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2:01:26
[77]
虽然乡下离省城很远,但是邓一群他们还是能够经常回去的。
让邓一群一直感到有点不很舒服的是,其他那些扶贫工作组的组员,单位里有事,还经常被召回去研究工作,厅里的大会能参加,处里要是有什么事情,也能参加,至少会预先打电话征求意见。而邓一群却没有,厅里的大事自然不会找他研究,而居然连处里有事也不再同他说了。
邓一群对老言产生了一种情绪。
老言是有把柄在我手里的,他怎么能这样呢?他在心里问。也许,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日子不多了,也就无所谓了。这样是不好的,我早晚要把他干下去,只要扶贫一回来,就请他老先生退一边去。
邓一群把处里对他的怠慢隐藏在心里。他想:只要跟定龚厅长,就不会有问题。龚是喜欢他的。而处里的这些事情,龚自然不会知道。
龚长庚这些年在机械厅,并没有做出多大的成绩来,他也试图去扭转全省机械行业出现的一些问题,改变现有的状况,但大趋势是下滑的,经过一番折腾后,表现出回天无力。做得比较明显的两件事:一是收回在海外的一些投资,改变前任明显的一些失误;二是调整了过去群众意见比较大的机关处室的一些中层领导干部。新的开拓非常困难,很多问题的症结并没有解开。于是,他只能顺着过去的路子再继续走下去。剩下的问题,就是他如何进一步确立自己的位置。
慢慢地,在龚长庚的周围,有了自己的一班心腹。在别人眼里,邓一群也是一个他比较信得过的人,而且比较年轻。年轻而得宠,自然非比寻常。这要比那些有一定年龄而深受信赖还要让人感觉受不了。而邓一群没有联想到这么多,他很清楚,他在这里面,还不能算是一个重要角色,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有这一天。坐稳了位置的龚厅长,谱也就一天比一天大起来,该享受的东西也就一点不让了,车子是最好的,房子也是最好的,礼也照收不误。机关里的人对这些也是习以为常,作为国家公务员,有自己的一份事做,有工资拿,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最多发点牢骚罢了,退一步想一想:换了谁不是这样呢?与那些工厂里的工人相比,他们是幸福的,用句股市里的话形容,是“绩优股”,工资旱涝保收,年年还往上涨。
邓一群只要回城,他就一定会去看望龚厅长。龚厅长对他这点很满意。邓一群说自己是他培养起来的,就一定要好好工作。龚长庚问他在下面的情况,并希望他和苗得康搞好关系。邓一群是聪明人,他知道龚想利用和苗的关系。
岳父的身体最近明显地不行了,同时他也有很多反常的举动,例如脾气越来越大,经常和肖如玉为了孩子问题而发生争吵。他坐在电视机前的时间越来越长,坐在那里不停地变换频道,直到什么合适他的节目也没有,才会失望地停下来,然后歪着头在那里闭着眼睛看。岳母说,他只是为了听声音,有时连声音也不听,因为他已经睡着了。但你要是关上电视,他立马就会醒过来,大声地责问你为什么把他正在看着的电视关掉。
邓一群不喜欢住在岳父母家,因为在这个家里,他的本性得不到张扬,且时时有一种很压抑的感觉。那个家里洋溢着这样的一种气氛:不论你邓一群取得了怎样的成绩,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你不过是依附这个家庭大树上的一枝细细的青藤。没有这棵大树,你是不会爬得那样高的。但是,现在他下乡,也就只能由着肖如玉住在那边了。
肖如玉的哥哥嫂子姐姐姐夫经常回来,邓一群有时回来巧了,也能碰到他们。碰在一起,很客气地聊一聊,但邓一群还是小字辈。有时,意见有些不合的时候,肖如玉却并不站在邓一群这边。这就让邓一群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上。如果是邓一群和肖如玉发生争执呢?她家里的人则又完全站在她那一边。
我是一个外人。他时时忍不住这样想。他不能不这样想。在这个家庭里,我是无足轻重的,不论我怎样,他们依然可以小看我。我的力量是有限的。邓一群有一种受歧视的感觉,他的心里有一股火,但这股火却发不出来。
从这桩婚姻里,我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但也失去了不该失去的。失去的,就是那得到的代价。邓一群想。在下乡的那段日子里,夜深睡不着时,他会回头审视自己的婚姻。人生很多事情不能两全,有这样的结果,也是我自己要求的,应该是无怨无悔。可是,自己真的能做到无怨无悔吗?
不,不能。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
回到城里的时候,有一次他和田小悦还有过一次单独的会晤。这样的会晤,自然没有别的任何人知道。他们都不想让人知道,也都知道让别人知道,会是怎样的情形。邓一群是在突然间意识到他爱上了她。真的。那是在机关的走廊上,他看见了她。她非常地精神,非常地漂亮。他不知道那一刻,她为什么会那样动人。那种动人是他过去从来也没有发现过的。她看到他笑了一下,问:“什么时候回来的?”邓一群说,刚回。
我现在同她真的是完全平等的了。他想。他想起了林湄湄,想起了葛素芹,想起了肖如玉,甚至还想起了邓阿姨,他发现自己从来也没有主动真正地爱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葛素芹呢?是他在当时的情况下爱的,今天的邓一群,绝对不会再爱上她。今天的他,只会爱田小悦。他想:在可能的情况下,我一定要征服她。只有从肉体上战胜她,他才能取得精神上的胜利。不知为什么,想到田小悦,他还有一种没有成功的感觉。田小悦是他在心里的一块病灶。
那个晚上,他请田小悦出去吃饭,在广州路上的一家很好的饭店。田小悦对他在那么好的地方请她吃饭感到很奇怪。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但是,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感谢他这样做。
田小悦应该成为他的红颜知己,他想。过去当他们在处里还是一名科员的时候,他们就有那么多的共同语言,今天,当他们双双取得成功,反倒隔得远了。他在心里也有一丝内疚,感觉自己像抢了她那个下乡机会似的。事实上,即使他不去,也不一定是她。从她作为一个女人来看,并不适合下去。也许,她报名只是为了表示一种姿态,并不是真的要求下去。她是很有心计的。她是个有魅力的年轻女人。与赵娟相比,她更可爱。机关里很多男人,在心里可能都这么想。
邓一群那个晚上喝了不少酒。田小悦就笑眯眯地看着他喝。权力就是胆,权力就是壮阳药。换在过去,他邓一群绝对不敢这么张狂。他向她说了自己在乡下的情况,形容了那里的落后、贫困和艰苦。他相信田小悦下去,绝对吃不了那份辛苦。
酒多了,胆也就大起来。他笑着向田小悦说了很多恭维话。她笑起来,说:“一群你喝多了。”“我一点也不是说酒话。我是真心的。”他在那种酒劲里,对她说了很多爱慕的话,她听得很开心。女人都是这样。她说:“要死了,你也不怕肖如玉知道。”邓一群说:“知道了又怎么样?”田小悦说:“看不出,下乡后你变得这样坏。她要是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邓一群做出一种不屑的样子,说:“你太小看我了,我是那种怕老婆的人吗?”田小悦笑一笑,大概是承认了。他这样的人骨子里绝对不会怕老婆的。与自己的丈夫不同。她的丈夫虽然不怕她,但是绝对不敢在外面拈花惹草,去动别的女性的心思。这一点,田小悦很有把握。应该说,她早就想到像邓一群这样的人,不是个很安分的人。他内心的欲望很强烈,对权力,对性。
作为一类男人,她也承认邓一群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
邓一群对她的心思,她当然懂。但是,那却是不可能的。玩玩情调,或者说玩玩调情,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更进一步,那绝对不行。她不想背叛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对她很好。在心里,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比邓一群丝毫不差。而且他们出身不一样,教养也不同。也许自己的丈夫不如邓一群那样执著,也没有他那样明显的狂热的个人野心。野心不是好东西。和一个有着狂热野心的人生活在一起的女人,是不会有太多的幸福的。男人都是花花肠子,他们想到的只有性。邓一群爱她有多少?是不是爱的仅仅是她的肉体?这样的男性,她碰过不少,都想吃一口豆腐。今天的邓一群,对婚姻可能已经产生了厌倦,所以想找她调剂口味。他已经是副处了,自己感觉有能力了,有资格了,也有权利了。
如果今天的邓一群还只是一个小科员,他敢吗?
不,他绝对不敢。她想。
吃完饭后,他们又一起去跳舞。她不想去,但又禁不起他一再要求。在那个跳舞的过程中,邓一群一度把她搂得很紧。她没有拒绝。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那样的香味让他产生了冲动。她的手很绵。他后来把手放在了她的腰上。她的腰很好,柔软而有弹性,弹性十足,就像那里面装有一根粗壮的弹簧。和她跳舞,简直是一种享受。她是一个尤物。她是女人中的异类。这种女人,年轻时看不出她有太多的魅力。作为年轻姑娘,人们自然只会关注年轻。而年轻,有什么好比的呢?16岁的女孩子是清纯的,但是你却不会感到性的魅力。但一结过婚,像田小悦这样的女人就不一样了。首先,她一点没有因为结婚而变得衰老,相反,身上的青春这时仿佛才复苏过来。然后,那种风情和全身各种说不清的魅力,一齐就像香水一样,四处挥发。挥发得让男人受不了,让女人忌妒。
邓一群在心里不由把她和肖如玉作比较,发现她要比肖如玉强得多。她不仅比肖如玉漂亮,而且居然还能当官。她是能干的。这样的女人不多。他心里佩服她。老婆,永远是别人的好吗?是的。他妈的,他想,这一生里的遗憾太多了。正是这种太多的遗憾,让他不时有一种压抑。
他经常有意无意地把脸去触一下她的脸颊。她的脸颊非常光滑。他恨不得立即把她带到一个什么地方解决掉。她和肖如玉是同龄的,为什么他会对她产生这么强烈的冲动呢?那就是肖如玉自结婚以后,已经在走下坡路。而最最关键的,是邓一群对她并没有对田小悦这样的情感。
这是一次从没有过的最亲热的一次跳舞。邓一群在那个晚上,还碰了她的乳房。她的乳房给了他无穷的想象。舞厅里灯光很亮,人也很多,是一个比较高雅的地方。邓一群心里稍有遗憾,但他也知道,事情到这一步,已经很不简单了。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2:02:18
[78]
由田小悦给他造成的这种反差,让他久久不忘。
在县里孤独无聊的时候,他就会去看看陈小青。失意的凤凰不如鸡。陈小青现在对有他这样的一位同学非常骄傲。与他相比,她越发感觉丈夫的不是。她对现有的婚姻非常失望。是邓一群,让她理解了什么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她一点也想不到邓一群会有今天。她意识到作为一个女人的短见。她心里想离婚,但她同时对前途一无所知。她害怕未来。在接触中,她开始崇拜邓一群。邓一群知道,如果他愿意,他就可以很轻易地把她勾上手,但他却不能这样做。她有求于他,希望他能帮她调到市里去,比如市机械局。这一点他是可以做到的,只是需要点力气。如果他想得到她,他会这样做的,但他现在对她没有了兴趣。她昔日身份的荣耀对他已经没有了意义。与肖如玉相比,陈小青的这点出身不算什么。
让邓一群感到心里好受的是他的事业正蒸蒸日上,在机械厅,他俨然是一位小小的红人。因为年轻,所以前途不可限量。龚厅长很信任他。邓一群清楚,虽然他和龚的关系是通过肖如玉的哥哥才建立起来的,但这几年来,龚已经越来越喜欢他了。他做的一些事情让龚放心。
邓一群希望自己有所作为。
只有权力,才能弥补某些方面的遗憾。
继省委、ZF一些部门慰问之后,机械厅以龚厅长为首,人事处处长、办公室主任、财务处处长等七人也去了一趟沟墩乡。名义上是看望邓一群,帮助沟墩乡群众,但实际上是借机看望苗得康。邓一群心里清楚得很。苗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大家都知道。龚过去和苗得康关系一般,他希望通过这个机会增进一下感情,这对他有好处。邓一群还有不知道的一点,就是龚长庚正感到一种危机,龚自己已经感觉到下面的两个副厅在暗里搞他,其中数刘志新对他意见最大。他知道,刘志新搞他绝不是想再上一个什么位置,而根本是工作上的矛盾。有些问题已经比较集中地反映到省里去了。
他的日子并不舒服,但他能对谁说呢?
县里的领导都出来了,乡里的领导说话就都排不上队了。机械厅向沟墩乡送扶贫款十万元,以及一批农机具(这些农机具都是从下面一些厂里调来的)。邓一群心里很高兴,这也算是他的成绩。如果没有他在这里,这些东西自然不会有。
苗得康组长向以龚厅长为首的机械厅局的同志介绍了邓一群在这里的情况,说这个小伙子很不错,各方面表现很好,说明厅里在考虑扶贫下派对象时选对了人。邓一群知道,苗得康说的是面上的话,但也的确有点真实意思。邓一群自觉下来工作是努力的,很多苦是他过去所没有吃过的。有些事情即使是表面文章,他也做得很努力。
在苗得康面前,邓一群一直很小心地保持自己的形象。他知道,苗得康对他印象的好坏,对他的前程还是有很大影响的。除了工作上,个人生活他也格外小心。他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很多真实。谁都会这样。苗得康对生活,对人生,对事业,内心的那些真实想法也同样不会对他邓一群说。他想。
邓一群在沟墩乡的那些干部眼里,是个前途无量的人。首先是因为他年轻。在乡里,像他这样的年纪,不要说当一名处级干部,连成为科级干部都是不可想象的。年轻,又有学历,就这两大法宝。而且,他们心里想:他的背后一定有靠山。他们已经隐约听说,邓一群的岳父是位老干部。这样的人当然不能小瞧。邓一群自己也时刻提醒自己,不要给那些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虽然他们对他的前程没有任何影响,但自己身份不同,自然要讲究。
龚厅长一行在县里前后呆了五天。
五天里,邓一群有机会陪龚长庚单独出去过一次。那一次是邓一群的一个同学请客,在县里最好的酒店“白天鹅”。那个同学就是这个酒店的老板。他过去在一家工厂里当供销科长,后来就辞职办起了这家酒店。他认识县里上上下下不少人,在他眼里,所有的领导(男性)都好吃、玩、钱、权、女人。因为在他经营的过程中,有什么困难需要领导解决的,没有一样不是通过这些解决的。对邓一群的到来,他很高兴,以为又是找了一个台柱子。邓一群过去从来也没有接受过他的邀请,这次龚厅长来,他就想单独安排一下。
那晚的酒桌上没有外人,一共只有五个人,县里的干部一个也没有。吃完饭,邓一群的那个同学安排去楼下跳舞,给邓一群和龚厅长每人叫了一位。其中一个很漂亮,邓一群让给了龚厅长。跳了一会,那个同学把邓一群叫出去,说:“老兄满意吗?有什么要求只管提。”邓一群知道他的意思,笑着否认了,说:“我主要是陪领导来潇洒的,非常感谢你的安排。”那个同学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这就生分了,老同学还那样客气干什么。以后在县里,少不得你关照。”邓一群笑笑,说:“有什么需要,你也只管说。”那个同学突然问:“我看你们领导很高兴,要不要把他单独安排一下?”邓一群觉得事情有点严重,多少有点唐突。那个同学大咧咧地说:“这种事情我见多了。我这里绝对安全,你不要管。”
邓一群没有进包厢,因为他吃不准这事情的深浅。他只知道那个同学果然把龚厅长安排到包厢里去了。他在吧台那边和陪跳的小姐聊了一会。那个小姐知道他是老板的客人,不敢造次。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龚厅长出来了,问:“你刚才到哪去了?”邓一群说:“接了一个同学的电话,然后他过来,在外面聊了一会。”龚厅长说:“小县城也很开放啊。”邓一群说:“哪里都一样。”龚厅长说:“那个小姐唱歌唱得很好,我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听他那口气,是在说他只是同那个小姐唱歌了。邓一群也默认了,这种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了。
让邓一群感到高兴的是龚厅长接受了他的这次纯粹私人性质的吃请。有了这一次,后面就好办了。私人友谊常常是这样开始的。不论龚干了还是没干,他都要把这件事当成没有发生过一样。龚长庚这次接受他的请吃,也是出乎邓一群意料的。他是个很讲身份的人。邓一群请他之前,就已经讲清楚了,请吃的主人是他过去的一个同学。邓一群在酒桌上也没有介绍他是谁,只说是自己的领导。一切看起来仅仅像是一次很随意的吃请。
龚厅长后来很满意。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2:03:14
[79]
邓一群有空就回去看看他的母亲。
两个乡之间距离很近,来去方便。有时沟墩乡会有车子去,有时那边来车子,也有时是邓一群自己骑车回。骑车的那种感觉也不错。
邓一群有空就回去看看他的母亲。
两个乡之间距离很近,来去方便。有时沟墩乡会有车子去,有时那边来车子,也有时是邓一群自己骑车回。骑车的那种感觉也不错。
老家的一切都很好,让他放心不少。
自从他到这个县里挂职之后,他家里人明显受益。他哥哥的厂子开得越来越像个样子了,如果说原来还只是一个作坊的话,那么现在真正有了工厂的样子。村里将原来的一个粮食加工厂的十多间厂房低价给了邓一彬。这里面自然是因着邓一群的关系。现在厂里已经招了有几十个工人。那些工人大都是村外的,邓一群告诉他千万不要招本村的,那样会有不少麻烦。工人有男有女,男工大都是已经成家立业的,女工相对年轻些。为了让老大的这个厂办好,邓一群没有少同乡里的那些领导喝酒。喝酒自然是乡里请他。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要是没有能耐,你就得请他喝酒;你要是有能耐,他反过来会请你喝。邓一群就是属于那种有能耐的。
乡里的税务所连税收也少收成不少,他们都知道这个厂和邓一群的关系,正所谓“打狗看主人”。邓一群感觉到这个家需要他。不能想象,这个家庭没有他会是怎样。可以说,没有他邓一群,就不可能有邓一彬的今天。邓一彬好了,其他的人自然也会好。为他家人,他也必须努力地当官。
邓一群知道自己要怎样地努力。
邓一彬也有了些变化,讲话比原来有力量了。一个农民,如今成了老板。身份不一样,说话也就不一样了。邓一群感觉邓一彬的自我感觉很好。他去过他那个厂里的办公室,虽然很简陋,但它的确是个办公的地方。一间房子,墙壁上挂着一张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一张旧办公桌,上面散着几张过期的报纸,一部电话。邓一彬穿件旧西装(那是邓一群淘汰给他的),敞着领口,坐在旧木椅上。不时地有那么一两个工人(农民)进来,向他请示什么。邓一彬就粗声大气地说话,有时还会大动肝火,骂得那些进来的人狗血喷头。“这些人他妈的一点小事也做不了。”他对邓一群说。有钱了,身份就开始不一样,说话做事的方式也开始不一样。像他这样的,就叫农民企业家了,邓一群想。
除了中国,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企业家被冠以“农民”这样的字眼呢?农民,成了愚昧、贫穷的代名词。即使你是“企业家”也不行,你也还是农民。邓一群没有意识到,事实上他和哥哥身上的有些东西是比较像的。
嫂子刘正菊现在变得低眉顺眼,忍气吞声了。男人的力量强大了,女人自然就会弱下去。邓一群听他妈妈说,他们前一段日子经常吵架。邓一彬独揽了家里的经济大权。刘正红说邓一彬和外村的一个女人相好,经常给那个女人送钱,也不知是真是假。邓一群听说了默默。一个晚上,兄弟俩坐在屋里聊天,邓一群问他是否有这回事,邓一彬半天也不吭声,好久,说:“别听刘正菊的,哪有那样的事。”邓一群说:“男人么,有也是正常的,只不过不要影响家庭。”邓一彬说:“不会的。”邓一群就知道八成有,正应了时下流行的一句话: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
沟墩乡还是那个样子,争取到一些扶贫款后,开始修路。乡里到县上,五十华里。“要致富,先修路。”乡里的劳力全都发动起来了。
乡里发生什么样的事都不足为怪,什么样低下的事都有,但那次突然发生的一件事,还是让邓一群感觉很吃惊。
一天早晨,邓一群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看到点心里只有两只包子,而往常都是有油条的。这里的油条炸得很好,又大又脆,比城里的好。炊事员老晁告诉他:今天早晨没有买到,原因是那个三垛村在街上开面食店的姑娘自杀了。
邓一群听了一惊。那个姑娘邓一群见过,红红的脸,一副老实样子。不漂亮,身材不错。但农村人是不怎么看重身材的。所以,乡里人的眼光,觉得她还是一个很平常的姑娘。邓一群问老晁是怎么回事,在一边陪他吃早饭的乡文书说,是因为她有卖淫行为,被派出所抓起来,畏罪自杀的。
卖淫?她也卖淫?这让他多少有点吃惊。
这个小镇子上,只听说那些发屋有些是不正经的。来开发屋的,都是从外乡来的,这样就没有什么人会认出她们。据说她们的价格很便宜,不过一二十元。邓一群有些不信,他问过乡派出所所长,所长笑笑,说:“查过一个,叫红红发屋,那个女的有三十岁了。粮管所的一个会计经常去。让她交待,咬出来一大批,有三十多个。每人罚三千块。”
派出所这几年很厉害,抓赌,抓黄,成绩很大。说它成绩大的具体表现就在创收很丰。每年县公安局都是指定的创收罚没款任务。派出所的所长姓杨,叫杨健。杨健四十来岁,是个大胖子,邓一群对他很熟,有时晚上无聊时而又逢到他值班,他会请邓一群过去打牌。这个人长了一个很大的啤酒肚,个头高大,力气很大,食量惊人,据说最多时同人打赌,一次吃了十二个馒头。他性情豪爽,在市里、县里结交了不少哥们。在这个小小的派出所,那些干事敬他十二万丈,就是焦作安他们这班书记、乡长,对他也都很客气。乡派出所是县公安局的派驻机构,行政权力和人事权力都不掌握在乡里。从某种程度说,乡里的治安,还要完全依靠他们帮忙。
乡文书说,自杀的姑娘姓乔,叫乔小英。之前,乡派出所把她抓到所里,让她交代具体的卖淫行为。关了一个晚上,她也不肯说。后来第二天晚上终于交代了,交代后,派出所就让她回了家。回家后感到没脸见人,就服了农药。家里人发现后,赶紧把她送到乡卫生所,可刚送到不久,就死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不到乡下居然也是如此地糟糕。继而又想到刘正红,如果她还是在农村,早晚有一天也会进去的。刘正红现在怎么样了?他不知道。他不想再知道。这个叫乔小英的女子,想来自尊心还是很强的,可是她又为什么会走那样一条路呢?
吃完早饭,就在邓一群决定到工地上去的时候,发现派出所门前围了很多人,很快乡ZF的整个大院也沸腾了起来。三垛村的村民把乔小英的尸体抬到了派出所门前,说她是冤死的。愤怒的村民和派出所干警,情绪迅速升温,眼看着就要发生冲突。老焦他们听说,也都赶来了。
乱哄哄的场面,加上一片哭泣声。邓一群看到那个女孩的父母,看那样子都是一对可怜的老实人。他们在遭到老焦他们的训斥后,听说邓一群是省里的干部,一下就跪倒在他的面前,一口一个包青天地叫。
邓一群看那样子,心里特别地堵。
乡里的领导是尊重派出所意见的:那个女孩是畏罪自杀。但那些村民当然不同意这样的看法,他们企图把乔小英的尸体抬进派出所里。派出所的那几个人就在门口死命地顶。而那些五大三粗、血气方刚的汉子就强行地冲。双方立即由动口变为动手,打成了一锅粥。愤怒的村民(据估计可能领头的那几个是乔小英的亲属)砸烂了派出所的窗子和大门,甚至把停在门前的一辆警用摩托车也给砸坏了。杨健打起人来很凶狠,他操起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铁棍就往那些向他扑过去的村民头上砸,只听见一片哎呀呀的叫声和铁棍砸在人身上的沉闷声。
那些人都拼了命了。有好几个jc被那些人打了,更有不少村民被打得头破血流,被抬到马路上来。事态在越闹越大。邓一群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面,他显得格外的紧张,但老焦他们可能事情经得多了,相对要沉着些。邓一群看见杨健甚至掏出枪来向人群上空开枪,然而枪声并没有吓退死者的那些亲属和村邻,他们相反更向屋里挤去。派出所的围墙,很快就被群众扒倒了。老焦通知乡文书,叫他赶紧打电话,让县公安局来人。
情况非常严重,场面闹得有点不可收拾,谁也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出一个什么样的情况。领头的有三个身体很壮的中年汉子,据说有两位是死者乔小英的叔叔。侄女的突然死亡,当然令他们不能接受。他们非要跟杨健拼个你死我活。在他们带领下,数百名村民要把杨健拉出来痛打。
杨健虽然凶猛得很,但在他多次开枪之后仍不见效,他也变得非常紧张害怕起来。他让所里的人死死顶住那扇门,连乡里的领导也一个都不放进去。他们准备死守。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估计有十点多了,县公安局的车子来了。群众都明白,这是来解决问题的。从车上跳下几十个荷枪实弹的jc,驱散了围观的人。公安局的政委、纪检书记都来了,随车来的还有一位法医。
事情很快就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姓蒋的纪检书记说,他们一定会按法律来处理这一问题,乡派出所传唤乔小英,是因为接到了9封群众来信,检举她有卖淫行为。法医检查了乔小英的尸体,然后宣布死者的处女膜已经破裂。
这对那些村民是个很大的打击。
但是那些村民仍然固执地要讨说法,他们认为是杨健逼死了乔小英。乔小英在被杨健审讯时遭到了他的凌辱和毒打。她尸体上的伤是明证。
他们把乔小英的尸体就摆放在派出所的大门口,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围观的人还是不散,把整个乡ZF大院围个水泄不通。
邓一群看到了那个女孩自杀前留下的遗书。
遗书是写在她弟弟一本用过的作文本的背面。
爸妈你们好。
女儿不孝先走了。但我是清白的,请你们相信我。女儿长这么大,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老实的。我绝对没有做下让你们丢脸的事。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一个快死的人也没有必要骗你们。
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们,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唯有一死,才能得到解脱。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只有来世再报了。你们一定要让弟弟好好读书,只有读好书,才能不受人欺负。弟弟成绩很好,你们一定要让他读啊!
熟食店的生意不要再做了。店里还有一百斤面粉,街头的刘老板还欠我们家四十斤,我相信他一定会还的。其他的账目我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在案板底下。
我不想死,可我没办法不死。爸,妈,我还没有活够啊。我青春岁月才刚刚开头。虽然开这个面食店我很辛苦,但我很快乐。可我现在命到头了。爸妈,我有一肚子话要对你们说,可我现在却说不出。千言万语,我是被人害的。我没有跟人睡觉,我是清白的,可是杨所长不答应,他说我不承认就打死我,打死我就像打死一只虫子。我今生跟他无仇,往日跟他无冤,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对我做下的事,我都没法开口说。奇耻大辱啊!爸妈,我爱你们,我舍不得离开你们。无论我在哪个世界,我都会天天想你们。
弟弟,姐姐看不到你了。姐多想再看你一眼啊。你知道姐姐多么想你吗?你是姐姐一生里最心爱的人。你要争气,好好读书。姐姐真的没有做什么让你感到丢脸的事。你相信我吗?天哪,如果老天有灵,开开眼,为我伸冤。要是还有阴间,我一定要显灵,变成恶鬼,让打我的人不得好死。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2:03:31
爸爸妈妈弟弟,还有我的叔叔伯伯们,我对不起你们……
邓一群看得心里酸酸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这个女孩很会写信,看来她还是有点文化的。她是冤的吗?邓一群也看到了,她身上有伤。村民认为那是杨所长带人打的。邓一群心想,这倒是有可能的,问题是她是否有卖淫的事实。派出所说是有确凿的证据。
四乡八邻的人都来了,可以说,这个案子惊动了全县。这种事情传得快。工地上的工程也停了下来。这时的苗得康正在省里开人大会。来找邓一群反映问题的人很多,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说法,但邓一群感到这个事情很棘手,事情的真相如何,他不好下断言。这种事情,还是由当地公安解决为好,再说,他本人也不具备解决这样一个问题的能力。
三垛村的民愤很大,女孩的几个叔叔和一些本家一定要为侄女讨说法。那女孩的对象,也来到了乡里,要讨说法。那对象是媒人介绍的,高中文化,据说和女孩很好。他站出来,赢得了不少村民的同情,大家觉得他很有情义。
乔小英的尸体就那样停放在外面,她的亲人彻夜不眠,守护着她的尸体。他们拒不火化。县公安局几次试图强制执行,但都由于群众情绪激烈,两相对抗厉害,而不得不后撤。他们对这些村民已经感到莫大的愤怒,当第三天还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就把这一堆事全丢给了杨健,让他全权处理。
乡派出所说,如果死者家属再不把死者的尸体弄走,他们就要把那具尸体扔到运河里去,或者野地里。
矛盾越来越大。
邓一群那几天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实。他晚上经常梦到那个女孩的尸体。他甚至感觉到一股臭味。这是一个麦收的季节,而乡里却出了这样的事。修路工程也受到了影响。不管如何,派出所对这件事负有一定的责任,他想。即使乔小英有卖淫行为,教育一下也就行了,绝对不能刑讯逼供。乡里的一些老百姓都说,杨健审案子很简单,你要不说,他就打。杨健下手狠,他自己过去也颇为得意,说:没有犯人不交的,两天一打,你他妈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邓一群甚至听到这样的消息,说杨健那个晚上支走了其他干警,独自让乔小英脱掉裤子,强行检查,并把手指捅进了她的下身,以致她的处女膜破裂。这一切,说得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但是,邓一群却不想干预(事实上是他感到在现实面前的无能为力),要尽量回避这样的问题,他清楚事情的厉害。
事情突然就有了决定性的转变。
县公安局和派出所在一个晚上,悄悄地出动,把带头闹事的一共五个人全部抓了起来。然后派出所让人把乔小英的尸体拖到火化场火化了。
一场如此大的事情就这样暂时平息了。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2:03:51
[80]
那种现实让邓一群感到特别的压抑。
乔小英之死,让邓一群再次感到人生在世,必须做一个强者,否则就是暗无天日。他为小人物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如果他家没有邓一群支撑着,将来也是不可想象的。可以说,老大邓一彬家的那个事业,如果没有他,绝对不可能这么红火、顺利。谢天谢地,事情没有出在他的身上,乔小英不是他的妹妹。自然,他也不是她的那些农民亲属。他邓一群是一名响当当的国家处级干部。
事情暂时平息下去了,一切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百姓心里的那个疙瘩并未完全解开。那几个被抓的人,也都被放了回来,但是,他们从此踏上了漫漫的上访之路。
苗组长人大会议结束回来听说这件事后,大为震怒。乔小英的父亲和她的本家叔叔以及三垛村的村长,都来找他反映情况,苗得康不时地紧皱眉头,也许他没有想到在这里会发生这样的有违法制的事情。
这次,邓一群得以了解这件事情中更多的一些东西。姓王的那位村长说,县公安局法医来做鉴定时,只是戴上手套在乔小英的肚子上按了按,并大概看了看,就说“处女膜破裂”。事后,县公安局又补充出具了一份《技术鉴定书》,把乔小英的处女膜破裂具体界定为“处女膜陈旧性破裂”。破裂和陈旧性破裂有什么区别呢?这里面就隐藏着很大的问题。而最让他感到怀疑的是,乔小英当时手上和身上明明是新伤,但那法医却说是十天前的旧伤。为什么他这样歪曲事实呢?这里面一定有名堂。苗得康问邓一群有什么看法,邓一群想那女子很可能是冤的。
看着那些可怜的村民,邓一群感到老苗可能要干预这件事。一种正义感也从邓一群的心里冒了出来。这件事看上去还是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县公安局为什么要把“破裂”改成“陈旧性破裂”?乔小英身上有被打的伤痕,为什么法医要说是旧伤?在乔小英的遗书里明明写有杨健有刑讯逼供问题的。邓一群根据杨的为人,想那是极有可能的。这条街上的群众和乡里的百姓,看到杨健都有点怕。把杨健说得好听一点,是有威信,说得不好听,是威风。
老苗对这件事情很关心,据说乔小英的母亲已经病倒了。而乡ZF对他们的行为是不支持的,县公安局更是已经定了性,法院也不受理他们的诉状。杨健对他们四处告状十分生气,拍着桌子骂:这帮狗娘养的,就是告到天上去,也弄不倒老子。老苗风闻了杨健的这种猖狂,感慨得很。他找来了焦作安,问了些情况,老焦也就里外糊弄。苗得康就打电话给县委钱书记,让他要求公安局认真查处。
钱书记答应了。
邓一群想:如果乔家不是遇到像苗得康这样的干部,谁会帮他们解决呢?绝对伸冤无门。
[81]
日子一天天飞快地过去。
邓一群心里有很多不快。他最近回去的一次,和肖如玉吵了一架。吵架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只是为了孩子的事情而吵得不可开交。邓一群本想让着她,但肖如玉的情绪却坏得很,说了很多绝情的话。
他们夫妻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邓一群心里想。
如果说他们过去还有过恩爱的话,那么他们现在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了。他们猛然发现,自己的婚姻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是我错了吗?邓一群在心里问自己。不,我没有错。是她错了?她感觉自己也很委屈。那么,就是他们都错了。
没有什么婚姻是美满的,他想。他们不比别人的婚姻幸福,也谈不上比别人的婚姻更不幸。大部分的婚姻关系都是不稳固的,只是那样硬撑着。要是有一方突然出现一个什么契机,那么这个家庭的框架就要坍塌。
他们现在还不会,他想。
转眼就进入了夏季。
谁也想不到1998年的夏天,会到处是一片汪洋。
全中国到处都在闹水灾,专家说,此次洪水,百年一遇。自入夏以来,受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继珠江之后,长江和嫩江都出现了大洪水,而尤以长江为最。随着第一次、第二次直到第八次洪峰的来临,全中国人的心都被长江的洪水揪紧了。
沟墩乡也一样。
该乡地处淮南,长江的水一部分进入草荡湖后,排入运河。沟墩乡地势低洼,干旱的年景,运河水浅,得不到灌溉,而到了这发涝的年景,则是一片泽国。原来可以见底的运河,现在则是满满当当。运河的大堤,到处存在着险情。
事实上自六月以来,这里就过早地进入了梅雨天气。这里正好处在南北季节的交换带上,冷暖气流在这里交锋,由于势均力敌,所以雨带飘移不去。这样的雨季里,邓一群显得心情特别的不好。他突然有一种非常孤独的感觉。
省委扶贫工作组在县里的四个乡立了十五个项目,筹建了三个厂,劳务输出四百多人,正在修建三条公路。应该说在苗得康的带领下,还是做出了不小的成绩。邓一群在这里面自觉也做了不少工作,相比较那几位组员,因为他跟着苗组长,所以工作起来的难度要小得多。这么长时间以来,邓一群感觉自己并没有同苗组长建立起预想中的特殊感情。苗得康一方面思想非常解放,他在省里曾提出过很多非常大胆的改革方案,关于股份制,关于南方乡镇企业和个体经济,关于ZF职能,等等。一些想法在全国也都是领先的。他是个学者型的人物。可以说,现任的省委书记非常欣赏他。但另一方面,他骨子里又是个非常传统的人,比如生活上,就很是古板而保守。他对邓一群,只觉得他聪明,也能干,但又有很多欠缺,欠缺什么,他没有说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苗得康并不欣赏他。这点邓一群能够感觉得出来。他为此多少有点沮丧。
苗是个不可亲近的人,你只能同他建立工作上的关系。是否因为他地位上的原因呢?邓一群想。事实上苗得康又并不拿大。在乡里,他对任何人都非常客气,看到那些农民,他也非常客气。邓一群后来发现,他的这种客气并不是装出来的。邓一群到村里去的时候,能感觉得到自己对那些农民的友善多少还有点装的意思——他并不喜欢那些人。他虽然出生在农村,但他却是从那些人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他是优秀的。邓一群有时也能意识到,自己事实上处于一种尴尬的位置。农民们不再把他看作是位农民——自然他也不能忍受他们这样看,他已经是国家干部了。而城里人又并没有把他完全当作城里人。至少肖如玉一家并不认为他是城里人,他只是进了城的学生,在他的身后,还拖了一条长长的农民尾巴。在城里人面前,邓一群并不认为身为一个农民是可耻的,尽管城里的很多农民工很不讨城里人的喜欢,但他自己在内心里的确瞧不起农民。农民们很愚昧,这也是他们处于社会下层的原因。而苗得康不,到农民家里去,再脏的地方他也敢住,再脏的茶水他也敢喝。有时走到田埂上,他能挽起裤管就跳下去,插秧什么的,全然不顾泥巴和污水。邓一群已经不行了,他喜欢衣着整齐,到村里去的时候也喜欢穿西装。这些品质的养成,是肖如玉一手督促出来的。
退一步想想,邓一群也能理解他,毕竟苗得康过去过过苦日子,而自己年轻,没有受过什么苦。是否就是他忘本呢?邓一群感觉自己没有忘,正是由于对过去生活怀着一种强烈的恐惧,所以他努力地想往上奋斗。只是这种奋斗完全是一种个人的,利己的。
与苗这样的干部相比,龚厅长要容易亲近得多。龚长庚表面上看,也是个很严肃的人。邓一群一开始对他心存畏惧,后来就放松多了。龚厅长也是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那次到沟墩乡来,开始对他请他出去吃饭,态度上还有点矜持,后来就放松多了。有他这样的领导,有了这样一次单独的玩耍,有长时间慢慢建立起来的由温到热的私人交情,邓一群感觉自己的仕途就有了保障。他和龚之间的关系,一定要超过大舅子肖国藩的那份交情,才能更深入。
回想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路,邓一群内心觉得自己非常不光彩,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也会时时地自省,并为自己所做过的事做一些忏悔。如果说他和肖如玉谈恋爱有悖自己从课本上得来的对爱情的理解,以及后来自己感受到的许多委屈还纯属他个人行为,那么后来他挖空心思地去领导家讨好、送礼,把科技处的处长言子昌领进洗头房去进行色情行为,再到他想法巴结苗得康,请龚厅长跳舞,则完全是非常卑鄙的行径。他怎么能够这样做呢?可是不这样做我又能怎样呢?他在心里问自己。别人都在做,为什么我不做?我只是这个社会当中的普通一分子,自然要随大流。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句诗在八十年代曾经发出过振聋发聩的声音,那是出于对十年浩劫发出的呐喊和最强烈的声讨。时间进入九十年代,我们依然看到卑鄙的存在。我不是一个高尚者。邓一群想。在社会浊流中,我是一个卑鄙的小人。我还有良心吗?良心还是在的。良心未泯。但好的心意也能铸错。他有体会。
苗得康让邓一群在刘家村负责搞养殖场。养殖对虾。他们从南方的一个县请来了技术员,资金也到位了,剩下的就是开挖虾池。那一阵子邓一群每天都往刘家村跑。虾池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一旦错过了时间,养殖季节过了,就是耽误一季。村民对养虾的热情并不高,他们不相信能从这里面得到什么好处。乡里、村里过去也经常搞这搞那,但却从来也没有搞出什么名堂,相反,赔钱的还是农民。村里看任务派不下去,最后就强行搞摊派,每家都分一份任务。村支书向邓一群诉苦说,不这样办,他就没法开展工作。邓一群虽然不喜欢他这样简单,但任务迫在眉睫,只能这样。
邓一群那次从城里回来后,心想任务可能完成了,第二天就骑车赶到工地上去看,结果却发现池子大半都挖好了,但在中间却留了一个小岛。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正独自用车子推泥。那个妇女看到他脸上木木的,没有表情。她脸是枯黑色的,衣衫破旧。邓一群在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怜悯。“怎么就剩你一个人啦?”他问。妇女停下来,说:“别人家早完成了。现在就剩下我家的任务了。”邓一群问:“那你丈夫呢?”别人家都是男人在干。那个妇女苦笑一下,说:“我男人生病了,在家躺了半年了。”
那天的天气不好,阴阴的,看起来要下雨的样子。看她在池里那个样子,非常吃力。“你男人生了什么病?”他问。“肝癌。”她说。“治了吗?”他问。她淡淡地回答:“治也没用,人家都说,这是个死病。他还不知道呢,只知道是肝上的毛病。还要治,可家里哪里有钱啊!”她说话那样平静,可能那种苦痛已经被生活压得没有了。这是一个绝症。邓一群问:“你男人多大年纪啊?”她说:“今年四十五。”“你今年多大啦?”他问。她说:“四十三。”邓一群知道她正和自己的大姐邓玉梅同岁。“几个孩子?”“三个,一个男孩,两个女孩。大的二十了,小的十一。”她说。邓一群问:“那孩子也该能干活了。他们呢?”她苦笑了一下,说:“二十岁的老大是个闺女,今年刚嫁出去。”邓一群默默,说不出话来。
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脚上蹬着一双崭新黑皮鞋的邓一群站在岸上许久,从口袋里摸出五十元钱,对她说:“这点钱你拿回去给你男人抓点药。”那个妇女立即红了脸,像受了很大的污辱,说:“不行啊,不行啊,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邓一群说:“真的,我又没有给你多少,就是五十块,拿着吧。”他心里当然清楚五十元对一个农妇的意义。五十元在这里绝对是个大数目。
那个妇女却坚决不要。
邓一群心里存着这样的一块疙瘩,中午在村支书家吃了饭,饭间提到这件事,并说要到那个妇女家去看看。支书听说那家里有个病男人,就说他知道,那户人家姓蒋。到了那户人家,看到妇人,果然是她。三间破茅屋,根本不像样子。正屋里摆着病床,那男人就躺在上面。显然那个妇女回家已经对男人说了上午的事,那个男人见到邓一群来,激动得要从床上下来。邓一群赶紧让他躺回去。看他那样子,的确是个病入膏肓的人。贫穷和疾病。邓一群看得心里不舒服,他再次拿出那五十元钱,交给他。那两口子死活也不肯要。支书就说:“领导让你们收下就收下。”那两口子就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小心地把那钱收了起来,眼睛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恩人。
这五十元对邓一群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这五十元的确让他得到了一种心理上的快感。过去的那些卑劣和龌龊都因之化解,烟消云散,就像多年前,他在葛素芹怀孕后去医院做人流,他给了经济补偿后获得的那种感觉。就在那一刻,他获得了一种心理上的满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形象居然是这样地高大。善良,有道德,极具同情心,内心怀有一种人类普遍的深刻怜悯。
我是一个伪善者、伪君子、伪丈夫。他想。然而这样的一个伪善者,却是这个社会培养出来的,至少可以说是因为我出身的渺小,而不得不如此。把所有的责任归结到社会,这也是使自己的良心得到平衡的一种有效办法。
那户人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最后那男人通红着脸说:“邓书记放心,我们一定不拖村里的后腿,保证马上完成任务。”
有那么半个月的时间,邓一群再去那个村的时候,听村支书说,那个男人已经死了。自从邓一群给了钱之后,那个男人带病和妻子一起去挖泥。他那样的人事实上已经根本受不了一点劳累。干了两天,回来就吐血,吐了还要去,这样第五天就彻底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邓一群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想不起来他该再如何面对那个妇人。无形中,他欠下了一笔债,而这笔债他是永远也无法去偿还的。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2:04:30
[82]
苗得康对沟墩乡里的干部,甚至是县里的一些主要干部,都怀有一种不满,那种不满还掺杂了更多的愤懑。那种愤懑简直让他要爆炸了。在愤懑之后,他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痛苦和担忧。
农村的现实,让他感觉四周简直一片漆黑。他也知道,虽然事实并不全是如此,可是即使这是黑暗的一小撮,也是他极不能忍受的。
那个叫乔小英的案子,一直牵动着苗得康的神经。乔小英的妈妈由于这一打击,变得精神恍惚,成天糊糊涂涂的,在事后的第三个月,一病呜呼了。她的父亲和叔叔们仍然在为那个女孩的清白而努力。根据他们四处探听来的消息,乡派出所为了完成县公安局布置的创收任务,杨健指派两个干警传唤了乔小英,在那传唤的几十个小时里,杨健多次对她进行诱供、逼供,并要她拿出5000块钱罚金。在她抵死不认的情况下,杨健就用皮带抽她,用脚踢她,并且强迫她在纸上摁了手印,而那纸上的供词,全是后来杨健叫人补写上去的。
在那张所谓的供词上,说她与邻乡一个叫刘兰军的人有过性关系,那个人送了她一条金项链和一对金耳环。然而乔小英的叔叔到那个乡去查对,那个乡却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刘兰军的人。
苗得康亲自写信给了市公安局和省里有关部门的领导,甚至给省公安厅厅长和省政法委书记写了信。省公安厅厅长和政法委书记的批示都非常严厉,要求地方严肃查处。但是,到了市县,就搁了下来。乔家为了向上告状,已经背上了近万元的债。近万元的债务,对一个农民家庭来说,那意味着什么?乔小英的父亲哭着对苗得康和邓一群说:“我一定要为我孩子讨个公道,否则她死不瞑目啊。谢谢你们为我们做主。”看着那老汉的样子,邓一群心里也不是滋味。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么弄得不成样子了。
杨健还是那样子,神气活现。他对苗得康心里恨得痒痒的,却又奈何不得。苗得康也知道,如果他是一个平头百姓,而不是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那么他必遭杨健的算计。邓一群觉得杨健这事做得也太出格,自觉就离他远了。
焦作安他们这班乡干部,自然也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两边,他们都不敢得罪。所以,对这件事,他们就都尽量不管不顾。只要自己活得安生,谁会去为民请命呢。而且,从一开始,他们主要还是偏袒杨健。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因素嘛,怎么也不能让一个老百姓告倒了ZF。
这也是一种现实。
在沟墩乡,邓一群也看到一些富裕的农民,事实上那些人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他们精明而狡黠,朴素的本质已经失去了。像开饭店的老毛,一个四十多岁的胖汉子,和乡纪委书记孙得海是什么亲戚,他对乡ZF熟悉得很。他开的这个饭店几乎就是乡ZF的饭店。乡里的食堂也怪,怎么也办不好,于是上面来人,就到老毛的那个饭店去。老毛的饭店有个好处,随你吃什么,他都有,而且可以挂账。一年下来,乡ZF也有十多万的吃喝。挂账归挂账,老毛也不怕,终归最后你要给钱。
乡里第一个跑起运输的户主姓严,据说现在已经有上百万了。乡里的书记和乡长见到他也要客气几分。他是富人,由不得你不尊重。据说过去严跛子是杀猪的出身,手里有点小钱。他的老婆年轻时很漂亮,和乡里不少干部睡过觉。乡里有事少不得要照顾他家。时间长了,家里就有了钱。儿子到了二十岁,不肯杀猪,也不肯老实当农民,于是家里就给他买了一辆二手车,跑县城,每天往返六七趟。就这样跑了三年,换了新车。到现在,他家已经有了三辆车,全部是雇人开。
这样的人物还有好几位。邓一群从内心里不喜欢他们,这些人都是农民的背叛者,但他们的背叛方式和他邓一群的全然不同。这些人都是投机者,狡猾而奸诈的小人。骨子里,他们还洗不了那份愚笨。但他们看到邓一群很客气,有两次严老板居然叫家里人送了好几盒营养品给他。谄媚者。邓一群坚决没有要。我也是谄媚者,谄媚的方式是相同的,仅仅是对象的不同。邓一群想。他没有收是因为觉得这样的事太小儿科,而且这样对他的形象不好。他们不是一路人。在省城,下面单位送什么东西给他,他敢要,而这些人则是要不得的。
我的前程远大,绝不贪这点蝇头小利。他想。
在农村,大部分人生活得很不好。
邓一群想不到的是,他有一天在县城,居然看到了林湄湄。完全是无意的。
那天下午,他从招待所出来,走到街上去买点水果准备带回乡里去。一方面自己想吃点新鲜水果,另一方面,他看到苗得康的嘴唇起泡了,需要降火,这是个讨好的好机会。一点水果,价格不贵,无关紧要,同时又衬出自己对他的关心。在招待所的路边,排了很多水果摊子,那些摊主每个都向他展现热情的笑脸。而他,是严肃的。他从摊前一一地走过,问价。在一个妇女面前,他问价,那个妇女却直直地看着他。
那个妇女看上去有四十岁了。她正是林湄湄。邓一群感觉她似乎有点面熟,然而他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疑惑地问:“……你是……邓一群?”邓一群感到很意外,在这个县城里,还没有人敢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他有一种被人冒犯了的恼怒。“你是……”他问。那个妇女就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我是林湄湄啊,原来红旗旅馆的。”邓一群的确没有想到会这样看到她,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情境。她与过去相比,老了许多。她这一说,他就感觉眉眼什么的还是过去的那种神情。
“真的想不到,会这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我现在在这里挂职。”邓一群说。
她一笑,问:“什么叫挂职啊?”
“省里组织一个扶贫工作组,到这里扶贫。”邓一群说。“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她说:“我早就下岗了。去年二月份。我男人在的那个小化肥厂也早关门了。我妹妹摆水果摊子,我就也跟着她摆。”
邓一群明白了。
“你现在还好吗?”他问。他想到了他们过去的那层关系,这样问,实际上也就包含了自己的一份问候。
“就那样。混日子呗。”她内心里一定对自己现在的这种状况感到一丝窘迫。任何一个人当然都不希望让一个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不论那种爱是真诚的,还是仅仅因为得到性上的满足),看到失意时候的样子。
她看着他说:“你还是那个样子。你现在出息了。我早就知道你有出息。”这样说的时候,内心里有一种失落,也有一种得意——仿佛因为她的先见,她的预言。事实上她的预言根本没有根据。
邓一群不置可否。
被人崇拜的感觉很好。
那天林湄湄非要给邓一群10斤苹果,但他却坚决不要。他不想欠她的债。当她逼他把苹果拿上时,他只好在走的时候,留下多出一倍的钱。她在后面喊,但他却再也没有回头。
回到房间的时候,邓一群坐在床上,想着刚才的一幕,觉得人生就是这样具有强烈的戏剧性。他爱过林湄湄,是她教会了他性爱,跨过了人生中重要的一步。他在心里也蔑视过她,觉得她不过是个瞒着丈夫偷情的女人,本质是低级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偶尔也会想到她,对她产生一种回忆的温情。这种温情,也只有回忆的时候(类似于梦里)才是美丽的。一旦逼近现实,它是这样地裸露,裸露出来的是严酷。很多事情一旦过去,就永远过去了。如果她要再和他发生那种事,他会干吗?不!他再也不会了。她在他眼里已经失去了美感。
他想起了过去,在夏季的晚上,在南方大学的那个男生宿舍里,他们疯狂地做爱。他第一次领略到女性肉体的迷人。他在极度的性快感里从此堕落了。那种肉体的快感,今天已无法再回味了。他已经记不确切了,但他知道自己那时是疯狂的。她是在王芳芳和他分手之后出现的,因为她可以被视作从天上掉下来的肉馅饼。一块肉馅饼对于一个饿汉而言,那真是一顿美食。她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邓一群想:那真是一段荒唐而隐秘的日子。
对他而言,隐秘比荒唐更重要。
它就像梦境一样。
而今天,这梦境,不再让邓一群感觉回味了。
因为这次下乡扶贫,邓一群得以接触到许许多多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让邓一群感到生命的渺小与无奈。他们都是任命运(人?)宰割的人。强烈的悲哀。人要自主,所以要奋斗。在一次回城的时候,他看到很多人围在省ZF的大院门口,而省ZF信访局不得不求助于办公厅,办公厅不得不请求公安厅出动jc来维持秩序。jc。警车。示威的工人。他们失业了。他们要工作,他们要吃饭。在陵州,大约有数以万计的下岗工人。下面的市县呢?其他地方呢?
眼看已经是二十世纪末了,邓一群不知道未来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有时,他也的确有点忧国忧民。作为一名年轻的处级干部,他已经身体力行了。他也是一个腐败分子,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不要成为小人物,他也不再是小人物了(与一般群众相比)。这是他努力得来的。
邓一群知道努力的重要。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2:05:13
[83]
连阴雨下个没完,整个沟墩乡一片泽国。
工作组辛苦筹建起来的对虾养殖场遭受了很大的损失,十万块钱的虾苗,因为虾池倒塌而前功尽弃。那一阵邓一群和苗得康一样,心里都特别不好受。大运河堤吃紧,由于河水猛涨,岸边十多年树龄的老柳树根部松动,歪到了河里。一些地方出现漏洞,河水开始往堤内渗漏。一旦大堤崩溃,那么整个沟墩乡就彻底完了。省里向市里下文件,市里向县里下文件,县里向乡里下文件。一句话:死活要抗住洪水。过去ZF向下面发文,从来都有走样的时候,但这一次,却不同以往。谁出问题,谁负责。动真格了。
乡里紧张起来,他们这回也清楚得很,一旦出了问题,自己的工作也就不保了。作为一名干部,有什么能比工作岗位更重要呢?邓一群也紧张起来,自己年轻,下来扶贫就是作贡献,一旦有问题,将来提拔的理由就不充分了。
这是考验他们的时候。老苗把工作组的人召集到一起,说:“县里最重要的就是沟墩乡了。沟墩乡傍着运河边,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我们省委扶贫工作组的同志,一定要战斗到抗洪第一线去。一定要保住沟墩乡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谁也不能请假,原单位的一切事务都要丢开。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扶贫。到这里了,工作也就在这里。”
苗得康主动要求上大堤,邓一群也跟着他。
那些日子,邓一群和苗得康,就和群众完全一样,穿上雨披、胶鞋,拿着铁锹,行进在运河大堤上。虽然事实上并不用他扛麻袋、运沙子、挑河泥,但他的确随时要参加劳动。沟墩乡的男男女女(劳力范围内的)都来到了堤上。乡里照顾他们,让食堂给他们送小灶,苗得康不知道,邓一群知道,但他们吃的依然是冷饭冷菜。
邓一群在电话里告诉肖如玉现在的情况,肖如玉淡淡的,说受这样的苦是自找的,谁让你下去呢?邓一群放下电话,心想: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不下来扶贫,他将来有借口提正处么?这次下来,对他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这样的机会别人争都争不来呢。
肖如玉倒是告诉他另一个消息,说家里人给小阿姨介绍了一个对象。那个男青年比薛小娜要大五六岁,年龄差距虽不算大,但他的确长得很老气,而且身高有一米八二,父母离异了,本人在一家工厂里工作。工厂效益不好。邓一群问:“那他能同意吗?”要知道薛小娜没有工作,她只是一个保姆,农村户口。肖如玉说:“怎么不同意?他那个厂子其实早发不出工资了。再说现在户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将来有钱了他们可以买一个户口嘛。小娜要是和他结婚,就不用回乡下去了。”“那以后怎么生活呢?”他问。肖如玉说:“那个男的有房子。他们总不会饿死的。”邓一群想想也是。
薛小娜是个漂亮女子,他对她很有好感,但他却毫无办法。在心里只能忌妒那个小伙子了,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想。
国家体制这块大铁板开始松动了,他想。现在是越来越民主了,老百姓越来越自由。户口不再是大问题。如果当时葛素芹的户口也不成问题,能留在城里工作,那么他是否会娶她呢?
那也不会。他想。不过,葛素芹绝对是个贤妻良母,他要娶她,她会像个奴隶一样地伺候他。一个人一种命。他既然选择了肖如玉,那么他就只能如此。如果没有肖如玉,那么邓一群就是否一定是今天的邓一群呢?
他不能肯定。
而这婚姻的苦涩,他却不能对任何人说。很多迹象表明,肖如玉已经不想再爱他了。他们目前只有一种现实关系,而这个关系就是夫妻关系。如果没有了这层关系,那么他们就什么也没有了。他是不爱肖如玉的,这一点从他看到她的那天开始,自己心里就很清楚。他看中的只是他需要在陵州立住脚,需要成家立业。而他同时也清楚她越来越不爱他,不知为什么,很奇怪。当他还是一个小科员的时候,她对他倒是挺好,而当他在事业上一步步取得成功时,她却离他越来越远。他内心里一直希望她是爱他的,因为他是优秀的么。他通过了自己的努力,在机关里已经很有成就,在仕途上前程一片光明,她怎么能不爱他呢?但事实上,随着他一步步地走高,她的感情并没有因此而升温。
他对婚姻的要求是自私而传统的,完全是男性的理解。
那么,目前的现实就不得不让他失望。
邓一群的努力过程事实上是个不断征服的过程,他以为自己已经征服了那个家庭,征服了肖如玉,事实上他所完成的不过是一桩婚姻。
肖如玉现在对他还有什么价值?她是他的合法妻子。但她不理解他。如果她继续不理解他呢?无所谓!他现在已经长硬了翅膀。他已经能够飞了。他也实现了自己过去的目标:娶一个城里女子,而且居然还是一个干部子女。他类似于一个跳高运动员,已经跳过了一个高度。
最让邓一群感到吃惊的是肖如玉那天告诉他,他们机械厅又调来一位副厅长,姓孔,位置仅排在龚长庚之后。在这之前,邓一群居然一点也没听说。前一天,他还打电话到厅里找一些哥们聊了一会,他们谁也没对他说有这档子事。他妈的,这帮狗杂种!他在心里骂。朋友也是极不可信的。
这个姓孔的副厅长将来会对他怎么样?他心里没底。尽管他有龚厅长保驾,但这还是不够的,他一定要让每一个可能对他产生影响的人,都能够友好地关照他。过去的几位副厅,差不多是不掌握实权的,他们都得听龚长庚的话。但这个姓孔的可能不同,肖如玉说他是从下面一个市里调上来的。
邓一群那天在大堤上的风雨里,边走边向苗组长问孔副厅长的情况。老苗对他好像比较了解,说孔副厅长叫孔子悦,四十多岁,出身农村,从一个村支书一跃而为共青团县委书记,由团县委书记再到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从一个县委书记再调到省建设厅担任副厅长。从省建设厅到省机械厅,副厅的级别没有变化,这是为什么?不好理解。这其中一定是有蹊跷的。然而,从苗得康的语气里,邓一群听不出对他有什么赞赏或是否定。这时的邓一群心里,真有点乱糟糟的,最好的选择,也许是应该回去一次,面见,借汇报工作之名,沟通一下感情。然而,在这节骨眼上,明摆着是不可能的了。
他在心里很叹了一口气。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2:05:42
[84]
天像个大漏斗,大风大雨。邓一群感觉自己都快顶不住了。他感觉从没受过这样的苦,每天一清早就出去,和群众一起扛沙包,运石料,十分辛苦,晚上天黑了才能回来,躺在床上,感觉身上的骨头都快散了架。
没有人知道他这份辛苦,特别是机械厅的人。肖如玉也不会想到他会这样的辛苦。在抢险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真的融进群众中去了。这是一场战斗,容不得你多想什么。在一群劳动者当中,你能体现的价值就在于劳动。
连续多少天,邓一群感觉自己消瘦了不少。身份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完全就是一个乡干部。身上到处都是泥巴,再这样下去,连一件干净的换洗衣服都快没有了。偶尔,雨也会停下来,有时还能放那么一小会晴,但境外的客水却不断地内压。险情越来越重。全县都发动起来了,县委、ZF有半数的干部集中到了沟墩乡。县里的驻地部队也来了。沟墩乡更是所有的农村劳动力都上堤了,连一些企业和学校都上去了。市里也向这边提供车辆、草包、木材、水泥、石子、钢筋等等一切必要的物资。
邓一群给厅领导分别打了电话,汇报了这里的情况,他们一一鼓励他。在和龚长庚厅长通话时,没有听出他有什么不快的情绪,也许自己只是虚惊一场,调进来一个副厅干部又能怎么样呢?他的心情稍稍安稳了些。他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孔副厅长。孔子悦,这个名字很好听,很温柔的一个名字,从这个名字里,邓一群甚至感觉他应该是个书生。在电话的那头,孔副厅长发出了很动听的笑声,说他已经知道了,他在下面很辛苦,向他表示慰问。
话不多,但邓一群听得心里暖暖的。
最关键的那一天到了。
那天早上天还有点黑,住在隔壁的苗得康就来敲邓一群的门,说:“小邓,快起来,到堤上去。刚才老焦说堤上已经有好几处顶不住了。”邓一群赶紧穿衣。一开门,又是风又是雨。苗得康说:“快走。”骑上车就走。出了乡ZF大门,再转过水利站,上了马路,那边就是大运河堤。在黑乎乎的天色里,远看一片苍茫。这时候不过四点多钟,邓一群想。大运河像一条肥胖的白蛇,就在眼前。风吹起了他们的雨披,衣服从里到外,完全湿透了。
苗得康骑得比邓一群还快,邓一群感觉都有点不行了。雨点顺着风打在脸上,就像豆子砸的一样,砸得生疼。视线也完全被雨水模糊了。到处是风声、雨声、树叶声和运河里的水拍打堤岸时发出的声音。不久他们还听到了人的喊叫声。他们知道,那些声音是由大堤上抢险的群众发出的。
大堤已经裂了,在十米宽的路面上,已经有数十条深深的裂痕。到处是黑鸦鸦的人群,一群赤膊的庄稼汉在水里打桩。到处是喊叫声。场面乱糟糟的。马灯晃动。拖拉机的灯光笔直地射向河面。光带里闪着无数条雨线。他们看见了乡党委书记老焦,跑来跑去,正在喊着什么,他的嗓子已经哑掉了。裂缝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宽。大堤有随时决口的危险。邓一群不知怎么才好。苗得康用力拨开人群,一下子就跳到了水里,大声喊:“下石块!下石块!”邓一群吓得也就赶紧跟着跳到水里,喊着“下石块下石块”。
那些强壮的农民们奋力地打着木桩。老焦看见了他们,赶紧指挥下石块。一块块石块运过来,一块块地垒。既然是一个抢险队员,那些人也就把邓一群当成了劳力。邓一群面对那石块还真有点吃力,但他咬着牙坚持。锋利的石块棱角把他的手臂和腿肚子划出了一道道血痕,但他那时候也顾不得了。
寒冷、饥饿一起袭击着邓一群。浑浊的泥水。在抢险的队伍里,没有了城里人和农村人,没有了干部和农民。所有的架子都得放下来。那样子是狼狈的,一点风度也没有了。这时候要的就是表现。邓一群咬着牙关。
天亮了,决口暂时稳住了。
苗得康上来了,邓一群也跟着上来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县委办公室的王主任也来了,看到苗得康和邓一群,说:“你们辛苦了。”苗得康问老焦:“别处的情况怎么样?”老焦一脸的苦相,说:“还有三四处情况比较严重。想不到会这样。现在都还在抢。”苗得康说:“走,到那几个地方看一看。”县里电视台的一辆白色小车子开过来,下来三位年轻的记者,拦住苗得康,说要采访,老苗严肃地说:“现在不是时候,等大堤保住再说。”噎得那几个不知如何是好了。
雨还在不停地下,而且好像还越下越大。邓一群在心里骂着娘,骂天气。出现这样的情况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但是,这也是天赐良机,让他有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事实上只要他经过了这样的事,对他就是锻炼了。而这样的机会对他就是很好的资本,是机关里其他人所不具有的。
那天邓一群和苗得康一样,一直坚持到下午三点,才在书记老焦的坚持下,回到乡里,在食堂里吃了一口冷饭。吃完饭,衣服也没换,就又骑上车,赶到大堤上去。这时候的大堤上更是人山人海。
乡卫生院的人也来了,他们带着药箱,为那些受了伤的人包扎。院长带队。苗得康对他们是满意的。邓一群在人群中就看到了叶媛媛,一眼就看出来了。
邓一群后来为了那件事有点羞愧。
他想起自己也受伤了,就同意让叶媛媛为他包扎。晚上回到宿舍以后,他给苗得康打了一盆热水,让他泡一泡。苗得康挽起裤管,邓一群看到他那腿上到处是刮伤。“怎么伤成这样?您怎么不让卫生院敷点药?那会感染的。”老苗抽着烟,无动于衷地说:“哪有那么娇贵啊?”
在整个过程中,苗得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叶媛媛的身上也湿透了。
在风雨里,她的脸是白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颊上。眼睛也睁不开了。衣服贴在身上。她的身体曲线很动人。他看见她上衣里面的胸罩带子。她的胸罩是蓝色的。带子很细。在蓝色的衬托下,她的肉色更艳。
她在包扎的时候有点哆嗦。
邓一群感觉到了。
他觉得她的哆嗦不是由于冷,不是由于害怕。大堤有危险,女孩子紧张是肯定的。她的确也很害怕。但他断定她在为他包扎的时候却不是由于害怕。她的手指很细长,白皙得很。
就在她帮他扎好后,他们抬眼互相看的刹那,邓一群意识到:他们之间一定会有故事的。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2:06:10
[85]
邓一群那个晚上就睡在大堤上,尽管他累得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但他还是想到一双美丽的眼睛,那个眼睛的眼神特别清纯,和肖如玉的有着明显的不同。它属于一个年轻的女性。
那个女性就是叶媛媛。
但邓一群自那次取药以后,到这次在大堤上看到她,他就再也没有到卫生院去过。他想不出任何借口。像他这样的年轻干部,要是在乡里做出什么事情,影响会很大的。他不想这样。一切都必须非常小心,小心,小心,再小心。现在,厅里的情况有了变化,这位新来的副厅长,目前还不知他的脾性,凡事自己就要更加小心了。他想。
可是,他又能和叶媛媛怎么样呢?
什么也不会发生的,只是他对她有好感罢了。只要一个男人是正常的,那么他必然对一个年轻美丽的女性怀有好感,内心有一种倾慕。除此,他不会再有什么。他是一个很理智的男人,他想。
雨停了,他和苗组长睡在一间简易的雨篷里。到处是水声,人声,还有蛙鸣和各种小虫子的叫声。这样露宿野营,在他是第一次。他能看到帐篷外天上偶尔露出来几颗星星。那星星看上去很亮。很快就有乌云来把它遮住。云过,又出来。
这样的人生经历,是他过去从来也没有想过的。
他开始想象城市。
城市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有林立的高楼,明亮的灯光,繁华的街景,川流不息的车辆……商场里明亮的橱窗,漂亮的模特,年轻而香味四散的小姐,灯红酒绿的酒吧,古朴现代的茶社,情人节鲜红的玫瑰,情人之吻,口红和内衣……
这样的辛苦,城里人是没法理解的,机关里的人也是没法理解的。邓一群想。在这里他不能叫苦,因为所有的人都一样。苗得康无论职务还是年龄,都比他大,他却一声也不吭,有的却是埋头紧张地抢救大堤。乡里、县里的那些干部,一个个也都豁出去了。真是少有的感人场面。很多群众也感动了,说想不到这些共产党干部平时看不出,关键时还是很能干的。
事关重大,不得马虎。邓一群想。
邓一群和苗得康在睡梦里被惊醒了。
有一处大堤突然决口了。
汹涌的河水直往里面灌。想方设法地堵。铁架子和车斗都栽进去了,也都不顶事。乡里要求水泥船厂把水泥驳船调过来,装满黄沙,然后沉下去。一条、两条、三条……决口越来越小。然而下面却又出现漏洞,必须人潜下去,用沙包堵。
有两三个人跳了下去,经过了一段时间后,露出头来,说,没有找到那个洞口。大堤的这一边,浑浊的泥水正越涌越急,越来越大。站在岸上的老焦急了,也要下去,别人劝住了。邓一群说:“我下。”他心里也有点急了。时间不能白白再拖下去,一旦不及时堵上漏洞,后果不堪设想。老焦说:“你不能下。”他想自己毕竟在农村做了很多年,过去是有经验的,与邓一群不同。邓一群不想再这样空耗,坚持要下,但他心里的确没有底,自己到底能不能把洞口找到,于是说:“要不我们一起下?”两个人下去,心里感觉要踏实些。
他们迅速脱掉了衣服,露出了一身白肉。乡食堂的炊事员送来了白酒,说:“你们喝口酒再下去。”老焦喝了一大口,递给了邓一群,邓一群也喝了一大口,但却被呛得很难受。
水是刺骨地寒冷。
邓一群潜下去,在一片黑暗的浊水里摸索。
没有结果。
他的嘴唇在发抖,脸色都青了。水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怎么办?时间不等人。这时岸上又下来一个小伙子,看他那年纪不过三十岁。看上去他精神得很,脱掉衣服时露出一身的腱子肉。邓一群记得他下水时还笑了一下,笑的时候露出嘴里一口白牙。
他下去了有二十分钟,把头露了出头,喘着气,说,知道了那个漏洞的大概位置。漏洞正越来越大,在水面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有两个特大的铁锅那样大,转速很快,中心漩得已经有两尺多深的涡涡。众人递了第一包沙袋给他,嘱咐他小心。他挟起沙袋就又潜了下去。上来,更大口地喘着气,说:“下面洞很大,一时堵不住,刚放下一个,还没出手就被冲走了。”他们就给他一个更大的。他潜下去,再上来;潜下去,再上来。到第六个沙袋的时候,众人等了好长时间,他却再也没有上来……
岸上的人运送沙包,邓一群和老焦他们就把沙包往脚下垒。一包又一包,浑身都麻木了。苗得康也站在了水里,和大家一起填沙包。
越来越多的人投进来。
奋战了一夜,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大堤终于被堵住了。
邓一群在水里已经站不住了,最后是被两个小伙子抬上来的。抬上来,就赶紧送到了宿舍。
某领导
发表于 2009-1-7 22:06:33
[86]
全国的水患都消除了。
沟墩乡也一样,运河的水开始消退。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扶贫工作组的人受到了群众和上级部门的肯定,省委扶贫领导小组还特地开了表彰大会,省委书记、省长等领导还亲切接见了扶贫工作组的每一个同志。邓一群很高兴。虽然事实上与普通老百姓比,他们没有付出太多的东西,但他的确在这过程里尽力了。
他对自己得到这样的荣誉,感到无愧。
进而邓一群又不无想到:年终结束回去,他有东西好写了。在他的干部履历表上,他又多了光彩的一页。这一页的确非常重要,在和平年代里,你很难得到这样的机会。将来组织部门考察他的时候,他的材料就会因此而厚重。他相信回去以后,一定可以得到晋升的。
为了奖励他们的辛苦,省里特地安排他们回去休养两个星期。
邓一群却没有休,他想到新来的孔副厅长,不敢有所懈怠,回城后的第二天上午,就赶到了班上。肖如玉对此非常地不满,觉得他“积极”得有点过分。她哪里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积极,而是他自己强烈的需要,不得不如此。
孔副厅长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脸上看不出一丝书生的表情。他长了一张黑脸,就像戏里的包公。让人感觉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太小,眼角刻满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与别的官员相比,他太瘦了,瘦得都有点不太像一个厅级领导。他把头发梳成大背式,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那面相,还比较和善。看到邓一群,他显得非常亲切,亲自为他让座,倒水,弄得邓一群倒非常过意不去。
邓一群感觉那天他们聊得很好。他们很快找到了共同的话题,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出身。聊了有半个多小时,邓一群才告辞出来。心中轻松不少。他们现在还彼此不了解,时间长了会慢慢好起来。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他想。
那天在机关里,他感觉大家对他的态度也友善得很,不像他过去感觉的那种虚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呢?他说不好。可能是他们觉得自己这次下去并没有得到什么明显的好处吧?原来是有人对他下去扶贫心怀妒忌的,他们当然也想得到这样一个镀金的机会,但后来也慢慢习惯了。他们也看到,由于邓一群下乡,照顾不到家庭,夫妻生活肯定也冷淡了。邓一群说,在乡下条件极其简陋,乡ZF大院里只有三个水龙头,早晨起来刷牙要跑到五十米远的食堂门口,吃的米都是细碎的,稀饭里还常常加上红薯干。宿舍里没有空调,热得要死,有一台吊扇还是坏的,在头顶上呼啦呼啦响,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掉到脑袋上。而且,这次抗洪,那种辛苦没法言说。
他们到底还是不懂,他想,这次扶贫,只有一年的时间,到了时间就走人。而在自己面前的却从此是一条通天大路,有什么不值呢?
在厅里,他听说下面一个机械厂的厂长已经抓起来了。那个厂长问题很多,很严重,进去了,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
这都是不小心的结果啊,他想。
假期很快就结束了,邓一群感到很轻松。不管如何,在孔副厅长面前,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自觉孔对他的印象不错。
邓一群就又回到了乡下。
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