物的行为就显得特别的荒唐可笑。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一种特别的才能——贬低。只要他愿意,谁到了他嘴里一准会非常荒唐滑稽,不可理喻。
肖如玉听得很开心,她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们单位里竟然还有这样滑稽可笑的事情。与他们单位一比,她所在的单位就要严肃正统得多了。而在这一系列的故事里面,邓一群永远是个旁观者——一个超然物外非常清高的青年知识分子。他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始终保持着自己独立的人格尊严,始终保持着自己认识上的清醒与深远。然而从头到尾,他并没有对自己进行一句或者是半句的吹嘘。
不可否认,他们那天聊得非常地开心,给了邓一群很好的感觉。
肖如玉在一天晚上突然来到他的宿舍,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那天他刚刚送走了葛素芹。
葛素芹是给他送苹果来的,她说她和另外的一个姐妹下班的时候,正好看到山东的果农经过长途运输,用汽车成批拉在她们店前那个叫海福巷的地方叫卖。买的人很多,就想起来多买点送给他。那些苹果个大香脆,红艳无比。他当时心里“咯噔”一下,不由不生出一丝感动,觉得葛素芹是个有情有义的妹子,但他却忍住了没说。她心很细,一点事也会想到他,而他却不能。这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还不仅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重要的是他们两人对这种关系想法和认识上的不同。她有心,而他却不敢太用心。他只是一个索取者。
她送完了苹果就匆匆地走了,说是她还有些事情。他也就没有多留。后来他想:那天她要是再多留一会,就一定会和肖如玉碰上面,那会让他很尴尬。上天有心成全他啊!
肖如玉是打车来的,她说她在市里平时很少骑车(上班除外),更不必说坐公共汽车。她说她讨厌坐公共汽车。在她心目里,坐公共汽车的那些人里,很多人素质很低,她不想受那份拥挤的罪。于是,她出门,就宁愿打车。好在这个城市不大,一般来说,更远的路程,也不会超出一个基本的起步价。邓一群在她的话里能听得出她的那种优越感。
邓一群是刚送走了葛素芹,在27路车站站牌处闲逛了一会,正准备往回走,忽然就听到有人叫他,一回头,吃了一惊,原来是肖如玉。
肖如玉说她也并不知道他这个晚上会不会在宿舍里。她知道他住的宿舍单元,完全是因为没事可干,来试试运气,看他在不在。她是到一个同学家里去的,然后就顺便到他这里来了。
邓一群当然非常高兴,也非常庆幸,觉得自己的运气真不错。他不想让葛素芹知道肖如玉,当然更不希望肖如玉知道他的生活里有个葛素芹。那样,肖如玉不仅不会再同他发展关系,更会从心底里看不起他。他不想自己这样。他不是不敢承认自己同一个年轻女子谈恋爱,他是不敢承认他同一个外来的打工妹谈恋爱。这是一种阶级的差别。
肖如玉那天在他宿舍里坐了不长一会时间就告辞了。邓一群感觉她没有很高的兴致。他的宿舍太简陋了一些,他当时在心里这样想。他和她就那样坐着,聊了一阵子。他感到自己发挥得远不如那天在茶吧里的表现。他所能做的,就是用旧水壶烧了一壶开水,然后给她倒了一杯(连一片茶叶也没有)。她看了那个杯子一眼,哧哧地笑起来,说:“你们单身汉,真是太懒了。”他陪着她笑了一下,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说:“这个杯子有一年没洗了吧?”邓一群这回不好意思了,说:“啊呀,对不起,我再去洗洗。”她笑着拦住他,说:“不必了,我不喝。不渴。真的不喝。我只是这样说么。”他看她挺认真的样子,也就只好作罢。
这期间,她去了一趟卫生间。她在卫生间里的时候,邓一群突然想起了那床被单,心里不由担心起来。那床被葛素芹经血染了的床单,还泡在盆里呢,他根本就没有去洗。她看到了会怎么想?
她出来的时候脸色平静,他才放了心。
然而她为什么坐了那么一会,就要回家呢?他不由认真地想起这个问题来。她和他的关系,能不能成,还要打一个很大的问号。
邓一群越想就越没有信心。
他是一个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
他突然再次想到,肖如玉可能看过了那条床单。女人其实总是狡猾的,她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并不意味着她就会那么老实。女人又是多疑的,她在看到了那盆脏水之后,一定会想:哪来这样的脏水呢?
啊!笨蛋!蠢货!傻瓜!白痴!二百五!傻×!
邓一群跳起来,痛骂自己。他为什么不事先想到这一点,把那盆脏物藏起来?他完全可以做到嘛。这下是坏了事啦。她这样没有兴致,是否已经敏感地感觉到了什么?女人天生就是特别的敏感的。
他走进了卫生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坐在马桶上,看着那盆东西。在卫生间那昏黄的灯光下,那水看起来更加浑浊,而且还像是散发着一股异样的味道。他看了一眼床单,它像是被人提起来看过,又像是照旧老样子。在它的里面,有一摊血,那是来自于葛素芹的身体里面。他忽然在心里就多了一层厌恶。而那种厌恶越来越强大,不停地滋长着,强大到不可克服。男女的性爱,隐含着多大的乐趣啊,可它又让人在事后想到它的时候感觉丑陋。
流血就是丑陋的直接表现。
他决定洗净它。本来他是一直留着,想让葛素芹在某一天休息的时候可以帮他洗掉,但他现在决定自己洗。他要把它消灭掉,清除掉所有的痕迹。他把一袋洗衣粉几乎全部倒进了盆里,然后跳进盆里用手搓,用脚踩。
一堆堆白色的泡沫就像一堆堆浪花在他的脚下,又像一层厚厚的积雪。他一边踩,一边想着自己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这种生活一旦暴露,在正人君子的眼里就是丑恶的,是一种道德败坏。但它没有暴露。谁都有不被暴露的生活。所以,大部分人看上去都是正人君子。我们都装成正人君子,但事实上我们都不是。
有谁能想到他内心是这样的丑恶呢?
没有谁!谁也想不到,甚至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当然不会想到,永远也想不到。她只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没有文化,对城市人、对干部充满敬畏的农妇,年老的农妇。她对这个世界完全是陌生的。
而她的现在生活在城里的儿子——接受过大学教育的儿子则完全不一样。他是适应这个时代的,他怎么能够做到清高呢?
对,这个时代真是出了问题了。
邓一群这样想。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1:07:31
[35]
事情看起来还是向好的方向发展的。
邓一群和肖如玉的关系已经大大进了一步,他们出入于公共场所,已经完全是一对恋人的形象。办公室里的同事也都知道了,他们感觉邓一群真正是个正常的小伙子。田小悦甚至友好地对他说,什么时候等他时机成熟了,她想请他们俩去吃一顿新街口附近刚开的一家扒牛排。真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啊,邓一群想。他现在心情好,所以他也就不再记恨田小悦过去对他的那些事情。有什么呢?肖如玉的条件比田小悦好,他想。谈琴还没有开始谈朋友(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还没有感觉到她有什么蛛丝马迹)。他过去曾经想过要追求谈琴,后来她才发现她是个性格有点古怪的姑娘。她开始时的那种谦恭只是一种出于刚到单位来的新人的姿态,事实上她性格一点也不随和。
谈琴姿色平常(当然,作为一个年轻女性,她也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年轻就是美,这话是谁说的?它有一定道理),而且她很不习惯或者说是很不喜欢与同事交流。田小悦有时候出于关心,主动约她逛街什么的,但她却表现得像是很勉强。后来,渐渐地她们这样两个本该有很多共同话题的年轻女性,也疏远起来。谈琴这人疑心很重,对他还好一些,对田小悦却有着强烈的防范意识。也许是出身的关系,她在科里总想后来居上,但她毕竟年轻,同时,她的社会关系明显弱于田小悦,尽管她父亲是下面一家单位的头头。况且,田小悦早已是副科级了,机关里还是讲究论资排辈。
有了肖如玉,邓一群当然就不再想谈琴的心思了。
他想:一定要抓住肖如玉。
作为妻子,也许肖如玉对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她的很多条件都不错,他到哪里再去找这样条件的呢。
在和肖如玉进行了第五次约会后,邓一群写信回家,把这一消息告诉了他的妈妈。他妹妹给他回了信,说全家人对他的这一对象非常中意,并希望他要一张肖如玉的照片寄回家,好让全家人看一看。邓一群看完了信,心想:要一张照片,哪里就会那么简单。也许他可以试一试,不过,肖如玉未必就会爽快地答应。妹妹在信的结尾还提到了葛素芹,要他代问她好。
小妹邓玉兰虽然没有去向嫂子的妹妹学烫发,而是还在村里务农,但她已经谈了一个对象,是邻乡的一个村子的,男青年姓徐,现在部队里当兵。妹妹在信里还附了一张照片,就是那个姓徐的小伙子,看来是在营地里拍的,穿着一身军装,站在一辆汽车的旁边。看上去有点傻。他的身子骨长得挺单薄,将来退伍回来能下地干活吗?邓一群不禁这样担心起来。可是,他小妹长得也不算好看,在农村还能指望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像他大姐一样,只是嫁给了本村的一个农民。那人老实得要死。邓一群在心里瞧不起他的大姐夫,但他知道这跟他瞧得起瞧不起没有任何关系。他姐姐也只是个老实的农村妇女。
虽然邓一群现在生活在城里,但他仍然忘不掉农村老家。老家和他有着扯不断的联系。
信上还告诉他一条至关重要的消息:二哥邓一明最近要结婚了。家里希望邓一群能够回去。邓一群当时在心里就否决了。他正是在恋爱的关头上,怎么能够回去呢?他要趁热打铁。他在心里有一个方案,要尽快把肖如玉争取上手。一旦有了性关系,恋爱关系才算是真正得到确立。他相信这一点。相信这一点,比相信他自己还要重要。
邓一群有时真不愿意去想老家的那些事,但他却又摆脱不掉。老二邓一明在村里一直找不到对象,真是奇怪。后来他去上海打工,挣了一些钱,居然通过邻村的人买了一个贵州还是四川(邓一群搞不清详实)的姑娘。那个姑娘才刚刚十七岁,长得不好看,但对于邓一明来说,能够传宗接代就行了(实际上主要是满足两人生活,不再打光棍)。邓一群知道这件事不合法,但他也知道在他们老家,这种事并不鲜见。他打心里希望老二邓一明能有这样圆满的结局。
他想:等和肖如玉有了一定的眉目,他再回去。
所以,他要抓紧时间再约肖如玉。
邓一群在心里已经逐渐放开了葛素芹,他不想和她再有什么了。一段时间,他频繁地和肖如玉约会,但他很快就感觉到在他和她的关系里,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不愉快的阴影——那是由妒意、不协调等等交织而成的。
有天晚上肖如玉约他去北京路上一家叫“一千零一夜”的舞厅去跳舞。邓一群已经很久没跳舞了,他倒是喜欢跳舞的。准确地说,他喜欢的是那种感觉,不但男女青年可以得到很近的接触,更主要的是他现在能够通过跳舞,更快地融到他们那个圈子里去。肖如玉有她自己的社交圈子。
到了舞厅里才发现她还有一大帮朋友,有男有女,都是她的同学。肖如玉是个电大生,学的是财会,而这个城市电大财会班的学生,人数众多,而且毕业后全都分配在这个城市的各个部门。看那样子,每个人都活得很好。
他们年轻,朝气勃发,很快,肖如玉的这些朋友就给了邓一群一种不小的压抑感和自卑感。那些青年毫无疑问都是从小在这个城市里长大的,他们对这个城市的任何场所都谙熟于心,掌握着各种社交礼节。看到了邓一群,他们一个个表现得非常客气,温和。邓一群看到,肖如玉的这些朋友,一个个谈吐时髦,对当下的流行主题有着深刻而独到的见解。他们才是这个城市的年轻主人。
这些肖如玉的朋友,一个个衣着鲜亮。他们性情活泼而开朗。八九个人围坐在一张茶几旁,互相间开着玩笑,而邓一群在一边听着,感觉就是一个充分的外人。邓一群注意到有两个年轻姑娘很漂亮(主要是比较肖如玉而言),她们好像也都有自己的男朋友。座中还有一个男青年,长相完全是那种城市人(瘦长挺拔的身材,白白的小脸很是斯文,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他穿着一身名牌服装,脚上也是一双名牌皮鞋,擦得锃亮。他和肖如玉好像很熟悉,而且边上的那些朋友,居然当着邓一群的面,开他们的玩笑。邓一群从话音里能感觉得出,似乎这个别人叫他赖培养的青年和肖如玉过去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肖如玉第一支舞曲是陪邓一群跳的。邓一群坐在那里没有主动站起身,是肖如玉站起来,向他伸出手,笑着对他说:“先生,请吧。”座上的另外几个青年男女也笑起来。邓一群也笑起来,站起来,做绅士状,拥她入怀。舞曲非常动听,是支慢三的曲子。邓一群发现肖如玉跳得很好,舞步轻盈,他带着她毫不吃力。他体会到一种从来也不曾有过的快乐。当他在跳的时候,他总是感觉别人在看着他们。在别人眼里,也许他们是非常有意味的一对。这种出自他内心感觉出来的目光,使他在整个曲子里挺直了腰板,而且舞步也变得刻意起来,动作有很多修饰的成分。他在心里想有意识地证明给他们看,这些城里长大的青年,有着优越感的青年——他虽然出生在农民家庭,但是他受过高等学校的教育,有着良好的教养,他并不是个土包子,他不比任何城市青年差。
“你跳得挺好。”邓一群说。他这样说的时候,还有潜在的一句话,就是暗示她可能是经常跳舞的。他在心里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是个舞迷。跳舞不是件高尚的事情,它多少有点色情、暧昧的意味。邓一群就是这样认为的。过去的男女接触受很多种因素的制约,跳舞就提供了正当接触的契机。这个城市的晚报上已经多次报道,有很多成人在频繁地出入舞场后,导致夫妻离婚。换句话说,他们由于跳舞,而发展成了情人。所以,报纸上有一阵很认真地讨论了跳舞与道德的问题。跳舞并非与道德与关。
肖如玉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绝不会因为他的夸奖而飘飘然。她看着他说:“我很少跳。过去在大学里的时候常跳,都是在周末。参加工作后几乎没跳过,有时我姐姐回家会让我跟她一起去跳。我姐姐的舞跳得好。她过去舞蹈在市里还获过奖呢。”
邓一群笑一笑。肖如玉在他怀里很轻盈,他们的胸脯有时会撞在一起,很轻的一下,很快又分开。他开始的试探是胆怯的,但他终于越来越有把握。他感觉出她的胸部很好。
一支曲子很快就完结了,他们回到座位上,但还没坐稳,那个叫赖培养的青年就向肖如玉伸出手,请她上场。邓一群看着他们手拉着手一起步入舞池。
座位上就剩下邓一群一个人,其余的人都去跳舞了。邓一群坐在那里用吸管吸着听装的可乐,看着变幻的红红绿绿的灯光下的那些人尽情地跳舞。那是一支快三。邓一群是不会跳这种快三的。他吃惊地发现,肖如玉和那个赖培养跳得十分地和谐,双方的脸上漾着无比欢快的表情。他们一边那么快速地旋转,一边还说着什么,而他却无从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而很有可能那些话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关于过去,同时也暗示着将来。
他们配合得简直无可挑剔。邓一群不会跳快三,但他能知道快三的基本步伐就是男方不停地把自己的一条腿插进女方的双腿中间去。表述起来有点难听,但事实却就是这样。邓一群开始大口大口地喝着可乐,那种褐色的液体通过喉咙,迅速地进入了他的胃。他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火。赖培养的腿很长,跳起舞来也很有力,它是挺直的而威猛的。邓一群看见那条腿不停地插入、插入、插入……
那支舞曲过分地长,长得有点奇怪。他们不停地跳,尽情地跳。他们在旋转中身体不断地贴在一起,撞一下,又分开,分开又合……很多人都停住不跳了,因为这支曲子太长,长得超过了他们体能的极限。他们跳得都已经累了,身上都已经出汗了,脸也红了。而肖如玉和那个赖培养却没有停,于是整个场地就只有他们俩。他们因此也就成了场上最为显眼的一对。
另外的人都回到了座位上,他们向邓一群打了招呼。邓一群也冲他们笑一笑。他们坐下来,笑着看着说着那一对,而邓一群也不得不做出一副从容欣赏的样子。那两个人在旋转着经过他们这一边的时候,肖如玉还对着邓一群一笑。邓一群心想她在心里还是惦着他的。跳舞,仅仅是一种交际。他应该大度一些嘛。
舞曲很优美。他们终于跳不动了,邓一群看到,在一刹那,肖如玉脚下打了一个绊,差点摔倒。就在她身体倾斜的时候,一下子倒在了姓赖的怀里了。而姓赖的就完全把她抱在了怀里,以一种特别的姿势——她身体整个向后倒去,几乎贴在了他的腿上,于是一条身体就呈现了一种特别的曲线,暴露出张弛之美。
他们很快就恢复过来,站起身,但却没有马上移动。他们还站在原地,赖培养一手扶着她的腰。肖如玉笑着,低着头,半是羞涩(因为自己的摔跤),另一半是什么呢?高兴?她笑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样子,一手捂着脸(事实上她的头发已经把朝向他们这边的半张脸遮住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后来她整个就伏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是一个外人。对他们而言,我是一个外人,一个多余的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或者说我只是一个陪衬。邓一群这样想。“这样是让人气愤的。他们一点也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当他们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邓一群没有笑。他笑不出来。他甚至是严肃地看着舞池里空旷的虚无。那一片虚无里浸淫着梦幻一样的色彩,弥漫着孤独与感伤、颓废,它与失败、矫情、妒忌等等交织在一起。
邓一群后来怎么也忘不掉那个晚上的经历。他不快活了,肖如玉后来感觉到了。他后来只跳了两支曲子,一支是肖如玉的一位女友主动请他的,他推辞不掉。他和那位女青年跳得有点心不在焉。应该说那个女青年很不错,身上散发着一种好闻的香水味。那种香水让他心动,但他头脑里却挥不去由于肖如玉和那个姓赖的跳舞所引起的不快。肖如玉的女友同他跳舞更多的只是出于礼节上的考虑,因为她是主动请他跳舞的,而不是他主动。一般情况下,一个女生是不会主动请一个男生跳舞的——它有悖常理。她没有同他跳舞的义务。除了香水的味道好闻之外,那个女友确实长得也很好看。可邓一群知道,自己在事实上和她们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那个晚上肖如玉意外地请邓一群送她回家。邓一群过去很想到她家里去看一看,但她却一直微笑着,没有应允。邓一群在心里,很想早一点介入那个家庭。由于她的主动邀请,使他在心理上多少减轻了跳舞时候的不快。他们坐在taxi里,靠得很近。她仍然在点兴奋,对他说:“我们过去在学校里就很好,那个小朱(其中的一个女孩子)小时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邓一群本来不想提那个姓赖的,但她可能心虚了,主动地装作大咧咧的样子说,“其实赖培养这个人最无聊了,他过去追过小朱。他太公子气了,我们都把他叫作公子。”
邓一群在心里笑了笑,他知道她这话是有意说给他听的,表明她虽然晚上和姓赖的跳舞跳得很默契,但事实上却并没有看重(中)他。他在她心里没有位置。邓一群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心想:我又不是傻子。但是,她这样的表态也总是好的,至少是暗示她愿意和他发展关系。他去拉她的手,她甚至还有意捏了捏他的手指。这一暗示多少有点色情成分在里面,所以,当时坐在车里的邓一群就有了一种冲动。
她家果然住在省级机关的一个家属院里面,而且这个院子是属于厅局级老干部的。它坐落在琅琊路上。琅琊路也是处这个城市的市中心位置上,但奇怪的是,它却异常地安静。在这条路上,一般的机动车辆是不准通行的,只有小汽车才能开过。过去这里是外国人的一个租界。从这条路到邓阿姨家只隔两条路。她在院子门口和邓一群作别。邓一群在心里想:一定要表示点什么,不能就这样简单地同过去一样分别。他就拉着她的手,说:“我不想让你这么进去。”她笑一笑,说:“不行啊,天已经很晚了。”他说:“我也跟你进去。”她笑起来,说:“不行。”他笑起来,说:“一句玩笑,你害怕了?”她说:“我害怕什么。”他说:“我要亲你一下。”肖如玉看了他一眼,说:“不行。”但他听得出来,她这样说并不严肃认真。他拉着她的手,靠在了院门边的一棵法桐树下。路灯打在法桐的树冠上,在他们身上罩上了一层阴影。阴影让他们产生了安全感。
邓一群把她挤到了墙边上,双手拥住了她,然后想把嘴贴到她的唇上。但她显然明白了他的企图,就尽力躲着他的唇,可有一点,她的身体却是不动的。后来他的唇就落在了她的脸颊上,眼睛上,耳垂上,脖子上。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这种香味与别的姑娘不同,不论是林湄湄,还是王芳芳。葛素芹也不是她这种香味。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香味呢?
她像是完全被动地接受他这样的亲吻,但他知道她内心是愿意的。他就长久地吻她,一边吻在心里就一边想:这是吻的第一个真正的城市姑娘。征服她,并非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1:07:53
肖如玉后来推开他,回去了,在进入院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感觉很满足。在坐车回去的路上,邓一群想:我终于把事情发展成一定眉目了,但还要继续。而对那个姓赖的不快,他已经不再想了。
第二天上班后九点多一点,邓一群给肖如玉打了个电话,听起来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愉悦,看来她的心情不坏。邓一群说:“昨晚上睡得好吗?”她在电话里笑一笑,说:“好啊。”他说:“我一直到凌晨三点才睡呀。”事实上他回去后躺在床上想了一会,不久也就睡着了,但他知道这时候说些假话对他有好处,能够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情人间说点假话是正常的么。
她问:“为什么呀?”果然上了他的套子。他对着话筒小声地说(怕同事们听到):“想你呀。”他知道会让她的心里很受用。她没有吭声。这就说明他这样说起了作用。他问:“今天晚上你还能出来么?”她沉默了一会,大概是想了想,说:“我现在也说不好,要不晚上你再约。”他说:“出来吧,晚上你有什么事呢?”她说:“出来干什么呀?”他想到她的唇,心想:我一定要吻到她的唇。她为什么对唇那么介意呢?他甚至可以用手触摸她的胸部,而唇在女性的概念里并不是一个特别的禁区啊(与胸部相比)。既然她把唇当作一个禁区,那他就一定要突破它。如果她晚上出来,他就一定要吻到她的唇。
他在电话里倾诉了自己的相思之情(他发现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掌握了最基本的要领),希望她出来。她后来终于被说动了,同意赴约。邓一群决定把她约到自己的宿舍里,尽可能地把她彻底“解决”掉。
然而,邓一群发现要“解决”她并不容易。在他的宿舍里,他软磨硬泡,可她就是不肯让他得逞。可以说,他把能做的事都做了,但她却就是不让他踏过最后一步。在这样的过程中,他感觉她对男女性事并不陌生,而且对性也一点不保守,但她对那最后一步却固执得很,也许她是不想那么快地就让他成功。她甚至嘲笑了他。他感觉她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当时有点尴尬。他不想让她明白他的真实想法:他缺的不是“爱人”,而是更需要一个有着一定社会关系和社会地位的配偶,今后能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有较大的帮助。为了让她早日成为他的人,他必须“办”了她。
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临分手的时候,她笑一笑,对他说:“现在的人,你就是得到了她,也不一定就是你的。”邓一群也笑了一下,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却从内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她不好对付。肖如玉不是葛素芹,也同样不是林湄湄。他与肖如玉在价值的天平上,轻的是自己。“欲速则不达”,所以,这件事情看来还不能操之过急。也许她碰到过不少类似于他这样的男青年,自有对付的经验和办法。她可能已经看轻了他,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有点懊恼。
很长时间肖如玉不给他来电话,他打电话过去,接的人总说她不在。他的心冰凉一片。他对这桩婚姻寄予很大的希望啊!他知道,对他这样一个青年来说,有了这桩婚姻,也就有了今后的一切。事情的轻重,他非常清楚。他想:肖如玉这样避着他,一定是已经生气了,看穿了他的企图,不想再继续下去。
想到这一点,他的情绪真的就坏透了。
他怎么就这样容易让人抛弃呢?是的,是被抛弃了。他多么地不幸啊!如果自己的父母不是农民,那么他邓一群就完全没有这样的烦恼。他想到了自己的每一点成功,都要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代价。而他现在要进行的,正是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可靠的阶梯。可是,他却失败了。
邓一群来到了邓阿姨家。
邓阿姨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内心里对他的这种消沉不以为然。她安慰他,要他有耐心。她心里是笃定的。不管邓一群和肖如玉结果如何,她是可以在肖如玉的父亲面前卖一个人情的。她是关心过他的女儿了。忽然间,邓一群就感觉他自己婚姻的命运,正掌握在邓阿姨的手上,而自己婚姻的命运,事实上也正是他政治上的命运。这个政治命运,当然只是当官的命运。
只要她愿意,她是能够帮助他的。可是,如何才能讨好邓阿姨呢?
邓阿姨让他随便坐坐,她自己要去卫生间淋浴。她是一个很讲卫生的女人。他看到她的风韵就在她敦实的腰板和臀部的摆动中体现。屋里很静。他听到墙上的钟的敲打声。
他来到她的卧室,看到床前摆着一套线装书,随手取过来,原来是台湾一个书局翻刻的清代艳情小说。什么《昭妃艳史》、《鸾凤图》、《伴花楼》、《枕上草》,那都是他所不曾看过的。他翻开一册《柳花传》,劈面就是一张木刻的春宫图。一个古代男子把一个赤裸的女子的双腿架在肩上,做用功状,那有专门的术语,邓一群知道,那叫“老汉推车”。再翻到一页文字,更是无比赤裸。稀世文章,难得一见。邓一群想:也就只有像她这样四处通达的贵妇人,才会有这样的奇书。想不到邓阿姨这样的年纪,还看这样的东西,可见是春心不老。听到卫生间里的水响,邓一群的内心里不由有了一种异样的冲动。
“你在看什么?”她问。
这一问把邓一群吓了一跳。
看到他不安的眼神和紧张的脸色,她平静地笑了笑,说:“一个老战友(她有什么老战友,邓一群听得心中奇怪)送我的,看一看。瞎写。古代文人很风流。你是不能看的。没有结过婚的,最好不要看。”邓一群脸上有点愧色,放下书。她像是随口又问了一句,“你要看?”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1:08:39
邓一群说:“我是看过《肉蒲团》的。”“正版么?很多是没有这种春宫图的。”“盗版。”他说。她笑一笑,问:“你要不要在这里洗澡?”邓一群说:“不用了,我回去洗。”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湿漉漉的气息。他们一起又坐到客厅里。她用一条很干净的白毛巾在擦着头发。她的头发不知是不是染过的,乌黑发亮,没有一根白丝。在她这样的年纪,应该说非常难得。她对他说:“后面擦不干,你帮我擦一下。”邓一群就给她擦。擦了一会,她说:“我的肩一直很痛,你帮我揉揉。”他就抓住她的双肩。他闻到她身上有一股香香的洗发水的味道。她的身体气息在房间里弥漫。他看到她白白的肥肥的脖颈。这是一个只有城市妇人才会有的富态。她的身体在衬衣里显得很丰满。她的身体在他手的作用下,向前有节奏地倾摆。他听到她身体发出劈啪劈啪的声音。他不知那是一种什么声音,后来才悟出那是她下垂的乳房在拍打胸脯。邓一群想到了那本《昭妃艳史》,受着那书里一个细节撩拨,想到自己那次在这里洗澡时,她对他的态度。他想她应该还是有一种欲求的,她保养得好,精神也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贵妇人的气度。尽管虞秘书长去世了,但是她却还有很大的神通。如果她愿意,她是可以帮助他解决很多问题的。他后来想他当时真的昏了头,一下就抱住了她的腰。她回过头。邓一群嘴里说“我认阿姨做干妈吧,干妈看起来很年轻呢”,心里自然是别一种想法,他以为他这样说她能够接受。然而,他发现她的眼神里却是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他想退缩,已经没有了退路。
她把他全部看穿了。
他是在清醒的意识下,非常理智地做那一切的。他由最初的想象冲动,变为被动的接受。他完全听从她的安排。她做那一切的时候自然极了,没有一点的做作夸张。在她面前,他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点主动都没有了。他在那过程中,一度想退缩,但已为时过晚。他只能服从她的安排,心想,也许这样,是讨好她最好的办法。
……她那个晚上没有留他。她看出这个小年轻有着怎样的野心。从他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不当。他的身体很好,有着平坦的小腹,结实的胸膛。他浑身都是劲。
邓一群那个晚上得到了她的保证,如果他同肖如玉的关系不成,她一定会再介绍一个。他和邓阿姨的关系是荒谬的。她可能很后悔和他发生这一切,但是看起来她对这一切又并不陌生。她的身体很白。他在她的怀里就像一个孩子。另一方面他却又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他感觉得到,她虽然有了那样的年纪,但却还有那样的需要。
当时他们内心都没有感觉出什么特别的东西,以为都是受了那春宫小说的影响。责任不在他们。不道德的是那些黄色小说,而不是他们自己。
她起床穿衣服的时候,他仍然躺在床上。他第一次真实地看到了她的衰老。她有些肥坠的肚皮和大腿,下垂的乳房。就在那一刻,邓一群这才在心里对自己深恶痛绝起来。他太无耻了,太肮脏了。他的无耻简直无与伦比。他就像一只无比丑陋的小公猪。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1:08:48
[36]
邓一群请假,又回了一趟老家。
他内心里突然感到一种无法承受的重负。他想:如果回去一次,远离这个城市,他可能会得到一些轻松。
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所以他必须回去看看。回家休息些日子,也有助于他平静一下丑陋的心态。家里人都问他现在恋爱谈得怎么样了,他说,还可以,正在进行。他不能告诉他们实话。邓一群知道家里人期待的是什么。他们都希望他能好起来。他好,家里人都会跟着“沾光”。在家里的那几个晚上,邓一群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想:不管如何,在邓阿姨的帮助下,他一定要再试试,不能就这样甘于失败。他一定要努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可以采取一切手段,让肖如玉就范。
他已经丧失了那么多的东西,还有什么是他所不能做的呢?
乡村的宁静,让他有一种陌生感。乡村的贫穷,更让他有一种摆脱的欲望。他的母亲现在盼望着他能早点结婚。邓一明已经结婚了。邓一群看到了他那个从外地买来的嫂子,那是一个瘦瘦的女子,身架子也小,像是还没有发育开来。她的整个外形就像树上结的一颗小酸枣。她的脸黑黑的,头发也是黄巴巴的,眼睛低着,不敢看人。但对于邓一明来说,有了这个女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邓一群能理解邓一明的这种感觉。有了女人,他才称得上是个真正的男人。没有女人的成年男人,算得了什么男人呢?那是男人的最大耻辱。
邓一群在家里呆不下去,本来是想平静一下心态的,谁知越想却越不能平静。于是他想到赶紧回到城里,采取行动。他要再找肖如玉。
回到城里的那个晚上,他打电话约上了肖如玉。肖如玉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他多日来紧张的心情一下就消失了。他感到很奇怪,他本来以为她生气了呢。也许这里面是邓阿姨又做了工作?
那个晚上,她来到了他的宿舍,他为她准备了一大堆零食。她爱吃零食。看到他这样,她心里很高兴。坐在他的宿舍里,他们聊天。她问他这些日子在干什么,他说是回了一趟老家。后来她在他枕边发现一册他从邓阿姨那里拿来的《昭妃艳史》,翻了起来。那本书是他特意放在枕边,就是准备让她发现的。
“你居然看这种东西?”她说。
邓一群一笑,说:“这有什么。看一看,才知道古人是多么地开放。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这也是了解古代文化的一个方面。”
她翻看了好一会。他不再让她看,把她推倒在床上。她阻止他不要进一步动作,但他却并不听劝阻。推阻了两个时辰,她终于同意了。因为,她同意了他对自己过于保守的评价。
“你没有流血么。”他发现床单上干净得很。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并不踏实,他想她可能会生气。她不是林湄湄,不是王芳芳,更不是葛素芹。她是肖如玉。她是一个独立自主能力很强的现代城市青年女性。她并不过分对男性有什么依赖。他没有多少挑剔她的权利。果然她听了这话后,不是很高兴。他能感觉得到。她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抬起身子,朝身下看了看,说:“我不知道,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你是否认为只有流血的才是处女?你是不是在怀疑我?”邓一群看见她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她不知道他这是为了和她做爱,还是为了验明正身。邓一群笑了笑,赶紧说:“不。”并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当她走了之后,他想:现代社会,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在这个城市,还能指望什么呢?骨子里,自己还是幼稚啊。他在认识上,还没有成熟。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是不会这样想的。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利益,而不是什么该死的处女。利益是最重要的。一旦有了利益以后,他还怕得不到什么女人吗?农民意识,并没有彻底从他意识的深处消失啊!即使她真的不是处女,又能怎样?他要的不是处女,要的是城市妻子。
他想:我还是要抓牢她。
邓一群再也没有提那件事,继续穷追猛打,努力讨肖如玉的喜欢。
肖如玉可能真的相信了他的真诚,就像一块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雪糕,在他的热情里迅速融化。肖如玉本想再作一些矜持,她还想考验考验他,如果不合适,她会再重新作选择,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她过去一直想:到三十岁时再考虑找一个男人。她的父母和哥哥姐姐很为她着急。他们不理解她。现在,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愿。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1:10:07
[37]
邓一群决定尽早地结束自己的单身生活,对过去作一个简单的小结。
这个小结就让他自己来主动完成。
而要完成这样的小结就要让他采取一系列的措施。
在城市里生活,让邓一群有一种踏实感。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邓一群自己怎么也没法解释这样的感觉。他生长在农村那么长的时间,而城市对他才是陌生的。但城市的陌生感和他回到家乡的陌生感是如此地对比鲜明。
葛素芹那天晚上来找邓一群的时候,肖如玉刚走。那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葛素芹刚下晚班。肖如玉问了他家里的一些情况,他大概说了一下。她对农村没有什么印象,准确地说,她根本就不了解农村,她没有在乡下生活过一天。而这样的人,注定会用有色眼镜看农村。农村在她的印象里是与贫穷、愚昧、落后联系在一起的。事实上她用这样的眼光看也并不为过,邓一群想。十年前的农村就是这个样子,现在稍稍好了点,但变化也并不是特别地明显。像他这样,从小就生活在农村的人都不热爱农村,还能指望别人对农村有什么好感,那是不可能的。有一次,她也异想天开地对他说,她很喜爱农村,她幻想有一天能在农村盖一个房子,然后种点菜、种点花。邓一群听了就笑。她以为农村是什么?是一个世外桃源?
说到底,肖如玉对农村的想法和田小悦是基本一致的。他想。她们是一类人,尽管她们的经历并不完全相同,但她们同样不了解农村。
邓一群那天晚上对她说了很多动听的话,不断地说自己怎么怎么爱她。但她好像对他的话并不相信,问他爱她什么,他说是爱她的一切,他甚至说她是漂亮的。但她自己是清楚的,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漂亮的姑娘。美妙的言语让人动情,他们那天还双双说了自己的过去。“我过去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邓一群为了取悦她,这样说。肖如玉说:“不会吧。在学校也没有谈过?”邓一群想到了王芳芳。现在邓一群看出来了,王芳芳是个性格有点与众不同的姑娘。她过去爱过他吗?他想她爱他的时候应该是真心的,但她一旦离去的时候,就把什么都抛开了。尽管现在的邓一群自己对自己有一种满足感,但对她而言,她可能并不后悔,或者,她现在已经把自己的后悔转化成了对他的恨。
爱一旦失去,沉默就成了她最大的权利。
她对他不作任何应答,这就让他的成功感消失了不少。
邓一群当然矢口否认他在大学里的恋情。
“你过去谈过吗?”他这样问肖如玉。
肖如玉看着他,笑一笑,说:“没有。”但她可能又不想把自己说得太清白。清白的人是可疑的。就又补充说:“这要看怎么说。没有正经谈过。过去都是别人介绍,就像这次一样。没有深入地谈过。”
骗子!骗子!邓一群在心里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过去一定谈过,而且肯定还非常深入,深入到让男友的性具插到她的体内。她一定早就不是纯洁的了。但他却必须接受她。他当然也可以不接受她。但她却可能是他不多的一次机会。失去她就不会让他再有同样的选择。但他也是骗子。他们是一对骗子。彼此彼此。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婚姻和爱情是两回事,他想。他现在面对的是婚姻,而不是爱情!
那个晚上,肖如玉早早地走了,她怕回去太晚,父母会责怪她。临走的时候,肖如玉说:她本人没有什么意见,是愿意和他相处的,但他还没有过她父母那一关,而她父母哥姐们才是真正能决定她婚姻的人,自然他们的要求相应也就严格得多。
邓一群这次倒没有紧张,相反他心里慢慢地觉得笃定起来。只要她愿意,他自然不必在乎她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他相信自己能过关。
肖如玉一走,让邓一群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下了班的葛素芹会来找他。葛素芹还不知道他在谈朋友,然而他现在要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她呢?
这是一个问题。
一个面临着的不可回避的问题。
到了必须摊牌的时候了,否则将来会有麻烦的。他这样想。葛素芹听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样?也许会哭一场,闹一场?哭一场并不可怕,如果她闹起来呢?那他就会更严肃地对待她。他想。
她来了之后,邓一群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对他说了自己最近的事。他想:早点告诉她也许更好。她应该能够承受这一切。她听了没有吱声,好久,才问:“你们发展得怎么样了?”邓一群吞吞吐吐地说:“刚开始,人很一般。我自己也没有拿定主意。看上去人还不错。她父亲是个干部。我们也才见过两次面。将来怎么样,现在还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轻松,就像是真的一样。欺骗一个女人就是这样简单,他想。他怎么能不欺骗呢?他并不想欺骗,但事实上他又不得不如此。“骗她对她没有伤害。”他在心里说。道德上的价值评判,就在他这样自言自语的状况里消解了。
葛素芹是聪明的,她在心里肯定已经不相信了,但她却不想说出来。有什么意义呢?他总要找到他合适的爱人,而她永远也不可能是那个人,她永远也没法成为那个人。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她在这场爱情里,只是投入了——她得到了她所能得到的,她也失去了她所能失去的。得到的仅仅是她内心的一种体验,在今后的岁月里她还有可能再得到,而失去的将永远也不会回来。
邓一群看得出她很伤心,但她却同意再次和他做爱。葛素芹紧紧抱住他,就像他会突然离去一样。如果说她平时与他做爱时还含着一种少女的羞涩,而现在她则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仿佛不这样抓紧轰轰烈烈地爱一回,明天一早天就会塌下来。她咬他,抓他,掐他。他看到她的眼里突然涌出了泪水。“你怎么啦?”他问。她就放开声哭起来。他赶紧捂住她的嘴,说:“你可不能哭,被隔壁邻居听到了影响不好。你说你是怎么啦?”她努力压抑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后来终于不哭了,笑了一笑,不好意思地说:“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哭嘛。”邓一群心里涌出一股爱怜来,他能够理解她的心情,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也会受不了的。但是她得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想。他抚摸着她,亲吻着。她说:“我就知道我不配你。”邓一群说:“你不要这样说。”她说:“真的。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邓一群说:“我和她还没有定下呢。”说这话的时候,邓一群发现自己真是虚伪极了。“那又能怎么样呢?”她问。他无言以对。
他只能用肢体运动来消解他的尴尬与虚伪。葛素芹也不管不顾,默默地承受着他的“爱情”。她很投入。除了邓一群,她的生活里没有别的男人。在与邓一群之前,她甚至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她是缺乏经验的,但她只要一旦理解(?)了爱,体会到了爱,她身上的爱泉就会喷涌。她简直是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爱。她爱起来有点发疯。她年轻,身上充满了一种活力,她对爱有一种强烈的渴求和需要。她紧紧地抱住他不放,就像他好像要随时离开她一样。事实就是这样,他早晚都要离开她。邓一群在她的搂抱中这样想。这是他没法选择的事。他也很无奈啊!他想。
那晚上他们几乎整夜没睡,一直拥抱着,在这过程中,邓一群对葛素芹也动了一些真情,但他却更清楚地意识到,“情”对他实在是个奢侈的东西。当窗帘泛白的时候,她起身穿衣服,说:“我要走了。”邓一群说:“这么早你要去哪里呢?”她说:“我不想让你单位里的邻居们看见,那样对你不好。”他说:“可离你上班时候还早呢。”她说:“你睡吧,我可以赶回宿舍去。”他抱住她的腰,说:“你还会再来么?”他意识到他将失去她。她不说话,默默地穿着衣服。他想起了那次在学校的宿舍里抱住林湄湄的情形。林湄湄和她不一样。他突然发现自己在内心里是这样地真心爱她——一个普通的打工女子。她是好的,也是他所需要的,但他却只能放弃。而肖如玉并不是他内心所钟情的女子,但却是他所要努力追求的。这就是他作为一个男性在这个社会里的悲哀。
她是个善良而又软弱的女子,而他却是另有心思。他的心思她永远也不知道。他想。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差异。他们从一开始想的就完全不同,怎么能够指望结果一致呢?分手是必然的。他不能给她什么承诺,他只能看着她离开。这也许是命里注定的。
她是他生命过程中的一个点缀。
邓一群想:我是自私的,自私而且卑鄙。但在这个社会这个城市里,自私而卑鄙的人到处都是,而且一个个看上去都是那么地令人尊敬。一个人的内心和外表是如此地不同,只要你不剖开自己的内心,你看上去就是一个让人尊敬的人。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1:10:35
[38]
葛素芹走后,邓一群也没有了睡意,他走到阳台上,看到了屋外城市黎明的曙光。那种曙光与农村清晨的曙光迥然不同,灰暗里透着一些亮色,或者说亮色里透着一种灰蒙蒙的暧昧。这个清晨并不清新,在这个城市里,一夜过后,给黎明带来的是夜间还没有来得及消解掉的肮脏和污秽。
他这样一个农村出身的青年,在这之前,他也制造了暧昧与龌龊。这像是一个没有秩序也缺乏道德的沉沦社会,大家都像是处在一个醉生梦死的境况里。不!这个社会并不缺乏秩序,也并不缺乏道德,缺乏秩序和道德的只是作为个体的人,这个体的一个个就组成了一条河流,宽大而泛滥,滚滚东流,不可阻挡。
葛素芹无疑是他生活里的一个受害者。但她现在也并没有这样感觉。她感觉不到她就不是。他感觉到了,而他却并不是要刻意地加害她。他想:这段恋情就这样结束了?她对他一点要求都没有?
他内心还是沉重的,有一份挥之不去的深深内疚。
邓一群吃了早饭,骑着车子上班去。
城市秋天的早晨有了些凉意,在浅浅的灰雾里,那些建筑物看不真切,也是灰蒙蒙的,看起来像一幅年代已久、蒙上了灰垢的油画。他一边骑在车上,一边想:我要明确地和肖如玉建立关系,和葛素芹至此结束——他们一个晚上做了多少次爱啊!那简直是发疯。一遍又一遍。他感觉像是把他一辈子的做爱任务都做完了,做够了。他可以结束了,没有任何遗憾。
他要打电话给邓阿姨,向她表示感谢,并告诉她,他现在和肖如玉关系发展得非常好。看起来,他们的这桩婚姻不错(如果最后他能和肖如玉结婚的话),作为邓一群,算是他在这个城市找到了一个归宿。他们之间有爱情吗?邓一群想:在别人眼里,他们应该有。但他知道,事实上在骨子里,他们只是一种男女关系。
一种鲜明的具有时代特色的泛物质的男女关系!
他听到了远处钟楼发出的钟声,在钟声里,他在心里兀自笑了,心想:我怎么成了一个哲学家?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啊。
在当今的生活里,当一个哲学家不仅是可笑的,简直就是可耻的。哲学家本身事实上并不可耻,可耻的是芸芸众生只有你一个,所以,这时的你才是可耻的。你必须和大家一样。一样了,就平等了,就可爱了,你做得再出格,别人也不会指责你,因为你不过是至多比别人向前多跨了一步。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格外好起来。一切旧道德,在他心里就不复存在了。
[39]
已经过了新年,陵州下了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雪。
城里城外一片洁白。
机械厅在南太平洋的一个岛国——贝劳共和国的一项投资赔了七百多万。周润南厅长出了点小小的事故,去海南时摔了一跤,把腿摔伤了。中央明令不准国家机关办实体,机械工业厅就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公司撤了,那些曾经是小公司的头头们在经历了商海的波澜后又回到了机关当起了处长或副处长。一切太平无事。商场转为个人承包,宾馆则变为省机械行业干部培训中心。宾馆的经理被检察院抓了,据说有经济问题。机关里的人都猜测这一下很可能就要牵扯到厅长周润南,但半个月后,经理又出来了,说是并没有什么经济问题,而是因为和外省的一家单位有经济纠纷,被对方的公安局给抓了。厅长周润南找了各种关系,一直通过那个省的公安厅的一位厅长签字,才把人放回来。到处是三角债,我欠你,你欠他,他欠我,就这样丝丝缕缕地纠缠,理也理不清,扯也扯不完,公安、检察忙着抓人,你抓我,我抓你。好在人放回来了,放回来就好,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或者说心里的悬念得到了解脱。
周振生倒是真的被抓了,什么原因,众说不一,被判了十一年。邓一群和处里的人都感叹不已,觉得这样很不值。回头看看周振生,都觉得像他这样一个好人真不应该下海。处里的头头说到这件事的时候都用一种教训的口气,劝年轻人好好地安心工作,不要轻举妄动。
邓一群迫切需要马上和肖如玉确立关系。
虽然他们恋爱得很正常,而且关系越来越紧密,但邓一群更需要马上就能解决婚姻。有了婚姻,他就不一样了。在和肖如玉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他又去过邓阿姨家几次。他没有主动,邓阿姨也就摆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这样的关系真是奇怪极了。但邓一群心里知道:邓阿姨已经知道不再有什么作用了。
谈琴谈了男朋友。
她的男朋友是中国人民大学的一位研究生,小伙子个子有一米八○,白白的脸,戴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文静,有书卷气。
田小悦突然被宣布提拔为财务处副处长,也是机关里最最年轻的女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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