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 发表于 2005-11-29 14:09:00
—70—<BR> <BR> 蒙蒙跟着我折腾了一整天,在我的怀里昏昏地睡着了。出租车缓缓地开在冬天阴冷的街道,车内CD上在唱着《飘雪》,陈慧娴甜润的声音在细诉着:“原来是那么深爱你,此际伴着我追忆的心痛……”<BR> <BR> 听着歌,我忍不住想到了贾蒙,我忽然觉得这两天疲惫极了,我甚至没有时间流泪、狠狠地哭一回。我孤单而固执地支撑着自己,像一个从前线归来的士兵,打了胜仗,却无人喝彩,无人欢迎,更不会有人说我是个英雄。我陷进了自己的迷茫里。<BR> <BR> 出租车停在了路边,等我察觉到车已停下来的时候,我一转首,我的面前伸着一只手,和手上的一个面巾纸包。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脸,和他脸上温暖的眼神,在冬天的夜里,像一团星星的火,闪耀着平和的热力。<BR> <BR> “擦擦眼泪吧,呵呵,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温和地说着,把纸巾塞在我的手里。原来不知不觉中,我早已泪流满面了。我拿出纸巾擦干了脸,然后窘然地笑笑说:“真不好意思,我有点心情不好。对了,我好像在哪看见过你?”<BR> <BR> “呵呵,就在今天早上啊!你抱着孩子扛了一个大包裹,我问你去哪你都说不上来,最后让我送你去汽车站的,想起来了吗?”他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没想到晚上又见面了。一般这个时候我已经换班了,不过今天换班的司机临时有事,所以我略为多开一会,竟然又碰到你了。世界真小啊!”<BR> <BR> 我想起了早上的那个司机,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好载着我在城里兜圈,最后把我送到了车站,果真是面前的这张脸。我平时的记忆力很好的,只不过这两天太烦躁,所以早上见过的人,晚上竟只剩下模糊的印象了。<BR> <BR> 我于是对他笑笑说:“啊,真不好意思啊,又遇上了你载我。不耽误你时间了,我住南桥旅社,麻烦你送我过去吧。”我边说着边把蒙蒙往怀里搂紧些,怕他睡着了冷。<BR> <BR> 他温和地笑笑,发动了车子,车辆平稳地在夜晚的车流里穿梭。“住旅社也不是办法,你总得有个长久的住处啊。”他似有意无意地,说出这一句话。<BR> <BR> 我转首看向他:“你是不是什么都看出来了?呵呵,没办法,一时情急,没有去处,这两天就赶紧找房子租,我知道旅社住宿时日不能长,再说对孩子也不好。”<BR> <BR> “你要带孩子,应该还有班要上的吧?哪顾得上再找房子了。这样吧,我朋友多,我托他们帮你找找看,你留下个联系电话,我看有合适的,我通知你去看房。”他很平静地说,仿佛在帮的,是一个认识多年的朋友,而不是一个搭他车的陌生乘客。<BR> <BR>熹 发表于 2005-11-29 14:10:00
—72—<BR> <BR> 上班的时候,同事们的眼光都有点异样地盯着我看。我知道,人都有窥探别人隐私和嘲笑别人的毛病,所以我坦然地承受着他们闪烁的眼神,只管工作。但是事实上,我工作专心不起来,我的心里乱糟糟的,我忽然有迷惘的空虚。<BR> <BR> 就在一切纷扰都不在了的那个上午,我有了梦般的感受,我忽然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短短的几天,一切都变了,所有的一切,都改写了,像一场梦,而我无法确定的是,我在醒着还是依然在梦中。<BR> <BR> 我那一整天都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所有人都看得到我在办公室里忙碌,我整理材料,不断地在电脑上删改,我没有材料可改的时候,我就整理办公室抽屉。我不想让自己停下来,我害怕停下来的时候,那种空虚的着陆感,没有依靠,没有人在背后的孤单。<BR> <BR> 晚上下班在路上买了两个包子,进旅社的房间倒了杯开水吃了下去。想到了租房子,就想起了那个出租车司机的话,于是把手机找出来,开机,开机后,短信息就铺地盖地的涌来,我一条一条地查看着,全是贾蒙的。<BR> <BR> 贾蒙在短信息里说:“小桑,出了什么事,你真的决定离婚了吗?怎么打你电话不通?你还好吗?”“小桑,你怎么了?开机后要回句话给我啊。”“小桑,怎么还不开机?我很担心你。”“小桑,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小桑,你到底怎样了?”“小桑,我真的担心你啊,为什么还是不能打通你的电话?”……<BR> <BR> 我的近乎麻木的心,忽然间像是干裂的竹子遇到了一场细湿的雨,压抑多年的柔软的深情,曾经的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恋,在一瞬间,复苏,并且以绚烂的姿态在我的心里,迅速绽放。我就知道了,原来,我还在深爱着贾蒙。<BR> <BR> 我控制着自己不回短信,也不回电,我把手机再次关机,然后,泪,就像汹涌的河流,在我脸颊的丘陵上,一路奔泻。无法阻止的一种绝望哀伤的凄楚,只能够用两行决堤的泪,来稀释。<BR> <BR>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我最后在自己的泪水里模糊入睡。夜里我做了梦,我在梦里看到了蒙蒙,他胖墩墩的小身子就躺在我的怀抱里;我梦见了贾蒙,他对我笑,那种温和宽厚的笑容,足以融化冬天所有的寒冷的笑容;我还梦见了周海,他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么就狠得下心离开?”<BR> <BR> 天亮的时候,旅社的玻璃窗上,结着霜花,推开窗,是一轮温和羞涩的冬天的太阳,在东方,娇怯地上升。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冷的风钻进鼻孔里,然后从嘴里呼出带着体温的热气。一种新的感觉从心里升腾起来,我对自己说:“一切都是新的了,好好活着,要坚强。”<BR>熹 发表于 2005-11-29 14:10:00
—73—<BR> <BR> 我走出旅社的门,看见了那个出租车司机。他站在车旁,用毛巾擦着车身上的湿气,对一个走近他身旁打车的人说:“对不起,我有客了,我在等他。”他一转头看到了我,张嘴笑了起来,说:“我真的等到你了。打你手机关机,所以就找到这儿来了。”我的心里,不由流过一股温暖的流,他的笑,那么地像贾蒙。<BR> <BR> 我对他回以一个礼貌的笑,问他什么事,是不是帮我找到可以租的房子了。他说:“还没有,不过我已经托了朋友留意了,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孩子怎么带的,你孩子还小,你又要上班,没时间专心照看他的,不如由我带回去,让我妈带,她反正要给我带孩子的。”<BR> <BR> 我提防的心理迅速升起,我看过很多关于拐骗幼儿的案件报道,我现在只有蒙蒙了,我不能再让他出丝毫差错了。我戒备地说:“不用这么客气的,我们素昧平生,你不需要这么帮我的。”<BR> <BR> 他又笑了,那种笑容,很容易让我迷失,我忽然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贾蒙了,也久违了他的笑容了。我突然很想念贾蒙,然后我又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你真愚蠢,别再想他了!”<BR> <BR> 我对司机笑笑说:“谢谢你的帮助,孩子已让我妈带回家了,你如果听说有合适的房子租,请给我来个电话,当然也不用特别上心的找,我自己下班了也可以去找找。”然后我说我上班了,我就开始走,他说:“我送你吧。”<BR> <BR> 我最终没有拒绝他的送,因为他的笑容,在冬天的早晨,那样的温暖,我舍不得拒绝。我坐上他的车,到单位,下车时我给他车资,他没有要,推了一把我的手,对我温和地笑笑,把车开走了。<BR> <BR> 上午在办公室里,看到报上关于报考公务员的通知,我看了看,觉得我挺符合报考县一级ZF机关的条件,又想想,是该换个工作环境和生活环境了。于是请了假,复印了有关证件,直奔人事局填表报名。<BR> <BR> 报考的手续都办好了,买了一堆的报考的书,下午带了几本书上班,准备工作不忙的时候抽空看看。走到单位大门口的时候,传达室的王师傅喊住我对我说:“刚才有个人找你,我说你还没上班,他说过一会再来。”我一听,血液有一刹那的热烈奔流,我问:“是谁?”王师傅说:“他说他姓贾。”<BR> <BR> 我的脑子几乎立即变成一片空白,我觉得呼吸窘迫而紧张。我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有痛感泛起,那么,是真实的,不是梦境,我必须面对的真实。我对王师傅说:“麻烦你告诉他,就说我已经辞职了,不在这里工作了,去了哪里你们不知道,谢谢。”我以最快的速度逃回了旅社,打了电话请了假。<BR>熹 发表于 2005-11-29 14:14:00
—74—<BR> <BR> 我的心里,是极为渴望见到贾蒙的,但是,我又深知,我此刻,是不能够见贾蒙的,因为,我此刻像溺水的人,我特别想要一根浮木以给我漂流的支撑,而贾蒙,无疑是最适合作为浮木的人。<BR> <BR> 所以我不能见他,我要保持我最后的理性,我不能让他看到我失控的样子,而且我也担心,此刻的依赖,会让我再也离不开他,不管怎么说,现在我没有了周海,而他,却又有了文菲。<BR> <BR> 我没有上班,就在旅社里看书,脑子里,却又总是浮现出贾蒙的影子。我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我在干什么?我爱了他这么多年,那么现在,我又要如何去面对他,是爱,还是不爱?爱,又要如何去爱,不爱,我能不能够放得下手?<BR> <BR> 第二天的时候,我打开手机,上面有贾蒙的一条信息,他说:小桑,你不想见我;我只想再看看你,我知道你现在需要帮助,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我结婚了……我回北京了,祝你快乐。<BR> <BR> 我表情麻木地把信息删除了,然后洗漱了准备上班。我想当一个男人可以很理性地发出这样的一条短信时,做为女人,再为他掉眼泪显然是幼稚而可耻的,我不想做个失笑于自己的人,所以我很平静,我没掉一滴眼泪,然后我在旅社的门口,又看到了那个出租车司机。<BR> <BR> 他照例倚在车旁,对着我展露着贾蒙式的笑容,只是这一种笑容,在今天是那么的刺眼,令我的眼睛有说不出来的疼,我于是有点微怒地说:“你怎么老来这里?房子我自己去租,我不要你帮忙找了。”<BR> <BR> 他有一刹那的尴尬,脸上闪现过一抹红潮,他讷讷地说:“我没别的意思,你放心好了,不是纠缠你,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我昨天看到那天晚上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来过这里,他很可能知道你的住处了,所以你最好再换个地方暂住。”<BR> <BR> 我心里不由一凛,周海?周海找到这里了,他想要怎么样?就在我脑子里正激烈地猜测着周海的企图时,司机低喊道:“你看,他又来了!”我一转首,看到周海,急步向我走来。<BR> <BR> 我立在远地,没有跑,也没有躲,我冷冷地看着他。周海瘦了,而且胡须也没有清理,茄克随意地穿在身上,皮鞋上也是尘土蒙垢,看起来,似乎像一个流浪汉。<BR> <BR> 我不说话,我等他先说。周海走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说:“老婆,你跟我回家吧,我以后不听我妈的话了,我只听你的,我已经不去我妈家了。你走了我很不适应,我没有可口的饭菜吃,我穿着没人打理,我喝醉了也没人给我削苹果喂我蜂蜜茶。老婆,你还是跟我回家吧。”<BR> <BR>熹 发表于 2005-11-29 14:15:00
—75—<BR> <BR> 我的心里涌过一丝酸楚,他始终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这么久以来,他从来需要的不是一个老婆,而是一个保姆,当我把他从他妈的手上接管过来后,他习惯了我的照顾,因而现在我走了,他更像初断母乳的孩子,孤单而强烈地想念他的娘亲。<BR> <BR> 我努力地把手抽了出来,然后对他说:“你听清楚,没有人会陪你一辈子,无论是父母、子女还是老婆,世界上没有一条河流会永远停在原处等你再回去洗你的那一双脚。我走了,我这一条河流就已经流去了,你想让我再流经你的脚下,不可能了。”<BR> <BR> 我说完就钻进出租车里,司机立即心神领会地起启动车辆,很快就驶离了那个地段。我看到周海呆立在那里,他的眼里,有泪流了下来,我没有看错,周海哭了,我第一次看到周海哭泣。<BR> <BR> 一星期后司机帮我找到了房子,是一个居民小区里的二楼。房子样式很老旧,一室半一厅,房东是一对退休的夫妇,准备租了房子搬去苏州他们的女儿家住,给女儿看孩子。所以租金挺便宜,但要求租住户是正经人家。<BR> <BR> 我去了,看了房子,房东夫妇看了我,我对房子很满意,房东夫妇对我很满意,所以我们当天就签了租房合同。我想签半年,因为我还在考虑着是否要离开这座城市,但房东夫妇说他们一去苏州至少一年,半年不租。因为我实在比较喜欢那间房子,所以我就签了一年。<BR> <BR> 房子租好了,本想把蒙蒙接来住,但考虑到很快又要公务员考试了,我要抓紧时间复习,就打电话给我老妈说,等我公务员试考过了,我再回去接。电话里蒙蒙抢过话筒,对我哭着断断续续地对我说:“妈妈,我不喜欢外婆家,我要回去,我要奶奶,你快来接我……”<BR> <BR> 我没有理会蒙蒙的要求,我硬下心肠挂断了电话,我忍着没有掉眼泪,因为我必须这样,否则我的此生还将要流无数次的泪。我用纸片写了很多标语:不要哭,坚强些!好好学习,你要努力!<BR> <BR> 看着墙上被我贴得花花绿绿的标语,我却忽然终于哭了。我才知道,原来我已经坚强了很久,我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脆弱的女人,会疼、会想要个可靠的依靠;会想要忍不住大声哭泣的女人,我最后只能脆弱到自己来扶撑自己,用贴上墙的宣言来勉励自己。<BR> <BR> 房子找到了,我于是就又关了手机,我不想再理会那个司机了,我也不想再理会任何人了。下了班我就回去随便弄点吃的,看书,常常看到深夜,然后在冷冷的夜里,倦在被窝里环抱着自己的臂膀睡觉,天亮后,又是新的一天。<BR>熹 发表于 2005-11-29 14:15:00
—76—<BR> <BR> 我把自己的时间定得很规律很充实,除了上班忙工作,就是看书备考。我不再让自己想任何男人,贾蒙、周海,或是那个热心的司机,我甚至直至最后都没问过他的名字,但他们,我统统不想再想起。<BR> <BR> 春节放假的时候,我没有回去,也没有把蒙蒙接来市里,放了假我也只是猫在房子里看书,死啃着书本。我忽然有一个强烈的愿望:考上公务员,然后离开这里,带着蒙蒙,母子两个相依为命,过平静的日子,周围没有任何熟识的人。<BR> <BR> 我被这个愿望支撑着,忽略了周围一切可怜或不屑的眼光,我估计我那阵子,一定像一根木头,迟钝而麻木,也不再觉得疼痛。所幸的是,没有人再打搅我,无论贾蒙、周海,还是那个司机,没有人再出现。<BR> <BR> 然而就在我快要参加考试的前两天,那个司机出现在了我的房子的楼下,拎着一个蛋糕盒,在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对我展露着贾蒙式的笑容,说:“你好,好多天不见了,你生日,祝贺一下,能否请我上楼吃顿晚饭呢?我要求不高,一碗米粥就行了。”<BR> <BR> 我盯着他看,脸上是很冷淡的表情,不说欢迎,也没说拒绝。我不喜欢无事献殷勤的男人,何况我认为,我们应该还算是陌生人,至少,我们互相连名字都不知道,但出于他毕竟帮过我,我不能令他太难堪。<BR> <BR> 于是我很客气地说:“谢谢你的祝贺,只是你怎么知道我生日?”说真的,我自己都忘了我那天生日。被这个司机一提醒,我想起来了,我生日了,28岁,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龄,正该盛放的季节,可是我此刻正像朵缺水的花儿,欲枯未萎,独自坚强落寞地绽放着,孤冷的颜色。<BR> <BR> “啊,是这样,那天你在旅社退房搬家的时候,我也在啊,我看了你登记在那的身份证号码,当时我还想呢,快到生日了呀,所以一直记着了。我估计你一个人,肯定想不起来庆贺自己的生日的,所以我今天就早点交班,买了蛋糕来替你祝贺一下。”<BR> <BR> “谢谢。我很感谢你这么热心,只是太麻烦了,不需要的,而且不凑巧的是,家里的煤气刚用完了,我做不了饭,我正准备晚上泡包方便面吃呢!这样吧,如果你实在坚持要我请客的话,我请你去饭店吃吧。”<BR> <BR> 夜色渐朦胧,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我想如果我听到人家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一定是会有一点难为情,然后很自觉地离开的,不需要人家再说一句多余的话,并且以后还会不会再厚得起这个脸找那人都难说,但是他居然不。<BR> <BR>熹 发表于 2005-11-29 14:15:00
—77—<BR> <BR> 他说:“这样啊,那刚好我帮你去煤气公司充气吧,要不然你明天还得要充啊,再说你怎么弄得动呢,一整瓶的煤气可是很重的。”见我仍站着不动,他又说:“怎么?怕我偷你家东西啊?呵呵,要偷也不会等到今天的,放心吧。”<BR> <BR> 下班的三三两两的人,经过楼旁,都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们一眼,他们看不清我们的表情,我们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在朦胧昏暗的傍晚的暮色里,空气中有隐约的冷,冬天才刚刚过去,还没有走远。<BR> <BR> 我忽然脱口问他:“你多大?结婚了没?有没有老婆?”我问得很自然很直接也很尖锐,然后我说:“如果你也是单身,那么你可以跟我上楼,一顿晚饭并没有什么,但是如果你是个有家有室的人,请你不要在晚上单独进一个单身女人的家。再次感谢你的好意。”<BR> <BR> 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楼道上了楼,打开门走进去随即关门上锁。过了五分钟,我听到敲门声,我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打开一条门缝,门外地上放着蛋糕,楼道里有下楼的脚步声,在水泥楼面上沉闷地回响着,他走了。<BR> <BR> 我把蛋糕拎进屋里,才想起来,我仍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又一想,也没有必要认识,于是就把蛋糕搁桌上,开始淘米煮粥。那个蛋糕,我没有吃,我不喜欢吃奶油。<BR> <BR> 公务员笔试开考了,我经过一个月的自学,走进了市区的那所中学的考场。考完了出场的时候,我终于吁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心中很是舒坦,已经努力了,争取了,那么成功与否,我开始认为已不是很重要的了,重要的是过程,因为我学习了,我自己的知识得到提升了。<BR> <BR> 考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接蒙蒙。这是我第一次和蒙蒙分开这么久,中间又没有回家去看他,所以当他跳进我的怀里哭时,我理解他想念妈妈的苦楚,我也掉泪,一半是与儿子的别离又相聚,还有一半,是为了坎坷的命运。<BR> <BR> 我只在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就起身带上蒙蒙,坐了车回市里。临离开家的时候,我塞给我老爸几百块钱,我说:“马上要到春耕了,农田庄稼活重,买点吃的,不要累坏了身体。”我老爸犹豫了几分钟,收下了。<BR> <BR> 回到市区,我带了蒙蒙去公园玩,又把他带到儿童服装城买了两身衣服,给他买了一堆的玩具。当他在我新租住的房子里高兴地玩着模具跑车时,我的心情却无法轻松。<BR> <BR> 我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谁来照顾蒙蒙,送托儿所吧,一个阿姨要看那么多孩子,我怕她照应不好蒙蒙,再说蒙蒙又越来越顽皮;若雇个保姆吧,一是费用开支增大了,再则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对蒙蒙好与不好,我又看不到,所以我还是觉得不放心。<BR>熹 发表于 2005-11-29 14:16:00
—78—<BR> <BR> 我考虑了两天的时间,就在蒙蒙被接回来后的第三天,我终于决定了把他送进托儿所。因为我实在分身乏术,上班又不准带上孩子,我每次像打游击似的把蒙蒙带上班,让他在办公室玩玩,又在传达室王师傅那里放放,然后提前点下班,在主任看到前撤出办公区域。<BR> <BR> 为了安全起见,我给蒙蒙找的托儿所,既不靠近我租住房的位置,也不靠近我单位的位置,三点的位置形成一个三角形,蒙蒙是日托,每天早晚我都要接送,所以我每天都在这个三角形的三个点上,奔波。<BR> <BR> 我销了旧的手机号,换了新号码,我把手机号码写在一个布条上,缝在蒙蒙童装外套的里面。送蒙蒙进托儿所的时候,我对他说:“蒙蒙在托儿所要乖,要听阿姨的话;记住了,有什么事,请人打这个电话给妈妈,妈妈很快就会到蒙蒙身边的。”<BR> <BR> 我这么做,本是为了防止蒙蒙在托儿所不听阿姨管束,出什么事,好让阿姨及时联系到我;也或者蒙蒙与小朋友们相处不好,生出事端,我可以及时去处理。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蒙蒙受委屈。<BR> <BR> 我没有想到的是,一星期后,我的手机第一次有人拨通了,居然是周海。他在电话里说:“儿子今天被我妈接来了,你不用去托儿所接了,还有,我妈让你来我们家,她想和你谈谈。”我顿时整个人都蔫了,我哑着声问周海:“你们想干什么?!”周海迟疑了一会,说:“我想和你复婚。”<BR> <BR>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周海家,蒙蒙在客厅里摆弄着玩具枪,玩得兴高采烈,看到我,居然躲到老太太的身后,说:“奶奶,我要在这里,我不要跟妈妈走。”我的眼睛霎时红了。<BR> <BR> 老太太冷冷地说:“还需要我说什么吗?孩子自己都不想跟你走。你看看这一个多月把蒙蒙折腾的,又黑又瘦的,你这妈是怎么当的,你当初也好意思把孩子要走。”<BR> <BR> 我不搭她的腔,我只问她:“你是怎么接到孩子的?”老太太阴阴地一笑,说:“你也不想想,我在这生活了几十年,在这个市区里,是你的熟人多,还是我的熟人多?是你的能耐大,还是我的能耐大?你想想,胳膊,扭得过大腿么?”<BR> <BR> 我站着,不说话,也不动。我看着蒙蒙,他躲在老太太的身后,拿眼睛偷偷地瞄我。这么年幼的孩子,他不会理解我这个亲妈的感受,他只记恨着,我没有照顾他,我没有陪他,我没有像他奶奶那样整天宠惯着他。<BR> <BR> 我蹲下来,对蒙蒙温和地说:“来,蒙蒙,到妈妈这边来,跟妈妈回去,乖,天黑了。”但蒙蒙就是不过来,他只躲在老太太的身后,用手扯着老太太的裤腿,这时候,周海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提着菜。<BR> <BR>熹 发表于 2005-11-29 14:16:00
—79—<BR> <BR> 他一进门看到我,就说:“老婆,你来了?我特地买了菜,你来厨房做晚饭吧,蒙蒙有妈照看就行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周海当他妈面这么温情地对我说话。老太太很不满地白了周海一眼,说:“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外头黄花闺女多了,过些日子我就给你娶个进门。”<BR> <BR> 周海脸上有恼怒的神色,他皱眉说:“妈,你不是说好了,让她来好好谈谈的吗?你这又说的什么话啊?”老太太黑着一张脸说:“我就看不惯她那倔样,再让这样的媳妇进门,不是成心要折我的寿我吗?!”<BR> <BR> 我站着,看着周海,又看着老太太,我心里计算着我把蒙蒙带走的可能性有多大,所以我并不理会老太太说的话。周海使劲瞪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回了周海一记白眼,扭头对我说:“离婚是你提出来的,要想复婚,你得找媒人上门来说,我才可以考虑考虑,否则,我不会让你进门的。”<BR> <BR> 我冷冷地盯着老太太看,看着她眼角小沟一样的鱼尾纹,看着她松驰的眼袋挂在双眼下,像金鱼的泡肿眼睛,她让我想到了那个白雪公主的后妈,可恶的王后。我一字一句坚定地说:“别拿这种话来跟我说,复婚,你们想也白想!我既然离婚走出去,我就不会复婚走进来,少做梦!”<BR> <BR> 老太太脸上毫无惊讶的神色,她似乎早料到了我会这样说,只是周海的脸上,慢慢地爬上绝望的表情,他悲哀地看向我,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他可怜巴巴地问我:“你一点都不肯再给我机会了吗?我会改的。”<BR> <BR> 我趁老太太瞪周海的机会,一步窜上去拉起蒙蒙掉头就往客厅外走,屋里的人谁也没留意我会有这个动作,都楞住了。蒙蒙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因为我拉疼了他的胳膊,他号淘大哭起来。<BR> <BR> 蒙蒙哭得很声嘶力竭,我有一刹那的不忍,我于是停了下来。蒙蒙挣扎着要离开我拽他的那只手,哭哭啼啼地对老太太喊着:“奶奶,快来啊!我不要跑妈妈走啊!”我看到老太太的眼眶红了,她说:“这是造的什么孽呢?让这么丁点大的孩子跟着受罪啊!”<BR> <BR> 这时候,周海老爸从外面回来了。对于周海老爸,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这个人,倒不是我不孝,有意忽略他的存在,实在是,他太少管事,也太少在家,总是在外和一些老干部打打卜克下下橡棋,度无聊的日子。我嫁进周家,很少与他谋面,也很少交谈。<BR> <BR>熹 发表于 2005-11-29 14:16:00
—80—<BR> <BR> 他进来,看到这场面,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我说:“小胡啊,你们结婚到离婚,这中间多少的事,我也不知道,也没过问过,倒不是不关心,实在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想干涉太多,但是,不管你们决定做什么,不应该苦了孩子。”<BR> <BR> 我站着没动,他又说:“其实我本想找你谈谈的,你进我们家,我就没有好好对你说过话,你也知道的,我没事喜欢出去会几个老朋友,家事我也不怎么管,再说,我说了也不算的。”说着,他瞄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的眼睛立即看向别处,假装没看见他看她。<BR> <BR> 周海爸又说道:“我的意思呢,是你再权衡一下,要不要和小海复婚,毕竟夫妻是原配的好。再有,孩子,你不妨放我们家,你应该相信我们对蒙蒙的心,不会让他受一点苦的,你一个人,你不可能照顾得好他的,不管怎么样,你应该首先想到的是孩子。”<BR> <BR> 见我犹豫了,周海爸又说:“你是蒙蒙的生母,这是永远的事实,放心,不管蒙蒙长多大,你都是他妈妈,都可以来看他的;你如果想他了,也可以把他带过去住几天,但蒙蒙现在必须要一个人全心全意地来照看他,他毕竟还小,所以我建议你把孩子留在我们家。”<BR> <BR> 我站着,没有离开,也没有放开拉着蒙蒙的那只手。周海爸看了看我,轻叹了一声,说:“要不然,你先把孩子留在这住几天?就算离婚了,好歹也没有深仇大恨,孩子毕竟也是周家的骨血,我们又不会害他的,他奶奶,也真的想他得很,都多少个夜里睡不着觉了。”<BR> <BR> 我扭头看了一眼老太太,她的眼眶红了,但她将脸转向了别处,不让我注意到她眼里有浑浊的泪流。我忽然觉得心里很难过。<BR> <BR> 我看了看蒙蒙哭得鼻涕横流的小脸蛋,心中有万千思绪在搅动。我蹲下身,擦干净了蒙蒙脸上的泪水,然后对他说:“蒙蒙,妈妈今天先不带你走,让你在奶奶家玩几天,过几天,妈妈再来接你。在奶奶家,要乖,要听爷爷、奶奶和爸爸的话。”<BR> <BR> 我把蒙蒙交到老太太的手上,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周家的门。早春的季节,街上的风冷冷地吹拂着我的脸,我觉得脸上一片冰凉,原来,我早已,泪流满面。<BR> <BR> 自从让蒙蒙留在周家以后,我就开始寝食难安,放在我老妈家的那阵子,我倒没有太大的担忧,可放到老太太那,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我总觉得,蒙蒙这一放,就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我永远都当不了他的妈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