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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7 21:5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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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县里的两天,县里开了隆重的欢迎大会。这期间,苗组长代表省委扶贫办,向当地领导汇报开展工作的基本思路。县里自然是一片叫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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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 j H) }. M/ F 然后组长苗得康向大家分配了工作任务,下去分头搞调查。他听说邓一群老家就在县里的乡下,他就叫他回去看看。邓一群说:“那怎么行呢?回来是参加扶贫的,不是回去探亲。”苗得康说:“老妈妈年纪大了,还是回去看一看,再说回去也可以做调查嘛。你就看看你们那个乡的情况。”邓一群这才同意,当然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6 k9 H6 `8 D+ c9 N' \0 @)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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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群那天早晨没有去县城的那个公共汽车站,而是向他在县卫生局的一位同学要了一辆车子回去的。悄悄地,没有惊动苗得康。 % l- b9 x- {4 Q6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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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得康五十多岁,快近六十了。五短的身材,有一颗看上去与身材很不相称的大脑袋。头发都花白了。他表情严肃,不太爱讲话。文章自然写得好。内秀。外表很不讲究,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乡村小学教师。邓一群后来知道,苗得康这一生经历过很多的坎坷,对政治斗争之类的看得非常清楚,但是由于久经考验,所以他已经习以为常,很多事情看得很淡,唯有认真地工作。他对工作毫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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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K3 g4 E7 Y% S3 I @) n 邓一群的聪明,苗得康是看在眼里的。一个这样年轻的副处长,肯定有些不同寻常的过人之处。但他同时根据直觉判断:这个年轻人,一定还有不少不够成熟的地方。 k" K. A+ H: P& L(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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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车子很快(从县城往镇上的是一条国道,还是比较好走的),邓一群到镇上的时候,才七点多钟,有些起得晚的店铺才刚刚打开店门。镇子还是那个样子,而且看上去比原来更破旧。这么些年怎么一点变化也没有?邓一群感觉到一种沧桑。时代在变,社会在变,一切都是那么快地发生着变化,而这个地方仿佛孤立于世界之外。事实上它也在变,镇民的思想肯定同过去不一样了,他们也能感受到外面世界的变化,接受到各种信息,但他们却不愿去改变。是环境,让他们看不到有变化的可能。车子经过小镇只是一瞬间的工夫。过了镇子,面前就是一条黄泥小路,很不好走。邓一群记得过去上学时是经常走的,那时候觉得它很宽,现在在眼里怎么这么糟糕呢?司机笑笑,说:“它还是过去那个样子,只是你现在见过的东西多了,城里的马路看惯了,所以觉得它变窄小了。”邓一群想想,觉得他说的还真是那样的一个道理。 5 K( ~, D$ v%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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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小路年久失修,到处坑坑洼洼。有些地方看得出可能是在雨天时有农用拖拉机或牛车陷进去,有一道道深深的挣扎过的车辙印。红色的桑塔纳只是小心地绕着弯开,那速度比牛车还要慢。邓一群坐在上面有坐在轿子上的感觉。那种颠簸晃荡里,邓一群感觉很好。司机知道他是从省里来的工作组干部,一路上对他很客气,并且说了很多恭维的话,比如年轻有为啦,前途无量啊,说像他这样的年纪,将来当省长、省委书记都是可能的啦,让邓一群感觉很受用。邓一群想:省委书记、省长的目标太远,不过最保守的估计也是副厅。一个人的将来谁能预料得到呢?当年在大学校园里,他还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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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k& J8 h P: n& Z$ g! K7 W, J1 d 要尽早地解决掉正处级这一问题,他在心里想。但愿他能在一年的扶贫后,回到厅里能解决这个问题。在他临下来的前一天晚上,他再次去了龚厅长家,向龚厅长表示了决心,说了些一定好好干,为他增光之类的话。龚长庚也对他说了不少鼓励的话,让他下去安心工作,并在言语里暗示,只要他干点成绩出来,将来回到机关,一定是能够提拔的,甚至位置都已经明摆在那的,那就是科技处。 ' B: ?$ }5 F7 M5 c" S% @1 L&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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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群心里当时那个激动啊,心“怦怦”直跳。的确,其他处室的正处级都还没有到极限,只有科技处最合适,而且他本身是科技处的,提起来名正言顺。 3 o0 J ~' y0 h;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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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看到了希望。 & K( d2 f, H& E2 L- z% B$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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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看上去比他年龄要大,他说他过去在部队就是开车子的,到卫生局开车也已经有十多年了。邓一群问起他那个同学的情况,司机说他现在是办公室的副主任,景况还不错。司机说:“你们是同学,你到县里后对他肯定有好处。”邓一群说:“我们是高中时候的同学。再说我到这里只是挂职,扶贫。不过问人事的。”想到县里,他就想了解一些情况,但那个司机只是笑着不肯说。邓一群说:“你放心,我不会说。”那个司机迟疑了半天,说一句:“其实现在哪都一样。”邓一群想想也是,哪里都会有一堆问题,只是问题的程度不一。问清了,也是无益。 . r4 U( f% R( ]+ v. Y0 x: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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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来,红红的一片。田野里荡着一层浅浅的白雾。他看到了那个远远的小小的灰色村庄。他在那个村庄里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时间,但他却发现自己对它并没有培养出什么感情。如果他不是读书考上大学,那么他今天还在这个村子里,过着和别的村民一样的生活,甚至比他们还要糟糕。他现在是“超然物外”了。 ; Y% @, f* `7 A7 P
- T9 ?, V6 V' ~( G' `4 ] 车子开进了村里。红色的小车再次引起村民们的注意。乡ZF是没有这种高级小车子的,县里的车根本不会开到这里来。邓一群感觉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在这个村子里,他应该算是一个大人物。这个村里的人做梦也想不到,他邓一群能够回到老家来挂职,他想。在车窗里,他看到外面有好多好奇的路人在盯着这辆车子。那些人他都认识。可以说,他是在那些人的目光注视下长大的。然而,今天的邓一群,不再是过去的邓一群了。 4 O5 V* Z7 O. B/ l5 B3 ~3 C' Y4 J
" A6 l3 O3 T9 L 一群羊堵住了路。邓一群看见自己家的那幢房子,三间瓦屋,外墙的石灰已经剥落了,露出灰旧的砖块。用茅草盖顶的屋檐下挂了一排冰凌。两扇木板门是关着的,上面的红色对联已经有一半被风吹掉了。邓一群对司机说:“我下车了,到家里去坐坐吧。”司机说:“不用了,我要赶紧回去,下午局里还要用车。”邓一群说:“好吧。”司机问:“那我什么时候来接你?”邓一群想了想,说:“不用了,回去的时候我叫乡里的车。” 8 G: b0 I1 q7 } u7 i3 c
3 V! ] j$ m3 M+ h3 [# } 村里的房子建得很散。邓一群家的房子在村子的东边。一排房子有六七家。一些老人看见了邓一群,邓一群同他们打招呼,大爷大妈地叫。那些人的脸上现出敬畏的神色。农民们还是怕当官的,不管我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多么长时间,他想。在门外,他叫了两声“妈”,但屋里却没有人回答他。 $ e5 ~& m, o: G6 B9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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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没有人。 7 Y& I& B( z; u1 J! W
+ \) V5 c0 A! \' p6 S) b C( u+ {: g 村里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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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5 m7 W, H7 P( M 隔壁的邻居王三嫂看见他,说:“你妈妈到你父亲坟上去了。”邓一群满心的狐疑,她到坟上去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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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 x# r7 c+ P# t' g4 j; x, i1 | 他步行经过了很多沟沟坎坎,过小桥,翻坡地,来到村里的坟场,果然听到他妈妈在他父亲的坟前哭泣。远远地看见他妈妈的后背,已经佝偻得不像样子了。她那蓬乱的白发,在风里飘着。 3 S+ G6 `/ b& g6 l8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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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景象让他心酸。 4 e1 P0 C/ q7 ] L' g/ U! @+ P
9 O( Z) B- W, Y4 E9 f 与他相比,妈妈的生活是多么地沉重啊! 3 h$ x- t/ |/ x1 D0 w
7 }- W. ~$ D: z. G$ c. [9 S3 A* ? 这样的场景也让他回想了自己的生活,他在心里问自己:我是个人物吗?或者只是我自己以为是个人物?在肖家,他并没有什么地位。他是个小女婿。与肖国藩和他的那位连襟相比,他的成就还是小的,而且是依赖于他们那个家庭。在那个家庭的眼里,他只是个出身贫苦然而一心想向上奋斗的一个青年而已。肖如玉一家都是国家干部,而他邓一群一家除了他本人,其他都是农民——没有见识的农民。逢年过节,他们不懂得向这个尊贵的家庭问候(为这事,邓一群受到过岳母的批评。事实上他们根本不懂农民)。她家从来也没有把他家当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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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w; b4 t3 p1 | 邓一群感到精神上受到了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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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这种感觉,过去没有,是他今天当了处级干部,才有的。
/ [/ _# I# \% U那天邓一群也哭了,他陪他妈妈哭了一场。事情并不复杂,去年冬天他妈妈在雪地里摔了一跤,躺在床上不能动了。邓一群的大哥和老二商量了一下,就把她先接到老大家里住,住了半个月,邓一群的大嫂刘正菊就叫她搬到老二家去。在老二家住了半个月,腿还没有养好。正在这时老二和刘正菊为了去乡里交粮食平摊的车钱不合理吵了架,老二就拿母亲出气,赶她到老大家去。住到老大家里又是半个月,腿养好了。过了春节没有几天,老二的那个小女人,借口老大家的鸡吃了他们家的油菜子,又吵了一架。老太太在中间很为难。想想日后的生活,老太太就忍不住跑到丈夫的坟上痛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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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6 j# B. \/ h& n3 x9 T 邓一群本来并不伤心,到了坟上一看他妈妈老成那个样子,当时的坟场景色又很荒凉,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想到自己平时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委屈,想到自己许许多多不能负起的责任,真的就伤心了。 " F1 V8 @; q V" F+ H! j+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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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了,哭得很伤心。他都记不起来自己过去什么时候哭过。他过去是不会哭的。这样的哭连他自己后来都感觉奇怪。他现在活得很好,却那么痛哭。而在哭过之后,他忽然感觉到灵魂上轻松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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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G% U& ^' H0 v) N 在老家,他住了一个多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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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z. G# c% Z! I* D) w8 o' V, D0 H 过去,他从来没有住过这么长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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