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 发表于 2005-11-28 21:40:00
—12—<BR> <BR> 大三的下学期,我和贾蒙的通信越来越多,当然了,我们仍然是在说各自的学校,共同的家乡,从来不涉及情感话题,我没问过他有没有女朋友,他也没有问过我是不是在谈恋爱。<BR> <BR> 我有一次问他,他们学校的女生漂亮不漂亮,我说我们学校的女生都很生动美丽,除了我这个村里来的猴妹儿,到今天都还像只猴子,进化不出人类优美的圆,其他的女生都是看到哪里养眼到哪里。我那时候还没把自己当成个女的,我后来想想,我那时候说话真有点色情啊。<BR> <BR> 贾蒙说:“我给你说一首刻在阶梯教室桌面上的打油诗吧,你就知道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在N大找,本来数量就不多,何况质量又不好。’”我听了觉得真有意思,原来大学的生活,是相通的。<BR> <BR> 我就曾经有一次在学校图书馆借来的小说里,看到过一张小纸条,上面说:“哥们,如果你还没有女朋友,我给你点建议:大一女生是青苹果,又青又涩,别找;大二大三的女生是红苹果,甜蜜正当时,快摘了来尝尝;大四的女生就是烂苹果了,千万别当好果子捡起来。”<BR> <BR> 而我正是那红苹果的时候,遇见了贾蒙,同时遇见贾蒙的,还有我的阿宏哥,而他,在我即将成为大学里的烂苹果的时候,死了,带着他永远的遗憾。<BR> <BR> 一天夜里阿宏哥所在的公司遇盗贼入室抢劫,那天夜里阿宏哥和另一个保安值班,他们阻止盗贼的时候,被刀捅了。阿宏哥挨了十一刀,包括为他同事挡的那一刀,伤着了要害,当夜就死了,他同事挨了六刀,后来救活了。<BR> <BR> 公司赔了阿宏哥家几万块钱,阿宏哥的爸妈用这笔钱,给阿宏哥的弟弟二宏,砌了个房子,娶了个老婆,而阿宏哥直到死的时候,也没谈过女朋友,没娶过老婆。<BR> <BR> 那个救活了的保安,后来到学校找了我,他把阿宏哥的一本厚厚的软面皮的本子交给了我,说是阿宏哥临死的时候,托他转交的。<BR> <BR> 我那天晚上一个人坐在寝室里,看阿宏哥的淡绿封面的软面皮本子,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都是关于我的,我没有想到我这一个细瘦的猴妹儿,竟在阿宏哥的心里进驻了那么多年,我的名字被他放在胸怀里温暖了那么久。<BR> <BR> 阿宏哥的字像个小学生的字,一笔一画都极为认真,工工整整地写着,仿佛要交给老师的习字本,里面有时候还有错别字。他记录了那么多的关于我的事,我忘记了,可他一直惦在心里。<BR>熹 发表于 2005-11-28 21:43:00
—13—<BR> <BR> 本子的第一页是阿宏哥到无锡上班的第一天写的,上面写着:“我没有能够当上兵,很难过,无锡招工,我来了,我希望多挣点钱,挣点钱我再回去读书,我想和猴妹儿在一起。”<BR> <BR> “猴妹儿现在不喜欢人叫她猴妹儿,她长大了,喜欢别人叫她的大名胡小桑,其实我喜欢叫她猴妹儿,她的鬼灵精,真的像一只可爱的小猴儿,但是猴妹儿不喜欢这么叫,那我以后还是叫她小桑吧。”<BR> <BR> ……<BR> <BR> “小桑八岁掉水的那次,她一定已经忘记了,她现在都快十八岁了。她掉水的那次,真的险啊,我把她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她两只瘦瘦的胳膊抱着我的腿叫我阿宏哥,哭得眼泪哗哗的,真是可怜啊。”<BR> <BR> ……<BR> <BR> “小桑十二岁的时候,有一次看到电视上的国庆阅兵,她说:‘阿宏哥,你长这么高,你应该去当兵,肯定可以去天安门广场上去参加阅兵,也能像他们那样好看。’我因此想当兵,体检的时候,我都合格的啊,我不知道为什么竟没当成兵。”<BR> <BR> ……<BR> <BR> “小桑读高中了,她真是出色啊,她学习真认真啊,我有时候晚上都快十点了,经过她们家,还看到她那窗的灯亮着,我每次经过的时候,都吹口哨,吹《射雕英雄传》的曲子,只不知她注意听过没有。小桑说过,她爱听这曲子,她喜欢黄蓉,小桑真像黄蓉呢,蛮不讲理的可爱。”<BR> <BR> ……<BR> <BR> 我读了前几页,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以前没有注意的细节:高一的时候,我发现只要我灯亮着,我经常在晚上听到口哨吹的《射雕英雄传》的曲子,但如果我灯关了,我其实也并未立即就睡着的,我听到有人路过的脚步声,但是没有口哨声。<BR> <BR> 阿宏哥在本子的最后几页里,写了我们和贾蒙见面的事。他在上面写着:“我知道我肯定不能再读书了,我都这么大了,我妈老叫我讨个老婆,无锡厂里也有几个漂亮的妹子说喜欢我,可我不喜欢她们,我知道我喜欢上了小桑,所以我才愿意为她做这么多。”<BR> <BR> “我知道我和小桑是肯定不可能的了,她考了大学了,她家里肯定不会把她嫁给我的,所以我就来了小桑读大学的城市, 我在这里的一家公司做了保安,我觉得这个工作不错,至少保安服和军装有点接近了吧。我想再陪陪小桑,她毕业了也许就该嫁人了。”<BR> <BR> ……<BR> <BR>熹 发表于 2005-11-28 21:51:00
—14—<BR> <BR> “我今天去小桑的学校找了小桑,我有点担心她会嫌我的身份丢她的面子,但是小桑没有,她夸我穿保安服好看。她仍像小时候一样叫我阿宏哥,喜欢扯我的袖子,吃麦芽糖的时候嘴巴上粘着糖屑子,我想亲她一口,但是我没敢,我为这个想法脸红了。”<BR> <BR> “小桑比过去漂亮了,白了许多,可能是她不再干农活了的缘故吧,可是我还是喜欢有点偏黑的小桑,那样子像农村的女娃子,我觉得和我关系会近些,她现在很像一个城里的女孩,我就知道我更无法娶她了。”<BR> <BR> “今天晚上小桑看了那个很多人都哭的电影没有哭,她还说了很奇怪的话,我想她是不是说给我听的呢,暗示我们现在的差距是很大的呢?而且倒霉的是,今天晚上小桑认识了一个叫贾蒙的男人,这个男人长得好又有学问,还是个研究生呢,我有点难过。”<BR> <BR> “小桑今天晚上爬墙可能受了伤,因为我听见她叫了疼。小桑从小就倔,就是真的疼也很少喊很少哭的,我想她一定是哪里跌伤了。”<BR> <BR> ……<BR> <BR> “今天我想去看小桑的,但是我没有,我总想着小桑那天晚上看电影后说的话,我想她是不是对我说的,要我自觉,不要再找她。”<BR> <BR> “那个男研究生肯定联系小桑了吧,他说了会打电话的,而且小桑又那么可爱,小桑会不会喜欢上他呢,小桑要是真的喜欢上他,也好啊,至少是个学问人呢,可是,那个男人都27岁了,他会不会已经有女朋友了呢,如果有了的话,那我的小桑怎么办呢?”<BR> <BR> ……<BR> <BR> 本子的最后一页是阿宏哥死的前两天写的,上面写着:“这个月底我可以休两天假,我想去南京找一下那个研究生,我觉得小桑喜欢上他了,我上次打电话给小桑,小桑在电话里说了好多这个研究生的话,不喜欢他,她怎么总是提到他呢?我要去问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我不能让小桑受委屈……”<BR> <BR> 我并不爱阿宏哥,但是看了阿宏哥的本子,我哭了,因为阿宏哥在我的心里,是比我亲哥还亲的,我一直当他是真的哥哥。他从小护我,宠我,不让人欺负我,他应该是最早走我心中的男性,揉和着亲情和友情的漫暖,是我永远不想失去的人。<BR> <BR> 生命就这么匆匆地没有了,我想如果他还活着,我愿意把我的初吻给他,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亲情的敬,他是我记忆里最温馨的感动和最温暖的守候。<BR> <BR> 我哭了一夜,第二天眼睛肿得像个桃子,不能上班级上课,贾蒙刚好那天来了信,因为他在信封上注了“内有照片请勿折”,信被好事的同学拆了,这是班级里当时的风气。<BR> <BR>熹 发表于 2005-11-28 21:56:00
—15—<BR> <BR> 贾蒙寄来的那张照片是个合影,照片上贾蒙和一个女孩站雨花台温暖的太阳底下,那个女孩的笑容很温馨。信是两张空白的纸,什么也没有。<BR> <BR> 我拿到信的时候,想,贾蒙在向我暗示什么呢?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了他了吗?阿宏哥感觉我喜欢上了贾蒙,而贾蒙又来了这样的一封奇怪的信,他是不是暗示我,他有女朋友了,让我不要对他动情呢?<BR> <BR> 我后来仔细想了一下,确实,我对贾蒙的关注太多了,我每个星期最快乐的那一天就是收到贾蒙来信的那一天,每次收到信我都是当天就回信,寄出去以后就数着信该到他那里的日子,算着贾蒙的回信几天后会来到,通常我算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两天。<BR> <BR> 我闭上眼睛,我的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是贾蒙,我就知道了,我真的爱上了那个贾蒙。<BR> <BR> 贾蒙的那一封信,我没有回。放暑假了,贾蒙那一年研究生毕业,我没有关心他是否回到了读研前的单位,还是重新找了工作,我放了暑假,回了老家。<BR> <BR> 那一次和许小翠一起坐长途车回去,我破例地显得很呆滞,不怎么说话,许小翠也没怎么说话。其实我要是稍微留意些,就会发现她有点跟以往不一样,她很失落,比我还失落,但是我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她,我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BR> <BR> 到家以后没几天,许小翠就出事了,轰动了全村,许支书的女儿许小翠,喝了农药,被拖到乡医院急救了。我听了消息,赶去医院看她,我不喜欢她爸许一山,但是我不讨厌许小翠,我觉得她人很率真。<BR> <BR> 我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给她洗了胃,她被救过来了,正躺在病床上输液,只是人显得很虚弱。她看到了我,她要我留下来陪她,却让她老爸老妈离开。许一山和他老婆看了看我,就转身走了。<BR> <BR> 她老爸老妈一出病房,许小翠就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要死。许小翠就跟我说起了那个光头鹌鹑蛋,原来她和那个光头男友的恋爱出现了变故。<BR> <BR>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光头鹌鹑蛋被一个法国男人包了,那个法国男人是个同性恋,他很有钱,他一出手就给了光头鹌鹑蛋一张面额一万美元的卡。<BR> <BR> 许小翠说,她的男友告诉她,他不是贪图那个法国男人的钱,他真的很喜欢那个法国男人,所以才和他在一起,以她男友的个性,他才不会为了钱和任何人在一起。<BR> <BR> 我听得呆了,那是我第一次现实接触关于同性恋的话题,在我印象里,同性恋是病态的,虽说有些书上说他们值得同情和理解,只是因为他们的性取向不同,并不能因此瞧不起他们。<BR> <BR> 但是我确实不赞成同性恋,我认为跟同性做,就像跟自己做差不多,我瞧不起和自己做的人,所以我长那么大,我就从来没有自慰过。<BR>熹 发表于 2005-11-28 22:01:00
—16—<BR> <BR> “他现在跟那个法国男人在一起,他连我都不想要了,你知道吗?他连我都不想要了!他跟我提出来分手。放暑假前他带我去南京玩,住了一个五星的大酒店,包了一个房一晚上就是八百多美元,他刷那个法国男人给的卡。”许小翠继续说着。<BR> <BR> “他说:‘翠翠,很多人一辈子都住不了这样的一个房间,但是你这么年轻就住到了,我感谢你跟我在一起的日子,但是我现在真的很喜欢那个法国男人,我们彼此用真心理解对方的感受,我现在已无法再和你在一起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BR> <BR> 许小翠的眼泪哗哗地流着,我不想让她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她看上去很虚弱,但是她要说,喘着气乌青着中毒的嘴唇在不停地说。我想她也许需要倾诉吧,我就默默地坐在她旁边听着她说。<BR> <BR> “我最后做了让步,”许小翠说,“我告诉他我不介意他是个双性恋,我也不介意他和男人在一起,但是我要求他不要抛弃我,在他的同性那里感到疲惫的时候,我可以给他安慰。因为我真的很爱他,我不能想像我以后漫长的一辈子,没有了他,还会有什么快乐。”<BR> <BR> “我没有想到,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我为了他学会了煮点心,学会了洗衣服,为了他我每天晚上陪他看我从来不喜欢看的体育频道的球赛,但是他硬了心,要和我分手。”<BR> <BR> 我只好说话了,我说:“你不能死,男人多的是,三只脚的蛤蟆也许少见,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再说你长得漂亮,性格又率真,将来会有大把的男人来追你。”<BR> <BR> “可是我想要的只有他呀!”许小翠大声地哭喊出这一句,我就什么话都劝不出来了。<BR> <BR> 许小翠出院后不久,我就接到了贾蒙的电话。刚上大学时我们家本来没有电话,是我嫂子坚持要装的,她说娘家人里就她家没有电话,有事的时候每次都要她弟弟上门来喊,我爸只好硬着头皮装了部电话。那时候装电话开户真贵,一千多块,我都为我们家舍不得。<BR> <BR> 然而我嫂子后来却又说,早知道不装电话的,因为她发现找我的电话比找她的多。其实找我的也不多,就是大学同寝室的那几个偶尔来个电话问个事,但是因为找她的电话就更少,因为她娘家人也舍不得打电话。那时候话费也贵,农话要五角钱一分钟,谁舍得没事总打啊。<BR> <BR> 贾蒙是第一次打电话到我家,因为我是他寄那封有照片的信之前给他写的信里,才告诉他号码的。我以前一直没给,因为怕他打电话来被我嫂子接到,神经兮兮地张扬。我嫂子偶尔接到我男同学的电话,总会跟我爸妈说:“不得了,二猴子哪里是去读书,分明是在大学里谈情说爱!”<BR> <BR>熹 发表于 2005-11-28 22:08:00
—17—<BR> <BR> 那天的电话恰好是我自己接的,贾蒙这一次没有叫我“可爱的桑姑娘”,而是叫了我胡小桑。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无论是在电话还是信件里,他从来没有称呼过我本名,他一直叫我桑姑娘,我的本名被很多人无数次地叫过,只有他这一次叫的,让我觉得刺耳,说不出的牙疼。<BR> <BR> 我有点生气,其实我没有理由生气的,可我就是生气了。我冷冷地问他:“贾大研究生,打电话找我什么事?”他既然不叫我桑姑娘,我也就不想再喊他贾蒙了。他似乎有点理亏,他问:“我的照片你收到了吗?”我说:“不是你的照片,是你们的照片吧?收到了,不错,拍摄角度好,取景好,人物表情也丰富。”<BR> <BR> 贾蒙沉默了半晌,在电话里说:“你的嘴巴怎么一直就这么伶俐呢?”我就忍不住火了,我其实没理由来火的,可是我那天火了,我对着话筒吼了起来:“我伶俐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你不是挺欣赏我的伶俐的吗,现在怎么又觉得不好了?真是无事种芭蕉,无聊怨芭蕉!”<BR> <BR> 他呐呐地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也只是想把你当个妹妹,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一听这话,我忽然恼怒了起来,我嚷了起来:“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多情说要嫁给你了么?再说就算我多情难道你没有责任么,你跟我交往到现在你就没有一点暧昧的想法么?!”<BR> <BR> 他显然有点口吃了,他在电话那头不再作声,我砰地挂了他的电话。这是我和贾蒙交往以来的第一次吵架,也正是因为那一次吵架,我们的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以致于后来我常想,如果没有捅破那层纸,会怎样。<BR> <BR> 大四开学以后,我没有给贾蒙写信,他打来电话我也没有接。我开始学跳舞,拼命跳,我要流汗,我不要想念。我身材本来就瘦,室友们都担心我会跳成一根面条,她们总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像两根杆子似的细腿。<BR> <BR> 大四开始不到半学期,许小翠还是死了。<BR> <BR> 许小翠是在校外租住的那个房子里割腕自杀的,据说割的伤痕很深,似乎切了半个手腕,足见她死的时候的决心。据说,死之前,她曾约他的光头男友最后一次“回家”谈谈。<BR> <BR> 她约的时间是周六下午四点,光头到的时候,打开门,看见了汪在鲜血里的许小翠,她已经没有了呼吸。她只是想让光头去鉴证她的死。<BR>熹 发表于 2005-11-28 22:21:00
—18—<BR> <BR> 许支书来学校处理了后事。其实我不应该再叫他许支书了,他在我们读大二的时候已换下来了,他连任了两届,六年。他现在不是村支书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一个没了独生女的可怜的父亲。<BR> <BR> 我后来听我老妈讲,许一山常一个人转悠在村子里的一座小桥上,往我们读大学的城市方向望,嘴里喃喃地说:“呀,怎的了呢?呀,咋还不回来呢?”我老妈说他的头发仿佛是一夜间白了的,从此苍老而憔悴。<BR> <BR> 许小翠的死对我的触动不亚于阿宏哥,如果说阿宏哥的死让我有了对亲情的认识,让我开始珍惜亲情,那么许小翠的死就是让我有了对爱情的认识,让我想要好好守护爱情一生一世,又让我想要远离爱情,不被爱情伤害。我的性格在那时候开始偏转,有些偏执的敏感和忧郁。<BR> <BR> 因为许小翠的死,我开始更加想念贾蒙,我希望贾蒙能够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能够陪着我。然而不知是因为他打的电话我总是不接的缘故,还是他的工作比较忙,那段时间,我没有接到贾蒙的信和电话,我没有他新的地址,我也无法写信给他。<BR> <BR> 就在大四快放寒假的时候,贾蒙打电话来了。我接了他的电话,此前我们断了联系半年,这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次这么久没有联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念我,反正我很想念他的声音和他的信,但是我隐忍着自己的感觉,我不理睬他。<BR> <BR> 贾蒙在电话里说:“你真是倔啊,一气就气了这么久,就算我做错了说错了,你连个道歉的机会也不给人啊,真是服了你了。快放寒假了吧,期末考的还行吧,我去看看你,好吗?”<BR> <BR> 我犹豫了半分钟,答应了他。他来的那天,学校里的同学基本都回去了,我是为了等他,把买好的车票又退了。那天晚上他住在学校附近的招待所,那是我们认识以后的第二次见面,也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在一起。<BR> <BR> 晚上贾蒙带我到街上饭店吃了晚饭,我记得很清楚,那晚我们点了鱼头豆腐汤、玉米羹、年糕炒咸肉,他要了一碗扬州炒饭,我吃了一碗水饺。后来那些饭菜,成了我的最爱。<BR> <BR> 吃过晚饭后,我们沉默地走在冬天夜晚冷冷的街道上。最后我送他上招待所二楼他的房间,我准备把他送上楼,我自己早点回寝室,因为死的人多了的缘故,我没来由的怕黑,不敢在夜里出来太晚。<BR> <BR> 我转身要走的时候,贾蒙说:“才八点多,我们再说说话吧,我想和你说话呢,都半年没说了。”我就跟他进了他的房间,房间里有一丝隐约的香气,我一把拽过他的衣领,凑上去闻了闻,我说:“你个大男人,没事洒香水干什么?我不喜欢洒香水的男人。”<BR>熹 发表于 2005-11-28 22:22:00
—19—<BR> <BR> 贾蒙显得有点不自然,一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那是我第一次那么地靠近他,他有点不知所措,他只是解释说:“我觉得这房间有点闷闷的味道,可能招待所的人很少打开窗子,所以我就洒了点香水,其实不是我的香水,是我买了准备春节送给我未婚妻的……”他忽然觉得自己说的不好,猛地刹住了口。<BR> <BR> 我抬头盯着他看,他慢慢地脸红了。我冷冷地说:“你脸红什么,你都这么大了有未婚妻是正常的事,你怎么跟偷了东西似的?”贾蒙站着没说话,我接着说:“只是怎么不早点说呢,怕我跟你抢你漂亮的未婚妻啊?放心吧,女人越漂亮,我越不喜欢。”<BR> <BR> 贾蒙呵呵地笑着,有一丝的宽容的隐忍,我忽然想发火,但是我觉得发了又有点失身份,我于是说:“我也喜欢香水,你能不能把那瓶拿了来送我呢?她喜欢,你回头再给她买嘛。”<BR> <BR> 他很快地从包里拿出来一瓶香水,伸手递给我。我拿在手里看了看,很精致的瓶子,也有“Paris”的标志,我估计应该挺贵的。我打开盖子,把香水倒在盛水的盆子里,拿了盆子倒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BR> <BR> 我做这一切的时候,贾蒙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看着我,带着点古怪的表情。他后来说,他就是看了我那晚的举动,才确信了我对他的爱,已经在我的固执纯真的心里,根深蒂固。<BR> <BR> 我后来有些头晕,我觉得困了。因为他要来的缘故,我之前的那一夜就没有睡好,躺下了,脑海里仍有关于他的人和事在翻腾。<BR> <BR> 我于是就说我要回寝室休息了。贾蒙说:“都十点多了,你就在这里睡吧,你一个人在寝室里我也不太放心。这样吧,床给你睡,我坐那边的椅子上看电视。”<BR> <BR> 他后来果然就坐到了电视那里去看,眼都不往我这里看一下,我以为他真的在看电视。半夜里我睁开眼,电视上一片雪花,他的两只眼睛,还在对着电视。我就喊了他一声,我喊:“贾蒙,你过来。”我看见贾蒙的身体颤了一下,他走向我的床边。<BR> <BR> 房间很暗,只有电视机的荧光屏闪出微弱的光。我伸出了一只手,他迟疑了一会,伸出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烫,而且他用的力很大,他似乎在握着一件随时会消失的物件,那么的不舍,带着绝望的无奈。<BR> <BR> 我说:“这是我第一次与你握手,我们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握手了吧?”贾蒙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只用手紧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掌很温暖,我贪婪地握着,舍不得放手。<BR> <BR> 我轻轻地叹了声,问他:“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在我没有喜欢上你的时候,总是信件和电话不断地涌来,而当你终于占据了我的心,你又把你的女朋友搬出来,用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拒绝了我呢?”<BR> <BR>熹 发表于 2005-11-28 22:22:00
—20—<BR> <BR> 贾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叹息,我有一丝不忍,我决定原谅他,我想他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都原谅他所有的过错,因为,我爱他,所以,我不忍他痛苦,哪怕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BR> <BR> 他说:“我知道我这样很不好,也知道我伤害了你,我确实是一个自私的男人,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原谅我,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够忘记我,能够在你自己的生活里,寻找你生命里真正的王子,我们见面少,认识时间又不太长,忘记应该是可以的。”<BR> <BR> 贾蒙低估了我爱人的勇气和能力,我是不轻易地爱上一个人的,我一直觉得我在情感上处于极端迟钝的状态,而一旦爱上了,我会顽固地对爱人保持持久的热情。<BR> <BR> 后来贾蒙给我讲了他的爱情故事,我听了以后,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后来想,如果我当时说了,我们是不是就会是另一种结局。<BR> <BR>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贾蒙坐在我的床边,房间里只有电视荧光屏发出的微弱的光,我们的手在黑暗里握在一起,我听贾蒙讲他的爱情故事。<BR> <BR> “我读的是机械专业,大学毕业的时候不好找工作,好不容易去了一家服装厂里,做了考核员。服装厂里的女工,大部分文化层次比较低,思想觉悟比较浅,我就是在那家服装厂里,认识了我的未婚妻,严红。”<BR> <BR> 严红?我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但是我没有打断贾蒙的叙述,他说的很认真,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我能想像,他的眼里,一定浮出了严红的影子。<BR> <BR> “严红跟那些普通的女工不一样,她比较有思想,为人也热情坦率。我很欣赏她的性格,她也很喜欢我,我们恋爱了,但是遭到了我家里的反对,我父母认为我是个大学毕业生,应该找个学历相当的女孩,而不是找一个车间里的女工。”<BR> <BR> “我和我父母冷战了一段时间,最终迫使他们同意了我和严红的恋爱关系。我们订了婚,准备第二年结婚,但是第二年的时候,厂子倒了,严红和厂里的一帮姐妹们出国去打工,一去就是三年。”<BR> <BR> “工作一下子没有了,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没有用的人,于是我就想考研。我父母很支持我,在学习方面他们一向支持我,但我也知道,他们支持我的另一个原因,是希望我读研以后,和严红分手,我知道他们的心里,始终不认可严红。”<BR> <BR> “我考上研究生的第二年,严红回来了,她用出国打工挣的钱,和我凑凑买了个房子,她准备和我结婚。但是我父母说,男儿理应先立业后成家,再说我还不是很大,先读完研究生再说。背地里我父母不止一次地问我,在大学里有没有遇到更合适的女孩子,我知道这个才是他们推迟婚期的真正原因。”<BR> <BR>熹 发表于 2005-11-28 22:25:00
—21—<BR> <BR> “谁知道不久以后就认识了你。当时认识你的时候,感觉你像一股清风,拂面的舒爽,和你说话让人觉得很放松。我那时候已经很久都不轻松了,常常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承认自己在读研以后,是有点想抛弃严红了。”<BR> <BR> “也许爱情它就是一朵娇嫩的花吧,只能在固定的土壤里才能生根开花,若要移植一个环境,可能花朵就会枯萎了。我读了研以后,发现自己和严红之间,真的存在着很大的差距。在那样的时候,你闯进了我的心里。”<BR> <BR> “我和你之间频繁的通信,通电话,我甚至忘记了和严红之间的周未之约。严红从国外回来后,自己开了个服装店,给人做成衣加工。我们约好了每个周未我给她挂个电话,说一下我在大学的情况,可是和你交往之后,我最长的一次是两个月都没有给严红打过一个电话。”<BR> <BR> “严红自己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她没有提前告诉我,一个人跑南京去找了我。我什么都没有跟她说,但是我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我的选择了。和你交往一年了,我能够感到我在你心中的位置,我想如果我向你表白,你应该不至于拒绝我,可是,我不忍心伤害严红,她已经等我很多年了。”<BR> <BR> “我最后决定放弃你,选择严红,因为感情不能总是任之由之,很多时候应该用理智的僵绳来束缚,我对严红负有责任,所以思虑再三,我给你寄了那张与严红的合影。”<BR> <BR> 没想到贾蒙早就在心中作了权衡,并且不动声色地做了选择。想到自己还一切蒙在鼓里,就这么地被人家当择菜似的翻看淘汰了,我心中有一丝隐约的不快,但我没有表现出来,我静静地听贾蒙的讲述,不发一言。<BR> <BR> “我知道自己其实很喜欢你,所以即使毕业回去以后,还是会不时地想起你,我常常想,我是不是应该对自己的选择反悔,应该再回头来挽回你。”<BR> <BR> 贾蒙的这句话,激起了我心中诸般的委屈和愤怒,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想娶谁就娶谁?你以为所有人都会在原地等你,只等你一个招手的姿势?你凭什么这么张狂,研究生就了不起吗?!”<BR> <BR> 很长一段时间贾蒙都没有再讲话。天微微地亮了,我看到了窗帘上泛起了白的影子。贾蒙就那么一直僵坐在我的床前,握着我的手,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那一刻,我已不再关心他的心思,我知道他的心思,已经与我无关,或者说,与我的心思无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